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藏坐在马上,行者在前引路。
师徒二人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面传来哨声,闯出六个大汉,手拿长枪短剑、利刃强弓,
大喝一声:“那和尚!哪里走!快快留下马匹,放下行李,饶你性命过去!”
三藏被几人吓得魂飞魄散,跌下马来,口齿不清。
行者上前用手扶起道:“师父放心,没什么事,这都是送衣服、送盘缠给我们的。”
三藏道:“悟空,你是耳聋了吗?他说让我们留下马匹、行李,你倒问他要什么衣服盘缠?”
行者道:“你只管守着衣服、行李、马匹,待老孙与他争持一场,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三藏道:“好手不敌双拳,双拳不如四手。他那里六条大汉,你这般小小的一个人儿,怎么敢与他争持?”
还是行者的胆量大,走上前来,对那六个人施礼道:“各位为什么要阻止我贫僧的去路?”
那领头的人道:“我们乃是剪径的大王,行好心的山主,在附近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识相点留下东西,就放你过去,若说半个‘不’字,定教你粉身碎骨!”
行者道:“我也是祖传的大王,积年的山主,却未曾听过各位有个什么大名。”
那领头的人道:“你不知道,那你听好了,一个唤做眼看喜,一个唤做耳听怒,一个唤做鼻嗅爱,一个唤作舌尝思,一个唤作意见欲,一个唤作身本忧。”
悟空笑道:“原来是六个毛贼!你却不认得我这出家人是你的主子了,还敢来挡路。把那打劫的珍宝拿出来,分我七成,就饶了你!”
那些贼人闻言,喜的喜,怒的怒,爱的爱,思的思,欲的欲,忧的忧。
一齐上前乱嚷道:“这和尚无礼!你的东西全然没有,还敢转来和我们分东西!”
一个个抡枪舞剑,一拥前来,朝着行者就劈头乱砍,乒乒乓乓,砍了有七八十下。
悟空站在中间,分毫未伤。
那贼道:“好和尚!真个的头硬!”
行者笑道:“将就看得过罢了!你们也打得手累了,却该老孙取出个针儿出来耍耍。”
那贼不屑道:“这和尚是一个行针灸的郎中变的。我们又无病症,说什么动针的话!”
行者伸手去耳朵里拔出一根绣花针儿,迎风一幌,变出一条铁棒,足足有碗口般粗细,
拿在手中道:“不要走!也让老孙打一棍儿试试手!”
吓得这六个贼四散逃走,行者拽开步子,一伙贼人尽皆打死。剥了他们的衣服,夺了他们的盘缠,
笑吟吟走近前道:“师父请行,那伙贼人已被老孙剿了。”
三藏见众贼人被一棍打死,又悸又气道:
“你十分撞祸!他虽是剪径的强徒,就是拿到官司,也不该死罪。“
”你纵有手段,只可退他去便了,怎么就都打死?这却是无故伤人的性命,如何做得和尚?“
”出家人‘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怎么不分皂白,一顿打死?全无一点慈悲好善之心!“
”早还是山野中无人查考;若到城市,倘有人一时冲撞了你,你也行凶,执着棍子,乱打伤人,我可做得白客,怎能脱身?”
行者打虎时可不见三藏“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现在杀掉作恶多端的山贼后却絮絮叨叨,唯恐被误会为杀人的帮凶,
悟空解释道:“师父,我若不打死他们,他们却要打死你哩。”
三藏道:“我这出家人,宁死决不敢行凶。我就是死,也只是一身,你却杀了他六人,如何理说?此事若告到官,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说不过去。”
行者愤懑道:“不瞒师父说,我老孙五百年前,据花果山称王为怪的时候,也不知打死多少人;假如真像你这么说,我就做不到齐天大圣了。”
三藏毫不客气道:
“只因你没收没管,暴横人间,欺天诳上,才受这五百年前之难。“
”今既入了沙门,若是还像当时行凶,一味伤生,去不得西天,做不得和尚!忒恶!忒恶!”
那猴哪受得了这气,他见三藏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按不住心头火发道:
“你既然说我做不得和尚,上不得西天,不必这般絮叨恶心我,我回去就是了!”
那三藏却不曾答应,他就使一个性子,将身一纵,说一声“老孙去也!”
三藏急抬头,那猴早已不见,只听得呼的一声,便回东而去。
撇得那长老孤孤零零,点头自叹,悲怨不已,道:“这厮!这等不受教诲!我只是说他几句,他怎么就无形无影的,只管回去了?
罢!罢!罢!也是我命里不该招这徒弟!如今欲寻他无处寻,欲叫他叫不应,走罢!走罢!”正是舍身拼命归西去,莫倚旁人自主张。
三藏只好收拾行李,捎在马上,也不骑马,一只手拄着锡杖,一只手揪着缰绳,凄凄凉凉,往西前进。
没走多久,就看见山路前面,有一个高龄老母,捧着一件绵衣,绵衣上有一顶花帽。
三藏见她越走越近,慌忙牵马,立于右侧让行。
那老母问道:“你是哪里来的长老,孤孤凄凄独行于此?”
三藏道:“弟子乃东土大唐奉圣旨往西天拜活佛求真经者。”
老母道:“西方佛乃大雷音寺天竺国界,从这里过去有十万八千里路。你这等单人独马,没个同行的人,又没个徒弟,你如何去得!”
三藏道:“弟子前几日,收得一个徒弟,他性泼凶顽,是我说了他几句,他不受教,遂无影无踪地离开了。”
老母道:“我有这一领绵布直裰,一顶嵌金花帽。本来是我儿子用的。“
”他只做了三日和尚,不幸命短身亡。我才去他寺里,哭了一场,辞了他师父,将这两件衣帽拿来,留个忆念。“
”长老啊,你既有徒弟,我把这衣帽送了你罢。”
三藏道:“承老母盛赐;但只是我徒弟已走了,不敢领受。”
老母道:“他往哪里去了?”
三藏道:“我听得呼的一声,他回东去了。”
老母道:“东边不远,就是我家,想必往我家去了。“
”我那里还有一篇咒儿,唤做‘定心真言’;又名做‘紧箍儿咒’。你可暗暗地念熟,牢记心头,再莫泄漏一人知道。“
”我去赶上他,叫他还来跟你,你却将此衣帽与他穿戴。他若不服你使唤,你就默念此咒,他再不敢行凶,也再不敢去了。”
三藏闻言,低头拜谢。那老母化一道金光,回东而去。
三藏知道是菩萨传授此真言,急忙撮土焚香,望东恳恳礼拜。
拜罢,收了衣帽,藏在包袱中间,坐在路旁,反复诵习那《定心真言》,念得烂熟,牢记心胸。
却说那悟空离开师父,一个筋斗云径直冲向东洋大海,按住云头,分开水道,到了水晶宫前。
龙王出来迎接,接至宫里坐下,礼毕。
龙王道:“最近听闻大圣难满,失贺!想必是重整仙山,复归古洞矣。”
行者道:“我也有此心性;只是又做了和尚了。”
龙王不解道:“做什么和尚?”
行者道:“我亏了南海菩萨劝善,教我正果,随东土唐僧,上西方拜佛,皈依沙门,又唤为行者了。”
龙王道:“这等真是可喜可贺!可贺!这才叫做改邪归正,惩创善心。既然这样,怎么不往西去,又回来东边?”
悟空笑道:“那是唐僧不识人性。有几个毛贼剪径,是我将他们打死,唐僧就絮絮叨叨,说了我若干的不是。你想老孙,可是受得闷气的?“
”我就撇了他,想回花果山,故此先来看看你,求些茶吃。”
花果山就在东海旁边,若悟空真是有心回山,又岂会先来东海找龙王。
龙王自然知道悟空的心思,吩咐下人备好茶点,茶毕,行者回头一看,见后壁上挂著一幅“圯桥进履”的画儿。
行者道:“这画的是什么?”
龙王道:“大圣在先,此事在后,故你不认得。这叫做‘圯桥三进履’。”
悟空来了兴致道:“怎的是‘三进履’?”
龙王道:“此仙乃是黄石公。此子乃是汉世张良。“
”石公坐在圯桥上,忽然失履于桥下,遂唤张良取来。此子即忙取来,跪献于前。如此三度,张良略无一毫倨傲怠慢之心,石公遂爱他勤谨,夜授天书,着他扶汉。“
”后果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太平后,弃职归山,从赤松子游,悟成仙道。“
”大圣,你若不保唐僧,不尽勤劳,不受教诲,到底是个妖仙,休想得成正果。”
悟空闻言,沉吟半晌,龙王劝道:“大圣自有裁决,不该图一时自在,误了前程。”
悟空道:“不用说了,老孙还去保他便是。”
龙王欣喜道:“既然如此,不敢久留,还请大圣早发慈悲,千万不要让你师父久等了。”
行者见他催促请行,急耸身驾云,别了龙王。
行者正往回走时,却遇见了南海菩萨。
菩萨道:“孙悟空,你怎么不受教诲,不保唐僧,来此处干什么?”
慌得个行者在云端里施礼道:“蒙菩萨善言,果有唐朝僧到,揭了压帖,救了我命,跟他做了徒弟。他怪我凶顽,我才闪了他一闪,如今就去保他西行。”
菩萨道:“赶早去,别误了事。”
这行者,须臾间看见唐僧在路旁闷坐。
他上前道:“师父!怎么不走路?还在此做甚?”
三藏抬头道:“你去哪里了?教我行又不敢行,动又不敢动,只管在此等你。”
行者道:“我往东洋大海老龙王家讨茶吃吃。”
三藏道:“徒弟啊,出家人不要说谎。你从我这离开,没多少时辰,就说到龙王家吃茶?”
行者笑道:“不瞒师父说,我会驾筋斗云,一个筋斗,有十万八千里路,故此得以即去即来。”
三藏道:“我说的话略微重了些儿,你就怪我,使个性子丢了我去。像你这有本事的,讨得茶吃;像我这去不得的,只管在此忍饿。你也过意不去呀!”
究竟是个老实猴,着实被三藏的言行感动了,行者满怀愧疚道:“师父,你若饿了,我便去与你化些斋吃。”
三藏道:“不用化斋。我那包袱里,还有些干粮,是刘太保母亲送的,你去拿钵盂寻些水来,等我吃些儿走路罢。”
行者去解开包袱,在那包裹中间见有几个粗面烧饼,拿出来递与师父。
又见那光艳艳的一领绵布直裰,一顶嵌金花帽,行者道:“这衣帽是从东土带来的?”
三藏刚才还教诲着“出家人不要说谎”,随即就顺口答应道:
“是我小时穿戴的。这帽子若戴了,不用教经,就会念经;这衣服若穿了,不用演礼,就会行礼。”
行者眼里放光道:“好师父,就把这衣帽给我穿了吧。”
三藏道:“只怕是长短不一,你若穿得,就穿了罢。”
行者遂脱下旧白布直裰,将绵布直裰穿上,就好像比量着身体裁的一般,把帽儿戴上。
三藏见他戴上帽子,干粮也不吃了,却默默地念一遍那《紧箍咒》。
行者叫道:“头痛!头痛!”
那师父又念了几遍,把那行者痛得打滚,抓破了嵌金的花帽。
三藏又怕他扯断金箍,收口不念。不念时,他就不痛了。伸手去头上摸摸,似有一条金线般模样,紧紧地勒在上面,取不下,揪不断,已经在此生了根了。
他就在耳里取出针儿来,插入箍里,往外乱捎。三藏又怕他捎断了,口中又念起来,他依旧生痛,痛得竖蜻蜓,翻筋斗,耳红面赤,眼胀身麻。
三藏见他这等凄惨,不忍不舍,又收住了口,他的头立刻又不痛了。
行者愤恨道:“我这头,原来是师父咒我的。”
三藏道:“我念的是《紧箍经》,何曾咒你?”
行者道:“你再念念看。”
三藏真个又念,行者真个又痛,只叫:“莫念!莫念!念动我就痛了!这是怎么说?”
三藏道:“你今番可听我教诲了?”
行者道:“听教了!”
三藏道:“你再可无礼了?”
行者道:“不敢了!”
悟空本意是回来向师父道歉,陪伴西行,但这突如其来的紧箍是无比绝望,口里虽然答应,心里却仍是满腔怨恨,把那针儿幌一幌,碗来粗细,朝着唐僧就准备下手,
慌得三藏口中又念了两三遍,这猴子跌倒在地,丢了铁棒,不能举手,只教:“师父!我晓得了!别再念!别再念!”
三藏道:“你怎么起这般坏心思,就敢打我?”
行者道:“我不曾敢打,我问师父,你这法儿是谁教你的?”
三藏道:“是此前一个老母传授我的。”
行者大怒道:“不消讲了!这个老母,定是那个观世音!他怎么这样害我!等我上南海打他去!”
三藏道:“此法既然是他传授与我,他必然已经知晓。你若寻他,他念起来,你却不是死了?”
行者见说得有理,真个不敢动身,只得回心转意,跪下哀告道:
“师父!这是他奈何我的法儿,教我随你西去。我也不去惹他,你也别把这法当常言念诵。我愿保你,再无退悔之意了。”
三藏道:“既如此,服侍我上马去也。”
那行者才死心塌地,抖擞精神,束一束绵布直裰,整顿马匹,收拾行李,奔西而进。
毕竟这一去,后面又有甚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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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仅仅只是对小说内容进行解读,小说内容和现实生活不一样,切勿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