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差”一詞是我最近對《暗喻幻想 Refantazio》 的印象，但並不是因為對它質量層面的不合預期，而是玩家們對這款遊戲評價上的兩極差異實在是讓我印象深刻。
在發售前的媒體預覽期，《暗喻幻想 Refantazio》一度被稱為Atlus三十週年的集大成之作，甚至在發售後的一段時間內仍被譽為JRPG之光。但在短短的幾個月後，口碑卻一落千丈：銷量停滯、頻繁打折，與遊戲本身品質不相關的題外話也成了打壓它的理由。
除了戰鬥與系統外，劇情也成為了這場批判運動的最大議題，“兒戲政治”、“摻雜多元化”等標籤成了這款遊戲在大眾玩家群體裡的一種普遍印象。
但在我看來，《暗喻幻想 Refantazio》絕不是一無是處的，它最深層次的、最有表達欲的東西，被放在了標題裡。或者說，當我們在討論《暗喻幻想 Refantazio》時，它到底“暗喻”了什麼？又或者，橋野桂，Atlus的一位老將，他到底想要借這款遊戲去表達些什麼？
注：下方內容涉及劇透
庸碌的表皮
《暗喻幻想 Refantazio》的主線故事發生在在不同於以往作品的架空世界——烏克羅尼亞聯合王國中，形態各異的亞人們是這一世界的主要種族，與我們常識中的“人類”相似的種族“愛爾達族”，是王國中最底層的存在。而這一世界中的“人類”，則是充滿謎團的神秘怪物。
故事開始於國王遇刺，死後發動的“王之魔法”，連帶著整個王宮升騰而起，下方的岩石化作了國王的面孔，隨即向著王國的所有子民們宣告：“凝聚最多民眾信賴之人將成為下一任國王”，也就說只要有足夠的支持率，即便是平民也能參與“王選”，成為國王。
於是，在聖教的牽頭下，以匯聚民心為目的的“王權競技賽”開始了，身為“愛爾達族”的主角帶領著其他種族各不相同的夥伴們，圍繞著聯合王國疆域的“公路歷險”構成了《暗喻幻想 Refantazio》的主線劇情，在這場旅途中，主角們將會在有限的時間裡邂逅形形色色的“競賽候選人”，並見識沿途各種偉岸的風景。
遊戲最表層的“暗喻”就像是表面的主線劇情中呈現的那樣，一是關乎於現實世界的政治層面，以民眾投票，也就是民意為核心的“王選”的；二是圍繞在烏克羅尼亞聯合王國中種族各異所造成的種族主義，尤其是對於玩家所扮演的“愛爾達人”這種少數種群的歧視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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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者合一就是圍繞在《暗喻幻想 Refantazio》劇情層面上的最大爭議——“兒戲政治”與，但它之所以表層，之所以“兒戲”，恰恰是因為製作組並沒有深入地去鑽研這一問題，而是將其作為了塑造世界觀的一種手段。
“競賽候選人”們口中高呼著看似不著調的“政治主張”，顯得空洞，但也是出於直覺方面的純粹，摒棄了政治原本的複雜屬性，換來了更簡單易懂的“調侃”。這些所有的“競賽候選人”們，包括主角的“創造一個人人平等沒有壓迫的世界”，傳播的都並非真實存在的“政治理念”，而是一種更寬泛的“理想”，是真正的“烏托邦”。
每到一個城市的街頭巷尾，都會有人議論種族各不相同的主角團；在王城中也有因種族主義而出現的流血慘案，但也只是讓玩家們停留在“看到”的層面，並沒有將這一嚴肅的話題放在主線劇情中加以重點討論，而是為了讓玩家們逐步去理解上述每一位“競賽候選人”的“理想”。遊戲中的“支持者”系統目的也是如此，通過與每一位不同種族的夥伴交流，從而去更深入地瞭解世界的現狀，逐步醞釀出“想要為這個世界做些什麼”的情感。
玩家在遊戲中的大部分進程，都可以看到現實中真實存在的場面，種種如此塑造了一個讓現代玩家們有著絕佳代入感的異世界王國。這也是以架空世界為背景的遊戲的常用手段，插入現實世界中存在的某種邏輯為讓玩家們進行對照，但也就僅限於此了。
既然《暗喻幻想 Refantazio》中對於上述的部分如此庸碌，單純地為了塑造世界觀，為什麼要帶上明顯會遭受爭議的“政治戲碼”？那就不得不提到遊戲中的另一個稍微深入討論的“暗喻”，與庸碌的表皮相連的，是果肉。
酸澀的果肉
《暗喻幻想 Refantazio》是一部很風格化的作品，在這部遊戲中能夠感受到橋野桂強烈溢出的表達欲，這位Atlus的老將，在創作一部完全不同於以往作品的幻想世界遊戲時，依然想要傳達出去的“暗喻”，則是關於現實的警醒。
上文中提到的各種以“政治戲碼”為手段想要去塑造的，是橋野桂早在企劃初期就已經決定好的遊戲世界觀主題：以人類的“不安”作為主題而描繪的幻想世界。“不安”是人類最容易陷入的情緒之一，陷入其中的人們將無法前進，遊戲中的怪物“人類”的設計也是遵循了這一主題，參考了畫家耶羅尼米斯·博斯的《人間樂園》所創作出的。
著作權： Museo Nacional del Prado
《人間樂園》這部三聯畫可以說是人類歷史上最著名的幻想畫作之一，最普遍的解讀是從左向右依次推進的，從左面板中寧靜祥和，象徵著自然與神聖秩序的伊甸園，到中間面板中充滿了俗世歡樂的花園，盡情放縱的人們肆意交歡；右面板則是一副地獄場景，不論是色彩還是描繪的內容都讓人充滿著不安。
從這種角度來看，整個《人間樂園》好像在講著一個寓言：很久很久以前，上帝創造了世界，創造了人類。無所不在的上帝時刻注視著他的作品，看著他們的歡樂與墮落，看著他們受到的折磨。最終，當人類墮入地獄，一切終將回歸原點，週而復始。
這無疑與遊戲中的設定相吻合，在本作故事發生的烏克羅尼亞聯合王國前，《暗喻幻想 Refantazio》中也曾存在一個著舊文明世界，其發現的特異粒子魔古拉，是構成萬物的最小因子之一，和意識、精神等現象的出現以變遷有深解的聯繫。魔古拉的本質即是匯聚人類的“不安”，前任國王能夠通過“王之魔法”彙集巨量的魔古拉來干預選舉，也正是因為社會的動盪導致的“不安”叢生。
舊文明世界也因最後科技與魔法爆發的戰爭毀於一旦，原本統一族群的舊世界人類因被“不安”與恐懼撕裂而誕生了種族，戰爭所催生的失控魔古拉則將人們轉化為了名為“人類”的怪物”，就像《人間樂園》中的形象一樣。
除探討“不安”的主題外，就像Atlus一如既往的作品一樣，《暗喻幻想 Refantazio》中關於魔古拉的設定，也有著現實世界中傳播學相關內容的影子。
集合行為是指人們在特定情境下形成的一種臨時性群體行為。在集合行為中，人們往往失去理智的分析批判能力，盲信和盲從。
魔古拉的彙集就像這種非常態的傳播機制一樣，在極端的群體事件的影響下，正常的社會傳播系統功能可能會減弱，群體暗示和群體感染的作用體現，一種情緒、一種觀點會迅速支配整個人群，並迅速引發整個人群的激烈動盪。
對於當今人類過度痴迷於科技與戰爭，最終因群體的不安和恐懼陷入文明覆滅的輪迴，是橋野桂想要通過怪物“人類”這一形象以及遊戲中各種關於“不安”的設定想要去傳達給玩家們的啟示。這些直白到甚至稱不上“暗喻”的“暗喻”，也讓體驗遊戲的玩家們感受到了一定的“不安”，顯得如此酸澀。
堅硬的果核
托馬斯·莫爾，作有《烏托邦》一書，是一位在現實生活中赫赫有名的作家、學者；而《暗喻幻想 Refantazio》中，棲身於阿卡德梅的神秘作家，同樣也叫做莫爾，也同樣創作過一本《幻想小說》。
《幻想小說》中描繪了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中只有一種種族，每個人都互相認同彼此，生來就不存在任何歧視；不需要魔法，靠著學習與手藝就建設出巨大的都市、高聳入雲的玻璃之塔；沒有陰暗處的安全黑夜、車輛川流不息；而在他們制定的法律中，寫著人民的生命是平等的.......
玩家很容易聯想到，《幻想小說》中的世界似乎就是我們生活著的現實世界，Atlus的最後一個“隱喻”就藏在這樣的一個“雙向幻想”中，即《暗喻幻想 Refantazio》這部遊戲，是我們以虛構的架空世界為背景，創作出的幻想世界；而我們的世界，是遊戲中的莫爾以他們的舊文明世界為背景，創作的《幻想小說》中的內容。
貫穿遊戲三層“暗喻”的核心主題，正是“遊戲”與“玩家”之間的共鳴，“幻想”是否具有影響“現實”的力量。
當玩家第一次打開會被要求輸入現實中的姓名，而在《暗喻幻想 Refantazio》中，這一姓名出現的次數屈指可數，除了阿卡德梅中“王之魔法”殘卷末尾的名字，就是在遊戲結束後Staff列表末尾出現。也就是說，遊戲中的“王之魔法”就是Staff列表，殘卷上游戲角色們都無法理解的神秘文字，都是我們熟知的遊戲製作人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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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遊戲前期中的主角也並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角色，他是受到詛咒的王子依託於《幻想小說》，所想象出的理想中自己。當劇情推進至古仙鄉後，由現實中的玩家操控的，“幻想”中的主角，真正地與《暗喻幻想 Refantazio》中的王子合二為一，以遊戲中的世界視角來看，代表著“幻想”的主角真正地成為了王子“真實”的力量。
故事的最後，加莉卡的音樂魔法在耳邊響起，是一首與遊戲剛剛開始時相同的音樂，幻想故事中的主角喊出了“那場旅行，還有同伴們......也絕不是什麼幻象！這裡......不是理想鄉 ”的宣言，拒絕了沉溺於虛幻的“幻想”，迴歸了屬於他自己的現實世界，成為了抱有崇高理想和信念的真正的王，原本是作為“幻想”的遊戲劇情，也能為主角帶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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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幻想小說》、“王之魔法”、主角成王的歷程，都確切地在遊戲中體現了“幻想”具有影響“現實”的力量這一核心，描繪幻想世界（也就是我們的現實世界）的《幻想小說》給予了主角們前進的目標，所有被招募進主角團的夥伴們，都會在主角的講述下聆聽其中的故事；由幻想世界的遊戲製作人們定製的“王之魔法”，搭建了理想化的以匯聚民心為目的的“王選”；主角成王的歷程，是玩家在這次“幻想”的旅程中與遊戲世界的一次真實交匯。
脫離遊戲，玩家在遊玩《暗喻幻想 Refantazio》後產生的切身感受，則成為了現實世界中體現“幻想”具有影響“現實”的力量的最好方式。這一次簡短的旅程，在遊戲世界中遨遊的故事，是否都成為了你現實中的力量，克服“不安”，瞭解世界與生活的殘酷與不公，盡力去將其塑造為自己“幻想”中的世界，希望它能夠激勵現實世界的你去不斷前進，我想這就是《暗喻幻想 Refantazio》想要在遊戲中去“暗喻”的主題吧。
尾聲
《暗喻幻想 Refantazio》確實是有著諸多不足，但對我來說，它為我描繪了一個足以激勵人心的“幻想”，讓我理解了它想要去表達的情感，這就足夠了。我相信觀看著這篇文章的各位，在現實生活中也有著被“幻想故事”激勵的時刻，可能是某部電影、動漫、也或者是一款特殊的遊戲，想必更能對《暗喻幻想 Refantazio》的故事感同身受。
最後用遊戲中莫爾的一句話來結尾吧：“遙遠異邦之人啊，想必對你而言，這次的旅行不過是一場幻夢，但願這場幻夢之旅的記憶，在你深處的現實中，也能成為光芒萬丈的希望，我衷心希望，幻想能夠成為你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