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晤言
導語
宇宙萬法的源頭是......三伏已經發售多日,作為“煙火”製作人月光蟑螂的第二部作品,三伏不出意外地成為了玩家們關注的焦點。但與其首周銷量20萬份的耀眼成績相比,三伏的口碑卻似乎並沒有那麼理想,Steam上82%的好評率遠遠不及前作煙火的98%,翻閱遊戲差評,玩家們的意見大多集中在了
“邏輯問題得靠玄學解釋”、“女主的死不合理”、“可玩性不足”
等問題之上。
作為基本由月光蟑螂一人操刀的作品,三伏的確存在著一些劇情上的不合理,但我在玩通五遍三伏之後,卻發現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三伏或許比我們想象中,更加有深度。
作者月光蟑螂曾說過:“《三伏》將更傾向於講述一個時代的故事。它聚焦於身處在一個特殊時代背景下,角色之間的關係和互動。”
這也是很多玩家對於三伏的一個誤會,它並不是一部傳統意義上的中式恐怖遊戲,而是一部包藏著諸多隱喻,描述那個年代故事的人物群像劇,所以,想要玩懂三伏,我們首先得明白,這是一個關於,人性的故事。
三伏的發售預告裡有這麼一句話:“山城的故事,是時代的故事。”
你知道那個時代,是一個怎樣的時代嗎?
01
真相,亦是眾生相
上世紀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我國乘著改革開放的東風,各類科學技術蓬勃發展,但此時,各個學科仍處於起步階段,國際上以美蘇為首也興起了一股“特異功能”研究熱,這便給了氣功、透視、心靈感應等一眾偽科學可乘之機,這些迷信披上人體科學的外衣,在國內民間乃至學界大行其道。
“大師”展示特異功能,記者報道特異功能,學者研究特異功能,人們追捧特異功能,從今天的眼光看來,那是個荒誕至極的時代。
但是,這並不不代表著那個時代人們的愚昧,任何一門科學理論在萌芽初期時,都會存在現象上的反常性和理論上的不確定性,現在來看,“特異功能”當然是個偽命題,但放在那時,人們對特異功能的追捧卻是一種對未知領域的憧憬與嚮往。
不過,無論哪一個時代,人性是共通的,有人會為了美好的未來而奮鬥,自然會有人被利益給蒙了心。特異功能在常人手裡無非便是幾十年後的笑談,但放在惡人手裡,卻會變成無底線斂財的工具。
山城的故事,便是這樣一個時代的故事。
在這裡,代表著進步的機器卻被拿去算命,代表著知識的學校卻被用來教超能力,科學與迷信相互糾纏,正義與奸邪暗地抗衡,看似十分荒誕,實則五分真實。
讓我們再回到遊戲,眾生群像,一目瞭然。
楊伯鴻人面獸心,手段殘忍而決絕,這是不擇手段的惡;
何輝為了錢可以草菅人命,又為了賭輸光了錢,這是趨利好財的貪;
張誠峰心裡存著一絲善念,但卻從未悔改,這是走投無路的狠;
王總城府極深,為了利益能置自己親人於水火,這是機關算盡的奸;
李經理與虎為謀,欺上瞞下卻最終露餡,這是心裡有鬼的怯;
當然,有惡便有善,有不公的地方就有鬥爭,調查局長曾說過這麼一句話:“咱們守在這高架下,提防看不見的敵人,不能讓他們破壞高架。高架下的條件艱苦啊,一年到頭見不得光。”
與“惡”的群像相對,三伏裡關於“善”的刻畫也入木三分。
徐清源歷經世事後仍淡泊無求,這是不染塵埃的清;
邱蕪生於坎坷卻始終向陽,這是至真至誠的善;
沈言川身為局長親信但有自己的堅持,這是光明磊落的正;
唐雨堅持打假,憑機智與神棍惡徒周旋,這是臨危不懼的勇;
蘇沁真做過錯事,卻一直盡力彌補著自己的過失,這是善莫大焉的悔;
三伏對於遊戲中的每個人物都有著豐富的細節刻畫,也許是插敘中的一行文本,也許是某個氛圍感強烈的分鏡,不知不覺中,一個個豐滿的人物便躍然紙上,細細品讀,連麵攤老闆的話也藏著幾分似有若無的隱喻。
三伏是荒誕的,無知的孩子們被安上了神童的帽子,成為世人敬仰的對象,三伏又是真實的,萬人景仰的神童身後,是無數關於名利的惡孽。
或善或惡的人們交織成為了一張複雜的關係網,最終促成了這樁慘絕人寰的懸案。而詭異事件背後的真相呢?原來不過是正與邪、名與利糾葛不休的眾生群像而已。
正所謂,比鬼更可怕的,是人心。
但三伏並不全是一個懸疑故事,這裡面也有著一些玄學成分,比如遊戲中最大的疑點,蟬花花粉,一些質疑的聲音會認為它只是一個用來強行解釋劇情的元素而已。
但,真有這麼簡單嗎?在告知大家答案之前,我想先問大家一個問題:
你,相信報應嗎?
02
緣起性空
如果你稍微注意就會發現,三伏裡包含有大量佛教元素,遊戲的宣傳海報和封面;第二章的主題“蓮花”以及成就名“妙法蓮華”,何輝與售票員藏屍處的佛教手印,潛能開發者中心的無頭大佛,以及售票員神叨叨的那句“我穿上衣服也不是人,他們披了一層金,就被喚作佛”。
請問,這些佛教元素,意義何在呢?
重點來了,三伏加入的元素並不是玄學,而是,佛學。
要搞明白這個問題,我們得聊聊佛法的根基——緣起性空。
緣起,意為世界沒有能單獨存在的事物,也沒有常駐不變的事物,一切都是由因緣所起。
性空,意為萬物隨因緣而生,但本性是空的,去除因緣,便會化為烏有。
世間萬物皆有因果,跳脫出因果,才能迴歸本真,這便是“緣起性空”
。三伏所講述的,就是這麼一個道理。
(ps:宇宙玩法的源頭不只有如如)
我們先來講緣起,也就是遊戲中的蟬花。
《本草綱目·蟲三》集解有云:“蟬花所在有之,生苦竹林者良。花出頭上,七月採。”
蟬花是一種蟲生真菌,生於川蜀地,開在三伏天。
回到遊戲,三伏故事裡的所有重要事件,均發生三伏時節,以及指向性明確的“山城市”,蟬花,是一種與“三伏”整個主題,都有著緊密聯繫的元素。
所以你能在遊戲各處看到蟬花的身影,廣告畫面裡有蟬花,何輝的屍體裡會冒出蟬花,佛像的縫隙裡會長出蟬花,甚至連楊伯鴻眼裡的血絲都是蟬花的形狀。
當然,這一元素並不是為了加而加,其作用有二。
第一,從故事結構來看,蟬花是我們瞭解故事真相的媒介,作為一款幾乎沒有旁白的遊戲,三伏很難光憑講述去推進劇情,所以,蟬花便成為了玩家的眼睛,以幻覺為媒介,向我們一步一步告知事情的真相。
請注意,蟬花的作用是告知真相而不是揭露真相,徐清源和邱蕪二人觀看光盤之前,何輝和張誠峰已經身亡,也就是說,蟬花對於整個故事的結局的影響並不大。
所以,於遊戲而言,蟬花是一個幫助敘事,渲染氛圍的重要媒介。
而更重要的第二呢?我們則得聊回蟬花本身。
幼蟬在地下的匍匐期,一般是五年,而三伏故事的時間跨度,也是五年,伴隨著故事的推進,山城市的角落裡悄然孕育著蟬花。
95年,幼蟬入土,三眼神童誕生;98年,幼蟬被寄生,三眼神童墜亡;2000年,蟬花長成,惡人終得惡報。
聯想到三伏的宣傳海報,“幼蟬身死,蟬花破土”,蟬花的第二重作用便已明瞭,蟬花,即是因果。
有朋友可能會覺得蟬花花粉是徐清源的手筆,他提前來到了山城,十分了解幻象,做派也像個不世出的高人,但細細想來,徐清源其實完全沒有這麼做的動機,如果他真有這樣做的能力,那也不會讓邱蕪白白犧牲。
現在看來,徐清源說的那些玄之又玄的話,其實更像是作者借他之口對於玩家的暗示。
“就跟緣分似的,像是巧合,實則都是命中註定。”
“有時候現實更荒誕,早就習慣了。”
“我早就說過,這些粉末就像緣分,看似巧合實則都是命中註定。光盤轉動的瞬間,所有人都被捲入到因果輪迴中。”
好人會不停向善,惡人則會更加貪婪,三伏中,惡人遭受的報應無關玄之又玄的宿命,而是指向關乎邏輯的因果。
楊伯鴻在向徐清源解釋如何欺騙學生家長時,曾說過這麼一句話:“他們以為自己可以選擇,實際上一正一反都在別人的掌控之中。”
事實上,不能掌控自己結局的不止被騙的人,還有遊戲裡的每一個人物。
如果你通關過兩遍三伏就會發現,三伏裡我們歷經的每一個看似關鍵的選擇,都不會對結局有任何影響。
無論是左手還是右手,何輝都會拿出李經理給的眼球;無論是紅衣服還是藍衣服,唐雨最後都會失蹤;無論是正面還是反面,邱蕪都會被推下懸崖。
他們的確擁有選擇的權力,但在時代潮流的裹挾之下,無論多少次,或善或惡的他們都會通往同一個結果。
好人向善,他們知道山有虎卻偏向虎山行,即使是面對犧牲也再所不惜;
惡人更惡,他們因貪婪而不斷膨脹的野心,則會一步步將他們推向深淵。
佛說: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這,便是因果。
正是如此,蟬花在三伏裡也蒙上了神性的色彩,這也聯繫到了遊戲內的另一個元素——眼睛,在三伏裡,被蟬花花粉所影響的眼睛,都會變成顏色通碧,瞳孔方正的形態。
有道是,“碧眼方瞳是神仙”,方瞳在中國民間的說法裡,是神明的一種特徵,而遊戲內變異的瞳孔,也獲得了通過幻象洞察真相的能力,正好也迎合了“神瞳”的設定。
不僅如此,方瞳的元素在遊戲中並不止出現一處,藏著一切真相的假眼睛是方瞳;為楊伯鴻降下審判的女童額頭天眼是方瞳;甚至連名字裡帶“神”的三眼神兔也是方瞳。方瞳就好似神明賜下,用於揭示真相的道具?
不過在遊戲中,並沒有某個大神通的神明懲奸除惡,而是因果自己找上了惡人的門,具象為了蟬花,成了他們臨頭的報應,這何嘗不是一種“命中註定”呢?
說完了代表“緣起”的蟬花,我們再聊聊“性空”,也就是貫穿遊戲始終的,明鏡臺。
相傳,佛教禪宗五祖曾給眾弟子出題:“誰能寫出具有大智慧的偈子,我便將這禪宗的衣缽傳給誰。”眾弟子議論紛紛,卻無一人敢嘗試。德高望重的大和尚神秀知道自己得領頭作偈,他誠惶誠恐,思前想後,最終偷偷寫了一首偈子寫在了寺廟的牆上: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
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五祖看後告訴大家,這首偈子很好,大家按照這首偈去修行,可以保持明淨,免得墮入魔道,但,這首偈子並沒有認識到佛的本性,還不足以傳承他的衣缽,神秀百思不得其解。
幾天後,一位在柴房打雜的俗家弟子看到了神秀所作的偈,他不識字,請教了周圍人之後,他也冒出了寫一首偈的想法,於是他託人寫道: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位不識字的俗家弟子,不久之後便繼承了禪宗五祖的衣缽,他就是之後的禪宗六祖,慧能。
德高望重的神秀作偈自然不是貪圖五祖的衣缽,他想要求得佛法,卻又懼怕五祖誤會,於是瞻前顧後,強行作偈,最終仍是不得佛法,而慧能則是坦坦蕩蕩,他所理解的大智慧也高出了一個境界,暗合了禪宗所追求的“性空”,也就是一種“返璞歸真”的狀態。
在三伏裡,明鏡臺是貫穿整個故事的反腐行動,而“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則從始至終圍繞著主角徐清源。我們捋一捋與明鏡臺計劃相關的幾人,結合典故,便能品出一些味道來。
調查局長身為領導,卻做不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最終淪為了“穿上衣服不是人,披上衣服被喚作佛”的惡人一員。
與之相對應的副局長沈言川則是個清官,他有底線,有擔當,做出了正確的選擇,“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就是他所處的境界,不過,和故事裡的神秀一樣,沈言川仍然逃不出“因果”的桎梏,他精於城府,心思縝密,布了一個大局只為達成自己的目的,雖然最終做了正確的選擇,但他仍然處於事件的中心,沈言川無疑是個清明的官,但卻並不是一個清明的人。
而徐清源,他才是那個最終跳脫出因果,迴歸本真的人。作為明鏡臺行動的一員,起初徐清源面對算命機器跳出的“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時,是不解的,調查員的身份和正義的性格促使他入了局,但隨著故事的進行,經歷了邱蕪的死和小芸的生,徐清源也從疑惑轉為了後悔和無奈。
“其實這幾天我一直在後悔趟這趟渾水,還真是應了那句話,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但伴隨著後悔,徐清源也明悟了一些事,他對小芸說到。
“我唯一不後悔的就是把你從楊伯鴻的手裡救出來”
“但是你很特別,你和我們不一樣,他們不會讓你輕易離開”
“所以我跟邱姐姐的任務還沒結束”
徐清源知道,如果自己不帶走小芸,那麼她或許還會成為下一個“三眼神童”,造成更多的“因果”,而唯一的辦法,便是不再踏入因果,所以,徐清源留下了代表著“果”的假眼球,帶走了可能會成為“因”的小芸,一刀斬斷了因果。
在故事的結尾,徐清源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和麵館老闆發生了這樣的對話:
“你現在說話像個道士了,不知所云。”
“以前不像嗎?”
“我看著挺假”
徐清源當道士是假,但他雲遊四方幫扶疾苦卻成了真,此時的徐清源,已經是一個擁有些許神性的角色。這時,徐清源說出的下一句話更加值得揣摩:
“老周,假作真時真亦假,你比很多人看得明白。”
是的,假作真時真亦假,一語道破了整個故事的真相。
楊伯鴻當校長是假,但家長卻當他是教書育人的老師;
三眼神童有特異功能是假,但人們卻對此深信不疑;
調查局長反腐掃黑是假,但卻扯起了守護國家人民的旗號。
各種各樣假的東西披上一層皮,便成了被人們視若珍寶的真,卻仍然掩蓋不了他們內裡的假。
那這個時代就沒有一點真的東西嗎?有,當然有,作者月光蟑螂曾在遊戲結束這麼說道:“願您在故事中發現真摯且美好之物。”
邱蕪就是那個“真摯且美好之物”。
她的警察身份是假,調查員編制是假,甚至連警徽都是假,但她通篇所表現出的勇敢和善良卻真得不能再真。
假作真時真亦假,正如徐清源和小芸得對話所說:
“邱姐姐,她不是真警察嗎?”
“不,她是真警察”
文章這裡本來已經應該完結,但我在整理文稿時又有了一些新的發現。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楊伯鴻和邱蕪,或許有著相似的童年經歷,他們一個經歷過教官的凌辱,另一個遭遇過父親的家暴,但不同的是,站在在他們面前的,一個是背後捅刀的朋友,另一個是挺身而出的警察。
善惡有因,願每一個正在經歷不幸與不公的孩子,都能擁有一面如陽光般溫暖的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