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是一種非常可愛的生物，希望大家都能理解這一點。”
當我聯繫到《動物欄：桌面牧場》的開發者小鹿和八卷時，兩個人一本正經地向我講解了“兔子為什麼這麼可愛”。
《動物欄》中的兔子
《動物欄：桌面牧場》（以下簡稱《動物欄》）是小鹿和八卷一起開發的桌寵放置遊戲，玩家只需要偶爾餵食、鏟屎，便能夠在電腦屏幕下方飼養各種小動物，打造屬於自己的動物牧場。
遊戲主要玩法是在屏幕下方養小動物
從去年的《退休農場》（Rusty's Retirement）開始，這類半屏放置遊戲在Steam上掀起了一股小小的風潮。
但相較同類遊戲更熱衷的“農場”和“種植”元素，《動物欄》的重點放在了更重度的“小動物要素”上。目前，《動物欄》在Steam上收穫了2000多條評價，玩家們最常提到的句子通常是“沒有人可以拒絕毛茸茸”以及“小動物太可愛了，玩起來完全耽誤了幹正事”。
一週內，《動物欄》的峰值在線人數達到了1.9萬，如今距離發售日已經過去兩週，每天仍然有1.5萬玩家同時在線。
面對突如其來的熱度，小鹿和八卷有些受寵若驚。他們告訴我，遊戲剛發售的時候，Steam評價達到了“好評如潮”，八卷還特意截了圖發給所有親朋好友，“老自豪了”。
不過因為一些程序和設計上的不完善，目前好評率下滑到了93%，“只有‘特別好評’了……”，八卷有些耿耿於懷。小鹿告訴我，雖然評價有所下降，但遊戲的銷量已經超過了10萬份，這意味著他們不僅不用再為生活成本發愁，還有了繼續開發下一款遊戲的資金。
截止到2月24日，遊戲賣出了10萬份
“這應該是99%獨遊人的夢吧。”回顧《動物欄》的整個誕生過程，小鹿和八卷二人誰也沒有想到，這款源於一隻兔子的遊戲，竟然能夠取得這樣的成績。
小鹿和八卷的相識，最早要追溯到2020年。彼時二人在廣州某遊戲大廠做手遊策劃，工作上的交流，加上後來《魔物獵人：崛起》發售，每天一起在遊戲中“狩獵”，小鹿和八卷逐漸變得熟絡了起來。
不過提起這段往事，兩個人的記憶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面貌——小鹿告訴我，她當時剛剛接觸《魔物獵人》系列，第一天晚上，就因為被八卷嫌棄操作不夠熟練而“急哭了”；但八卷卻一臉茫然，完全不知道發生過這碼事。之後兩人一起玩了《雙人成行》《星露谷》，也逐漸從“遊戲搭子”發展成為了無話不談的情侶。
至於辭職做獨立遊戲這件事，早在二人相識前，小鹿和八卷便分別有過相同的衝動：“大公司做遊戲，我們這種底層螺絲釘沒什麼成就感，天天盯著玩家數據（找付費點）也確實挺沒勁的。”
成為情侶後，二人一拍即合，小鹿學習畫畫，八卷通讀“虛幻引擎藍圖入門教程”， 二人打算從零開始，做個“真正的遊戲”出來。
藍圖工作界面，可以將代碼轉化為形象模塊完成功能搭建
到2022年底，小鹿和八卷合作開發了幾款具有實驗性質的小遊戲，如今在itch.io上仍能找到這些作品，從中也能夠窺見二人的成長曆程——小鹿逐漸找到了適合自己的畫風，而八卷也從最初只會做“點擊互動”式入門作品，成為了能夠做出帶有輕微Roguelike元素遊戲的程序員。
小鹿和八卷一起做的最後一款實驗性遊戲《Nekobot》按照最初的計劃，小鹿和八卷本打算“攢夠30萬就辭職”，但itch.io上玩家反饋不錯，另外考慮到年齡越小試錯成本越低。本著“追夢要趁早”的想法，二人在2022年底成立了獨立遊戲工作室CaveLiquid。
小鹿向我解釋說，工作室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兩個人都是“家裡蹲”，“Cave”有著“穴居”的意思，Liquid則代表他們平時軟趴趴、懶懶散散的狀態。和工作室的名字一樣，最初二人的目標也相當佛系：“做一款能養活下一款遊戲的遊戲”。
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夥伴，鼓起勇氣辭職追夢，故事發展到這裡，似乎符合一切成功故事的經典開場 。但讓小鹿和八卷沒想到的是，二人全職開發的第一款遊戲，就給了他們一個慘痛的教訓。
“人都快養不起了，還養什麼兔子？”
小鹿和八捲開發的第一款遊戲叫作《蒜什麼建造師》——如今在Steam上搜索，你會發現這是一個發售一年仍然沒什麼人問津的遊戲。
《蒜什麼建造師》的玩法很簡單，玩家在遊戲裡扮演主角“蒜什麼”，主要玩法是收集各種各樣的方形材料，然後按照遊戲中NPC給出的圖紙，幫他們建造出一比一還原的建築。如果你對手工拼豆有所瞭解，或許會覺得這個過程像是在遊戲中玩“賽博拼豆”。
用磚塊拼出左上角的貓形圖案時下流行的手工拼豆
比較特別的是，遊戲除了會給出特定的圖案讓玩家模仿，有時NPC也會發布一些需要玩家自己發揮想象力的任務——比如限制使用某幾種顏色，搭建出一些現實中常見的東西。
玩家社區搭建的手柄
玩家社區創作的“畫中畫”
而當任務完成後，玩家還會收到遊戲中NPC寄來的感謝信，講述你的建造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了哪些意想不到的改變，頗為動人。
NPC來信總的來說，《蒜什麼建造師》的確稱得上一款畫風和玩法都很愜意的休閒小遊戲，但這還並不足以支撐它賣出小鹿和八捲心中的數字。
一位玩家對《蒜什麼建造師》的評價
如上文所說，小鹿和八卷對《蒜什麼建造師》的期待是“能養活下一款遊戲”，這意味著遊戲大概需要賣出一萬份左右。但從目前Steam的評價數量也能推測出來，這款遊戲只賣了目標設定的1/10，還不夠二人兩個月的生活費。
從寥寥無幾的評價中也能看出銷量的慘淡
遊戲發售後，小鹿和八卷在B站發佈了一條視頻，分享了諸多《蒜什麼建造師》開發過程中遇到的經驗和教訓。像是二人錯誤預估了遊戲體量，導致開發週期大幅超出預期；開發中不斷推翻重構“屎山”代碼，導致遊戲進度延誤；以及遊戲沒有經歷Alpha、Beta測試階段，就直接進入了最終版本的製作，增加了後期玩法調整的難度，等等。
在視頻的最後，小鹿和八卷總結說：“其實第一次做獨立遊戲，也許幾乎沒有不踩坑的，好在有的坑踩過之後，就知道下一次該怎麼避開這些坑”——雖然理智上這樣勸慰自己，但隨著《蒜什麼建造師》的銷量越來越差，小鹿的焦慮還是難以抑制地蔓延開來。
彼時擺在她面前最大的難題就是存款告急，是繼續堅持做獨立遊戲，還是趁早“回去找個班上”，不得不盡快做出選擇。
另一方面，早在開發這款遊戲的途中，小鹿的母親便一直勸說她回家考編，遊戲銷量慘敗後，這一話題被再次提上日程，來自家長的壓力像懸在頭頂的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最後真的開始考慮這件事情了”。
小鹿的焦慮印在八卷的眼睛裡，一次飯後散步的途中，八卷提出了一個聽起來有些“不合時宜”的建議——養一隻兔子。
提到做出這個決定的初衷，八卷解釋說，因為他們兩個人都很喜歡貓，但當時的居住條件不允許，於是他在所有毛茸茸的寵物中選擇了兔子，希望小小的溫暖能緩解小鹿的壓力。
但聽到八卷的提議，小鹿的第一反應卻是：“人都要養不起了，養什麼兔子？”
面對小鹿的顧慮，八卷拉著小鹿耐心算了一筆賬，包括養兔子的成本、照顧兔子的經歷……在八卷的堅持下，小鹿終於點頭同意。
但讓小鹿沒想到的是，一週後，和兔子“小九”一起出現的還有八卷的求婚戒指。
“兔子是一種非常可愛的生物”
去年夏天 ，小鹿和八卷前往民政局完成了登記結婚。
在小九和八卷的陪伴下，小鹿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考慮到二人手中還有差不多能支付一年生活成本的錢，小鹿咬了咬牙決定再給兩個人的獨遊夢一次機會：“失敗都經歷過了，就死馬當活馬醫再做一年。”
但做什麼呢？經歷過《蒜什麼建造師》的失敗之後，小鹿和八卷對遊戲選題慎之又慎。
直到2024年4月，《退休農場》（Rusty's Retirement）走紅，這款主打溫馨陪伴的生活模擬遊戲給了小鹿和八卷靈感，二人看著手機裡記錄的“兔子行為觀察日記”，決定就做一款在玩家屏幕下方養寵物的遊戲。而玩家在遊戲中養到的第一隻動物就是兔子。
小鹿和八卷也在X上感謝過《退休農場》
從《動物欄》目前呈現出的面貌來說，這並不是一款複雜的遊戲。玩家只需要餵食、鏟屎、攢錢、購買動物就能實現經濟循環。而作為放置遊戲，遊戲中也設置了不少託管裝置，只需要合理利用這些道具，便能實現自動掛機。
但實際上，遊戲的開發過程並不簡單。首先是二人必須節省時間，如上文所說，小鹿和八卷手頭上的錢只能再支撐一年，整個開發過程面臨的最大壓力就是“必須用最快速度把遊戲做出來”，這導致最初的構思，比如小動物裝扮、切換牧場、掉落農作物等原本的設定都被砍了，兩個人還因為各種分歧吵了不少架。
但另一方面，對於非美術專業出身的小鹿來說，想要把握每種小動物的動作、傳遞出精髓需要耗費大量時間。小鹿告訴我，她每設計一種小動物，都會先找現實中的小動物視頻反覆觀看。而像梅花鹿這樣的野生動物，躺下、睡覺的視頻找起來並不容易，她便找了《小鹿斑比》動畫，對著動畫一幀一幀截圖參考，“所有動物我都會修改到我自己覺得滿意、覺得可愛為止，我才算畫完。”
這導致《動物欄》在開發過程中不得不根據現實情況調整很多東西，按照八卷的說法，目前遊戲呈現出的面貌，已經和最初的構思大不相同了，很多內容也沒有辦法再按照當初的計劃實裝，頗有些遺憾。
但反過來說，也正是“減玩法、重美術”這一誤打誤撞的結果促成了遊戲現在的銷量
好在遊戲發售後，無論是銷量還是玩家評價都完全超越了小鹿和八卷的預期。“有個特別可愛的玩家說很喜歡我們遊戲，問我們用的是什麼引擎，說她和她朋友要去學一下，將來給我們做小動物Mod，看得我眼睛紅紅的，”小鹿告訴我，他們有一個相當活躍的粉絲群，儘管無法一一回復，但二人還是會瀏覽玩家的每條留言：“看到這些就感覺自己的努力是有意義的。”
B站評論區也能看到許多溫暖的留言
採訪尾聲，我向小鹿和八卷詢問未來有什麼計劃，二人的想法天馬行空，小鹿說做一部改編自《博德之門》的史詩級RPG，八卷說做一部讓玩家扮演掃地機器人的禪意模擬器，不過當前兩個人還是決定立足當下：
“先把Bug修好吧，大家想要的不少功能也得再研究一下。”
“多畫幾隻新動物出來。”
“程序修不好的bug只能美術來湊了。”
“這句話挺好，我要把它打印出來貼在牆上。”
在小鹿和八卷的互相調侃中，採訪正式結束了。我想《動物欄》的成功帶給他們的不只是對未來的想象，更重要的是，無論生活還是開發都有了底氣，現在他們想再做幾款獨立遊戲都沒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