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人氣與普及率而言,3DS 在國內絕對算不上是一臺冷門的掌機;但和 PS、Xbox 系主機不同的是,面向港臺地區發售的繁體中文版 Nintendo 3DS,卻通常會被國內玩家們所忽略。
這種情況並不讓人意外。儘管有著更接地氣的繁中系統界面,以及一批官中大作遊戲;但 3DS 上嚴格的鎖區政策,無疑是讓繁中版 3DS 一出生便被判下了死刑。雪上加霜的是,雖說任天堂一開始推出中文遊戲的頻率不可謂不高,但這種積極也不過維持了一年有餘。
在隨後近乎三年的時間中,不僅任天堂第一方的中文化工作完全停滯,就連實體版遊戲的推出頻率都大幅下滑。
一個數據是,從 2014 年至 2016 年,任天堂只為繁中版 3DS 推出了 9 款實體卡帶遊戲;其中除了《精靈寶可夢 太陽/月亮》均未中文化,屬於純粹為了應對鎖區而生的產物。
我們至今仍未可知的是,任天堂為何會在 2013 年後踩下中文化工作的急剎車,甚至於對整個大中華區市場呈半放棄狀態,在各路廠商的中文化工作搞得如火如荼的三年間完全「躺平」。一說是因為盜版(Gateway 燒錄卡恰好就是在任天堂暫停第一方漢化工作的時間節點發售的),另一說是因為遊戲和機器的銷量都上不去;無論如何,最終的結果都演變成了一種惡性循環,就連港臺地區的玩家也紛紛投奔到了日版、美版的懷抱中。
當然,在這個時間段裡,任天堂 —— 尤其是 2014 年後統管港臺市場任天堂相關業務的任天堂香港 —— 總歸要給支持了繁中版 3DS 的玩家們一些交代。
這時候就輪到 eShop 登場了。
必須要說的是,和日美歐等地區相比,繁中版 3DS 上的網絡功能是相當陽春的;不僅後續 NNID、MiiVerse、主題商店等服務均未實裝,任天堂第一方的一大批官中 3DS 遊戲 —— 例如《時光之笛 3D》、《馬力歐卡丁車 7》等等等等,也從未在 eShop 上發售過數字版。
往好了想,至少港臺區還有個 eShop,再往下比就沒得比了,只能欺負欺負基本沒有網絡服務可言的神遊 3DS XL。
2013 年末開始,eShop 成為了港臺區 3DS 新遊登場的主舞臺,有很多引進的大作,都是通過僅發售數字版的方式,與繁中版 3DS 的玩家們見面的。
圖中的大部分遊戲均只提供了數字版
雖然其中大多數都不支持官中(甚至還誕生了「英文親切,樂享遊戲」這個梗),但這麼做至少變相解決了正版玩家們「玩不到」的問題,甚至還有小廠發行了一些僅港臺區提供中文版的遊戲。
《薩爾達傳說:眾神的三角力量 2》僅提供了英文版,不過電子說明書為中文
然而隨著 3DS eShop 結束服務的日子 —— 也就是幾天後的 3 月 27 日 —— 日漸臨近,這些遊戲也將徹底無法購買。
在這個節骨眼上,我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待港臺區 eShop 停運之後,我們所失去的東西,很可能會比想象中的更多。
一塊缺失的歷史拼圖
幾天之前,我正捧著自己的繁中版 3DS,在 eShop 裡翻閱著各種犄角旮旯的地方,想看看有什麼之前沒有發現的東西,好和它做一次體面的道別。
接著,我的目光突然聚焦到了首頁的一個視頻上。
這支視頻的標題叫做「Nintendo預付序號及預付卡之購買方法 介紹影片」,預付卡也就是我們俗稱的點卡、充值卡,是唯一能夠在港臺區 3DS eShop 上消費的支付方式。視頻長度為 1 分 47 秒,全程粵語女聲講解,介紹了香港玩家能買到預付卡的幾種不同渠道。
在我模糊的記憶中,這支視頻已經放在 eShop 首頁很久了,久到我早就習慣了它的存在;似乎每次在這臺機器上打開 eShop 時,它都在那裡,不離不棄。
我對它的內容並沒有什麼印象,也許是因為它的標題已經說明了一切,讓我沒有點進去看的動力;更重要的是,在潛意識中,我認為這些視頻應該都被上傳到了網絡上。因此我做出了一個習慣性的動作 —— 在谷歌上搜索這個視頻的標題。
出乎意料的是,我一無所獲。搜索引擎只返回了任天堂香港官網上的一些文字說明,然後我又從 B 站找到油管,到處都沒能發現這支視頻的蹤影。就連 New Bing,對此都表示無能為力。
這時我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可能會成為事實的假設:待 3 月 27 日任天堂正式停運之後,這支視頻很可能就會徹底消失在歷史的長流之中,再也無法被人看到。
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後,我對 eShop 上的各種內容進行了一番查閱比對,最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雖然很多內容可以在網絡上找到,但有那麼一部分內容,確實存在永久遺失的風險。
首先是遊戲的基本信息,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遊戲的中文介紹部分。是的,無論遊戲本身支不支持中文,無論第一方還是第三方,無論遊戲規模大小,它在港臺區 eShop 上都會有一段中文的簡介文本。
你可能會說,這個好辦,像其他區一樣去網頁端看一下游戲的商品頁面,不就可以了嗎?
美日歐區的 3DS 遊戲都可以在網頁端查看各種詳情,還能直接購買
問題就在這裡。上文中有提到,繁中版 3DS 的網絡服務是很不完善的,所以港任壓根就沒提供這樣的服務。
雖然港任為一部分遊戲開設了專題頁面,但這項工作並未覆蓋到 eShop 上的所有遊戲;很多後續發售的第三方作品,在港任的官網上,均只提供了原日/英文網站的超鏈接;甚至連後期的一部分第一方遊戲,都會直接跳轉到日任或是美任的相關網頁。
狀況稍好一些的是遊戲截圖,但也不能排除有一部分中文版遊戲的官方截圖無法在其他地方找到。
再然後是視頻方面,eShop 裡的視頻基本上都是各種預告片和遊戲試玩錄像,雖說大部分內容在各種渠道都能觀看,然而總有例外,比如說上面提到的那則影片。
此外,還有一類視頻也沒有得到妥善保存:為了展現招牌特性之一的裸眼 3D 功能,任天堂為一些遊戲特地準備了 3D 宣傳視頻,內容基本上都是遊戲的實機遊玩畫面,只不過無法用滑塊調節 3D 效果的強度。而港臺服 eShop 上的這些 3D 遊戲視頻,都是利用繁中版遊戲錄製的。
作為面向 3DS 用戶量身打造的視頻,任天堂自然沒有把它們放在其他網站上的動機。因為提供 3D 視頻的大多數都是沒發售過數字版的遊戲(《馬力歐卡丁車 7》、《星際火狐 64 3D》、《生化危機 啟示錄》等),恐怕連買了繁中版 3DS 的人也不一定全都看過。
接著,我又碰到了一個可以說是「出乎意料」的狀況。過去,任天堂在臺灣地區的業務,是交由全資子公司「任天堂溥天」負責的,繁中版 3DS 在臺灣上市時,包括 eShop 運營在內的相關工作,也在它們的職責範圍之內。
然而,2014 年 4 月 7 日這一天,任天堂突然宣佈,臺灣市場的相關業務將由任天堂香港接手;失去了存在意義的任天堂溥天,則在運營了 23 年之後,於同年的 5 月底正式宣告解散。
就在同一時期,臺灣地區 eShop 的營運工作也被轉交給了任天堂香港負責;從現有的信息來看,權力讓渡後 3DS 端提供的服務並沒有什麼太大變化。然而奇怪的是,臺灣地區 3DS 官網的 eShop 頁面卻下線了,訪問相關鏈接時只會提示「跳轉至香港官網」。這樣的情況從 2014 年五月底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臺灣地區的 3DS eShop,與香港地區是有著一些不同之處的;像是貨幣單位上,香港採用 HKD 結算,臺灣則是採用 Nintendo Points 點數系統,兩邊的預付卡也互不通用。而且臺灣地區有基於《遊戲軟體分級管理辦法》的分級制度,香港地區沒有。
按理說,港任接管了臺服運營之後,應該會在官網上列出這些有著地區差異的信息吧?然而並非如此,或者說,有,但不多。除了一小部分遊戲在臺灣官網上有著單獨的專題頁面,可以看到臺服的售價、分級等信息之外,港服的 eShop 網頁大體還是優先為香港玩家所設計的。
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是,港任官網提供了一個「能夠下載的軟件」列表,但其中卻只包括 HKD 售價。
發現這一點後我有些訝異,一方面多半理解了 Switch 推出之前臺灣玩家為何沒給老任啥好臉色,另一方面,這或許也意味著,待 eShop 停運後,想要查到臺服相關的遊戲信息,可能就會比較麻煩了。
雖然 3DS 上的 eShop 已經進入了死亡倒計時,但我其實對那些數字版遊戲的去向並沒有太過擔心。3DS 遊戲的 dump 保存流程已經很完善了,大多數的遊戲文件應該是沒有遺失之虞的。在我撰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外網的一位視頻播主 Jirard Khalil 就花 2 萬多刀買下了 3DS/Wii U 的所有在售數字版遊戲,並將這些內容捐獻給了一家遊戲歷史基金會以供永久保存,此舉一時引發了不小的討論。
所以,現在我更擔心的,反而是港臺區 eShop 上這些被大多數人遺忘的商店信息。在我眼中,它們也代表著電子遊戲中文化歷程中的關鍵一環,其重要性和遊戲本身不相上下;不如說,只有當這些信息內容和遊戲搭配在一起,才能構建出真正完整的歷史記憶。
要知道,就連傳到互聯網上的東西都有可能會遺失,何況是一個即將關門大吉的數字遊戲商店呢?抱著這樣的想法,我開始尋找起了將這些內容全部下載留存的手段。
saveShop:一道曙光
幸運的是,外網上也有抱著相同想法的人,而且他們比我有能力得多。
一番搜尋後,我發現了 saveShop,一個由開發者 Tony Wasserka(又稱 neobrain)編寫的開源小工具。
它的作用,正是從任天堂的 eShop 服務器上抓取並下載各種商店信息,其中包括:
- 遊戲的元數據,包括遊戲介紹、價格、投票數據以及分級內容等信息
- eShop 上的專題頁面構造和對應的 banner 頭圖、首頁縮略圖
- 遊戲的圖標和截圖
- 各種視頻,包括前面提到的 3D 視頻、以及預告片等
不過必須要強調的是,它所下載到的數據並不包含遊戲文件本身。
這個工具是在今年 2 月 23 日發佈的,開發者的初衷正是想讓大家能為 3DS/Wii U eShop 上感興趣的內容進行留檔,讓這些和遊戲本身發售時相關的信息不至於永久丟失。
雖說如此,這個工具的使用還是有一定門檻的;例如它並不提供現成的程序下載,你需要自行 clone 整個倉庫並進行編譯,同時也沒有提供特別具體的使用說明。據開發者所述,設置這些門檻其實是故意為之,因為他並不想讓太多人湧入到 eShop 的服務器中,這樣無異於是在自找麻煩。
有鑑於此,我不會對工具的使用方式進行特別具體的描述,感興趣的朋友們可以自行翻閱 GitHub 上的項目文件。作為一個不太熟悉編程知識的麻瓜,我自己也是經過了一番研究,才讓其順利運行。
這其中當然有一些小插曲,由於抓取遊戲的完整元數據需要經過任天堂的「ninja」服務器(是的,「任天堂忍者」是真的),而該服務器需要從 3DS 中提取並解密證書後才能正常訪問。這個步驟卡了我很久,在此要特地感謝喵喵醬在解密過程中提供的幫助。
總之,我最後成功地下載到了港臺區 eShop 的所有遊戲元數據,以及所有的圖片和視頻文件。
120 個應用的元數據(其中包含遊戲本體、工具軟件以及更新包等)、1131 張圖片、112 段視頻……這些攏共僅 3GB 大小的文件,刻畫出了任天堂 3DS 在港臺地區跌宕起伏的一生。
來,親自一探究竟
當然,光有這些數據還不夠,如何讓這些數據更直觀地呈現出來,方便大家瀏覽,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好在 neobrain 並沒有忘記這一點,他同時還編寫了一個簡單的網頁工具,你可以藉助這個頁面隨意瀏覽抓取到的各種內容,就像是在逛 eShop 一樣。
但我覺得就這樣似乎仍然不夠,至少體驗還不夠完美。於是我對這個 html 文件做了一些簡單的漢化。最後的結果如下:
這個瀏覽工具默認會顯示在 eShop 上架的所有軟件應用,按發佈日期的先後順序排序。
只要點開其中一項,就可以看到和該遊戲相關的各種信息,例如價格、發佈日期、完整介紹以及截圖、視頻(如果有的話)等等。
「專題分類」這一項對應的則是 3DS eShop 首頁上的各種大圖專題,其中的內容排布,也和 eShop 中的實際情況保持了完全一致。
而在「所有視頻」中,你也能直接看到這次抓取下來的全部視頻文件,其中就包括上文中提到的那個購買方法介紹影片。
從任天堂 CDN 上下載到的視頻,都是老任自家 Mobiclip 解碼器適用的 .moflex 格式文件。我雖然用 convert-media 命令將他們轉成了 .mp4 格式,但還是保留了所有 .moflex 文件。
這樣做不止是出於讓數據能夠以原貌完整留檔的考慮,同時也帶來了一個額外的好處 —— 還記得上面說過的 3D 遊戲視頻嗎?3DS 是有辦法播放 .moflex 文件的。所以現在,你可以在自己的 3DS 上親自感受這些視頻的立體效果了。
以上都是以港服抓取到的內容為例,臺服和港服大體上是相同的,但在部分視頻等內容上有些許不同,詳細信息中也會顯示分級信息;在初次打開網頁工具時便會要求你選擇地區,後續也可以點擊上方的地區選擇進行切換。
另外,臺服多出了一款未在港服發售的遊戲。至於是什麼遊戲,就交由各位自己去發現了。
話說了這麼多,也是時候說到正題了。
我將上述的所有內容,全部打包上傳到了網盤。以下是下載鏈接:
鏈接: 點擊跳轉提取碼: 0928
壓縮包中包含所有抓取到的原數據,以及 python 3.10 的運行環境和一個 .bat 腳本文件。後二者的目的是為了建立一個本地 HTTP 服務器,以便使用網頁工具進行內容瀏覽。python 下載自官網,若對其內容不放心、本地已經部署過 python 環境或是 Mac 和 Linux 發行版的用戶,也可以通過 python -m http.server 命令激活本地服務器。
激活成功後,命令行窗口應該會如下圖所示:
此時在瀏覽器的地址欄中輸入 localhost:8000 後回車,就可以訪問網頁工具了。
結語
說實話,我至今都很難接受老任停運 3DS 的 eShop 這件事。這臺掌機對我而言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它是我的第一臺正版掌機,也是它帶領我進入了主機遊戲界的大門,給了我一個接觸各類優秀作品的契機。
因此,儘管從道理上也許能找出一百種說法,可能這些說法也確實說得通,但我就是不能理解老任這種近乎無理的固執。3DS 確實很老,但家族中最後的一個型號,2DS LL,也不過是在 2020 年 9 月才正式停產;作為銷量上壓了對手一頭的勝利者,也有可能是任天堂的最後一臺傳統掌機,至於要讓它這麼快就銷聲匿跡嗎?
話雖如此,我相信,這臺掌機在大家心目中的印象,以及那些美好的記憶,一定是無法磨滅的。
同樣無法磨滅的,還有它之於整個中文區遊戲界的意義 —— 它承擔了任天堂太多在港臺地區的第一次,從初期的小高潮到後面的低谷期,再到《精靈寶可夢 太陽/月亮》的任系中文化復興,它很好地承擔了承上啟下的作用,讓任天堂能再次重視起中文市場。如今 Switch 的第一方中文能實現常態化,多少也有 3DS 和《日月》的功勞。
縱使有再多的不滿,道別的那一刻還是會到來,我想,用盡全力去保留下它存在過的痕跡,也許是現在的我唯一可以做到的事情。或者說,這就是我紀念它的方式吧。
One More Thing……
不知你有沒有注意到,上文中 eShop 的截圖裡,有這樣一行小字:
這是 eShop 的滾動新聞,諷刺的是,其他服務器早已將這條新聞換成了關服通知,而港臺服仍舊是「新游上市」。
在這裡提它當然是有原因的,因為我發現了這行字在任天堂服務器上的地址,並將其作為 .xml 文件下載到了本地。
既然要留存一切,那這些顯然也是很重要的信息,不是嗎?
此外,eShop 上還有一個單獨的新聞板塊:
這當中的內容我也發現了對應的地址,同樣將其留存到了本地。
對應的 .xml 文件已經包含在上方的壓縮包內,希望你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