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想什麼呢？”
我輕輕拍了拍愛麗絲的肩膀。
她沒有察覺我的到來，依然坐在鞦韆上痴痴地望著花田，溫熱的夏風吹起她的長髮，玫瑰色的瞳孔呆滯瑰麗，紅寶石一般閃爍著陽光的色澤。
從早上開始她就坐在這裡曬太陽，說要補一補電，一坐就是半個上午。
隔著陽臺遠遠看過去，又能看到她那張憂鬱哀傷的小臉。
我想愛麗絲是有心事的，也大概能猜到是什麼心事，可她之前沒說，我也就沒有挑明。
“愛麗絲？”我見她沒有反應，又捏了捏她的臉。
她這才如同驚醒一般，驚訝的看著身後站著的我。
“你什麼時候過來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站在這裡有一會了，我還拍你肩膀了呢。”我繼續捏著她的臉。
“有嗎？”
“絕對有的。”我看著她。
這種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前天也是這樣。
“哦……”愛麗絲沉默。
她也意識到了有不對的地方。
“感官模塊有問題嗎？”
“沒有。”愛麗絲搖搖頭，“我的各項模塊數據都很正常，只是我的系統無法完美接管這些模塊了，因此可能會出現一些延遲反應，所以在你靠近的時候我才沒有察覺到……”
愛麗絲說著笑了起來：“說不定明天一覺醒來我就什麼都看不見也聽不見了。”
“才不會。”我梳理著她的髮梢，“你只是長時間專注思考了，需要別人喊你才能回過神來。”
“這是長時間耗能在其它行為上，導致感官模塊無法被動接受信息了，要是你不叫我，我會一直在這裡曬太陽曬到天黑也說不定。”愛麗絲說。
“那可就麻煩了，畢竟鞦韆上面……不是很舒服。”我坐到她身邊。
愛麗絲看著我小臉一紅：“是你昨天非要……”
“你也沒拒絕啊。”
“我拒絕的了嗎？”
“拒絕不了。”我笑著說。
她哼哼兩聲，側著身子，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依然看著面前不遠處的玫瑰花叢，小布丁在裡面上躥下跳。
“你剛剛在想什麼。”我沒忍住問。
“我在想時間過的好快。”愛麗絲說，“一眨眼就過去啦。”
“跟喜歡的人在一起，時間確實會變快，這二十年對我來說也是一瞬間。”我摟著她的肩膀，“只是在想這個？你剛剛可出神了呢。”
我又回想起愛麗絲剛剛的表情。
其實挺讓人難受的，每次看到她那樣我都有一種莫名的觸動。
畢竟她以前是那麼溫柔體貼，從來沒有給我過負面情緒，一個樂觀溫柔的人忽然憂傷起來，總是能戳的人心裡難受。
“也想了別的，是很亂七八糟的想法。”愛麗絲說。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你可以跟我說說，我可以給你提供情緒依靠或者提供合理的建議。”我模仿著愛麗絲的腔調。
每次我有什麼瞞著愛麗絲的時候她都會這麼說，導致我在她面前幾乎都沒有什麼小秘密。
愛麗絲也聽了出來，咯咯笑：“不許學我。”
“學一下又沒關係。”
愛麗絲瞥著我。
“都是些胡思亂想罷了，你不會想聽的。”
“我想聽。”我看著愛麗絲，眼神認真。
愛麗絲靠的我更緊了。
“我在想我自己的備份數據。”愛麗絲輕聲說。
“你的備份數據還在更新自己的數據庫，在同步你的記憶，所以你要是有即視感的話，我之前跟你解釋過了。”
“不是這個。”愛麗絲搖搖頭，“說出來有點奇怪，我……挺害怕的。”
“你之前也說過了。”
“跟之前不一樣，之前我是害怕會忘記你，但你的培養皿那麼厲害，我肯定不會忘記你。”愛麗絲說。
“那你在害怕什麼？”
我心頭一動。
有種猜對了的解脫感，可更多的還是難過。
“愛麗絲的備份數據還是愛麗絲嗎？”她輕聲問，“擁有新機體的愛麗絲……我好羨慕她。”
“從科學的角度來說，她的數據跟你完全一樣，也是從你這份原機體拷貝出去的，所以她就是你，完整的你。”我輕聲回答她。
愛麗絲沉默。
“如果我在你係統冷卻後，把你的備份數據轉移到了新機體裡，那麼對你來說就是上一秒徹底回收，下一秒就在新機體甦醒，繼續和我一起生活下去。”
我繼續解釋，“可能有點複雜，但不難理解，就好像你克隆了另一個自己，由於你們的記憶是同步的，你覺得你是原主克隆了她，她也會覺得她是原主克隆了你。”
“我明白了。”
愛麗絲點點頭，隨後又看向遠方的花田，“可此刻的我還是我對吧？那個會在幾天後報廢的鐵疙瘩才是我，在新機體睜開雙眼的是我的克隆體，也不知道她會是慶幸還是難過。”
說到這裡，愛麗絲笑了起來：“我覺得慶幸多一點，因為我肯定很高興自己能一直陪著你。”
隨後，愛麗絲便不再說話了。
因為她是難過多一點的那位。
“不用想這麼多，我們只需要度過最後的時光就好，這是你教我的。”我握著她的手。
“當時我其實是想教你放下的……想讓你接受我的離開。”愛麗絲輕聲說。
這一點鶴子也說過，她是最早發現愛麗絲有這個意圖的。
“可我自己也有點捨不得你，當時要是在摩天輪上拒絕你就好了。”愛麗絲看著我笑。
“要是拒絕我了，我哪來這麼好的妻子？”我也笑，和她臉貼著臉。
愛麗絲微微貼著我的耳朵。
“等我死……回收結束後，你和我一起把這副機體埋了吧，就當為我舉辦一場葬禮。”
“就在玫瑰花園裡？”
我看著她，想知道她的答案。
“不，不要在這裡。”愛麗絲用力搖頭，“可以在外面就行，但不要在家裡。”
“為什麼？”
我聽到我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不知道，可能我希望你能忘記我，但又不想你完全忘記我，很矛盾吧？”愛麗絲說。
“不矛盾，很多人都是這樣。”
“我又不是人……”愛麗絲一愣，擦著我的臉，“你怎麼哭了？”
“啊？有嗎？”我連忙擦了擦眼角。
“我跟你說著玩呢。”愛麗絲坐直，繼續擦我的臉，“到時候還不是我們倆一起來忙活？總不能把這副機體擺家裡吧？那也太詭異了。”
“不哭不哭，姐姐抱。”
她對我張開雙臂。
我毫不猶豫撲進她懷裡。
她緊緊抱著我，輕拍著我的後背。
“這麼大的人了，果然還是愛哭鬼。”愛麗絲笑著說。
“我沒有哭，我只是想佔你便宜。”
“那剛剛擦掉的眼淚是誰的？”
我沒有回答，只是緊緊擁抱著她。
是啊，剛剛怎麼就沒忍住呢？
明明我早就有了心裡準備，明明我早就猜到愛麗絲也是這種想法。
可為什麼當她說出不想埋在莊園裡的時候，我還是沒有忍住呢？
“愛麗絲……”
“我在呢。”
“我愛你。”
“我也愛你。”
“我愛的是此刻的你，是從我小時候就一直陪伴到我現在的你，是我現在擁抱著的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短暫的沉默。
愛麗絲輕輕貼在我的額頭上。
“嗯！我明白！我一直都應該明白！”
她眼底的憂鬱哀傷終於在此刻煙消雲散。
她在陽光裡俯身低頭，髮梢在我的臉上摩擦。
正如她一如既往會做的。
臉上帶著淡淡的溫柔的笑容。
似乎要親吻我的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