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RGB 153/153/153:
今天有些累了,所以下班後,我讓老柴一個人去買菜了。可剛坐到沙發上沒一會兒,我便聽見了門外的敲門聲。我家的門一般也都是虛掩著的,所以我立刻便能聽出敲的是隔壁的門。老柴家,除了我和小沫,幾乎再沒別人去了,何況我們也都有他家的鑰匙呢。
敲門之人並不是送快遞的,而是...這不是活脫脫一颯蜜嘛。她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便是她的帽子,一頂純黑圓頂禮帽。沒有記錯的話,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女孩戴這麼特別的帽子呢。披散著的長髮右半邊挑染了幾小片,以淡粉色為主,深藍色為輔,外加些品紅做點綴。胸前一條銀質十字架銀項鍊,黑色的衛衣外披著件長款黑色風衣,深黑色的牛仔褲配上一雙暗黑色的軍靴。左手拉著銀黑色的行李箱,上面還放置著攝影包。另外,她還揹著個黑色皮質雙肩包。
如果光是這些,恐怕還不足以完全說明她的身份,但單憑她那和老柴一樣充滿熱切之感的眼神便足以證明身份了,她一定是阿杰。
我出門後,她一眼便看向我,還沒等我先說話,她便上來給了我一個擁抱:“你一定是小喬吧!小楓給我看過你的照片,終於見到你了。”...照片?我不記得老柴有給我拍過照片吧?上次旅行也沒有啊...
不過,這似乎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抱著我吧...我的臉不自覺有些發熱,我的耳根應該也紅了吧...一時間,我不知所措,待她鬆開後,我只好痴痴地點點頭...
“我...我...你...怎麼稱呼...”
她對著我擺了擺手:“隨便,不嫌棄的話,叫我小朸就行。”
我急忙搖手:“不不不,不行...我...我可以叫你...颯姐嗎?”
“當然可以,隨你高興。”
“哦哦...老柴他出去買菜了,你趕緊先進來坐吧。”
她還真是一點也不客氣,拖著大包小包就進了屋,就像是和我認識多年的老友一般。不過,也對啊,說到底,這裡可是她和老柴的家,自然要比我熟悉些吧。
我趕忙給她泡了杯清茶,遞到她面前:“先喝杯水吧...額...老柴總是和我們說起你。不過...其實...我才想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他說起你時都是用阿杰這個稱呼。”
“我叫應朸。”
“應力?好特別的名字哦。”
“木字旁加一個力量的力。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啊?還真有人自己給自己改名字啊...還沒等我詢問,她便先一步給我解釋她名字的由來。
原來這真的就是她本來的名字,從來不曾變更過。他的爸爸在她出生後,把一本字典放到她面前,儘管當時剛出生沒多久,但颯姐還是用勉強算是手的手翻到了其中的一頁,隨後又隨意地指向了其中的一個字,就是這個朸字,就這樣,她的名字便由她自己取好了...
我還真是頭一次聽說這麼隨意的取名方式呢。把選擇權完全交給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那麼小的傢伙,怎麼能明白其中的含義呢。我在想啊,萬一指到了些奇奇怪怪的字,難不成還真用那種字作為名字嗎?還真是心大。
不過,換句話說,這位應叔叔也真算是尊重孩子的意願,連取名這種事都一定要交給她自己。
“叔叔人可真好。不像我...我的名字其實更隨意,他們從來沒給我想過名字,要登記時才想起還有這麼件事。我母親當時就隨意地把她的姓和我父親的姓湊到了一起,瞎取了個名字。嚴格說來,我的姓名根本只有姓沒有名,而且還是兩個姓。”對此,我其實早就不怎麼在意了,只不過終於見到了阿杰,又正好說起,也就順帶一提罷了。
可她對於我的名字似是也有些興趣:“小楓提到你時,只會稱呼你為小喬,而不是小季,不是嗎?或許你父母有別的用意呢?”她說的這句話老柴差不多也說過...
就第一印象而言,除了性格和性別,她和老柴還真是差不多,我想這多半和年齡有關。我現在幾乎可以確定,如果她和老柴年齡對調一下,那性格也必然會反轉。這時,她竟直接問我願不願意成為她的好朋友,我當然很願意:“老柴說過你有很多朋友。”
“那是以前了。其實,我和他一樣,在認識你之前,我們已經很多年沒交到過朋友了。”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颯姐這樣的人至少對我來說,第一眼便有和她成為朋友的慾望,可為什麼...
果然啊,他和老柴一樣,似乎總是可以看出我在想什麼。她開始給我解釋原因。在以前,她確實有很多朋友,不過那大多都是在工作以前。到了工作後,大家雖然一開始時也很喜歡她,可越相處便越會覺得她有些格格不入。做事總是照著自己的性子來,腦洞獨特,不走尋常路。儘管事情最終也都可以做好,可卻讓人覺得她不夠成熟。她對別人也有些冷淡,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特立獨行,喜歡當獨行俠,一點也不合群。最重要的是,颯姐做事很少是真的為了名利的,只要她自己樂意,她甚至可以倒貼錢去做事。
的確,這樣久了,當然會被孤立,正常人可不會像她這麼不切實際。所以,工作以後,她其實沒有交過任何朋友,畢竟沒人願意和這麼一個捉摸不透的怪人多來往。而以前曾經一起玩耍的夥伴也都逐漸在改變,他們或是為了事業,或是家庭,更有可能是為了所謂的理想而“改變”。
當大家都不斷朝著前方共同的目標前進時,只有颯姐和老柴兩個人還在漫無目的地瞎晃悠,連個確切的目標都沒有,獲得渾渾噩噩,更像是為了瞎跑而瞎跑。不過,她卻一點也不覺得難過:“和從前一樣,我覺得生活還蠻幸福的,與有沒有所謂的新朋友沒關,反正,他們遲早會全部離開。”
“不會的,無論時間怎麼流逝,我想至少有一個叫柴樨楓的人會是你最忠實的夥伴。”
“是啊,有小楓的地方,就有我的家。”說到這,她像是才想起什麼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隨後從包裡取出一個小盒子遞給了我:“見到了你太高興,光顧著說話了。這是我給你帶的禮物,看看喜不喜歡。”
她上次還從國外那麼老遠給我寄了幾條裙子呢,現在居然又給我買了...哇塞,居然是一條藍寶石項鍊,儘管個頭不算大,可居然隨隨便便就送我這個才見過一面的人這麼貴重的禮物...看著她熱切的眼神,我二話沒說便收下了。
換成以前,我一定不敢收這麼貴重的東西,不過,我更不想和她虛情假意地推來推去。“你給老柴買禮物了嗎?”她點頭答道:“我這段時間在耶路撒冷。走之前寄了張明信片,估計還得過些日子才能送到吧。你們還有個朋友叫小沫吧,我這頂帽子就是送他的。”
哈,就送他們這個...一張明信片,一頂帽子...和我的禮物一比,明顯不是一個檔次的,看來颯姐還是更喜歡我...我也很喜歡她啊,如果,我也可以有這樣一個姐姐那該多好啊。
我問她有沒有吃飯,需不需要我給她做些。她說她吃過包子了...我想起老柴和我提起過,他說阿杰最喜歡吃一種茴香死麵包子。
“哈哈,對啊,那是我小時候瞎搗鼓出來的,看著雖然奇怪,不過味道不錯,後來就被小楓偷偷學過去了,他是不是也做給你們是吃過?”還別說,這種包子還真不是一般人能發明出來的...
嗯?颯姐是一個人來的...“那個...小暮和你一起回來了嗎?”
“爸爸把她接走,他們一起去看奶奶了。我自己時間也緊,後天就得走,她也跟著我一起,這應該是她最後一次跟著我長途跋涉。她喜歡去各種不同的地方,見見不一樣的人和物。幼兒園裡教的都是些無趣的死東西,哪有自己親眼所見所想來得透徹。”...她還得走啊...
好不容易終於才見到了她,沒想到...“小暮以後可以和我們一起生活嗎?”
“只要她願意當然沒問題。”...第一次從老柴嘴裡聽到颯姐這麼一個人時,我真的覺得他倆都是沒有責任感的人...現在想來,並非如此...
她向我說起了這次旅行的一些趣事,當她說到旅行對於她的工作是必不可少時,我才想起來,我連她是做什麼工作的都不知道呢...
“小楓沒告訴過你們嗎?我是攝影師,副業是畫漫畫。不好乾,感覺要不了多久就得失業了。”是哦,我早該想到了,老柴家裡有許多颯姐拍的照片,那可不是隨便拍拍的,絕對是專業水平。他一定以為我們都知道了才沒和我們說起過吧...
“我雖然原本就是個喜歡四處闖蕩的人,可如果不是因為工作,我也不會名正言順地出門那麼久才回家。”
終歸是我們想複雜了。如果把老柴的工作和阿杰換一下,那老柴恐怕也會像阿杰這樣,幾個月才回一次家,而阿杰一定也會像老柴那樣大門不出二門不易,最多也只是假期時會出門旅行而已。
“你和老柴為什麼要...分...分手...你們感情不是一直都很好嗎?”
“分手?我們一直都是這樣啊。沒鬧過什麼矛盾。”
“你們認識這麼久,有友情、親情,可難道一點愛情都沒有嗎?”
“愛情?我的詞典裡暫時沒有這個詞。不過倒是有另一個我自己定義的稱之為‘癮’的詞。”還是頭一次聽說...好像老柴他倒是也從不提愛情這回事。
在颯姐看來,人們說的愛情便是一種癮。這個概念本身並無含義,而是由別的詞雜糅而成。
一個人與另一個人之間可以產生親情、友情、同情、敬佩之情甚至是依賴之情等等,而在其中的一種或多種情感之上,加上性慾以及衍生出的一系列生理因素便成了癮,也就是所謂的愛情。而單純的愛可以與以上的任何一種情感有交集,當然也可以毫無交集,因為愛和所謂的愛情,或者說愛情中的愛是完全性質不同的兩種概念。
癮是為了掩飾原始的慾望而進行的自我粉飾,她覺得沒有必要為這種簡單至極的東西找些所謂高尚的說辭。長期以來,大家覺得只有另一半才能帶來安穩的親密關係,可事實並非如此。
之所以這麼想,只是因為這是最常規、最長久也是最大眾化的結論。肉體上的親密會使人忘卻個體感知力的需求,但這又是極難克服,因為癮會讓人產生個體心靈被補完的渴望,自以為所謂的親密可以帶來心與心的融合,但心之壁壘永遠不可化解,所以只好選擇暫時忘卻真實。
但就是因為長期以來一直都存在此種固有觀念,把癮抬高到了聖潔高尚的地位,所以人們便不會再生出對此種概念的質疑。
“長期以往的觀念?能有這麼強的效果嗎?”
她繼續為我解答。她舉了幾個簡單的例子,比如人到了年紀就要結婚成家立業,人一旦成年了就要變得成熟穩重。可事實上,就是有人一輩子都不會成家,也有的人一輩子都樂樂呵呵幼稚不成熟。
接著,她又舉了個更容易理解的例子。人們都覺得男人應該要堅強勇敢,而女人就要溫柔體貼。可她卻不覺得僅僅一條染色體所帶來的一系列生理差異可以對性格有過多的干涉,歸根到底,都是人文因素罷了。其實女人也完全可以堅強勇敢,男人也可以溫柔體貼。摒棄傳統認知而選擇從各自本身最實際的情況分析考慮便會有與“常規”完全不同的想法出現。
而癮就是這樣...額...她的想法還真的是與眾不同。這種想法我中學坐公交車時,好像還真的瞎想過。
她接著又拋出了一個十分...十分...神奇的...假設...可以這麼說吧。她讓我做一個和簡單的設想。
有一個男人,說要因為所謂的愛情和一個女人結婚,可如果這樣的愛情拋棄了所有的生理慾望後又會是什麼樣子呢?她先設定這個男人的性取向只有女,那麼,現在如果把這個女人的一切特質,也就是那個男人所認為的,自己愛她的那些種種,包括性格、興趣愛好、三觀,甚至可以是那張臉完全複製到一個男人身上,那麼這個男人還會說他愛眼前這個,除了性別其他幾乎和以前那個女人沒有任何區別的男人嗎?多半不會,他們可以有極其深厚的友情甚至有親情,但是絕對不會有愛情。
所以,在某種意義上,異性之間也存在純潔的友誼,就像我和老柴、小沫。“因為大多數人覺得那些非自己所傾向的性別與自己之間無法產生過於親密或密切的連接,所以便不會有癮,癮只能存在於自己所愛慕的性別上。
所以,說到底,所謂的愛情其實是兩樣東西。一是愛情中的愛,指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這種情感並不難產生,多數不相互討厭人只要相處久了都會有,而人們即使不適合待在一起,也會因為這種感情而湊合下去,與愛毫無關係。二是愛情中的情,指的則是最純粹最原始的生理慾望。愛情只能是愛和情組合在一起的詞組,本身毫無意義,也根本不存在。不過,單純的愛就另當別論。”
我噗嗤笑出了聲...颯姐也跟著笑了...真是有意思。我或許還不能認同她的想法,但畢竟也有理有據,何況從我自身實際情況出發,一時更是找不出破綻。也許,就像她說的這樣...或許,對於大多數無法忽視性別的異性戀的人來說,他們反而更容易在同性之間找到更純粹的愛,因為這之間不存在生理慾望,摒棄這方面的需求,反倒是會讓人更專注於精神間的交流。
當然,這似乎說明了。愛這個概念本身其實和性別毫無聯繫,他們當然可以有交集,但即使沒有交集也會產生。如此一說,我倒是明白了她和老柴之間究竟是怎樣的關係了。我和他們的關係也更加清晰了。
摒棄掉性別等因素帶來的生理慾望和血緣關係,人與人之間或許才能產生更加純粹的情感,任何性別之間都可以。人們之間既可以保持獨立自由,又可以相互扶持,這才是最理想的關係吧,就如同我們現在這樣。是的,任何人之間都可以產生純粹的情誼。或許算得上遺憾的是,我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
“姐姐,你可以確定自己就是這麼想的嗎?大部分人一定不會認同你的想法的。”她和老柴一樣,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
“這再正常不過。如果我有一天也產生了強烈的癮,那麼我一定會像大多數人一樣,選擇暫時忘卻我剛才說的想法。一切的道理都是理智的,但在我看來,理性永遠比不上人的感受。要面對自己的內心,面對心中真實的情感。當一切情感到來時,就讓這些道理去死吧,沒有什麼比人的心更重要。
但這種自欺欺人,或者說隱瞞,並不意味我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不喜歡弄虛作假。生活對大多數人來說,並不是件簡單的事,能有些衝動挺好的,想去做的事就去吧。
在我看來,那些一輩子都沒有遇到不幸的人真的很好,因為他們一輩子都覺得世界是美好的,並且在他們身上從來沒有發生過不好的事,就如同謊言永遠不被戳穿。但怕就怕,前半輩子一直覺得世界是美好的,可人近中年時突然天塌了,所有的謊言全被揭露,這足以讓人崩潰。”
“你和老柴也都不是這種人。”
“我和小楓,並不覺得自己的世界是多麼美好的。但是我們勉強還能接受不美好的生活,不幸或者是幸運並沒有區別。人只能活下去,活到死。不活下去永遠不知道也不能體會到什麼才是痛苦,什麼才是幸福。其實,痛苦也算是一種幸福,只有活著才能感受到痛苦,而感受到活著、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就是幸福的。我一位朋友也是直到臨死前才意識到這點...”
對於颯姐和老柴,我又有了更加深刻的瞭解...不,我原本就想到了,現在只是更加確信罷了。他們兩人的關係還真是讓人有些羨慕,
“一個人的一生就好比是一條座標軸,最關鍵的其實是時間那條軸。有時,只要在那條軸的某個重要的區間內隨意點上一筆,那麼其他的一切都再也比不上了。你們的那個區間裡全都是彼此,所以你們之間的感情根本不是任何外因可以撼動的。”
她和老柴一樣,輕輕拍了拍我的頭:“你真可愛,怎麼突然說起這些事了。你以後還會住在這裡嗎?”
“當然,至少我現在哪都不想去了,這裡是我的家。颯姐,你下次什麼時候回來呀?”
“君士坦丁堡,這是我最後一個想去的地方。再說了,你都住這了,我當然得回來。最多半年吧。”我們商量好,只要颯姐回來我便把小沫放逐到隔壁去和老柴住...對不起咯,小沫...
正說起小沫,他就回來了,他一臉震驚地看向颯姐,他臉比我還紅呢,搞什麼啊,他不是也很喜歡她嘛。他倆也聊了會,後來,也不知道颯姐從哪打聽到了小沫特別愛唱歌,便想給他也露兩手。她跑去隔壁找來老柴的吉他,開始給我們唱歌:
......
なぜ 生きてゆくのかを
迷った日の跡の ささくれ
夢追いかけ走って
ころんだ日の跡の ささくれ
こんな糸が なんになるの
心許なくて ふるえてた風の中
縦の糸はあなた
橫の糸は私
織りなす布は いつか誰かを
傷をかばうかもしれない
...
“我唱得怎麼樣。我爸最喜歡聽雪姨的歌,所以我也會唱幾首。”颯姐如是說道...該怎麼說呢...看來老柴說的是對的...她真的不適合音樂,跑調跑得也太離譜了吧...不過,小沫看來倒是真夠意思,一個勁地鼓掌,連連稱讚誇她唱得好聽。
臨別時,她上前再次抱住我:“好妹妹,我走啦,下次回來我一定不走了,到時候教你畫畫,怎麼樣。”
“嗯,我等你回家。我還希望你可以陪我一起做晚飯呢。”
“沒問題。不過,我做飯可沒小楓那麼好。”
我又噗嗤笑出了聲:“沒事兒的。再見了,阿姐。”結束了擁抱後,我送了她一瓶我養的風信子,她帶著行囊離開,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
λ 1.065 mm:
阿杰今天回來了,不過沒和我們一起吃飯,這無所謂。
她很喜歡小喬和小沫,小沫和小喬也很喜歡她。我認識這二人之初便給阿杰寄過信,信裡提及到了他們。阿杰則回信說十分期待和他倆見面,不過有不少工作要忙,得很久才有空回來。
是的,這次確實有些久,以往最多兩三個月就會回家,這次差不多有一年,如果她當時可以晚一個月走,那就可以提前見到他們。不過,這也沒關係。
小暮這次去得也是夠久的,這次自然也跟著回來。到了第二天,正好我也休息,便過去看望了她。小姑娘長高了不少,但在我眼裡還是個小不點。她還是和以往一樣喜歡和我聊天,單看這點,和小喬一樣。
我總是說不過她,所以總是聽著她說,這麼看,這一點她和她小喬阿姨也是一樣的。我臨走前,她特意叮囑我讓我下次也去一趟耶路撒冷,因為她在一堵牆裡給我留了張紙條。我想我已經猜出是哪堵牆,所以我就答應她下次有機會一定要去找出來。我想起小喬也很喜歡旅行,那麼我就可以帶她一起去。不過,算算日子,時間並不多了,如果我去晚了,那張紙條就會被清理掉,這樣就沒辦法了。
回家後,小沫又過來找我學唱歌...
這件事其實一直都很讓我煩惱。我不得不再次忍受他的歌聲。或許是他發現了我的苦惱,他問我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不開心事情,我只能告訴他並沒有,但他非咬定我一定是遇到了不開心的事。
我告訴他,不論我開心或者不開心都是現在這樣。他不相信,他說他從我的身上可以明顯看出許多負面情緒。我告訴他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我極少產生負面情緒。他又說,他以前明明就見過我不開心過。我向他解釋,在我看來,不開心並不屬於負面情緒。
我並不喜歡和他說這些,但我卻發現,如果我一直和他說這些事,那麼他就不會再唱歌了,這樣一來就很不錯。
短暫的思考後,我毅然決定繼續陪他扯下去,為了讓他少唱幾首,我也只好多拖延一點時間。
我開始向他解釋,為什麼不開心在我看來不是負面情緒。因為對我來說,悲傷和開心一樣都是正面情緒。不出意料,他又來了興致,連忙問我為什麼。
非常好,我甚至故意放慢語速,只為多拖延一會。我告訴他,就情緒的持續時間和作用強度來說,長而淺的都是最典型的正面情緒,長而深的當然也是正面情緒,而那些短促、週期性、間斷而又強烈的便算是負面情緒,比如說憤怒或是怨恨等等。
果不其然,他又被我唬住,開始低下頭思考,這麼一想,便是好幾分鐘。正當我得意於拖了他好幾分鐘,他又猛地抬起頭,對著我又是笑又是小雞啄米式地點頭。
這可不妙,我今天不想再聽他唱歌。我必須趕快找些別的話題和他閒扯,沒辦法,我只好把今天和小暮見面的事說給他聽。
他又中招了,我說我很高興今天可以和女兒聊很久的天,接著,我甚至把我們的對話複述給他聽。
他耐心地聽完,接著好心地說道:“我還以為你和你女兒關係不好呢?”我認真了些,告訴他,在小暮剛出生時,我確實很難和她溝通,因為她只會哭,更不會說話,我和她當然是無法溝通的,因為語言是我們之間最大的障礙。
我這句話剛說出口,他就開始哈哈大笑。這種事情也只是事實而已,他之所以笑,我想是因為我的說法。等到他不笑了,我就繼續說下去。
小暮現在也會說話,我們之間在語言上便沒多少阻礙。而且儘管她年紀與我相差甚大,可依然有些共同的興趣愛好。我想起了一個例子,不僅有趣而且可以拖延時間,我便說給他聽。
一對螺絲和螺母,如果用了很久,就很有可能不再如最初那樣契合。同樣的,原本不合適的零件也可能因為長期使用而產生改變,最終變得契合。
我和小暮也一樣,原本不合適的兩個人也還是有可能變得適合、相似,畢竟人是在不斷變化的。我還在高興自己又拖了一會,可他卻突然說,他和他父親也是這樣。太好了,他只要一提起自己過去的事便會一直說下去,我又可以多拖延一會。至於,他具體說了什麼,由於內容過長,我也記不清。
後來,他終於說完他和父親的事,又開始說我。他說我雖然總不喜歡改變,但卻不顯得墨守成規,因為我總可以想出新奇好玩的事。
我想著再拖延一會,便讓他為我詳細說明了一番。他表示十分樂意。
他說,他很少遇見具有真正創新精神的人,因為大多看似在創新的人並不是為了創新而去創新,他們只是為了實現自己的理念,他們會堅守自己所創造的理念,多年後,當另外一批人為了實現另一種新的理念,而打著創新的理念實行改革時,原來的那一批所謂的創新者反而會極力抵制。因為老人們從來都只是希望自己理念可以被認可,而現在新來的人,居然要否定他們當年辛辛苦苦做出的成果,他們自然要反抗。
說到底,那些所謂堅守創新理念的人,最終全都會變成最守舊的人,而且他們當初越是有創新精神,現在便會越守舊,屠龍者最終全都會變為惡龍,唯有隻為創新而去創新的人方能一往無前。
聽小沫洋洋灑灑說完,我趕緊鼓掌,不光是因為我認為他說得合理,更因為我想再多拖延一會。
我向他表示認同,並用了遊戲平臺的發展說明了一下。
最初,當主機遊戲出現時,人們對此表示不屑,但隨著玩家人數的增多,電子遊戲開始被人們接受,而玩遊戲的人,被認為是走在前列之人。
到了後來,PC開始興起,那些不願轉入PC端的主機遊戲玩家,還能算是創新之人嗎?
再到更後來,移動端又開始興起,不願加入其中的主機玩家和PC玩家反而開始不斷炮轟新的平臺,形成了一條鄙視鏈。至少對於移動端,他們大多認為,只是為了圈錢而製造出些垃圾遊戲罷了。其實,在另一個層面,移動端也帶動了許多原本根本不玩遊戲的人進圈。
總結一下,沒有任何一個平臺的玩家是可以完全不顧自己所處的平臺,而只在乎遊戲變革的。就如同,沒有任何創新之人可以不在乎創新的具體內容,而純粹是為了創新而去創新的。
小沫十分認同我的例子,所以,他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這非常好,我又拖延了個把小時。等我我們散扯結束時,時間已經不早,我又躲過了一個晚上。而他,儘管沒怎麼唱歌,但聊得挺開心,這麼看來大家都不虧。為了防止夜長夢多,我趕緊打發他回家,讓他早點洗洗睡了。
v 8-13 Hz:
老傢伙,今天...我...你猜?我遇見了一個人...真的,你一定不敢相信。我毫不誇張地說,拋開性別不談,這個人絕對算是我長這麼大以來最喜歡的一個人了...
我今天下班時間和往常沒什麼區別。你也知道,我們家的門在這個時間段一向都是不關的。我還沒進去呢,就從門縫裡看到玄關那邊放著一雙靴子。小喬雖然也喜歡穿靴子,但最多也只是軟皮的,像這種硬皮的一雙都沒。
這時,屋裡又傳來一陣笑聲,你好好聽聽,這顯然是兩個人的,音色不同,其中一個是小喬,另一個我就不知道了。
進屋後,我就看見沙發那坐著個人。沙發擋著,我只能看見她上半身。這個女人頭髮弄得花裡胡哨的,左半邊還好,烏黑的秀髮,右邊染得花花綠綠的。尤其是頭上的帽子,很明顯,那是一頂猶太人戴的黑色圓頂禮帽,這一看就是男士的吧。
見我回家了,小喬趕忙過來把我拉過去,那人站起身來向我打招呼...你看看啊...哇...這人也太帥了吧...我還從沒見過這麼酷的女人唉。原本只看背後,我還覺得不協調,但正面一看,她這帽子實在是不能再搭了。不用多說,我已經能猜出這是誰了,你不要告訴我,她就是...
“小沫,這是颯姐。”小喬向我介紹道。啊?颯姐...難道是我猜錯了?...沒有的事啦,這就是阿杰,颯姐這個稱呼是小喬剛給她取的愛稱,沒問題,很合適。
怎麼說呢...你說她好看吧,也確實挺好看的。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但就我的審美來看,小喬絕對比她漂亮,不過,她的這股瀟灑超脫之感,就算是十個小喬也比不上。難怪以前有這麼多人喜歡她。你別說了,別說什麼真香...我錯了。我以前想象過阿杰無數次,我一直都覺得,她應該是一個讓人一看就十分討厭的人呢。
可這事實就在我眼前啊,夥計。難不成,我本來就喜歡這種類型的人嗎?就一瞬間,就看見她的第一眼,以前所設想的一切關於她的反感厭惡全都消失不見。
我被小喬拉到沙發上。你別說風涼話,我真的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總是那麼想她,其實她...挺...呵呵...挺招人喜歡的嘞。
她怎麼不說話啊,是不是等著我和她說啊。不然,我還是聊聊老柴吧,總不能又說老王吧?
“老柴,還真是個好人唉。”...呦,你怎麼也不攔著我,我這說的都是什麼話啊?
不過阿杰倒是沒什麼意見,微笑道:“小楓從小人就很善良溫柔。”
“哦...”
“你怎麼了?”
“不是,我只是...老柴以前總是和我說起你,說過許多你做過的不同尋常的事。我...我挺佩服你的,一般人很難有勇氣這麼異於常人的。”...喲,我在講什麼啊!她該不會以為我在損她吧。
“我知道我很自私,一直以來都只顧自己,但我也只是做了我自己選擇的事而已。”
“不不,我是說,我的意思是啊...你的那些事都是一般人不願做的事....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靠,我是不是不應該講話啊?你個老東西,也不幫幫我...
“你是說,我的選擇總是和大眾不太一樣。”
“哦,對對。我沒別的意思。”
幸好,阿杰這點和老柴一樣,他們都不和我計較,更不會對我發火。
阿杰說,她從小就有一個疑惑,為什麼大家都做的事就是對的呢?而大家不願意做的事難道就一定是錯的嗎?就因為從一出生便被告知被教導這就是事實、這就是正確的,所以這些就是必然的嗎?
為什麼一件事明明都還沒發生在自己身上,就已經先被定義好了呢?不,她覺得這些都不準確。無論如何,這個世界即使再宏大,個體也僅能以自己微薄狹隘的觀念為基準,再以自己所感受到的一切作為參考去丈量、斷定,對於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的,只有自己做過才能知道答案。
她認為大多數人做的事,已經算是一個由眾多案例所堆砌而成的數據庫了,只需要稍稍推演一番,就大概能判斷走向,可並不是每一種選擇都是那般幸運。鮮有人做的事,必須要經過縝密周全的思考,外加親身經歷,才能知道究竟是怎麼樣的輪廓。
儘管非主流的事她做得越來越多,可她從來都不是為了要向別人證明自己是多麼的與眾不同、特立獨行或者是任何的一切,僅僅是因為那些事真的就是她想做的,並且也適合她的事情罷了。
任何人都可以選擇他們想做的事,可以是大眾的,也可以是無人理睬的,甚至是原本不存在的事,因為這僅僅是各自的選擇罷了。別人的選擇與她無關,同樣的,她的選擇也同樣和別人無關。
當然,阿杰還向我強調一點,個體是絕對無法擺脫群體中他人的想法而完全獨立思考的,既然無法辦到,那就說明這件事不需要考慮,事實就是最好的因果關係。要做的,只是以此時此刻自身最真切的所思所想來定義一切,尤其是未經她思考過的的一切想當然的物或事,她都要重新審視一遍。最終的結果實際怎樣反而不再重要了,她僅僅是要自己來定義而已。
她的這些想法不僅是她,當然也包括老柴,甚至...你覺不覺得現在的小喬也差不多了...我想她的膽魄正是來源於此。
我和小喬從前總是顧忌太多,說到底,那一切發生過的,都只是我們各自的事而已,每個人確實都一樣。至於旁人是嘲笑還是厭煩,那又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呢,是啊,事實上,又有誰總是可以控制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呢?
我帶著些敬意看向阿杰:“我好羨慕你啊。其實...我總是心口不一,我的行為和想法總是顯得矛盾,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要相信哪一個。”
“有矛盾不一定就代表對立,不是非此即彼。就如同生與死、光與暗。
當一個人將生命的所有盡數闡釋,那便是他死的時候。同樣的,當光明極盛時,也意味著這是最容易尋得陰影的時候,反之亦然。
真正的對立或許不存在,線段的兩頭即使代表兩個極端也沒關係,只需將兩端縫合在一起便成了一個圓,這樣它們之間便再無區別。
你之所以找不到它的頭,是因為那是一個圈,每一點都可以是頭,但又都不是。”
你覺得呢?所以...做的或想出的一切歸根到底都是無力地掙扎,都是我給自己的懦弱找的藉口,一直在逃避...
“可是,阿杰,如果一個圓的每一點都沒有區別,這又有什麼意義呢?老柴儘管和你一樣,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又能怎樣呢?每次想到這時,我總是覺得一切都是虛無。他做的一切根本毫無意義,我也是,我做的一切也一樣荒唐,一切都將變為虛無。
當我把一件事情做完後,卻發現是沒有意義的,難道不讓人覺得絕望嗎?希望在哪?這麼做或是不這麼做又有什麼區別呢?”你也知道,我肯定不是有意要為難她,可這就是事實,就是沒有意義,事實不容辯解...
阿杰坐到我身邊,像老柴那樣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老弟,你天天都想這麼無聊的事嗎?別想那麼多,好好生活,每個人都一樣,人總是要死的,這是每個人一出生唯一一件可以確定會發生的事。”
“所以呢?”
“不要再管它,多做點讓自己高興的事。光速不變是狹義相對論的前提條件,而不是結論,否則就無法推導。你說的那些也一樣,都是前提條件,何必把這當成結論,顛倒因果關係呢。”......
是哦,你個老東西怎麼也不提醒我一下,合著我一直在緣木求魚...難怪我一直無法理解老柴的行為呢...
正常的人,即使知道一件事是做不到的,他也還有可能去做。現實中這樣的人太多,他們並不是真的因為多麼有毅力,因為做不到對他們來說依然是結論。
儘管嘴上說著這是做不到的,但是自己依然要去做。可真的是這樣嗎?真的是因為他們有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信念嗎?無論結論多麼難以達成,可他們心中最深處,或多或少都會抱有希望的。
因此,看似在做做不到的事,實際上仍然是抱著僥倖心理去做一件極其難以做到的事,並且希望萬一能夠做到。
可偏偏我卻認識了這麼兩個人,他們好像不抱任何希望,但更不會絕望,他們親自撤去了成功做到這一條選項,使之完全喪使可能性。不是不去考慮結果,而是沒有結果要去考慮,更沒有考慮這一說法,一切都只是為了去做,為了做而去做,直至終焉。因為毫無意義,所以才要去做,不為創造意義,因為本就不存在意義。
就在這時,我才想起了...小喬。
我轉頭看向她,在我和阿杰說話的這期間,她可是一句話也沒說,神情鎮定,一切對她來說並不顯得意外,更不困惑...不是吧,你說我真的這麼呆嘛...這種簡單的事果然只有我還沒想明白了...
她變了,她早就變了...不,應該說,這才是本來的小喬,這才是我剛認識時的喬姐。
十幾年的時間,我總以為,是我帶著她一起往前走,可結果呢...我早就落在她後頭了。我怎麼會想不到呢...這世上最讓人感到充實且最具有悲壯色彩的事莫過於活著本身...
......是啊,你又知道了,一個連自己都討厭的人,又怎麼可能會喜歡或者信任別人呢?如果我什麼都不說,別人又怎麼會了解我呢?如果我不願意去和別人交流,又怎麼會知道別人究竟是怎樣的呢?或許,我也得有所改變了,我得去尋找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