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芷年似乎觉得自己说的那句话有点肉麻了，抬头看了下钟：“时间不早了，今晚晚饭想吃点什么？我点个外卖吧。这个外卖，就是，就是…就是我联系外面的酒楼，让他们的小二把饭菜送过来。”
我点了点头，书生说的“外卖”我大概知道什么意思，以前宋朝的时候经常有些人家派人去街上的饭店订餐，不用过多久就会有小二提着篮子来到，在家里也能吃到热腾腾的饭食。不过，一般人没什么事不会轻易去酒楼大吃大喝。看来这书生真的是官宦人家无疑了。想到这里，我摸了摸口袋，掏出几钱碎银：“这几天多有叨扰，不知这点银子够不够我们的食宿费？”
伍芷年看到银子登时两眼发光，这可是银子啊，还是明代的银子，转手出去都不知道能赚几千几万的。他想伸出手去，但又觉得不妥，便把伸出去一半的手摆了摆，学着他以前看的武侠小说都语气道：“哎呦，大家萍水相逢，收这点钱做什么？不过就是收留二位几天，要不了多少钱的，不用不用！”
书生话虽然这么说，但我和满穗却不会太相信。我们都经历过颠沛流离的日子，或逃荒，或劫杀，在这乱世里，最不能做的就是完全相信别人。毕竟谁也不知道哪天自己就成了羊，笑嘻嘻对着你的人就成了狼。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让书生收下这几钱银子我反而会安心点。把书生看成尹三那样的角色，我心里多少能安心几分。就是书生看起来不像尹三那样狡诈。
“既然是萍水相逢，就更不能让朋友破财。”我组织着语言，舌头死了，满穗曾让我学着把口舌学灵巧些，像舌头那样说话，加上刚才和豚妖王府管家的周旋，我似乎也学会了点虚与委蛇。“我们来到这个朝代，也是黑户，又没有路引什么的，书生能收留我们两个，我们已经感激不尽，怎么还能让书生承担这些花销？”
推脱了两句，伍芷年还是把银子收下了。我看到书生拿起一块稍微有点厚的铁片，在上面点来点去，然后摁下铁片侧边的凸起，原本亮着的铁片暗淡下去。我忍不住好奇地问：“书生，你手里拿着的铁片是什么？若是要点外卖，不应该差遣下人去订餐吗？还有，我看书生也是个官宦人家，怎么我们没见到管家，书童之类的人？”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了。但从刚才穿越到这个空间里我就有很多的疑问。现在不一口气问出来，以后不问要闹笑话，总是问东问西，又惹人烦。
伍芷年完全没有半点厌烦的样子，开玩笑，这可是他的大财主，他差点就叫声爷了。伍芷年觉得有必要对这两个一无所知的明代人科普一下。他酝酿了两句，尽量用良和满穗听得懂的话娓娓道来：
“要讲明白现代的种种在你们看来特奇怪的东西，那要说的太多了，我还是先给你们讲讲历史吧，我不是专门研究历史的人，所以太具体的历史我不是很熟悉。首先，你们说你们是从崇祯五年穿越过来的，我们现代人按照西洋历，也就是公元纪年来算日子。崇祯五年换成公元纪年的话是1632年，今年是2024年，也就是你们来到了392年后的今天。在你们那个时代，来自关外的满族人打进关内，灭亡了明朝，建立了清朝。清朝建立了几百年也到末期，大概是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说特殊点也就是在1840年吧，西洋人打过来了，用的都是当时特别厉害的火器，火器你们知道吧，我记得明朝那会儿已经有人开始用火铳了…”
我尽力去消化目前来说还算意料之中的历史。明亡代清，自古以来王朝轮换也多半如此，有李闯王那样声势浩大的反军在，大明也撑不了多久。只不过是关外的满族人坐江山，这让我有一丝意外。至于火铳我听说过，类似于小型的火炮，之前的万岁爷曾组建过“神机营”，里面的人用的都是这种武器。火器特别厉害，如果当初我赶路时遇到的官兵也有这种武器，那我估计就要命丧当场了，幸好当时没有盲目发难，不然……还好有小崽子帮忙。我看了满穗一眼，她微蹙着眉毛，不知道在想什么。
“西洋人用钢铁打造了许多坚船利炮，而清朝的官兵还在用着过时的武器，拿骑兵去对战轰鸣的大炮，结果可想而知，清朝战败，和西洋人签了许多条约，从中原拿走了大批大批的财富，咱们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有很多人在想办法，为什么咱们要这样受欺负？于是就有许多人学习西洋成功的经验他们都拿出了自己的救国方法，但是试了下来都行不通。有一群人不甘心，他们想呀想呀，终于想明白了，那些地主老爷，帝王将相是靠不住的，他们只会伙同西洋人，骑在我们老百姓作威作福！”
伍芷年说到激动处，不禁握住了拳头。我听着入迷，满穗突然说道：“没错，这些压在我们头上的人，在灾年囤积粮食，天天收税，让我们这么多百姓家破人亡，他们都是吃人的豚妖！不是因为他们，我家也不会…”满穗说到这里突然停住。我以为她又会恨恨地看着我，就像当初在湖边一样。是啊，我不禁苦笑起来，是我杀了她爹爹，她家才会死剩她一个人。对她来说，豚妖们是害死她全家的元凶，但直接的导火索却是我。
但是她没有。
伍芷年好奇地问：“豚妖？什么豚妖？说起来，你们的经历我还没听过呢，讲讲呗？你俩这是啥关系？父女？兄妹？还是…”伍芷年眼神在我和小崽子之间转来转去，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小崽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一个字我也没听到。唉，小崽子觉得为难很正常，本以为诛杀豚妖，我俩一起死在乱箭中，我这条命就送给她了，恩怨已了。但是谁知道会来到快四百年后？我和小崽子现在到底是啥关系，我也不清楚。
我直截了当地说：“我是她的杀父仇人。”
“什么？”书生大吃一惊，似乎听到了一个他大出所料的答案。我简单地将我和小崽子从华州到洛阳一路上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所谓的豚妖，其实是洛阳城的王爷。说完，我还补充了一句：“我这条命，早已经是小崽子的了，她想要拿，随时都能拿。我们都还打算诛杀完豚妖就被侍卫杀死的，没想到会到现代。”
伍芷年半晌没说话，为这段离奇的故事唏嘘不已。他没有接着追问，想了一会儿自己这个局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只是叹了口气说道：“相逢何必曾相识啊！”
......
“接着说吧。这群人知道，老百姓的力量是巨大的，每次王朝末年，从陈胜吴广，到刘邦项羽，还有你们的李闯王，农民战争一次次不都推翻了那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吗？于是这群人就聚在一起，成立了个党派，就叫做“康米派”，意思是要让天底下的人都能吃饱穿暖，不会有人大富大贵吃穿无度，有些人却饿得连饭都吃不起，不会再有贫富差距的意思，他们要让那些地主老爷、那些西洋鹰犬通通滚蛋，让我们老百姓做天下的主人！”
“这听起来匪夷所思，自古以来都是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但是在一百年几十年前，这些康米派人真的做到了，他们把农民组织起来，发动农民斗地主，打土豪，分田地！他们把城市里那些工人，也就是你们理解的工匠组织起来，罢工，斗争，让雇主们不得不对工人们妥协……地主老爷真的凶啊，西洋鹰犬真的凶啊，夸夸一顿杀，很多康米派人都牺牲了啊，但是更多的康米派人们咬着牙！顶着劲继续打，把他们都赶走了！在1949年，康米派人带领着老百姓建了个新的共和国。什么叫共和国？共和就是这个国家里，那些国事大政都能让老百姓自己商量着来，不是皇帝说了算了！老百姓每家每户聚一起选个代表，就能去参与国家大事了……”
书生说的这些我都有点半懂不懂，但有一点我听明白了：“没有皇帝了？让老百姓当家做主…书生的意思，是不是那些压在我们头上的豚妖都没了？”
伍芷年顿了一下，回答道：“对，就是这样。在新时代，老百姓不用被豚妖们压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这就足够了，在一个没有豚妖的时代，光是活着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要是我和小崽子生活在这个时代，我也许只会接父亲衣钵，继续经商，不必落草为寇，小崽子的爹爹不用为一家人的生计发愁，也许小崽子一家会活的很好，当我和小崽子爹爹见面的时候，小崽子会害羞地躲在爹爹身后，像大多数真正的孩子，而不需要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用过早的世故来充当自己的伪装，就像我之前幻想的一样。但是，但是……
我来到现代已经想了很多“但是”——
但是历史没有如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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