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血 第七章 心有所悲


3樓貓 發佈時間:2024-09-14 17:01:25 作者:梨花木子 Language

  • 姬雪仰倒在地上,壓著今年的新草,望著半弦月,無數粲然星子零落,渺渺星漢,悠悠夜天,村子裡的夜也是這樣的,月色真是安靜又寂寞啊。

  • “嗚嗚嗚~”

  • 眼淚猛地衝出來,姬雪大聲哭嚎,眼淚大顆大顆地湧出來,和鼻涕混在一起,在滿是黑血的臉上衝出三條亮線。姬雪死命揪住胸口,心裡像是有根弦,在一分一寸地收緊,不緊不慢,就那麼一點點向裡割,姬雪覺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 胃中不斷翻騰,眼前忽地閃過見月的半身和子樂的半首,於是姬雪側過臉去哇地一下吐了出來,一連吐出早晨吃的瓜果,嘔出酸水也不能停止,彷彿要把心肝脾肺全都吐出來才能停住。

  • 但胃裡還是鼓鼓的,方才吞下的邪煞血肉彷彿黏在胃裡一樣,不管姬雪怎麼嘔吐都吐不出來。

  • 姬雪蜷縮著身子,雙臂抱膝,狐耳貼在粘連黑血的發上,雙目失神,嘴唇不住開合:“怪我,怪我啊,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他們才會死,因為我啊,如果早點我覺察到,他們就不會死了……都是因為我,都是我的錯。”

  • 張口又吐出一口酸水,姬雪整個人軟癱了下去。

  • 心裡那根弦收緊到極點,姬雪就忽然感覺不到痛了,只是覺得深深的空寂,深深的疲憊。

  • 姬雪嗓子啞了,哭號聲漸漸微弱,他睡著了,身子蜷縮成團,抱著雪白的狐尾,淚痕乾涸在臉上。

  • 小孩子在累極的時候會發困,好像一覺醒來,就不會覺得悲傷疲憊了,其實大人也是一樣,只是他們不能輕易地入睡了。

  • 姬雪睡著後,蝠獒伯上半屍身突然蠕動起來,兩隻小狗爪費力撥開血肉,巴掌大的粉嫩小狗從裡面鑽了傳來,一色的血目恨恨地盯著姬雪,然而它虛弱到了極點,爪子都是稚嫩的粉,奶牙甚至破不開皮膚。

  • 它凝重地看落在一旁的青銅劍,兩個呼吸後,眼底露出無可言說的驚懼,它轉身逃遁,期間被絆倒了數次,終於消匿於山林。

  • 不遠處,一雙紅錚錚的眸子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幕。

  • 等姬雪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太陽已然掛在東邊。

  • 他坐起來,環顧四周,還想要嘔吐,胃裡已經沒有什麼能吐的了,只是乾嘔,想要哭泣,卻哭不出來了,只是徒然嗚咽了兩聲,像是小狐狸失去了朋友發出的哀鳴。

  • 現在姬雪不覺得悲傷了,只是心裡頭空空寂寂的,像是什麼都沒有了。

  • 和娘離開的時候不一樣,姬雪知道,子樂和見月是不會來看他了,因為……他們是被殺死的……他們沒有事先預知自己的死期,只是單純地被邪物殘忍地吃掉了!

  • 他們,是不該死去的啊……

  • 姬雪拾起青銅劍,將長槍從屍體上拔出來,轉身走向朱墨藏身的樹前。

  • 朱墨正閉著雙目,雙手抱在胸前,呼吸悠長且深沉,似乎在進行某種玄妙的吐納歸息,朱墨的眼眉很長,嘴唇紅如櫻,乍看起來像個明麗可愛的女孩子,只是面色有些蒼白。

  • 他睜開眼,抬頭看姬雪,姬雪蹲下將長槍放在他手邊,“昨晚,謝謝你。”

  • “你能誅殺蝠獒伯,卻只是個凡人,你是什麼人?”朱墨握住長槍,抬起血色的雙瞳,目光像是刀子猛地刺向姬雪。

  • 姬雪搖了搖頭,轉過身去。

  • “呵呵,我真是糊塗了,對著小孩子追問什麼”朱墨搖頭自嘲,轉而道,“別走,既然要謝我昨天救你,不如現在就報恩。”

  • 說著,朱墨敞開雙臂,只見一根漆黑的爪子穿透胸腹將他釘在樹下,血水浸溼了腰腹的深衣。

  • 所以他才只是靠著樹坐下,不是他不想起身幫助姬雪誅殺邪煞,而是他根本起不來,昨夜遇到的那隻邪煞臨死前將指爪射出去,把他釘死在了這裡。

  • 姬雪回身蹲下,望著裸露在外的足有四指長的貓爪,貓爪前窄後寬,也遠比顯露出來的要長,想來是末端的倒鉤穿透了樹幹,所以朱墨無法將它拔出去,而身體若是向前,則傷口只會擴大並開裂。

  • “我該怎麼救你?”

  • “用你的劍從我後背斬斷貓爪前端。”朱墨稍微坐正了點,傷口處頓時裂開,滲出殷紅的血,再次浸溼華貴的深衣,疼得他直齜牙。

  • 姬雪走到朱墨身側,望著間隙,“可能要撕開衣服才有足夠的間空隙。”

  • 朱墨的瞳孔驟然一縮,而後慢慢收凝,緩緩點頭,“好。”

  • 姬雪拿出青銅劍,將朱墨後背的衣服從領口豎切開,撇在兩側。

  • 只見一副奇異的圖案佈滿朱墨的後背,姬雪的呼吸為之一窒,這是美豔而妙絕的夔雷紋,紅黑交錯,如將高天雷電的脈絡完整刻印下來,彷彿是天地間浩正偉力的紋理。

  • 更加古怪的是,他後背肌膚的夔雷紋和貓爪接觸的地方一直冒著縷縷白煙,同青銅劍斬斷邪煞血肉時的模樣很是相似,也正因如此,傷口遲遲不能止血。

  • “很難看吧。”

  • “不難看,我……只是沒見過,很……好看。”姬雪收攏心神,站在朱墨側旁,舉劍吸氣。

  • “我十三歲曾遭雷擊,從此再也無法長大,這雷紋也烙印在了後背上”朱墨說,“旁人都說這是天意都要滅亡的人、是上天不容許的存在,加我浩浩震雷以滅我神魂,可我還是活下來了,只要拼命想活著,人沒那麼容易死。”

  • 青芒閃爍,貓爪平滑斷開,朱墨抓住胸腹前的爪背靠著樹木慢慢站起身。

  • “不過人,我覺得,人,大抵是很容易死去的,就像見月姐和傻樂一樣。”姬雪說。

  • “是邪煞啊。”

  • 說罷,朱墨對姬雪伸手,向著自己身後飄飛的綢緞努嘴,“再切些布條給我。”

  • 姬雪照做,朱墨接過布段纏腰繞到自己後腰傷口處,只見他背靠樹幹,深吸一口氣直接將貓爪拔了出來,上面還沾著淋漓血絲,傷口處更是頃刻血流如注,他趕忙用布段纏腰堵住創口,但傷口太大了,仍隨著朱墨的呼吸不斷向外滲血,很快打溼了布緞。

  • “這樣下去,你會死。”姬雪開口道,朱墨的樣子很駭人,處理傷勢的手法卻很嫻熟,姬雪幫不上忙。

  • 朱墨疼得眼皮狂跳、令耳打顫,傷口處陣陣揪心的火辣,他又怎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但他沒得選,邪煞的爪子已經在身體裡留了一個晚上了,再不拔出,等煞毒入心也是死路一條,他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知道哪裡有水源嗎?”

  • “知道,不過你還能走嗎?”姬雪點頭,望著朱墨。

  • “我們的衣裳都不能穿了,去把他的中衣和外衣脫下來吧。”朱墨搖了搖頭,他尚且無法行走,他的腿沒有直覺,能夠站起來完全是靠著心裡的硬狠死撐著。

  • “中衣?”姬雪走到這個男人屍體前,將他無首的屍骸翻過來,左胸口的心臟處赫然也是一個槍眼,姬雪不動聲色,麻利地褪下他的衣裳,華麗的深衣下竟還有四層衣裳,這是姬雪所沒見過的奢侈穿法。

  • “在我搗碎他的心之前他就已經死了,他被邪煞咬掉了腦袋,煞毒會沿著傷口進入身體裡,如果不及時搗碎他的心臟,煞毒侵體,會把他變成生骸,骸若是汲取到足夠的血食就會變成煞。”

  • 朱墨抬起頭看無首屍,目光裡有些悲切。

  • 姬雪給屍體留下兩層素白衣裳,朱墨揚起手,將火摺子丟過去,“把他的短刀給我,然後……燒了吧,他是劍者啊,金自水火中生,刀劍淬火而鍛,劍者也將歸息於離火,想必這樣他死後就能夠得到安寧了。”

  • 屍體手裡握著一把泛著琥珀色的短刀,長約半臂,寬足三指,質地輕盈,中開槽口,刀身上隱隱有繁複巫紋銘刻。

  • 這人把刀握得很緊,姬雪費了好些力氣才掰開他的手。

  • 拿起短刀,姬雪在屍體上引火,火勢沿著衣裳飛快蔓延,屍體的血肉筋骨像是絕好的柴薪,一觸即燃,飄灰如雪,姬雪空洞的紫瞳被映得一片明亮。

  • 朱墨失神地望著火焰,火舌舔動,飛快將屍體吞噬,火燒似雲,灰片席捲高天,如同一場從地面落向天空的雪。

  • 他鬢角的烏髮飛舞,喉嚨中夾著哽咽,“仲武,你隨著叔父效忠於我,至今有三年了,為人謙和、忠心不二,如我之一臂,只是不該成為劍者,可嘆賞賜給你的鴻影還沒用過幾次,竟然會死在這裡,真是悲哀啊,人生蒼蒼兮如芥草,大風忽起兮勁燭亡,無怪世人說劍者不得善終。”

  • 總要等塵埃落定之後,生者才有悲傷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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