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半,会议结束后,博士独自一人趴在栏杆上发着呆。下方的工程部干员们戴着安全帽,从上面俯视来看,就像一个个黄色的小点,而在这点点“黄豆”旁,是各种巨大的施工设备,它们粗犷的筋骨完全暴露在外,蜿蜒盘踞着的各种管道和线路被随意连接在上面,表现出一种工业上的独特美感。三天前的那场袭击给罗德岛二层外部结构开了个大口,现在大家都在加班加点地修补那块外壳。其实博士觉得没必要恢复成之前的样子,那个开口完全可以稍加修缮,然后装一块大落地窗:他想象过了,一只自文明中诞生出的钢铁巨物行驶在荒原上,激起如浪花般的阵阵尘土;黄昏时橘红色的阳光,透过那块落地窗斜射进来,各物的影子都被拉成长长一道,余晖同时还为它们镀上了一层金黄的外衣……里面,是人类用自己的双手构成的钢铁森林,外面,是大自然以千万年为单位塑造出的世界。
「不过可露希尔大概会以“舰体强度严重不足”为理由拒绝吧。」
博士暗自神伤着。
“她情况怎么样了?”
凯尔希慢慢走到博士身边,一同靠在栏杆上。
“如你所见,还在修,大概得再等个一天吧。”
这样的黄昏只能再存在一天了啊……
凯尔希白了他一眼,道:“我说你那个助理。”
“啊……没想到你会关心她。”博士略显吃惊。
“多亏了德拉克自身强悍的身体素质,她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昏迷的原因是过度使用源石技艺加上严重失血。不过这些问题和她以前面对的危险相比,算不上什么。”
“待会天火想见见你,就在她工作室——”
凯尔希深吸一口气,解释说:“Pith给她看过那天的监控了,本来她就对德拉克的源石技艺很感兴趣。”
博士沉默着,他不知道让更多人见识到苇草高超而残忍的战斗技巧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凯尔希显然考虑到了他的担忧,继续说道:“我们不会逼她上战场的,研究是为了更好的保护。”
“而且,她的那种战斗方式……”
“负责打扫的后勤干员看到战斗现场后,有不少都难以接受,个别甚至去找阿米娅接受了心理干预治疗……”
“她是为了掩护我前往关押区才不得不战斗的。”博士打断了凯尔希。
“她平常只是喜欢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书。”
凯尔希读出了博士话语中隐藏着的意思,叹了口气继续道:“她是你的助理,如果这是你的判断,我不会对这一决定指手画脚。”
凯尔希说完后,盯着那处正在施工中的区域看了会,金黄色的阳光正慢慢被不断筑起的钢筋铁骨隔离在外。
“但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博士,大众往往只愿意相信自己所希望的。”
“你这人怎么才来,我都等你半天了!”
一踏进天火的研究室,博士就被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顿。
“抱歉……我跟凯尔希医生稍微聊了会。”
“过来看看这个。”
天火随手拉过来一把椅子,示意博士坐在计算机前。
画面中,手持长枪、单膝跪在尸堆中的德拉克如同雕塑一般,而她面前的十几人却诡异地在短时间内相继自燃。
“我之前跟你说过,她的法术现象在于生命本质,但这一前提是她需要接触到目标,那把枪可以作为她双手的延伸,完美传导她的源石技艺,对吧?”
天火快速解释着,尾巴却因为稍稍的兴奋而不断卷起。
“但她这次所展现出来的源石技艺,完全不需要接触目标,我初步推测她藏在这堆焦炭中是为了拖延时间,你可以去问问她是不是这样,像这样精准而高效的源石技艺一般都需要时间来吟唱和准备。”
“继续沿着这个思路走下去,我认为现阶段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天火眨着灵动的双眸,终于缓了口气道:
“她的源石技艺,本质上是通过煽动、唤醒生物组织内的细胞,并让它们超负荷运转,最后因为能量过载而自焚。但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手段并非只有接触,虽然肢体接触是最高效的方法,但只要勤加练习,总有一天她可以做到的:只需要短暂吟唱后,就可以直接使用这种源石技艺……”
“啊,对了,再来看看这个。”
天火丝毫没打算给博士理解并发表意见的机会,快速切换到下一张ppt。
“这是上次你给我拿来的那块鳞肉——她接触过的。”
“这块鳞肉在被她触碰前已经在常温空气中放置48小时了,按理来说已经开始腐烂了,而现实也是如此,一直到被她触碰之前都是这样。”
“我后来反复观看了那块鳞肉自燃时在电子显微镜下的过程,你猜猜看我发现了什么?”
天火打开第三张ppt,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动图。动图展现了一只早已干瘪死去的细胞,突然颤动了一下,细胞膜开始被慢慢修复,其中的物质重新开始了运动……
“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复活了这个细胞,但这个过程并没有在合适的时候停下来,最终还是因为活性过载自焚了。”
“你理解这种能力如果加以引导和运用,能为我们带来什么吗?”
博士坐在椅子上,努力组织着语言。
“你这研究……还有谁知道?”
“就你和我,还有凯尔希。”
“还好……”博士悄悄舒了口气。
“天火,你这份研究报告很好,但有些越界了。”
“越界?难道在这还有什么潜规则吗?”
“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尊重生死,人死不能复生。且不论这是否能成功,随意操弄世界的法则,复活本应安息之人,从伦理层面来说,这是当下社会所不能容忍的。”
「将苇草当做工具榨取价值也是我不能容忍的。」
天火卷着的尾巴慢慢放了下来。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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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出天火的办公室的了,他现在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在自己眼里,苇草她只是个恬静又有些感性、但危难时却又非常坚韧,同时身负着悲惨过去的女孩。他知道苇草的手上沾染了不少鲜血,但今天周围人的话语……在他的脑海里构造出了一个令人恐惧的她。
抬头望着罗德岛舰桥内巨大的穹顶,他只觉得压抑。
「这片钢铁的天空……会成为她新的牢笼吗?」
“啊,博士!”一声稚嫩的招呼拉回了他的思绪。
棕色的小兔子从左边的街角旁小跑着向博士赶来。
“嗯?阿米娅不去吃晚饭吗?”
博士蹲下来,摸着小兔子的脑袋说道。
“唔呃……博,博士……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啦……”
但是男人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全怪这个小脑袋揉起来实在太可爱了。
打闹了一会后,二人坐在街边的椅子上,阿米娅手里捧着博士刚买给她的冰淇淋,而博士则呆呆地看着眼前嘈杂的人流。
卡特斯两只长长的棕色耳朵抖了抖,仿佛是听见博士内心的困惑一样。
阿米娅转过头来,歪着脑袋盯着博士的脸看,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忍不住让人侧目。
“嗯?阿米娅怎么了嘛?”
“博士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
博士愣了愣神,尴尬地笑道:
“呵呵……还是瞒不过你啊。”
阿米娅转头,顺着博士刚刚的目光看去,道:
“我今天下午去看望苇草小姐了哦。”
一时语塞。
察觉到博士内心的波动后,阿米娅悄悄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博士,随后慢慢荡起两条被黑色连裤袜包裹着的小腿,微笑着继续道:
“我觉得苇草小姐真的很厉害,一个人阻挡了将近四十人的进攻,同时安全把博士送到了我的身边。这样一位优秀的战士并没有沉迷于杀戮,真的很难得……虽然她战斗时我不在场,但我想,在她不得不去对敌人诉诸暴力时……博士,她的心里一定在牵挂着你呀。”
小兔子的一番话,如同春日里流淌在山间的泉水,无声中滋润了博士有些干涸的内心。
“我相信她绝不是一个坏人,博士,她能为了你,忍着对战斗的反感和身体内部传来的剧痛,直到最后一刻,博士,您也不能轻易放弃哦?”
语毕,感受着身旁传来的如洪水决堤般强烈的感情,阿米娅轻轻靠在了博士肩上。
街角处,凯尔希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静静注视着这一幕后,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随之转身离去。
“小草,我进来了哦?”
晚上八点,博士轻轻叩响了病房的房门,随后将手放在门把上,推门而入——
“啊......博士,晚上好。”
拉芙希妮合上了手中正读着的小说。
“听说阿米娅今天来看你的?小草你觉得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唔......”拉芙希妮低下头,仔细想着,脑袋上那缕呆毛也翘了翘,好像在代表着主人正在努力思考。
“第一次见到她,也是在病床上,那时我刚被罗德岛收留......”
拉芙希妮单手扶着下巴,皱着眉回忆道:
“那时我还觉得,这样小的一个孩子,会不会是失去家庭后,被罗德岛收留的。”
听到这,博士没忍住,笑出了声。
“博士?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没,你继续。”
拉芙希妮接着道:
“但是没想到她是罗德岛的领袖,那一瞬间,我真的很同情她。这样瘦弱的一对肩膀,需要扛起整个组织的希望......这种感觉,我多少能够理解一些。”
“那你信任她吗?”
“信任......”
拉芙希妮好好掂量了一下这个词的分量,旋即说道:
“博士,您信任她吗?”
“当然。”
“那么,我也信任她。”
“ ?”
“因为博士您信任着她啊。我信任着的博士您,而您信任着阿米娅,阿米娅也没有辜负您的这份信任,安全将您带了回来。”
“哈哈......你们俩还真是说了差不多一样的话呢......”
“博士,这是什么意思?”
博士没有说话,而是将掌心放在拉芙希妮的头顶,细细摩挲着她顺滑的秀发,感受着发丝在指缝间流走的感觉。
眼见博士不愿多说,拉芙希妮也乖乖靠近博士怀里,享受着这久违的爱抚。
“说起来......博士,我明天就出院了哦?”
“那你出院后有什么打算吗?”
拉芙希妮嘟着嘴,认真考虑着,这幅模样像极了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博士忍不住又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
“唔......我想和博士您一起。”
“咳咳,虽然明天是周末,但是我大概率得加班。”
“他们说我有什么请求可以找您。”
拉芙希妮眨着碧绿的双眸,满怀期待地望着博士。
“哎......阿米娅应该会同意的吧。”
博士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其实不是他不想陪着苇草过两天,而是凯尔希那边——
这时,博士的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
“喂?这里是博士。”
电话那头响起了凯尔希的声音:
“博士,恭喜你,明后两天罗德岛将停靠在附近的一座小型移动城市上,舰上应该没什么需要你忙的地方了,所以,好好享受你来之不易的周末吧。”
话音刚落,凯尔希就挂断了电话。
博士赶紧看向一旁的苇草,发现对方早就靠在自己肩上,偷听到了一切。
拉芙希妮微笑地看着博士,道:
“还有一个请求。”
“乐意至极?”
拉芙希妮慢慢掀开了被子的一角,虽然是单人床,但罗德岛的单人床考虑到的床位紧张时的情况,所以比市面上大多数的单人床宽了半倍,同时,拉芙希妮姣好的身材也没有占据这张床多少空间。
一抹不易察觉到的红晕慢慢在拉芙希妮脸上散开,长长的秀发随性地散开在她洁白如玉的香肩上。台灯微黄的灯光下,她那双白皙的大腿半掩在被褥之下,显得格外诱人。
“出院前的最后一晚......博士,可以陪陪我吗?”
拉芙希妮慢慢趴上博士的肩膀,泛着红润光泽的唇间,微微吐出点点温软的告白:
“说不定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呢?”
今晚,将注定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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