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納吉爾法船工
昆特牌死了。
這句話其實有兩層含義。其一是，由於合約到期，蓋婭代理的《巫師之昆特牌》國服已經在前些日子關閉；
其二是，CDPR宣佈將於2024年開始不再與《巫師之昆特牌》推出新卡，同時減少官方邀請賽的數量，將比賽組織和卡牌平衡交給社區。
顯然，對於中國玩家來說，他們再也無法在熟悉的國服遊玩遊戲；而蠢驢過早宣佈的“大限將至”等於是給按照計劃推出大量新卡的2023年蒙上了一層陰霾——如果在觀看更新文檔的時候你總想著這是這遊戲倒數第幾張新卡，那種對於新環境新玩法的期待自然會損失不少。
在講這個選題的時候，我開玩笑說要給昆特牌寫個墓誌銘。
回想起來，我給不少持續運營的遊戲寫過所謂的墓誌銘，類型上與這次相似的是《Artifact》；但是對於《巫師之昆特牌》來說，在剛剛到來的2023年，還遠沒有到蓋棺定論的時間。
我們先來聊聊國服。
在昆特牌5年多之前從《巫師3》的一個小遊戲玩法中獨立出來之後，國服已經陪伴很多玩家走過了漫長的光陰。
儘管蓋婭通行證真的非常麻煩，但是它確實在早期的遊戲宣發和後續的持續運營和社區管理上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我第一次在《巫師3》之外打昆特牌，是在2017年5月的北京核聚變。在早期核聚變不算寬敞的場地中，當時還在內測的昆特牌的展位佔據了整整一個舞臺；我排了整整兩小時的隊，最後以一點之差輸掉了對局。
2017年核聚變現場
這應該是大多數中國玩家瞭解昆特牌的第一個窗口。
在這漫長的五年裡，儘管玩家們總是聲討蓋婭啥事不幹，但是他們確實在社區建設上出了力。除了多次給予相關內容創作者一些創作激勵（儘管數字不算太高），蓋婭也為很多中文社區比賽的組織提供幫助——在官方賽事並不頻繁的前提下，規則多樣的社區比賽是維持卡牌遊戲活力的重要方式（當然疑似蓋婭員工的某人對社區的破壞也是不可估量的）。
在戰役模式《王權的隕落》發售之前，蓋婭花費了大量資源對其進行宣發（相識的蓋婭員工告訴我，這是他們經歷的最大規模的宣發），從結果上來說確實讓很多自《凜冬節之獵》版本後退坑的老玩家迴歸遊戲，也讓昆特有了不少新鮮血液。
《王權的隕落》
至於為什麼合約沒能繼續下去，我想大部分原因可能在於手遊版本在國內遲遲沒能過審。
在我國，為了過審，很多廠商都會對旗下的遊戲進行大刀闊斧的和諧，蓋婭和CDPR可能是其中做得最有節目效果的。在國服的卡畫上，放蕩不羈的霍桑二世得穿著內褲，在河流中戲水的樹精得戴上文胸——最好笑的是正在殺敵的弗農·羅契，他手中的尖刀被換成了木勺，有一種滑稽的美感。
每當新卡發佈時，“猜猜國服會怎麼和諧”是社區的固定節目之一。而他們每次都能在沒有人注意到的盲點搞一些意料之外的和諧，可以說是天賦異稟。
《血月詛咒》版本是他們最急的一個版本。在這個版本中，他們把“中毒”改成“內傷”，“流血”改成“外傷”，連“吸血鬼”都變成了“凡皮爾”，讓帥氣的狄拉夫瞬間失去了格調，顯現出一種為了過審不擇手段的意味來（後來被噴得改了回去）。
但是這一切似乎都沒有作用。預約的國服手機版永遠只是預約，在手機上玩國服昆特總是遙遙無期，想必蓋婭在這漫長的等待中也已經失去了耐心。
不過，國服沒了並不意味著中國玩家被昆特拒之門外。
對於不瞭解這款遊戲的玩家來說，國服關閉的新聞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前段時間網易暴雪分手後戰網遊戲國服停服的狀況——以同為CCG的 《爐石戰記》來說，失去國服可能意味著玩家多年以來的卡牌收藏化為烏有，即使能夠通過一些方法流暢遊玩國際服，想要組成幾套當前版本主流卡組、投入到天梯競技中去可能需要花費數額不小的金錢成本。
《爐石戰記》
但是昆特牌與爐石儘管遭遇相同，境遇卻有不小的差別。
一是，由於上述提到的種種原因，有大量玩家早就離開國服前往國際服遊玩了。我本人在很久以前因為葉奈法旅程付款無法成功、客服像個機器人顧左右而言它早就潤了。
從遊玩體驗上來看，大多數時候不開加速器也沒什麼問題，匹配的也幾乎都是中國人，除了沒有和諧和國服幾乎沒什麼區別。
二是，昆特牌重新開始卡牌收集的成本實在太低了。購買一個高階旅程，完成每天的對局任務，很快就能獲得大量的鑰匙；用鑰匙解鎖獎勵冊即可獲得充裕的資源，沒多久就能組成一套齊全的主流卡組。
儘管早已沒有了修改卡牌全額返布的“炒股”機制，稍微玩久一點的玩家幾乎都可以很輕鬆地收集全卡，同時還能為下個版本的新卡預留大量資源；這也導致用現實貨幣購買卡桶的營收可能是昆特牌營收中不大的一部分——這也是項目不賺錢的主要原因。
就算沒有上述這些優勢，在國服關閉之前，CDPR還為中國玩家提供了轉服的渠道——人們甚至不需要重新開始卡牌收集，可以說是無縫對接了。
拋卻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桎梏，人們得到的是原汁原味的卡畫和更加優化的中文本地化。同時，社交平臺上的官方賬號也由CDPR接手，更新頻率和質量幾乎未受影響。從結果上來說，國服的關閉讓少數2023年仍在玩國服的昆特玩家遊戲體驗變得更好了。
CDPR對申請轉服玩家的回覆
值得一提的是，在國服宣佈關閉後沒幾天，時隔一年多，進口遊戲再一次獲得了版號，其中《巫師之昆特牌》赫然在列，版號笑話合集再添一位新成員；在這諷刺性的結局之外，那些讓人無奈又好笑的和諧卡畫也成為了國服玩家的昆特記憶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永遠埋藏在歷史的塵埃之中。
對於昆特玩家來說，感到沮喪的來源更多是遊戲從2024年開始將不再更新的消息。
具體來說，CDPR在世界大師賽上公佈了將來的路線圖（這也是他們的傳統藝能了），其中提到，遊戲將於2023年4月、7月、9月分三批推出72張新卡，在這之後，遊戲將不再推出新卡；
而由於CDPR對昆特的支持減少，未來也不會有新的旅程（即通行證）更新，過去所有旅程將全部開放；
另外，2023年也是昆特牌最後一個競技賽年，12月世界大師賽之後，昆特將不再有官方比賽。遊戲將為社區製作平衡性工具，以方便社區比賽的進行。
從理性上來說，這一結局是可以預見的——一方面，因為前文提到過的原因，昆特是一個不賺錢的項目；儘管社區經理、被中國玩家稱為“舅舅”的Pawel Burza曾經說過“昆特牌已經賺到了足夠多的錢”這種話，但是一直保持這種虧損的運營方針也不是長久之計。
另一方面，在《電馭叛客2077》遠低於預期的前提下，CDPR可能並沒有再把很多精力花在昆特牌上的餘力。在去年早些時候，他們畫了好幾個《巫師》系列和《賽博龐克》系列的大餅，還把發售日期寫得看上去很早很夢幻——在這樣的背景下，再加上去年的《流浪法師》不算成功，昆特牌被率先放棄也是意料之中的選擇。
《流浪法師》
但是提前一年宣佈“一年後埋”的操作是令人難以理解的，它發生在玩家們矚目的大師賽上，發生在新版本推出不久百花齊放的環境裡，顯得那麼冰冷不近人情，又如此地誠實，讓人想起了大夥還親切地將CDPR稱為“蠢驢”的舊時光。
這一稱號消失的契機對於大多數玩家來說可能是《電馭叛客2077》，對於中國昆特玩家來說則是知名牌手老皮球“wangid”在2021年由於“讓分”被扣除皇冠點，與世界大師賽失之交臂的事件。
老皮球世界賽奪冠時刻
2021年11月12日，CDPR發佈競技裁定，確認wangid在樹精賽季期間從對手處獲得了“無故勝利”，並依條例對其進行處罰。
“無故勝利”指的就是大夥常說的“PY”。根據公告，雖然CDPR沒有明確的證據表示wangid主動要求其他玩家向他投降，但是經過對對戰記錄和回放的分析，他們確認wangid從特定玩家（複數）處得到了異常高比例的無故勝利；考慮到wangid沒有主動向官方報告這一情況，CDPR認定他的行為實際上是和其他玩家進行串通私謀。
希裡旅程
由於CDPR認為wangid在賽季中有3.7%的場次違反了規則，因此將從他的賽季天梯分數（MMR）中扣除3.7%比例的得分，即約400分。這導致他在結算時的皇冠點數降低到240，恰好低於之前排名第六的Shaggy，失去了大師賽的席位。
事實上，這一處罰不論從證據收集上還是從結果裁定上都是粗糙且不合理的。且不談“職業選手遇到對手異常投降時需要上報”這種無理取鬧的規定，簡單粗暴地扣除總分數的3.7%就有很大的問題。
在老皮球樹精賽季的10805分中，有9600分的普通天梯基礎分和職業天梯675場對局獲得的1205分，而顯然普通天梯並不可能存在“讓分”行為。就算他確實從PY行為中獲利，扣除的也應該是1205分的3.7%——這一精準的扣分實在有故意將老皮球排除在大師賽之外的嫌疑。
儘管中文社區和蓋婭做了很多溝通上的努力，CDPR依然駁回了多方請求。由於“不希望以作弊者的身份繼續比賽”，老皮球宣佈不再遊玩昆特牌。這一結果引爆了中文昆特社區，大量選手、普通玩家和內容創作者憤然退坑，社區生態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從2021年底至今，由窗簾主導、旅法師營地支持的《昆特月報》組依然在堅持更新昆特相關內容，搬運信息、邀請高手評價新卡、舉辦各種比賽，一定程度上維持住了中文社區的活力；知名主播咖喱每隔一段時間總會將直播內容換回到昆特牌，給大夥帶來充滿智慧的操作和意料之外的節目效果。
在過去的5年裡，昆特牌經歷過好幾次黑暗的時期。《凜冬節之獵》，《迴歸初心》，包括老皮球事件——在官方處於迷茫、更新停擺或是引發眾怒的時間裡，總有人堅持在不知何處是盡頭的隧道里燃燒自己成為火炬，為這款遊戲盼來下一個黎明。
雖然講起來很俗套，但這確實是一種熱愛——而昆特牌本身值得這種熱愛。儘管很多老玩家三句話不離“40北”，總是懷念還有3排的老昆特，但我認為在這5年裡逐漸進化、“面目全非”的昆特總的來說確實在向著一款CCG的正確道路行進著。
它有著獨特的“三局兩勝比大小”機制，圍繞“點數”衍生出大量玩法和策略，是僅此一份的卡牌遊戲體驗；
舊版昆特
它有著源於《巫師》的成熟世界觀，也有卡牌遊戲中最精緻（甚至有動感）的卡畫。隨著卡牌的更新，昆特牌也原創了很多新故事，反過來對“巫師”文化進行了補充；
女巫獵人一家的原創劇情
在改革上，它引入了“戰術優勢”機制，為先手方提供5點左右的點數，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老昆特機制上先後手極度不平衡的問題；
它還在某個版本增加了“資源點”的機制，對卡組構築進行了限制，同時讓卡牌平衡有了錨點。儘管這一機制在初期遭遇了諸多詬病，現在看起來顯然是合理且必要的。
在當下，在大多數的環境中，職業牌手幾乎能夠計算出對方下一回合能夠到達的點數，在這個基礎上考慮這一回合的策略。高水平的對局中的計算和決策極度精彩，並不遜於世界上其他知名的卡牌遊戲。
昆特好玩嗎？對我來說，它在大多數時候是好玩的。這是我唯一一個堅持下來的卡牌遊戲，連老皮球那句“我不想聊昆特相關的事情”的傷心話都沒有讓我徹底退坑。
我喜歡用佛卡夏拉出永生者，在對手的牌桌上施展史凱利格的毀滅風暴；我更鐘意計算著金幣，用黑金會招牌的坑道鑽機解完對手的鋪場；最有成就感的要屬在同化帝國內戰裡勾心鬥角，在不斷的試探性交鋒中一邊止損一邊尋找破綻，最後打出直指咽喉的關鍵一擊。
它有如此多樣的魅力——我以為我將一直堅持下去，直到它終於迎來了命定的終結。
CDPR昆特團隊
所幸，2023年還未到來，2024年還很遙遠。在車輪停止轉動之前，我們還有整整一年的時間，這可能是我經歷過的時間最長的“最後一舞”。
前兩天，月報組主辦的GwentKing中國大師賽剛剛結束冠亞軍爭奪，引退多時的世界冠軍D神3:1戰勝了宣佈復出的老皮球，呈現出一場高質量的對局；而縱觀整屆賽事，你會發現中國大師賽決賽圈的規格和精彩程度幾乎不輸官方賽事。
“終極一戰”
和所有中國玩家一起經歷了昆特5年時光、在國際賽事中斬獲多個冠軍的中國選手們，在屬於昆特的最後一年裡又聚在了一起。這種場景讓我想起在《巫師3》的諾維格瑞打昆特牌大賽的場景——溫暖，愜意，其樂融融。
春宵苦短。昆特的一生就像那張“夕陽下的流浪者”，從手牌的左邊一步一步走到右邊，不管你再怎麼抽牌，它最後還是不得不跳到場上（然後吃一個大的恐懼之心）。它如一顆黯淡的流星劃過卡牌遊戲的天空，卻在我眼中烙印下了最閃耀的光芒。
夕陽下的流浪者
前兩天，配合著《巫師3》完全版的更新，CDPR放出了《Woven Storm》的中文版。這首由普西拉演唱的、描述傑洛特和葉奈法愛情的歌曲不論是從填詞翻譯還是唱腔上都體現出波蘭人對中文本地化的用心。
事到如今，我很難描述自己對CDPR的感情。我恨它蠻橫無理，毀滅了我最喜歡的牌手整整一年的努力；我恨它過於功利，早早地把昆特排除在未來的版圖之外。
但我又總是難以抑制自己對它的親近感。我還是希望未來的《巫師》和《電馭叛客2077》系列一切順利。在當下，話還沒有說死，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我還能看到遊戲總監V哥笑嘻嘻地揮著手，掏出一個黃金孽鬼說哈哈這是我們做的新東西。
寫了這麼多，好像已經和墓誌銘相去甚遠了。不過沒關係，讓我們把刻好的墓碑放在一邊，在這注定的墳頭和丹德里恩一起舞上最後一曲。
斟上一大杯馬哈坎麥酒，來一把酣暢淋漓的昆特牌。在日出之前走到門外，黑衣的魔法師將在白果園的晨風裡等待。我會把最後的祝福留到那一刻，然後看著你揹著銀劍與鋼劍，消失在滄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