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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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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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滿了黃綠野草的地上結了條寬淺的軟泥土巴。野草旁是還積了些水的通車用的凹槽,但拱到一旁的泥土經過一上午溫和的晾曬,勉強能行幾步路了。
今日難得放了點晴。
路上有兩人並排走著,男的拉了輛小車,長寬大概一尺多,車上蓋了塊大麻布,不知道裝了啥,咣噹咣噹的。麻布上坐了一個嬌小的少女,淺淺的髮鬢隨著小車的哼哧哼哧,也輕飄飄地左右搖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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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良爺,看著點,磕到石頭了。車上有病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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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良停下腳步,靠著車把,喘了幾口氣,隨即回頭瞪了少女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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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良爺累了嘛?要不歇會?”
說著,穗遞上來一個皮質的水壺,棕色的皮革上有幾道深色紋路,鼓鼓的。
男人也不廢話,接過來就是噸噸幾口。
“呀,良爺慢點!別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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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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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說吧,這不就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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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用手壓了壓脖子,又低咳了兩聲。
而後,他把車子拉到附近一處陰涼的地兒,靠著一柱腐爛的倒木伴隨久違的樹影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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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良喊了一聲。
“你那單子,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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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李自成採納了她的提議。自然不是聽穗的話語多麼有道理,能夠說服這些久經沙場的老油子。而是因為,少女真的掏出了一份看起來還像那麼回事的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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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良爺居然對這個感興趣。”
穗坐在有些咯屁股的麻布上,手指託了託下巴。
“也沒什麼啦,其實闖軍挺多人和對面那幫人都有些淵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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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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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也不一定就是沾親帶故啦,也可能是恨之入骨呀,一般對於仇人,大家就是惦記的多嘛!”
少女從兜裡摸索出一塊小烙餅,撕了一半,分給男人。
“我入山前就一直有在打聽這些事——本來想做個英雄榜和狗熊榜的,嘻,良爺當然得排第一。然後入了山就突然感覺這些事情很重要了,就去軍裡到處問,大傢伙都挺熱情的,當然罵起人來也兇悍,唔,明軍裡風評不好的統領可真不少。”
她用小手捏著餅的硬邊,小口小口撕開,啃著。
“嘛...偶爾也會去山外轉轉,打聽打聽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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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怎得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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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抬起手指,點了點良的額頭。
“又不是所有人都像良爺你這樣凶神惡煞的...不帶顯眼的武器,備點銀兩,想出去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哼...那邊巴不得我們逃跑呢。”
她把手收回來。
“沒遇上明軍就找當地人打聽,遇上了就裝成商人,裝成農民,活著乾脆裝成投誠的,送點酒和銀兩出去...軍裡有些女子專門幹這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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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你也出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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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摸了摸腦袋。
“唔,我還得給她們總結話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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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基本算是承認了。
良的眼皮跳了跳。
他向來早出晚歸,整天窩在屋裡和穗待在一起的日子不算多,這小崽子趁她不在的時候學了什麼,又幹了什麼,還真沒那麼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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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很安全的啦,他們看我是小孩子,又聽我嘴巴甜,一般不會為難的...再說我溜得快,對山路也熟,他們還不一定追得上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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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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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良爺怎麼嘆氣呀。”
少女把臉湊過來,望著男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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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就是覺得...沒事,你做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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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覺得穗兒做的好就不要嘆氣了哦,會把好運氣都嘆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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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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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嘿嘿笑了一聲,低下頭繼續啃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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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風柔和,林聲沙響。植蕈掙扎著破土而出,蟲獸慵懶地拍打身體。那條安靜的道路旁,他們享受著難得的日下陰影,一口口吃著為數不多的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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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峽谷應該只剩不到三里路了。
良估摸著時辰,扭頭看向正在倉鼠般吃飯的少女。
也快十六了,果真是長大了。
穗身上那股稚氣逐漸褪去,再過些時日,只怕是不好再裝成小孩子。
誰道去路...會如何呢?
他嚼爛了嘴裡的最後一口餅,嚥下去,又喝了點水,再把水壺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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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
他輕輕拍了下穗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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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唔...嗷...咕咚咕咚...哈啊!別拍腦袋,還有點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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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熟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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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良爺,溫柔一點摸就好啦~吶,溫柔點,試試?”
少女把腦袋湊上來,一股清香灌進男人的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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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毫不猶豫地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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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於是顰眉嘟嘴以表達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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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笑了聲,便又拉起了車,載著珍寶,行上了已知又未知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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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七年。
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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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處光禿禿的峽谷,應是河流改道留下的。
谷底約七八米寬,黃土路面,一覽無遺。左側是連綿不絕的高聳山脈,右側稍微平緩些,但是長了太多錯落雜亂的樹木,難以行軍。
所以說啊,進去容易,出來就難了。
這兩個月前還很熱鬧,經常有行商穿梭,後來打仗,被官兵封了才逐漸靜謐下來。
只不過,今天會有一些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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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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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還是離林子太近了,再往前十步吧...良爺你走慢點,慢點...再慢點...好了,就這裡,可以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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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良清了清嗓子,對著看似毫無人煙的峽道,開始吼著:
“闖——軍——在——此——!特——來——和——談——!”
吼完,他豎起耳朵,等了半刻鐘。
不出所料,沒有任何回應。
男人低頭看向的少女,然後就吃了一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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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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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狀,良只得錘了捶胸口,又清清嗓子。
太陽有點大了。
嗨,喊唄!
“闖——軍——在——此——!特——來——和——談——!”
......
...
一個時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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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軍...在...此,和談咯...額...”
睡意侵染了太陽,壓得它不由傾倒了幾度,影子的故事便更為熱鬧。
良就這麼拉著破車,每隔四分之一炷香的時間,就這麼喊上一遭。
但是峽谷裡還是靜悄悄的,只聽得見偶爾有鳥撲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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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呢...”
良坐在車前,又灌了口水,皮袋已經幾乎見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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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靠在良的腿上斜躺著,獨酌著夏空下的小小陰涼。
她眯上眼睛,死死盯著前面半里處的拐角。
然後,笑了。
“這不就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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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陰影下,一隊穿著明軍制式服裝的士兵,正擺著標準的防守陣型,謹慎地向著這個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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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盾前,兩刀側,長槍尾,唔,標準的王八陣型,良爺,高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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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手?砍的就是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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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這凶神惡煞的...一看就不是好人。良爺,可別忘了,這次可千萬不能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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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刀我都沒帶,還能怎麼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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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爺偷偷摸摸的手段最近可學的多了...穗兒必須得防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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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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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談笑風生著,默默看著那隊人的臉由看不見,到模糊,到勉強可以辨認,到盾牌後面的謹慎表情,再到臉上的毛孔幾乎都清晰可見。
嘖,這王八看來確實是不好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