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洱海,大理绝景。
以快剑闻名于江湖的点苍派山门也立于苍山密林之中。
而在密林深处的一座并不华丽的草庐前,一位绿衣剑客正闭目养神。
他紧紧地将长剑搂在怀里,看上去比搂着自己爱妻还要用情——点苍中人爱剑信剑,甚至用情至深以剑为妻的也不在少数。这位点苍少侠也是如此。
但他并没有能休息太久。
仿佛落叶坠地一般轻细的脚步声在他耳中也分辨得清楚明白,是有不速之客来了。
第一天看守剑庐就遇到这种事,真是运气不佳。
也可以说气运极好,能与不知死活妄闯点苍剑庐的小蟊贼一个教训。
「再往前走,盛某可不得不要出剑了。」
盛鸿光说着,睁开假寐的双眼,看清了远处的来人。
那是一位女子,衣装既不是中原女子也不是大理服饰,而是在更南方,静海军女子的衣裙。
与一般女子不一样,她的衣裙内白外蓝,同时腰间横挂着一柄长剑。
只是从她轻盈的脚步,看似柔弱却内有气劲的身姿,盛鸿光就感受到了这看似年轻秀气的女子蕴含着不可轻视的武艺。
正因如此,盛鸿光才更加确信,来者肯不是什么误入点苍要地的迷路女子。
「这位娘子,看你的样子也是江湖中人,不会不知道点苍剑庐乃是我点苍要地,哪怕是得了真传的弟子也不见得有幸踏足。你现在贸然闯入已经是触了我点苍的霉头,现在离去还来得及。」
盛鸿光如此说着,右手已经悄悄放在了剑鞘之上。
那位娘子在驻足听完后,只是看了一眼盛鸿光背后的剑庐,看上去与随处可见的草庐没什么不同,实在没有必要非得一看——但这位娘子还是继续走向了剑庐。
真是不听劝。
点苍门规万千,也没有一条是不许对女子出手。
磬——!
空气被金铁割裂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霎时间点苍长剑出鞘,那一刻时间好像都被粘黏住无法前行而盛鸿光的剑没有丝毫迟滞。出剑快如流星划空,运剑如同风云撩空。
除了那位惹下大祸的师弟,在同辈之中再找不出第二个让盛鸿光不出剑就甘拜下风的人。
苍松剑客的剑是点苍快剑,他朝阳剑客又何尝不是呢?
那位娘子却并不在意,甚至没有慌张地抽剑对抗。她冷淡的脸上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像是一切都成竹在胸,一切对她毫无威胁。
直到盛泓光的剑锋离她不过几步远,她才握住腰间的长剑向着剑锋一挡。
只听见一声金属与金属相撞的刺耳噪声。
盛鸿光那一剑只刺中了那娘子的剑鞘,虽然这一剑灌满了气劲,那剑鞘却仍然完好,饶是借了这一剑之力,那娘子登时腾空跃起,一脚踢在盛鸿光的右臂上。
刚刚还在运气,那娘子一脚力灌穴道,盛鸿光右臂顿时酥麻不止根本握不住长剑。
只是一招就分了两人高下,而且这位娘子——南溪甚至连剑都不屑于拔出。
「点苍快剑也不过如此吗。」
南溪只是平淡地陈述着事实。
即使地处大理,远离中原腹地,点苍快剑之名仍是江湖一个不衰传说。点苍弟子佼佼者出剑之快,出招收剑后,被刺者才发现自己已经中招,听起来神乎其神。江湖中人看到点苍弟子标志的翠绿衣衫也会多几分提防。
包括南溪最开始也是如此。
毕竟师父说本门是被点苍驱逐走,那点苍派肯定是有几分功夫在怀。自己作为点苍遗毒的徒子徒孙,贸然出现在大理,要是被点苍门人盯上肯定会引火烧身——那就不得不去了。
既然点苍否定了师父他们的剑道,那点苍的剑道就是更正确的吗?
南溪抱着这一份疑惑到了大理,然后就收获了失望。
不管是偏远荒地,还是靠近苍山,南溪遇到点苍弟子就会主动求战。点苍中人习惯了以剑交心,自然也欣然接战,但却无人是南溪敌手。
点苍剑法一是先发制人,二是连绵不绝。
南溪剑法一是后发制人,二是一锤定音。
师父说过,点苍中人最为愚蠢,要么试图一剑定胜负,要么以为连绵不绝的进攻能取得奇效——这些人根本不懂剑为何物。
剑是凶兵。
南溪只要在点苍弟子第一击未奏效后,稍加耐心就能看出他们的破绽,然后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准备万全的一剑,就能让点苍弟子败下阵来。
最开始还会因为击败点苍弟子感到高兴,好像这就能证明自己的师门胜过点苍一般。多了几次南溪只觉得无聊,这些被她击败的点苍弟子没有一个有她所想知道的剑道。
「可惜我师弟叶云舟不在,这一招点破云关,即使是二位师尊也不定会比他更快……」面对南溪的不屑,盛鸿光只能这样回应,即使他那个俊才师弟如今已逃亡在外,也是让师门人手空缺,以至于他不得不来看守剑庐。
只是南溪否定了他的说辞。
「就是有那种想法,你们点苍的快剑才名不符实。」
都只是些被师门、恩信、情义所羁绊的人。
都弱的要命。
南溪在下山之时已经将这些无意义的羁绊斩断,所以南溪比他们都强。
在确认了盛鸿光一时半儿拿不起剑,南溪便继续朝着剑庐走去,她来点苍就是为了一窥点苍剑意法门,这点苍剑庐自然是点苍剑意汇聚之处,也是她必至之处。
已无人能阻拦,南溪推开了剑庐的门扉,看到了点苍剑庐中的一切。
——
这一日,南溪独自寻了个酒楼,却不买醉只是品茗。
喝酒会让思考变得缓慢混乱,南溪不喜欢那种感觉,冷静地思考,然后出剑,这是师门教给她的不二法门。
只是这片刻的品茗闲暇时光也有人来打搅。
「南夫人,你在这里啊,真巧。」
这个明明中气十足却还夹着几分怯懦的声音,南溪知道是谁。
「赵活?」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他不是应该黏在那个唐默铃身边吗?自己找他练剑,也得等到唐默铃确实熟睡之后,要不然赵活死活不肯出来。
「你来寻我有事?」
说是巧遇实在漏洞百出,此处酒楼远离瑞家院落,赵活就算是有心闲逛也逛不到这里来。
「……南夫人还是那么敏锐。确实有些事情……」
你郎君托我来问你是不是和叶云舟勾勾搭搭——总不能这样说出实情吧,而且就算是要找勾勾搭搭的对象,那也是赵活才对。
「先坐下。」
南溪一指身边的空座,示意让赵活坐下,赵活虽然点头,却是坐到了远离更远离南溪的位置,特意留出一人的间隔。
「那我就问了,南夫人你也是在江湖中游历了一番的,就以‘剑客’而言,能入南夫人法眼的有几人呢?」
「剑客?」
南溪的陷入了思考,当然不是疑惑赵活为什么要突然问这个,在南溪看来赵活就是会问出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他就是这么一个让南溪捉摸不透的人。
「要说起来,当今武林中,以剑闻名的不是少数,而是太多。」
「哪怕是峨嵋这种不用剑的门派,向无忧的拳脚功夫也被称为‘心剑’。说是剑客至少要用剑,观云听海这些剑客虽然久负盛名,但已经是昨日黄花,如今的武林中,值得我上心的剑客大概只有四位。」
在又饮下一杯青茶后,南溪继续缓缓地开口。
「第一便是龙湘。」
「湘姊?的确,湘姊的家传武艺在江湖之中已经是顶尖中的几人,南夫人果然眼光毒辣。」
「倒不是因为她的家传武功,只是因为她在错愕之中常常对人错下杀手,这种在恍惚之间就能夺去他人性命的功夫恐怕不是一般人靠修习任何武功就能媲美的。」
「……南夫人是在夸湘姊?」
听起来就像是故意调侃龙湘“锦香宫杀人魔”的诨名,但南溪说话时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非常平静。
——其实心里已经忍不住笑了才对,赵活这样暗自揣度。
「剑是凶兵,出剑就是要杀人。但当今武林中抽剑就能杀人的又有几人?将剑视为装饰,视为玩物,却唯独不敢视为凶兵……我反而觉得龙湘才真正会用剑。」
看赵活一脸疑惑,南溪用手指轻敲自己腰间的佩剑。
「我的剑就在此处,虽未出鞘,赵活你会感到不适吗?」
「实话实说其实有点……」因为南溪冷漠的样子始终会让人感到寒冷,而且还不要说她总有一些危险的发言。
「如此便是了,但如果是龙湘在此处,你会害怕她还未出鞘的剑吗?」
「那倒不会。」
赵活可以肯定,除非龙湘以鸡腿做剑。
「剑是凶兵,出鞘杀人,不出鞘便不杀,安安分分。龙湘有这般视剑为凶兵的心性,在剑道之路上自然是通明透彻,不由得让人佩服。」
「那除了湘姊之外,还有谁呢?」
在赵活看来,能与他湘姊并立的剑客也就那几个人。
南溪还将一些人说成昨日黄花,那就更少有了。
「还有就是,苍松剑客,叶云舟。」
苍松剑客,这是叶云舟在点苍时的名号,只是居于唐门外堡后,这名号便逐渐被人遗忘,就像他曾经在点苍的往事一样无人在意。
江湖中少了一个剑如流星的苍松剑客,多了一个到处求药的叶云舟。
直到风雨山叶云舟与听海居士的一战,才让苍松剑客之名重振江湖。
点破云关,九天雷动,那一剑南溪看在眼里。若是说那一剑便是毫无破绽的一剑,南溪定不认同,可如果面对叶云舟的一剑,南溪真的有时间去思考对策吗?
比起龙湘还有准备与思考的时间,叶云舟的剑完全无法预测。
所以南溪将叶云舟放在龙湘之上。
「叶云舟也随你一起来了江宁,我之前与他交过手了。」——不出赵活所料,南溪肯定是找过叶云舟了。
「他的剑比风雨山的时候快了不少,虽然他说自己不怎么练剑,拿药杵的时间都比拿剑的时间长得多。哪怕是他的妹子现在已经不需要他费尽心思在药石上。」
按道理说他应该会变弱才对——但实际上,叶云舟的剑变得轻快了许多。
好像有什么困住叶云舟的东西在某个时间被解开了。
南溪不太明白,明明叶云裳还活着,叶云舟的束缚为什么还能解开?叶云舟的结局不应该是一剑杀死叶云裳然后步入和自己一样的剑道吗?
「不过,比起龙湘和叶云舟,还有两位剑客是怎么都绕不开。」
「一位是孤云山单传弟子,剑法精纯到无以复加的瑞笙。另一位就是——」
天下第一人长春子,赵活本以为会是丘真人。
但南溪只是看着他,非常不屑地说道:
「还有一位就是在眉山之巅,让瑞笙都黯然失色的唐门活侠,赵活。」
说罢,南溪又一次强调道。
「也就是你。」
……这话不仅仅在赵活心里突然一颤。
楼下仔细窃听的瑞笙也心里一颤。
楼上不请自来的唐布衣也心里一颤。
只有义坊里看着熬药炉火的叶云舟心中毫无波澜。
本文由小黑盒作者:子封君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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