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涉及到的遊戲會有劇透
父親的形象在生活中常常是複雜多變的,幼兒時的我對這個男人沒有太多的印象,最先學會的囈語是“媽媽”二字,直到二人牽著我的手顫顫巍巍的走路時,我才發現他的形象是那麼的高大威猛,頓時一種依賴感油然而生。
往後的餘年裡男人有了個名號叫“爸爸”,一個多麼有份量感的稱呼。
每次於一年一度的生日聚會里回憶往昔時,模糊的記憶總是由一個不知名的背影自顧自的搖擺而猶新,似乎他才是那個過生日的孩子,臉上洋溢著幸福又驕傲的神情,唯有奇珍異寶的禮物暫且撫平了我內心的不平衡,但也因為那聲勢浩大的一次次生日,為我建立起了無懈可擊的勇氣與自信。
那時的我有著人生中最無所畏懼的年齡,以至於小學的日子裡我可以肆無忌憚的向父親鼓鼓的錢包發起進攻,一個揮金如土的富豪形象赫然出現,供我肆意的消磨揮霍。
不知為何,中學時的一次家庭變故,讓他以往的神氣一落千丈,他好像提前進入了風燭殘年的年紀,像一張擠幹水分的海綿一樣癱臥於沙發上,而我青春期自作主張的意識,則與父親怒不可遏的終日,形成了一個閉環。
最後的最後,我的父親存在於手機之中,他的話依然不多,卻再一次回到了小學時的感覺,重要日子的轉賬一個不落,為數不多的話語近乎全是關心。
我很難對自己父親的形象下一個定義,他既不特殊也不普通,一段時間是遙遠的敵人,另一段時間又密不可分,這讓我對遊戲中出現的父親異常敏感,我總感覺能在他們身上看到我父親的影子。
——步步教導《行屍走肉》李
事實上第一次讓我有高大威猛且充滿安全感的父親並不是《戰神5》裡的奎託斯,而是一個看似弱不禁風的普通人類——《行屍走肉》的李
李是一個在末世中苦苦掙扎的小人物,他的前半生因一次迫不得已的罪行而改變,終於“如願以償”的被戴上手銬之時,卻是殭屍末日的開端,這就像是老天爺重新給予了李生的機會,只不過是將其扔到了另外一個地獄裡。
陰差陽錯重獲自由的李碰到的第一個;也是他後半生最重要的人,是一個自稱為克萊曼婷的小女孩,她的父母成為了災難來臨時的首批犧牲品,而可憐的小女孩還在夢想著父母回家的那一天。就這樣一個失去雙親的女孩和一個“煥然一新”的罪犯成為了末日餘暉裡唯一的搭檔。
一方面李對於克萊曼婷父母死亡的真相總是以“善意的謊言”矇混過關,另一方面克萊曼婷純真無邪的面孔總是挑戰著李的道德邊界,他們之間的關係出乎意料的進化成了父女。
李作為一個出顧茅廬的父親,在克萊曼婷的身上學習著人類與生俱來的“善意”,那種不知所措的迷茫,在二人關係的進步下變得清晰可見,他的後半生第一次有了意義。
而克萊曼婷則在李粗糙的手掌上找回了父親的感覺,並感受著那缺席已久的溫度,正如大多數父女一樣,一個父親會在父愛的加持下變得所向披靡,一個女兒會在父愛的影響下變得獨立自主。
當他們的情感跨越長河,劇情的尾聲則變得更刻骨銘心,兩個最艱難的選擇考驗著他們——李在面對克萊曼婷失蹤的焦急下砍掉了被感染的手臂,深入殭屍群以牽過女兒的獨臂不顧一切的揮砍著。
而克萊曼婷則在李哀求的聲音中開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個槍,一個年僅8歲的孩子殺死了自己還未陪伴的父親,這是李教她的最後一課。
“取下手銬是為了自己,戴上手銬是為了不曾有過的她”
那一刻李的聲音既虛弱又堅定,他似乎明白了上帝給予的第二次機會是什麼,一個人的前半生與後半生竟會因為一段感情而變得天壤之別。
在後續的章節中,克萊曼婷的回憶裡多了一個末日下的港灣,那是一個男人的背影,瘦弱而高大,每當他出現克萊曼婷就會像個小孩一樣。
“李,我想你了。”
《行屍走肉》的李是在我的遊戲生涯裡最為之動容的一個父親,因為那相互成長的經歷總是令我不由自主的想到兒時父親拙笨的身影,現在看來父親未曾有過的高大形象是回憶加了不少分,但無論如何那看似虛張聲勢畫餅充飢的“哄騙”總是令我安心無比,因為我在他的懷中睡的是那樣的安詳,學習效仿起來也是滔滔不絕,即使現在還是如此。
——以愛為名《生化奇兵:無限》布克
布克與伊麗莎白的故事是悲慘命運的童謠,那是一位拯救女兒的父親,滿懷無力的死去。
是的,布克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混蛋,他曾在平行時空中無數次犯下滔天罪行,還妄想控制自己的女兒完成帝國的傳承。
可萬一其中有一個布克做出了另一個選擇呢?《生化奇兵:無限》的故事便是在這萬千之一的混蛋父親身上發生的,即使他並沒有成為類法西斯的極端皇帝,但依舊因為心中對於曾經參加過傷膝河大屠殺(印第安人大屠殺)的自愧,而終日酗酒,甚至不惜賣掉了自己的女兒。
然而諷刺的是,在交出女兒的那一刻,布克才展現了一位父親本該擁有的情感,他知道自己沒有能力撫養孩子,卻還是想起了身為父親的底線,無能的與交易者爭奪,最終還是沒能搶回他的孩子。
於是一場以愛為名的救贖徹底開啟,那是一位父親後悔終生的抵押,改變了無數平行時空裡女兒的命運。
在面對平行時空大門開啟的瞬間,布克毅然決然的踏了進去,他要奪回自己的女兒,哪怕時間悖論會將他的身體四分五裂,哪怕他不再記得女兒的模樣,悔恨交加的折磨卻遠比肉體的痛苦要更為可怖。
進入到截然不同的新世界後,記憶的篡改立馬讓布克忘記了自己到來的目的,但一種無以言說的愧疚、一種深不見底的執著,將他指引到了一個名叫伊麗莎白的女孩身上。
那是債務人在記憶中對他的吼叫——“交出那女孩,債務一筆勾銷!”
於是,失去大體記憶的布克,靠著那句無法忘卻的選擇題,輕而易舉的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靠抓走女孩抵押債務的惡魔,而完全忘記了這句話本來的含義。
因為在布克心中,自己都從來都是那個十惡不赦甘願一輩子渾渾噩噩度過的酒鬼。
靠著錯誤的記憶與內心真實的情感,布克與伊麗莎白過關斬將,一步一步的逃離這個世界,他們互不相識,卻被一種隱形的紐帶緊緊繫在了一起,在那個落日餘暉的下午,一個妙齡女子於沙灘上翩翩起舞,她婀娜多姿的體態映入眼簾,布克就這麼在人生中最愜意時光裡望著,似乎想起了什麼,又渾然不知。
這個美麗動人的女孩總是會在布克彈盡糧絕的時候提供補助,布克也總是在危機時刻拯救著女孩,然而他們之間卻並沒有理所應當的誕生男女間的情愫,相反布克對伊麗莎白的情感與父女愈發相似,從原本想要抓住伊麗莎白抵押自己債務的想法,變成了幫助伊麗莎白實現夢想,最終甚至代替伊麗莎白實施罪行,完全不想讓伊麗莎白的雙手粘上獻血。
這種先天性的無私奉獻;下意識的寵溺彌補,與一個沉迷在自我救贖的父親,表現得一模一樣,就連布克本人也逐漸發現了異常,為什麼自己總是會回想起一個封閉的房子與悠久的嬰兒哭聲?為什麼那黑板上寫下了無數個布克曾留下的記號?
這些疑問直到結尾的時空塔才得以解答,原來伊麗莎白就是自己的女兒,那句魂牽夢繞的“債務勾銷”,是自己親自出賣女兒自由的罪惡源頭,而簽下這個交易單的,也是平行世界的另一個自己,束縛女兒自由的惡魔從來都只有布克一人,但只有這個世界的布克,是在不斷的循環中尋找女兒的。
每當嬰兒的哭聲響起,那是布克死後甦醒的警鐘,他欠下女兒的債務還遠遠沒有結束,於是便會再度回到那個世界,繼續自己的救贖,那塊黑板上的布克都是真實的自己。
他曾來過無數次,也失敗了無數次,然而記憶雖消逝,情感卻永不磨滅。
布克最後扼殺了自己,結束了所有布克罪惡的一生,恍然間他回到了沙灘,終於看清女孩的舞姿——那是自由之歌。
中學時我對父親的某些行為恨之入骨,他不近人情的暴君形象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我兩似乎都在等一個吵架的機會。
但他也偶爾在酒精的薰陶下變得真情實意,有時拉上不耐煩的我以為是要宣洩脾氣,結果卻是含糊不清的一句句道歉和愧疚說的我摸不著頭腦,雖然往往第二天清醒後他就忘得一乾二淨了,但依然令當時的我十分不解。
或許一些人的脾氣總是誕生於無可奈何的氛圍中,所以我似乎明白父親為什麼在中學後離我遠去了,那種無力的愧疚在布克的身上重演了。
——自私自利的愛《最後的生還者》喬爾
喬爾的故事相信各位都並不陌生,熟悉的大叔配女孩,走的方向卻與《行屍走肉》大相徑庭,喬爾的父愛很明顯比李更自私自利,很大程度上是由於他毫不避諱的過去導致。
一個男人在末日爆發中傷痕累累的抱著自己的女兒,用盡全力逃脫了小鎮,在看到象徵希望的警察時得到的不是心安理得,而是刀劍相向的攻擊。
在這之前男人剛過完生日,而女兒也剛送完他一隻手錶作為生日禮物。
男人向一旁的草坪順勢滾下,幸運的是他的身體完好無損,不幸的是女兒發出了痛苦的哀嚎,比喪屍泯滅人性的叫喊,要更令他驚心動魄。
男人不再相信人性正如他的善良停頓於手錶不再搖擺的指針,永遠的死在了那人開槍的瞬間,代表的同樣是人類文明秩序的崩塌。
後來他的故事我們都知道了,男人名叫喬爾,為了在末世中生存與自己的搭檔泰絲幹著走私的活,偶然間得到了一份運送女孩的差事,在這過程中為了保護這項“貨物”殺人無數,甚至連搭檔也命喪黃泉,從最先為了豐厚的酬勞到變成了護送人類唯一希望火種的崇高使命(解藥),一個被人性消磨殆盡的惡人,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強盜,竟然對這個名叫艾莉的女孩產生了父女間的情感。
或許是他們一起經歷了太多,得以讓喬爾不再為了利益而活,又或許是那塊刻有子彈烙印的手錶奇蹟般的發生了轉動,喬爾的情感活了過來,但他的良心也僅限於艾莉的存活。
這也就間接導致了人類火種的滅亡——即從某種程度上取決於人類間一開始的“不信任”,一種可預見性的悲劇。
在終於將艾莉送到大本營後,人類的未來在眾人的歡呼聲中雀躍的湧現,所有人似乎都忘記了代價是一個小女孩的生命,只有喬爾皺緊了眉頭。
難道喬爾一開始就沒有想到這種可能?
其實只是他故作鎮靜的表現欺騙了自己。
醫院的人忽視了一位父親的執著,就連喬爾本人也低估了自己自私的本質。
頓時,一股此起彼伏的慘叫上演著人類不攻自破的好戲,一個凶神惡煞的父親出於“自衛”殺死了堅守火種的“守門人”,他這樣安慰著。
一些守衛者打了退堂鼓放下了武器,現在情況反了過來,但父親依然下了死手,原因是窮追不捨的人不會放棄,他這樣安慰著。
最後的環節父親面對的,是一個手無寸鐵堅守信念的醫生,他毫不猶豫的扣下了扳機,沒有任何時間與資格再度寬恕自我,閃爍的身影與當年帶女兒逃亡時的場景一模一樣——男人抱著女孩
接下來自然是如影隨形的謊言伴其左右
“他們發現你身上的抗體不起作用,研製不出解藥”
喬爾這樣向艾莉解釋道,併發誓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固執己見在很長一段時間擠壓了我對於父親印象的空間,來源於偶爾與他的見面時自顧自地的長篇大論,不留給任何人喘息的機會。
他對於歷史總是有自己的一套見解,小時候我很是佩服其口中關於“歷史”的真相,孜孜不倦的仰慕於那對我來說天馬行空的故事,直到長大真正的學習歷史後我才猛地發覺,一些事在他口中變得輕描淡寫,而另一些事則是誇大其詞。
雖然我早已過了叛逆的年紀,但我依然對父親目中無人的表現而體現出了一絲不耐煩,所以我倆的摩擦完全不亞於以前的針鋒相對,只不過現在我不是無能的怒吼,而是以吃了時代紅利的傲慢,諷刺的回擊著他的言論。
父親當然知道論知識爭論不過我,最後往往落點回到了大人經驗的談資,他也在拿“時代紅利“奮起反擊,當然這對於已經成年的我來說早已構不成威脅。
他見老套的教育方式不起作用,便又以人生目標為半徑,狠狠的輸出。
我見多識廣又口若懸河的父親,總是將自己的思想強加於我。
”找什麼樣的媳婦,幹什麼樣的活賺錢。“都給我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只是有一次當我說出”某人已經離開了”這種指桑罵槐的話,他的形象又一次發生了改變。
——無聲的責任《戰神5》奎託斯
西方神話的弒父與**一直是《戰神》系列離不開的重心,所以估計大多數人都不會想到《戰神》最後竟然走的是家庭教育的路線,一個獨立於倫理道德之外的神話體系,卻誕生了奎託斯與阿特柔斯這樣的父與子,可以說是將劇本深度提升到了一個新的層面。
《戰神4》中二人的故事也稱不上是多麼動人,無非就是奎託斯帶阿特柔斯撒骨灰,阿特柔斯幼稚的思路總是被雷厲風行的父親所打斷,真正將父與子之間的感情體現出來的,反倒是以諸神黃昏為主題的《戰神5》。
隨著母親遺願的實現告一段落,新的威脅與預言迫使這對父子再次踏上了北歐之旅,奎託斯總的來說依然是那個一意孤行的父親,但阿特柔斯卻成長了不少,他的思考開始變得更加成熟與立體,二人的衝突便是建立在相互的不理解之上。
但理念的不和並沒有造成任何一種極端現象的發生,事實上奎託斯雖然表現得對於阿特柔斯的想法不屑一顧,但是他沒有任何時刻是強行將阿特柔斯留在自己身邊的,也因此當奎託斯好不容易見到離家已久的兒子時,第一句話也不是犯錯的指責,而是想著怎麼幫他解決問題。
可能這便是真正意義的家人,即使與對方有著百般不解,卻也不再無意義的詢問緣由,不論是被神搞得家破人亡的過去,還是母親弟弟突如其來的死亡,似乎都沒有改變奎託斯的本質,他比任何人都需要一個完善的家,以至於《戰神》系列的劇情風格明明差別巨大卻又殊途同歸,落點都回到了奎託斯家庭本身。
在找到諸神黃昏的真相後,阿特柔斯小心翼翼的說出了心中遠離他鄉的想法,奎託斯卻顯得異常的平靜,只要他想,這裡永遠有一位老父親張開胸懷,那一刻奎託斯對於責任的理解全部化為了父愛的無聲,似乎打破了西方神話弒父的循環,實現了自我救贖的機會。
我和阿特柔斯唯一的區別,可能在於我對我的老父親更為刻薄,在一次次出口傷人的自傲中磨滅了他年輕時的朝氣,不再是高談闊論的”歷史學家“,也不再是氣勢磅礴的”巨人“,言語間多了些家常便飯,口氣也總是畏畏縮縮,當我談論起自己人生中的各種不快時,他的最先反應永遠是問我錢夠不夠,我鼻頭一酸,回想起曾經朝夕相處的時間,似乎大部分都與他擦肩而過。
我認為可能大多數人都無法精準的描述父親的形象,他們似乎在每個年齡段都有不同的表現,唯一不變的愛卻從未停止,可能是嚴厲的,可能是戲劇的,可能是自私的,更多可能是無聲的。
但就像遊戲中的父親們一樣,早起時是廚房的明燈,晚歸時是電視的聲響,回想起背後有人依靠的滋味,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