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什梅尔:我是代行者,也是神明~
声调调皮,她挂上了较于平常更为可爱亲人的笑靥,但你对这句回答并不满意。
指挥官:你们这些草芥人命的代行者都有自诩神明的嗜好?
她甜美的笑容并未因这句饱含敌意的话语改变。
伊什梅尔:我并不喜欢草芥人命,如果你指的是帕弥什,它也并非是为了草芥人命而诞生的造物,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智能机械与构造体根本不算人类。
你注视着伊什梅尔,亦如她注视着你。一字一句地听完她轻快的话语,你却在她言毕之前觉得那张微笑常驻的脸愈发恐怖。
指挥官:我现在不仅为我的队员,我身边的所有同伴对你刚才的发言感到愤怒,我也为你自己感到可悲,伊什梅尔,你身为构造体,却已经背弃了自己人性的部分,这就是升格网络让你领悟的道理吗。
伊什梅尔因为这番发言微怔,随后她心语道,
伊什梅尔:不枉我哪怕身处危险中也要与你交谈...你的立场是如此纯粹无暇,我甚至真切的感受到了你的愤怒与悲悯,没有一丝假意。
伊什梅尔:我在认真的回答你,所以我必须用最严谨的方式向你明确事物的特性,同样的,我也需要你以纯粹的理性去看待你已认知的一切,和我将要展示给你的一切。
虽然你明白对方并没有敌意,你甚至能从她的字句中感受到真诚与指引,但以理性为前提,你们所代表的立场本身即站在对立面。
指挥官: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伊什梅尔:也对,那容我先表达我的诚意,因为我需要接下来对话时,你与我的绝对坦诚。
伊什梅尔:露西亚和丽芙,都接入了升格网络。
偌大的空间在此刻陷入了死寂,只有她一人的独角戏馥郁芬芳。
她在刚才与指挥官的接触后,便自升格网络内部展开了与指挥官的对话,而这边目不暇接的的攻势虽说确实难以对付,但于伊什梅尔而言,她的底牌仍未亮出。
世界上有两类人,一类选择保留自己的实力,不到最后关头不会将底牌亮出;另一类则选择完全解放自我,每一招都是杀招,每一次出招都是极限。
有人认为后者往往因为过早展露实力的上限而更快的暴露自己的短板,是愚者的选择。而大家往往忽视了另外一种情况,即是当力量强大到没有隐藏的必要之时,你展示的实力,将为整个世界树立准则。
伊什梅尔曾经是两类人中的后者,直到她意识到了世界的谬误。
所以她被迫选择了保留,而现在,她仍无需亮出自己的底牌。
里和罗兰几乎是同时,发现了这场对局,乃至时间与空间的割裂。
尽管伊什梅尔不知何时收起了面前的粉色空间,但是本该射向她的子弹,本该挥向她的链刃,本该发生的溅射和爆炸,全都在她身前十几厘米的地方陷入了静止,而罗兰与里意识到这一点,也才堪堪一瞬。
下一瞬,伊什梅尔眯起了双眼,回报以二位更纯粹的笑。
伊什梅尔:二位知道熵增定律吗?
伊什梅尔:孤立系统的熵只能增大或者维持不变,熵增即表示系统状态与混乱度的不可逆性。
里:你这是什么意思......
伊什梅尔:这是由人类总结出的物理规律,或许到目前为止它还适用。
伊什梅尔在这种场合提及物理规律,确实不能让里立刻明白其中深意,但经过极为短暂的思考之后,里的脑海中闪过一道寒冷的弧光,他领会了这其中极为恐怖的深意。
她正昭告要破坏现有的物理法则。
里:罗兰,快闪开!
虽然里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想,也完全不想肯定伊什梅尔有此等实力,但他知道,如果伊什梅尔刚才那番话是为了告诉他们,物体的熵表示物体的状态,就如钟表一般,会随时间的流动而维稳或者增加。
那么伊什梅尔的言下之意,即是她完全控制了向她袭来的所有武器的熵/状态,并意欲达到人类从未认可的熵减,来将面前物体的状态倒流回过去。
如果人类的物理法则规定了时间的正向流动,秒针的顺时转动,那她将亲自逆时拨转钟表的秒针,将匍匐于前的万物送回它们的起始位。
所以......
里:子弹要回来了,快躲开!
罗兰:什......
停驻在面前的磷火弹像是经由伊什梅尔的击发一般,以极高的速度经过原本路径的弹射,折返至罗兰身前。他本欲挥动链刃阻挡子弹,却发现链刃的前端已经被伊什梅尔定格,无法抽离。
由于磷火弹射出之后并未发生爆炸,逆转状态时也并不会发生爆炸,于是在子弹获得了足够快的速度之后,伊什梅尔主动撤回了对磷火弹的熵减控制。而现在,熵增状态下的不断碰撞,将让它们变成倒数的定时炸弹,变得极为致命。
罗兰虽然依靠快速的反应和矫健的身姿躲过了几次子弹的弹射,但是不断出现的擦伤和外护甲撞击音预示着罗兰随时可能被射穿或被磷火爆炸包围。
里:快后退!
里已然无法顾忌伊什梅尔,他的眼睛不断捕捉空间里不断折射的一个个子弹,而后再锁定跟踪,最后当所有子弹即将飞到罗兰身前较远处的那一瞬间,里完成了新一轮的击发。
爆炸的冲击波令二人踉跄倒地,无数飞溅的破片切割过二人的身体,虽然磷火并不能对构造体造成大面积烧伤,但是破片仍然击穿了里的手臂,剜进了罗兰的腹部和胸腔。趁伊什梅尔躲避之际,罗兰用余力抽回链刃,缠住倒在前面的里的手臂,将他拽离至下层。
里:咳,谢谢......
罗兰:不必多谢...我反倒对你救我一事...颇为惊讶。
里:你虽然是升格者,但我们现在...至少是互利关系。
罗兰:你们灰鸦的人说话都是这么委婉吗,还是说你就是这样不坦诚的性格?我可没觉得你口中的互利关系值得你如此拼命。
二人硬生生地摔落至下层,一阵苦闷的痛觉之后,里突然有些后悔之前用那种方式将指挥官他们送到这里。
罗兰躺在地面上,左手放下铳枪,敷上额头,带着戏谑又自嘲的笑容边笑边咳。
突然,一种无法言状的诡异感随着循环液漫上罗兰的喉头。
罗兰:喂,怎么......怎么回事,好像不太对劲。
罗兰的声音突然急促和紧张起来,这让正试图起身带队友撤离的里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罗兰:伊什梅尔......伊什梅尔强制让我接入了她的升格网络......
里:什么?
罗兰:升格网络是以代行者为核心的,他们给予升格者选择接入的权限,但是如果构造体个体选择拒绝,代行者不会拥有让人强制接入自己网络的权能。
里虽然不能理解,但是信息传递之际,他注视着面前的升格者脸上的表情,从疑惑转向了惊恐。
罗兰:而且,为什么灰鸦的人也在她的网络里?
......
指挥官:可是露西亚和丽芙根本不是升格者!
伊什梅尔:你也不是升格者,你甚至不是构造体。
伊什梅尔的话让你语塞,但你还是不明白她的用意,因为构造体如果要成为升格者,应该要经历一种“筛选”的过程,这应该是十分痛苦的。
伊什梅尔看出了你的担忧,于是又继续她的表态。
伊什梅尔:露西亚在与我战斗的时候选择关闭了痛觉系统,解放了特化机体的束缚,这对她的意识海来说绝不是好事,所以我将她强制接入了升格网络,并借此撤销了她的各项操作,帮助她重新稳定意识海。
伊什梅尔:同时为了让丽芙不去干扰我与你的链接,失去高频段感知能力,我不得不将她拉入升格网络,虽然这样做会加重她意识海隐痛的症状,但我会尝试让她所在的空间展现的景象帮助她稳定她的意识海。
伊什梅尔的描述平缓且真诚,你很难不去相信,虽然你完全无法接触到相关的证明。
伊什梅尔:另外筛选这个步骤不是必须,就像你们见到的昭明一般,他并没有通过筛选的能力。而筛选的结果虽然并不能由代行者和升格者决定,但它象征着升格网络的目的。
你像是再一次进入了法奥斯,而面前和你交谈的不像伊什梅尔,此时倒更像一个说着抽象理念的法奥斯教官。这令你再因接收未知而震撼之余,又有些偏头痛。
伊什梅尔又一次注意到你的处境,她摇着头笑了笑。
伊什梅尔:对,你可能还不明白升格网络与帕弥什的本质是什么。
伊什梅尔向你的身后指去,于是你循着她的指引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这颗一直踩着的猩红巨树。
伊什梅尔:你认为这是什么?
你思忖片刻,但并未得出什么可以说得出口的结果。
自根部分叉而开,巨树的分支错综复杂,绵延不绝,在脚下的平面朝着远方和四周不停且没有尽头的伸展,像极了节点极多的集成电路,却又不可能经由任何力量去写制如此恢弘壮阔的图形。
你明白,它不可能只是一棵树。
伊什梅尔:如你所见,它是一棵树。
指挥官:......诶?
伊什梅尔:人类的量子力学与量子场论里有这样的基本假设,微观物理系统的状态并不是完全确定的,它是多个不同状态的叠加态,这意味着同一个时间节点上,它可能处于这些不同状态中的任意一种。
伊什梅尔:如果将这个假设拓展到宏观世界,那么我们每个人在同一时间节点都有可能处于不同的状态——处在不同的地点,拥有不同的想法,甚至做着不同的动作。
伊什梅尔:而因果律限制着这些状态发生的概率,就好比你在玩黄金时代的文字游戏,某一刻游戏出现了三个选项,而三个选项分别导向三个不同的世界线。那么下一刻你处在各个世界线的状态的概率,可以简单的认为是三分之一。
指挥官:可是游戏不是现实,而且爱因斯坦娜说过,上帝不会掷骰子。
伊什梅尔:可是你会。
伊什梅尔:做选择就像掷骰子或者抛硬币,如果某一时刻你面临的只有两个选择,那么当你做出选择的下一刻,你将会进入其中一条世界线,而另一条世界线却并不会就此消失。我们把未经选择的世界称作平行世界。
伊什梅尔:看到这颗树上的叶子了吗?
指挥官:......这颗树并没有叶子。
伊什梅尔:因为树枝就是世界,每一根树枝都代表一个平行世界。
伊什梅尔:树的枝繁叶茂,是因为人生中不可能只有两个选项的选择题,而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在做出选择。
你聆听着伊什梅尔的话语,重新审视着面前的一切。面前平躺的巨树仿佛比初见时更加茂盛,更加高大悚人。
指挥官:所以这到底是什么......
伊什梅尔:如你所想,这是一棵树。
伊什梅尔:一颗世界树。
指挥官:世界树......
伊什梅尔在你重复时会意的笑了笑。
指挥官:如果这里是树根,如果树枝的分叉代表我将做的选择,那......
伊什梅尔:你眼前所见,即是未来。
伊什梅尔:你脚下所立,即是现在。
伊什梅尔:在你身后曾经也是你身前这般纷繁的景象,但一路走来,你做出了各种各样的选择,最终来到了这里,而这里并不是什么树根,这里也仅是过往无数枝线中的一条。
你沉默了。
并不是因为你不能理解伊什梅尔的话语,相反,你甚是通透,但你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给你展现面前这幅令人惊叹的景象,为什么要将量子力学中的世界树理论搬出。
以及,她为什么有这样惊人的能力。
这,就是升格网络的本质吗?
伊什梅尔:你貌似有很多想问我的东西。
指挥官:你真的是构造体吗?或者,你们代行者都有这样的能力吗?
伊什梅尔:嗯哼~是个好问题。
伊什梅尔:代行者不断寻找升格者接入升格网络,是为了通过升格网络共享意志,力量,与目标。处于升格网络中的构造体将会以极高的信息传输效率共享愿意上传的信息,但扩大队伍与共享力量并不是升格网络被制造的本意。
伊什梅尔:我来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因为其他的问题你之后都会自然而然的明白。
伊什梅尔:我当然是构造体,但我并不是来自地球的构造体。
不是......来自地球......
指挥官:你,来自地外文明吗?
伊什梅尔并未作出什么肯定的示意,她只是回指挥官以笑靥。
伊什梅尔:接下来,你将了解升格网络和帕弥什的本质。
伊什梅尔微微抬手,在空中轻轻挥过,脚下的猩红巨树便开始以平滑的速度不断等比缩小,而自己的落足点也快要消失。
正当自己以为将要坠入深渊时,却惊奇的发现自己和伊什梅尔一样稳踏于巨树的平面之上,而目光扫过,原本自己所处的巨树一旁,涌现出一颗颗相同起点,相同大小的红树。个体虽然不再庞大,但无数颗小树的枝叶不断的曲折、平行、交汇、联结、延伸,很快便像赤色的蛛网一样铺满了脚下的平面,直至并不存在的地平线的尽头。
伊什梅尔:我想你应该懂这是什么。
指挥官:......这是地球上每个个体交织出的未来。
伊什梅尔笑的更灿烂了些许。
她再次挥手,这次,蛛网连同所有的空洞都被等比缩小,在不断缩小的过程中,细密的枝线和星罗棋布的空洞逐渐消失,而蛛网缩小的过程,也是伊什梅尔想展示的东西,真正显露的过程。
通向未来的枝叶不断汇聚交错与延伸,但随着比例的缩小,它们已经密不可分,而这种局部的缩小伴随的是全局的尽收眼底。无数片脉络的堆积与流动汇聚成汪洋,其中的每一股洋流并非完全交融,但却全部遵循着时间的坐标轴,向着同一个远方流动。
伊什梅尔:这一次呢?
你怔住了,因为面前的红色海洋太过壮观,你完全无法在短时间内接纳眼前的景象,你的心只能随着这没有波澜的平面沉浮,甚至剧烈的跳动。你无法给出,甚至已然忘却给出自己的答案。
所以,周围那些如墙壁一般,一同流向深渊的猩红色数据湍流,难道也是如此......
伊什梅尔将目光从你的眼眸中剥离,转而与你一同看向这绝对平静的海面。
伊什梅尔:如果四维生物存在的话,他们所见便大抵如此罢。
伊什梅尔:这是所有世界文明的未来,即是宇宙的未来。
伊什梅尔:这就是升格网络的本质,我亲爱的指挥官。
未来吗?升格网络的本质是未来吗?
伊什梅尔:请不要给我这么单纯的答复,我会觉得空中花园的首席也不过泛泛之辈。
她再次看向你,眼里闪烁着别样的辉光。
伊什梅尔:虽然你的确不是平庸之辈。
伊什梅尔:你参与着人类文明,甚至世界文明的走向,或者换言之,你的每一次抉择,都在为世界文明的变化指路。
伊什梅尔:不只是你,指挥官,每一个人,每一个客体,都会决定宇宙的未来。
伊什梅尔:空中花园的格式塔预言,人类文明存续的概率仅为0.031%。这意味着象征人类最高算力的格式塔穷尽纷繁的计算,得出的无数个世界线中,人类存续的世界线仅有寥寥几笔。
伊什梅尔:但空中花园的格式塔只能根据人类已知的一切理论,观测的一切客体来做出相应的运算,但人类所知正如同浩瀚宇宙中一颗微弱发光的恒星,周围尽是无垠的未知;格式塔的算力也仅仅代表着人类文明的顶尖,但那远远不够。
伊什梅尔:就如同你现在看到的这片汪洋,这是格式塔所不能企及的算法计算得出的未来,但它就是宇宙的终极吗?不,它并不是全部。
你随着伊什梅尔的阐述微微颔首,她明白你正在完全吸收她告诉你的一切。
指挥官:所以,升格网络类似于格式塔吗?
伊什梅尔:没错,升格网络的本质,即是超级计算矩阵。
伊什梅尔:你应该看清人类目前算力的局限性,就像最开始我和你说的一样,严格意义上来说,构造体并不会是人类。
伊什梅尔:因为构造体虽然为人类改造而来,但你有听闻哪个杰出的生物、物理、信号学家声明自己完全掌握了生物电流和脑电波的解读与运用吗。
指挥官:我......
伊什梅尔:我知道让你去接受这点很难,现在我就好像在让你承认你的队友,突击鹰,三头犬,圣甲虫,青庭白鹭......你所认识的,将他们对待为人的所有构造体,都并非为人而是算法的产物。
伊什梅尔:但事实确实如此,构造体的意识海并不等同于大脑,最好的佐证就是意识回传是个骗局。意识海的偏移正是因为算力的不够成熟,导致认知性错误不能被学习力所修复。而意识的复制只是基于人类现有算力对人类各种情感、动作、关系的学习。
伊什梅尔:他们可以是人,但不会完全是人。因为以目前文明认知来说,意识是无限的,但算力达不到无限。
指挥官:......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无法完全认同。
你只觉得你一时间接纳了太多信息,而这样的观点不管是对超载的思维回路,还是对你感性与理性的认知而言,都是不想去接纳的负担。
可能诚如斯言,直面痛楚,总是好过直面某些真相。
你的苦恼本该被伊什梅尔驳斥,却反而获得了伊什梅尔暗地的认同,但她并未给你留下太多思考的时间。
伊什梅尔:机械觉醒代表算力的突破,格式塔代表算力的顶峰,但一切的一切都以人类文明的现状作为标杆。
伊什梅尔:而我们或许比你们走的更远。
伊什梅尔:我是来自另一个文明的构造体,至于为什么是构造体,因为曾经的我,也是“人”。
指挥官:就是你们文明的基本物种。
伊什梅尔:没错~
伊什梅尔:我们的文明曾经也很辉煌,也拥有你们人类文明曾经有过的“黄金时代”,但那只是过去了。
伊什梅尔:曾经我们认为文明的任务是不断的发展和扩张,科技在这其中至关重要,于是我们构筑了算力庞大的升格网络,利用它辅助我们发展自己的文明科技。
伊什梅尔:但文明的发展终究会遇到瓶颈,文明的内部也会酝酿出变故。
伊什梅尔:文明的内部争斗会使文明被割裂并演化出派别,在核心利益不同的情况下,其中一个派别为了增加文明内部的信息沟通效率,选择了极端的处理方式。
伊什梅尔:我们文明的构造体技术已然成熟,类比于你们所称的意识海也基于强大的算力使个体的特性得到了更好的继承。但有高层研究者指出,倘若我们世界的个体以构造体形态接入升格网络,虽然将被抹去自主意识,但由升格网络作为命令源,不仅会进行极高效的个体与中枢的信息传输处理,强大的算力也将进一步放大整个文明的工作效率。
伊什梅尔:于是,那个派别的人研究出了一种靶向病毒。
虽然是从伊什梅尔口中听到了“病毒”这个词,你的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伊什梅尔:这种病毒对于我们文明的作用,是迫使非构造体个体转变为构造体,并主动接入升格网络,这样,我们的文明就会彻底变成数字文明。
伊什梅尔:但随着事件的推移,更高层的文明介入了这个局面,他们认可了少数派的其中一位少女的意见,给予了大部分构造体不会被升格网络抹去自我意识的权能。但这也彻底引发了派别之间的斗争,由升格网络主导的“种族灭绝”,对抗上了被高等文明眷顾的保留派。
伊什梅尔:超越自身文明的科技落入了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手中,在她保留个体意识初衷的引导下,战争以保留派的胜利告终。但战争带来的浩劫远未就此结束。
伊什梅尔:至高科技拥有过于可怕的力量,它摧毁了少女的躯体,灭绝了所有接入升格网络的同文明构造体,就连升格网络本身也遭到了重创。个体数量和科技实力的破缺使得我们的文明连同我们的母星系一样奄奄一息。
伊什梅尔讲述的故事从时间和距离的尺度而言,仿佛相当遥远,但你仍然能从中找到共情之处,某些类似的处境使这番历史与你产生了跨越文明的共鸣。你可以清楚的发现她脸上的笑容随着故事的推进渐渐褪色。
指挥官:很抱歉,我清楚人类文明的局限性,我们很难再帮到你们什么。
伊什梅尔:没关系,我们的文明还是得以苟延残喘下去,并且保留派也花费了很长时间修补了升格网络,虽然它不再像从前那样厉害,但至少它不再绝对。不过话说回来,我没想到你竟然还想着去帮助我们。
伊什梅尔:如果我告诉你,靶向病毒在我们星系传播途径,是靠远距离相互作用呢?
指挥官:什么意思?
伊什梅尔:人类文明通过什么发现了帕弥什?
指挥官:真空零点能反应堆。
伊什梅尔:那你知道粒子之间的相互作用会传递能量和质量吗?
你思忖片刻,跟随者伊什梅尔的引导,一个漆黑的真相终于带着无法预估的压迫感逼近自己。
指挥官:你的意思是,你们文明研制的靶向病毒?
伊什梅尔:就是帕弥什。
所以真空零点能提取的能量其实来自于某个遥远的地外文明,而远距离相互作用成为了定向隧道,将对方文明的物质与能量,连同帕弥什,从起伏的量子之海里萌芽并孕育而出。
真是恐怖又荒诞,明明是对方文明的纷争,却导致了自己的文明饱受摧残;明明人类意欲征服的步伐即将迈开,却因为帕弥什和异合生物而节节败退,甚至危急存亡。
生存与毁灭仿佛真的关联于上帝的骰子,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他掷出的是哪一面。
伊什梅尔:所以,其实一直与你交谈的我,是你们文明的罪人,是吧。
伊什梅尔:真空零点能本该是人类的进步,人类却并不知道他们将要打开的是潘多拉魔盒。
指挥官:我或许明白你的意图了。
伊什梅尔:是吗?我很惊讶你能对文明的敌人抱以这种冷静的态度。
指挥官:老实说我对地球上经历的一切都感到异常的愤怒,于你更甚,但我明白错不在你。
愤怒之余,更多的是无奈,因为世界线是每个客体共同作用的结果,于整个人类,或者于他们的文明而言,站立于此的二人是那么渺小与无助。
但正如伊什梅尔所说,世界的走向,仍旧握在自己的手里。
伊什梅尔:所以我想提示你,人类文明存续的方向。
指挥官:明明你们的文明被外来文明搅乱地一塌糊涂,为什么你却还愿意以善意帮助其他文明?
伊什梅尔:借用你们人类文明黄金时代东方的一句俗语:以怨报怨,何以为止。文明之间并不只有争斗这一种选择。
伊什梅尔:人类文明尚未发展到实践这个法则的程度,但我相信,指挥官你,能够推导出来。
指挥官:什么法则?
伊什梅尔收回了笑容,肃然之意凝练于白净且精致的脸颊。
伊什梅尔:文明的生存法则。
她再次挥动手臂,这一次,脚下的平面开始翻折,数据的洪流矗立于面前,形成了一道没有厚度,却高不可攀、盛势凌人的城墙。
伊什梅尔:其一,文明的发展基于科技发展和社会意识形态发展,文明的发展程度参差不齐,但宇宙总存在最高级文明与最低级文明。
伊什梅尔:我们称之为,文明能级定则。
面前本来平齐的城墙突然截截错开,等份分割,并最终起伏至高低不一。
伊什梅尔再次看向你。
伊什梅尔:你是否赞同?
你愣了一会儿,而后点头。
伊什梅尔:其二,单个文明内部概率产生派别对立。我们称之为,个体裂变定则。
猩红长城,每截红色的长条又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从中间分裂,一分为二。
这让你联想到黑野与世界政府,遗忘者的前身,萨费恩的内斗......
指挥官:赞成。
伊什梅尔:其三,以最高级文明递推,高级文明派别的争斗将波及可影响范围内的低级文明,使文明等级倒退,并且低级文明无法抗拒。
言毕,面前部分分割为一般的红色细条突然齐齐倒下,而它们也轰然压倒了临近的,比它更低的红色长条。而后每根站立的长条又如同液体,在底面积相同的容器内流动,直至全部稳定至新的高度——那应该表征着被波及的原生文明经历灾变之后的文明等级变动。
伊什梅尔:我们称之为,压倒扩散定则。
指挥官:......赞成。
伊什梅尔将平举的手拉升向空中,与此同时,一根根红色长柱被扯离地面,随后在二人面前的空间被无形的力压缩至变形、灼亮,进而转变成一个个悬挂于空中,错综排列的透明球体。
这个空间,俨然成为了文明星罗棋布的,具象又抽象的,新生的宇宙。
伊什梅尔:其四,科技的发展与意识形态的上升将引起文明的发展。
其中一些微小的球体开始延展自己的边界,面积越变越大。
伊什梅尔:当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后,会导致自身文明进入其他文明的影响范围。
当球体不断变大之后,许多球体之间产生了交叠。而视线正中心的最巨大球体显然是产生交叠的重灾区。
伊什梅尔:而当影响发生并扩散之时,自身文明的进化将成为该文明被其他文明波及的根本原因。文明将有可能因影响发生倒退。而因为扩散范围的限制,除开最高级文明,任何文明在制约之下,都很难成为新的最高级文明。
伊什梅尔:我们称之为,退进化定则。
绛唇轻阖的一瞬,与较大球体交叠的较小球体纷纷碎裂,荧光的破片散布到空间的各处,为这片逼仄的宇宙添置了一份绚烂,静谧,以及幽寂的死意。
伊什梅尔回身看向仰首的你,美好的明眸中充溢着星辰的碎屑,但她却如无情的宇宙般面无表情。
伊什梅尔:你是否同意。
指挥官:......同意。
一声响指,世界突然熄灯。眼前的一切全部消失,就连一旁的伊什梅尔也跟随着世界一同没入无穷无尽的黑暗。无光的梦魇包裹住你,你也在霎时坠入的黑暗中迷失了自己的方向,直至一颗星辰的亮起。
你循着伊什梅尔的引导,一步一步,一声一声,一个画面一个画面的遍历过去,到最后,你的心中已然推导出一个答案。
指挥官:沉默。
一如这片无垠深邃的漆黑一般,死寂的沉默。
如果文明的发展终将引来倒退,那么唯有刹住前进的脚步,将声音藏在无人可听闻的领域之内,藏在一片漆黑之内......
文明,才能得以延续。
伊什梅尔:德雷克公式从意义上的确正确,宇宙文明的数量十分可观。所以人类文明至今仍未与地外文明建立浅层认识,一方面是因为人类文明尚未发展到其他文明扩散范围的更深处,另一方面,则是宇宙的其余文明,都不约而同的,
伊什梅尔:选择了沉默。
耳边萦绕着她清亮的声音,但心中的阴霾却被这四条定则与纯粹的黑暗压抑,久久不能散去。
如果宇宙有一位主,那他颁布法典之时绝不同于汉谟拉比追求公正与众生的平等,而是为每颗祈愿升起的星辰在出生之际,即定义了它的最高能级。
指挥官:这......就是缄默法则吗。
这,就是宇宙的残忍吗。
哪怕文明对强大怀有憧憬,哪怕文明之间可能并无恶意,但文明的界限早已注定;但一个无意之举,就可能会让其他文明湮灭于无人问津的死寂之中,失去它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时间与法则果然不愿多看这些无名氏的墓志铭哪怕一眼。
你缓缓的走到那颗亮起的星辰前,它微弱地亮着墨蓝色的光芒,但其表面却密布着血红的伤痕。它像是呼吸微弱的婴儿,又像是千疮百孔的老朽。
伊什梅尔:帕弥什作为靶向病毒,它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文明的进化,只能选择升格网络这一条出路。
帕弥什是一个筛选器,它所筛选的地球的未来,并未给人类这个物种留有余地。
伊什梅尔:所以异合生物的演化不是在追赶人类进化的步伐,而是要为人类的演化指路。
伊什梅尔:人形生物之后,便是异合构造体。
指挥官:我明白了......
指挥官:你希望我号召人类接受缄默法则的指引,遵从帕弥什的筛选,成为构造体,来依靠算法保留人类文明吗?
怎么听起来,呵,这么像华胥的提议呢......
伊什梅尔:别无他法。
帕弥什,终究是高级文明的产物。虽然伊什梅尔努力过,但她无法与生存的法则相抗衡。
你注视着面前这颗缓缓转动的微小球体,你突然有想拥抱它的冲动,但它实在是太小,或许被捧在手心里更为合适,可惜没有多少人有能力这么呵护它。
思考,抗争,推翻......再思考,再掀起抗争,再被自己推翻......无数次脑海里的推倒重来,你仿佛是末世残垣下被掩埋的种子,想在世界的恶意包围下破开一个可行的缺口。
你说出了伊什梅尔想让你推导出的答案,但你的心中经过反复的演算,已然得出了另一种答案。
于是你伸手捏住面前旋转着的星辰,如执棋子,向面前这片深邃的黑暗,向整个沉默的世界,振臂凛然,朗声道,
指挥官:我反对缄默法则,其之三。
于是世界为你亮起,你有神且棱角分明的目光,对上了伊什梅尔投来的惊讶与怀疑。
伊什梅尔:这是整个宇宙的法则,是不可胜数的文明实践和总结得到的,你凭什么产生反对意见?
目光在空中对接片刻,你以平和却不失郑重的语气,向存疑者声明。
指挥官:凭“人性”。
伊什梅尔听到后,她脸上的表情产生了扭曲。
伊什梅尔:人性?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这就是能对抗帕弥什,延续人类文明的最终法门?
面对她的质问,你反倒笑而不语。
伊什梅尔:我选择你之前,可没曾想过你会如此中二。
指挥官:这不仅是我的答案,这会是整个人类的答案。
伊什梅尔:但人性不能帮你们对抗帕弥什。
指挥官:可是人性,会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如果最为精密的计算矩阵中仍存在无法计算的未知,那么人性便是这不可被轻易描述的未知的一份。人性的下限或许会让人类面对的世界变得恶劣不堪,但人性的上限,是许多次纠正谬误,以弱胜强,以无数力量的交织胜过严密的计算的筚路蓝缕直至征服星辰大海。
指挥官:你提到过,格式塔和升格网络都拥有自己的算力极限,它们都对人类的存续概率做出了计算,但他们都无法依凭有限的计算来得出人性能够交织出的无限未来。
伊什梅尔因为听到这份辩解微微怔住,而你继续着你的发言。
指挥官:缄默法则是各位总结出的智慧结晶,我并未对这种行为表示反对,但是我相信,法则的总结需要大量实践与样本的归纳整理,而推翻它仅仅需要一个反例。
指挥官:所以我们会成为那个能与高级文明一搏的反例。
伊什梅尔:但你们没理由成为这个反例。
指挥官:但我们不会放弃。
伊什梅尔:但宇宙最底层的规则早已被造物主拟定。
指挥官:我并不信主,我信仰自己的文明。
伊什梅尔:可你说过上帝不会掷骰子。
指挥官:可你也说过,选择权在我,不在上帝。
伊什梅尔不敢相信你的倔强,她只认为这是一场没有佐证与结果的诡辩。
但当你手中握着自己坚信的答案,你便拥有了前进的方向。
你把人类文明的一切,交由拥有无限可能的人性所编织的未来。
因为浩渺宇宙中,你的终极身份,是一名人类。
指挥官:伊什梅尔,告诉我,升格网络测算的人类存续的概率,是多少?
伊什梅尔:0.5%
听到这份答案,你如获至宝般狂喜。而伊什梅尔对你的乐观仍然持怀疑态度。
指挥官:你知道吗,黄金时代盛行的一些移动端游戏里面有个系统叫“抽卡”,你所说的概率和里面出货的概率已然相差无几。而我对这样的概率有着十足的自信。
伊什梅尔:有可赌的概率?这就是你如此高兴的原因?
指挥官:并不尽然,当升格网络这样比格式塔算力还大的计算矩阵,录入了更多的已知,演算出更多世界的未来,总样本变得更多的情况下,人类文明存续的概率反而有所提高。
指挥官:谢谢你,伊什梅尔,你再一次向我证明了人类面对的可能性。
里: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伊什梅尔很可能立刻追过来,我需要带灰鸦小队的成员撤离,你赶快去寻找露娜吧。
罗兰:你不必过分关心未来的敌人,不过,你一个人怎么带着三个人撤退?
里:突击鹰队长刚与我取得了联系,斥候小队已经全员集结,他们也已经帮助薇拉,卡列尼娜和八咫他们建立了外圈防线,所以突击鹰他们将分散回到空中花园各处支援我们。
罗兰:哼,空中花园的人向来不讲待客之道,看来我还是先走为妙。
里:罗兰,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罗兰:吼?下次见面,我也想多问候问候你们的指挥官。
哪怕是拥有纷争的派别,也有可能达成一致;哪怕人类如此脆弱,但联系他们的是纷繁复杂的羁绊。
指挥官:或许我们一开始便错怪你了,伊什梅尔,我们不该因为你代行者的身份而大打出手,我们也感谢你不断尝试为人类指引前路。
伊什梅尔:说到底,我并不认可你的答案,但我很庆幸你能给我这份答案。
指挥官:你我都一样。
尽管法则与铁律不会轻易被推翻,尽管一路走来的经历逼迫我们去接受一些我们不愿意接受的条条框框,但人类始终紧握那份可能性,人类始终相信那份可能性。
伊什梅尔:但你要知道,百分之零点五的世界线还是难以达成。
升格网络计算出的概率其实与格式塔相差无几,而那个百分之零点五,是她幼时被来者告知的,保留派成功的概率。
但她最终选择去给予这份不真切的希望。
指挥官:我会努力将未来导向那份可能。
千千万万个我们会将未来导向那个可能,或者身为人类的我们,将创造那个未来。
伊什梅尔:我很高兴能找到你,只可惜我不能给予你太多的帮助,我不想再参与人类文明的现在,那或许对人类文明没什么好处。
伊什梅尔:我会期待人类这一文明推翻缄默法则的那天,希望届时的我们,不会是敌人。
伊什梅尔站在你身边,再次绽开了含蓄却又甜美的笑容。
化敌为友的开心,肩负重担的压力,心系战友的担心,展望未来的希望,此刻的你五味杂陈,而面前的伊什梅尔在升格网络投下辉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动人。
指挥官:如果我撑不到那时候,我会告诉下一个人暗号,一个希望他们口口相传暗号,一个表示让文明友好对接的暗号,直至他们找到你。
指挥官:我会让他问,你到底是谁?
伊什梅尔因这句提问神离,断断续续的思绪卷起,她想起了刚才的大战,想起了指挥官的第一次发问,思绪飞扬至更远,她想起了那个掌握了至高科技,并孤身奋战至身体残缺,最后被迫变成构造体的自己。
她想起了那个为0.5%奋斗的自己。
而她的面前,仿佛站着下一个自己。
那遥远的未来,会有下一个自己与下下一个自己的对话吗?
至少现在,你正等待着她的回答。
于是伊什梅尔正过身来,发丝舞动,面带微笑,用清晰可闻却又虚幻如呓语般的声响,向你款款言道,
伊什梅尔:我是你。
我在文明的未来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