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撒的軍團是《輻射新維加斯》的劇情中舉足輕重的一個NPC派系，但是有關這個派系的討論卻並不多，一方面這個遊戲經過了多輪刪減，凱撒的軍團的諸多設計和劇情終究只停留在了設計階段。

個人認為凱撒的軍團這個派系作為一個虛擬世界設定中的一個社會模型是十分值得研究和參考借鑑的，我就直說了，凱撒的軍團是我看過廢土電影玩過的廢土遊戲中設計最成功最有創意，同時也具備無可挑剔的合理性的廢土世界觀的社區設定。是的，我認為廢土上有一群精神羅馬人是合理的，符合社會演變原理的，符合邏輯的；凱撒的軍團絕非是完全的黑色幽默產物（這個設定具備黑色幽默的目的是肯定的）從某種意義它的概念的前衛和真實性甚至超過新加州共和國或者鋼鐵兄弟會。

1：美國廢土文化

廢土文化與核戰爭，美蘇冷戰，古巴導彈危急緊密相連，曾經有一代人是打心底裡相信世界即將毀滅。雖然核武器可能沒有我們想象的如此強大或者人類如此脆弱以至於幾個炸彈就能讓人類變成原始社會當然這不是這篇文章的重點。對於那一代美國人來說核武器與核武器所產生的威脅是實實在在的，彷彿隨時會落下的恐懼，而當危急過去之後這些年輕人鬆了一口氣，開始暢想“如果”的劇情。

美國是一個移民國家，美國曆史書的第一頁就是美國獨立軍和英國龍蝦兵排隊槍斃，對於他們來說“黑暗年代”“中世紀”“封建帝國”是完全陌生的概念因為美國人沒有這樣的歷史，就像尼爾蓋曼的《美國眾神》中所述，美國是一個連神話都沒有，連神祇都是舶來品的國度。而廢土文化的興起恰好具備填補這個空白的可能性：當核彈落下，舊秩序和現代社會一同顛覆，美國又變成了一張文明的白紙，可以憑空創造他們希望經歷的歷史，傳說，甚至是神話。

對於美國人來說最接近“文明黑暗年代”的時代是西部拓荒時期，這個時期一個單獨的城鎮和聚落就如同封建村落，自給自足遠離國家權力中驅落後且信息閉塞，由此誕生的是舉世聞名以至於意大利人和澳大利亞人都忍不住拍幾部撈不少票房的美師西部題材電影與相關產業。觀察美國廢土文學，電影，遊戲就會發現幾乎所有的廢土相關作品都或多或少有西部片的影子，因為兩者的世界觀結構有許多相似之處，廢土上的村落也和西部拓荒時期的落單城鎮有許多相似之處：每一個村鎮都是孤獨的堡壘，獨自生存自給自足，通過有限的商貿與其他村鎮交流和貿易，或許遠離此處的遠方有一個或幾個正在成長壯大的國家甚至有大規模的戰爭正在發生，但是這一切和與世隔絕的村鎮關係並不大。美國通過文化創作的方式塑造了屬於美國自己的“中世紀”。

2：羅馬帝國

對於歐洲的凱爾特人，日耳曼人，法蘭克人，羅斯人，保加利亞人來說，羅馬是一座高山，一座燈塔，科技與文明的典範，如果算上衰落分裂之後的拜占庭（拜占庭始終自稱羅馬）這是一個延續了超過一千四百多年的帝國沒有任何一個歐洲帝國能與之相提並論，歐洲的原住民們一方面恐懼並憎恨這個強大的帝國另一方面又無比敬仰，嚮往，以至於羅馬消亡之後日耳曼人迫不及待的給自己戴上“神聖羅馬帝國”的高帽，彷彿僅僅一個稱呼就足以令他們感覺蓬蓽生輝。

人猿星球

羅馬即使是在最衰落，被無數外敵包圍持續征戰苦不堪言的情況下他們依然擁有當時的歐洲人無法想象，甚至往後一百多年都無法復刻的文明：公共圖書館，自來水系統，公共醫院，下水道系統，對於歐洲人來說羅馬帝國就是他們所想象的國家進化的最終形態。這也是為什麼許多歐洲美國的科幻或者幻想文學裡頻繁的出現一個無比強大並且有著近乎無敵的軍事力量與科技水平的“類羅馬帝國”例如科幻小說《沙丘》《基地》中的“帝國”幾乎就是羅馬帝國的放大版本，其中甚至連不少角色的名稱也會故意使用拉丁語或是希臘語發音。有必要一提的是廢土文化與羅馬並不衝突，如果往前追溯1968年的科幻電影同時也被視作是廢土文化電影的起源之一的《人猿星球》中所展現的猿類的社會結構就是一個猿猴版羅馬。

另外我要簡單提一嘴羅馬與奴隸制，如今我們唾棄奴隸制是因為這種制度以如今的社會常識來看是反人類反道德的，但是如果批判羅馬時代的奴隸制就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味道，對於羅馬來說奴隸制是一個有效解放勞動力依然能保證生產力同時能維持龐大的軍事力量的方式，正因如此羅馬才有充足的資源維持公共服務和社會福利。人類不是從山洞裡爬出來就能在元老院開公民大會的，社會制度是通過不斷試錯和經驗累積一代一代進步，以當時的角度來看羅馬的奴隸制是比周邊的“蠻族”更加先進的制度，也是保證羅馬強大的地基之一。

正兒八經的羅馬士兵

3：凱撒的軍團

終於我們要進入正題了，莫哈維廢土的凱撒的軍團究竟是何方神聖呢？2246年，輻射世界觀中的一個致力於保存科技與教育醫療的人道主義組織天啟追隨者派遣了一支九人小隊前往亞利桑那州的土著部落，目的是研究當地的語言，這支隊伍中就包括愛德華·薩洛和部落語言專家約書亞·格萊漢姆（約書亞並非是天啟追隨者的成員而是一名來自新迦南的核戰後受戰前遺留的聖經啟發的新教傳教士，受邀成為這支隊伍的語言專家）這支隊伍進入亞利桑那州時立刻就被本地的土著部落“黑腳”部落俘虜並向天啟追隨者要求贖金。而年輕的愛德華注意到當時的黑腳部落正在同時與周圍七個部落進行戰爭，然而以受過良好教育的愛德華眼裡這所謂的“戰爭”如同兒戲。

於是愛德華與約書亞和黑腳部落達成協議，只要保證其他天啟追隨者成員的安全就協助黑腳部落進行戰爭。在約書亞的翻譯和協助下愛德華教授了當地部落如何保養槍械，如何製作爆炸物，進行小隊作戰逐個擊破，和全面戰爭；儘管其他的天啟追隨者成員極力反對愛德華，但是愛德華的野心之火已經熊熊燃燒，這名年輕的學者自稱為凱撒（由於廢土人均文盲，Caesar和Kaisar兩個讀法都認，不過軍團用的最多的是Kaisar，廢土上大部分人是英式口音的Caesar）到了2271年已經有八十六個土著部落被征服，或被滅族或成為了凱撒的軍團的成員，並最終在2277年凱撒的軍團的疆土擴展到了新維加斯，並與新加州共和國NCR發生了數次激烈的武力衝突。

愛德華·薩洛 “凱撒”

第一次與凱撒正式見面時他的才華定會讓人頗為驚訝，愛德華絕非一個野蠻人或是一個單純的軍閥，而是一個知識淵博熟讀歷史甚至熟悉黑格爾辯證法的辯論家；愛德華使用羅馬作為自己的龐大軍團的模版絕非是一拍腦門或者愛德華自己是個精神羅馬人（有可能，正如前文所說這個設定依然是有黑色幽默的目的存在），而是經過了仔細考慮的。首先要指明的是“凱撒的軍團”並非是羅馬的翻版，而是一個糅雜了“羅馬軍團”的奴隸制軍國主義集團，凱撒的軍團是一個殘酷無情的奴隸軍團其中所有的人都是凱撒本人的所有物，所有的男性都是軍團士兵，所有的女性都是後勤管理，醫生，生育機器，地位最低的則是罪犯和戰俘組成的奴隸勞工，這些人被視為徹底的生產工具為凱撒服務致死，在《輻射新維加斯》中有明確清晰的表述：所有凱撒的軍團中的個體的地位，是由愛德華一人的喜好決定的。

凱撒要如何控制這群土人呢？用辯證法？還是用投票權？答案是宗教，所有的凱撒的軍團成員被不斷灌輸：是古羅馬戰神馬爾斯用原子之火清理了地球，這樣凱撒才能征服世界，將世界從混亂與割裂之中解救出來。軍團的絕大多數成員接受了這門宗教並真正認為凱撒就是戰神的代言人，自然凱撒軍團裡並非都是傻子，有很多人是從具有科學知識和歷史常識的地區加入凱撒的軍團的，這些人自然心知肚明凱撒在照抄古羅馬他們甚至懷疑凱撒本人是不是隻認得馬爾斯這一個羅馬神祇，這些人多數是凱撒的軍團的受益者例如軍團的軍官，或者說只要不是奴隸，就能在凱撒的軍團內享受穩定的生活，擁有私人財產來和廢土其他地方前來的商人交易。

凱撒認為像新加州共和國這樣的集體是軟弱易碎的，是一群沉溺於消費主義和享樂主義的動物，而商業與重商主義則會滋生貪婪和腐敗，是毀滅一個集體的誘因；當然他說對了一部分，凱撒的軍團所掌控的領土目前為止是整個《輻射》世界觀中最龐大的而且是最穩定最安全的，商人被允許在軍團的領地經商允許用瓶蓋兌換軍團的貨幣，一支商隊若是在新加州共和國的領土上跑商必須安排護衛，在軍團的領地上卻不需要因為所有的土匪或是加入了軍團要麼就已經被釘在了十字架上。

凱撒的軍團與奴隸

4：軍團存在的必然

軍團的士兵可見他們有相當的熱武器武裝

現在，我們跳出遊戲敘事，用上帝視角審視這個設定，凱撒的軍團合理嗎？我們先觀察凱撒的軍團所處的歷史環境，亞利桑那州在核戰爭中遭受的攻擊並不多，保留了大量的自然環境，也正因如此有許多的倖存者在亞利桑那州定居，長期脫離科技而成為原始的部落；原始部落的生產能力很差並且多數的部落在加入凱撒的軍團之前甚至不具備生產能力而是依靠自然資源的遊牧部落。

你不可能將選票交給一群遊牧部落然後指望這群人能選出一個領導者，他們連自己家幾口人可能都數不清楚，凱撒的軍團卻不需要這些拐彎抹角的關係，你只需要崇拜凱撒一人即可。只要你遵從軍團的命令，你的生活就是安全穩定的，這就是軍團如此龐大的原因之一：安全的生活環境，凱撒的軍團擁有廢土上最強大的軍事力量之一，而凱撒的絕對個人權威確保了他的法律被堅定且毫不留情的在整個軍團的領土內踐行。對於許多廢土居民來說安全穩定的生存環境就足以成為他們最大的回報，為此他們願意付出一定的代價包括失去人身自由而成為凱撒的所有物。

這便是我覺得凱撒的軍團這個派系所設計的精妙的地方，假設廢土上沒有愛德華·薩洛這個人存在，自然會有其他的人站出來構建一個類似的，高壓的，殘酷的，集體主義社會，就像在廢土電影《郵差》中所表現的那樣（通常猜測凱撒的軍團的許多設定就來自電影《郵差》）。許多人認為如果愛德華死亡實際上他們也在遊戲中也親手殺死了愛德華，則凱撒的軍團會立刻瓦解，這種看法有一定的道理而且軍團會因此產生分裂是必然的，不過正如遊戲中所表現的即使玩家殺死愛德華，他的副手“東方巨獸”會立刻頂替凱撒的位置，在後來的胡佛水壩大戰中軍團的實力也沒有明顯降低。

電影《郵差》1997年上映

對於廢土這樣氣候惡劣，充滿了恐怖的變異怪物與敵友難辨的土匪聚落，在這種環境中演變出一個極端軍閥集團的可能性是巨大的，甚至可能新加州共和國的早期就是一個類似的軍閥掌控的集團，這便是凱撒的軍團令人驚歎的擴張速度和領土面積的設定基礎。和與之而來的必然的，殘酷的戰爭，和從一開始就註定要滅亡的結局。

凱撒的軍團的嗶嗶小子圖標

5：軍團的結局

玩家無法在《輻射新維加斯》中看到凱撒的軍團的結局，但是它的覆滅是必然的。正如前文所述，凱撒的軍團是一個建立在高壓統治下的極端軍國主義集團，它的一切生產力幾乎全部轉化為軍事力量保持持續對外擴張的能力和對領土內的控制，並且它對外擴張是不可能停下的，一旦停止對外武力擴張軍團內所有的內部矛盾就會在一瞬間爆發，軍團會以竟然的速度分裂並互相攻伐，這一點實際上在凱撒的軍團踢到新加州共和國這塊鐵板的時候就表現的很明顯了，軍團內部對於與新加州共和國的戰爭進度非常不滿意，以至於在對新加州共和國的戰役一場大敗之後愛德華不得不犧牲了跟隨自己多年的約書亞作為安撫軍團的“祭品”來延後軍團的分裂。

以愛德華的視角來看他的軍團簡直就是一場大型社會實驗，那麼愛德華這樣一個熟悉歷史的人難道會不知道歷史上羅馬的結局嗎？或者他難道會不知道一個極端軍國主義集團的結局嗎？他為什麼要進行一場註定失敗的社會實驗？非常可惜這個問題我並沒有在遊戲的設定或者訪談中找到答案，可能問題的答案藏在凱撒的軍團大量的刪減內容之內不過這些內容如今已經支離破碎再也找不齊了，我只能自己猜測。

在玩家第一次在維加斯城內面見豪斯先生的時候豪斯先生對於莫哈維廢土給出瞭如此評價：“如果你想見識自由世界的結局，那就看看窗外吧。”窗外是一片黃沙廢土，比人還高半個身子的死亡爪和超級變種人摔跤，土匪和饑民在一百多年前的垃圾桶裡翻找食物，維加斯城內職業娛樂工作者在為農場主表演，精神美國人和精神羅馬人就在距離維加斯城不遠處交火，如果如豪斯先生所說站在高處看著窗外這實在是一番黑色幽默到令人笑出聲的地獄繪卷。

愛德華是個聰明人，他很清楚核戰爭的來龍去脈也瞭解相當的科學與歷史知識，對戰爭前的美國自然是非常熟悉，以愛德華這個核戰後知識分子的視角美國已經和歷史上無數消亡的帝國一樣是一個已經證明失敗的社會，愛德華自然會想到“從歷史的錯誤中學到教訓”然後就一腳踏進了一千多年前的已經證明失敗的社會。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愛德華對新加州共和國如此厭惡，在他的視角新加州共和國就是一個拙略模仿美國卻只取糟粕的落後典範，他不允許這樣的國家存在因為這違背了他“美國是歷史上的失敗者”的世界觀認知，更不允許自己的軍團輸給這樣一個“模仿舊世界的墮落的享樂主義集團”。愛德華是個聰明人，但是和所有的聰明人一樣該做傻事的時候肯定不會停，可能對於愛德華來說既然近代歷史已經證明了現代國家的失敗那麼似乎從更久遠的歷史裡學習是一個好主意，畢竟在他們如今身處的環境甚至比不上古羅馬，愛德華可能何曾幾時甚至相信自己有能力可以避免過度擴張，真正將整個廢土建設成真正的羅馬，不過他已經失敗了，凱撒的軍團已經失敗了，只是愛德華還不相信或者依然存有幻想。

羅馬人滾回家去！

這就是為什麼我認為凱撒的軍團是一個優秀的，前衛的，真實的虛擬組織設定，它並非是有目的的設計出一個反派然後隨便套一個“帝國”的名字再加上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強大軍事力量，而是一套符合設定背景，符合社會發展原理，甚至符合一些重要NPC的人物性格，經歷設定的，凱撒的軍團的誕生和發展在《輻射》的世界觀內是合理且必然的，也正因如此它的衰落和滅亡才能成為一個絕佳的創作土壤和堅實的地基來承載豐富的故事，這也是我希望在一個優秀的電影，小說，遊戲裡看見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