很少有哪個遊戲讓我感覺到細思恐極，但如果說真的有這麼一款遊戲可以在溫馨美好的表象之下埋藏海量且晦澀的哲學探索，那麼一定是這部十多年前的超級神作《女神異聞錄4黃金版》。 當我們站在2022年的今天回望這款遊戲，可能想到更多的是清新的畫風，逗趣的少年日常和充滿人情味的八十稻羽小鎮，這些的確是讓玩家愛上這款遊戲的理由。但女神異聞錄的野心絕對不只是構建一個少年視角下的鄉村愛情喜劇，無論是陰影小熊碩大的眼睛，還是幕後真兇進階形態的大眼珠子亦或是隻能帶上特殊眼鏡才能遊走的陰影世界，這些充滿隱喻色彩的遊戲要素都在探討這個遊戲真正的核心觀點——他人即地獄。
他人即地獄：目光之下一絲不掛
他人即地獄這句話之所以能夠有比較廣泛的受眾，自然離不開它相當誇張和戲劇化的措辭，
這句話出自於法國哲學家薩特的劇本《禁閉》，要想真正讀明白這句話的內涵，我們要先從人類的視覺系統開始講起。
人的視覺不僅僅是看東西那麼簡單，當我作為一個單獨的個體看外界時，世界向我聚攏，我是世界的中心，我完全自由，這就產生了一種超越性，我是主體。這就是薩特所謂“主體我”。
當我發現我被他人凝視，我變成了他人凝視的對象，我成了他者，我在他人的目光下變質了，“我在我的活動之中把別人的注視當做我自己的可能性”，也就是我被異化了，我被物化了，以及我被這個目光奴役了，這個過程就是他人對我這個主體的自由性和超越性的剝奪，於是主體我成了對象我，而他者成了我眼中的主體。由我的目光建立起來的那個“我的世界”崩潰了，這就是所謂他者即地獄。
（本段來自於知乎相關問答）
很拗口對吧，在這裡我舉一個咱們p4玩家能理解的小段子，在四代故事後傳的p4u中，和其他血氣方剛的小男孩一樣，咱們的好兄弟花村也喜歡在床底下藏一些不可明說的小雜誌，看小黃書時的花村是純粹以自我為中心的，他很放鬆，很自由，也自以為很隱蔽。但是他喜歡制服年上熟女這點癖好被遠在城市的主人公得知之後，哪怕主人公並不能對花村產生實質性的影響，也不會妨害花村繼續欣賞藝術，但作為主體存在的花村，在鳴上悠目光的注視下被異化，奴役，崩潰了，儘管說的有些誇張，不過在這種語境下的主人公就是花村的地獄，花村的行為被他人用視角審判的連底褲都不剩。
相比於五代東京是一個具體的城市，我個人覺得八十稻羽是一個高度抽象化的寓言小鎮。其中電視的概念和霧的概念都是將他人即地獄的理論具體化的結果。之所以在遊戲中會選擇電視來分割陰影世界和現實世界，是因為電視的本質就是用科技的手段強行讓整個社會的人凝視你。然而他人看到的電視裡的人並不完全是他們真實的自我，作為一名觀眾，其他人視角中的他人不過是自我內心投射的道具罷了。
比如說生天目並不是電視裡猥瑣的樣子，是主角團在先入為主了之後，對生天目的“凝視”產生了偏差，此時的陰影生天目與其說是生天目的自我，不如說是主角團凝視下的生天目，這也就是為什麼在這個時間節點過後，自成特別搜查隊的社群卡牌由愚者蛻變成審判的原因。因為小夥伴在這一個瞬間超越了自己內心的表象開始成為真正探索真相的勇士，這才是審判。
也就是說，無論是完二還是雪子，他們黑雪公主和兄貴娘炮的形象都是其他鎮民“凝視”下的產物。並不完全是真實的自己，但正是由於他人的“凝視”，他們真實的自我才被挖掘。所以主角團每個人都要經歷“在他人凝視下掩蓋自我”“在意識到自我時面對自我”“真正與自我和解”三個階段。而這三個階段在劇情中就分別對應主角團“被扔進電視前”“被扔進電視時”和“社群故事”三個狀態。
其中完二的故事線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身為染坊鋪的獨子，完二在耳濡目染中愛上了洋娃娃之類的手工活。這種奇特的愛好顯然不被鎮民接受，於是在商店街眾人的凝視下，完二的自我被摧毀，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躲避他人目光的表演者完二，他用佯裝來的粗暴和男人味掩蓋自己的內心。儘管他在陰影世界接納了自己，但要想真正與自己和解卻有相當長的一段路要走。這就是屬於男子漢巽完二一個人的修行了。
大霧襲城：虛無八十稻羽
除了在遊戲中存在感超強的電視，遊戲中還有一個關鍵要素那就是大霧，我在準備這一期內容的時候，有一位網友向我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
p4的真兇即使找到了，也很難解釋無法散去大霧，和人心惶惶的不安，感覺只是為了純粹渲染結局的氛圍。明明那幾起案件對人們的日常都沒什麼影響，結局中的大家卻都“不想追尋真相了”，感覺非常奇怪。
這個大霧我認為可以被理解為是一種被具象化的隱喻。當他人凝視你的時候，霧在電視內，無法看透自我的是這個陰影本身的主人，所以說在充滿誤解的大霧中你要面對自己的陰影。但是當大霧從電視跑了出來阻礙了他人的凝視，那麼自我的邊界就不再受他人的界定，進而導致了陰影的暴走，受害者被自我吞噬。
而劇情最後持續若干天的大霧也別具哲學意味，視線還是回到生天目病房，在場的人就是否處決生天目產生了分歧，除主角外的六個人看似分成了兩隊，但每個人的理由都不一樣，完二代表純粹憤怒的民意，花村站在受害者一方，直鬥則是基於眼見為實的鐵證做出了自己的判斷，所以他們三個人決定處決；與此同時千枝認為私刑有悖法律道德，理世反對以牙還牙，而雪子覺得此事事關重大無法決斷，看似女生一方距離真相更近，但他們六個人爭論的焦點都基於一個共識，那就是“生天目是真兇”，然而這個共識本身就不是真相。
他們六個人的爭論就是整個八十稻羽的縮影。並不是霧本身有沒有毒，而是在大霧的干擾下，“我”既沒有辦法凝視他人，他人也無法凝視我，現實世界中的居民在迷霧中走向虛無。而陰影世界的力量會在迷茫中迅速暴走吞噬掉整個八十稻羽，這也就是遊戲後段最嚴峻的危機——大霧襲城。
八十稻羽：平凡人生指南
所以遊戲的終極目標不是摧毀電視這個凝視他人的工具，而是掃除阻隔在自我和他者之間的大霧。成功抵達真結局的後日談中提到了花村加入了本地的青年會，直鬥不再束胸，生天目也重新開始投身社會活動。這說明人們可以坦然接受他人的凝視，並且已經可以做到不在凝視下表演一個不真實的自己。
儘管八十稻羽是一個連名產都沒有山村，不過小鎮超越真相重獲新生的一年時間中仍然有太多有趣的人和事等待玩家的發掘，比如深陷不倫戀的護士，渴望母愛的小學霸和體育社團陽光熱情的好哥倆。這些人的人生就和八十稻羽一樣平凡瑣碎，但也正是這些平凡的人為八十稻羽注入了人情味兒，這讓八十稻羽成了名副其實的平凡人生指南。小時候的童話書經常以“從此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做結局，但無論是故事中的人還是他們的世界都沒有走向終點，八十稻羽就是這樣一個眾人來來去去潮起潮落的日式童話書，走向終點的永遠只是玩家而不是他們。所以哪怕是2022年的今天，當你重新打開這個遊戲，仍然會發現這些老朋友依舊在那裡等待著你的迴歸，歡迎回家，各位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