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格達把她的手滑過奧脫卡寶劍的劍柄,感受著掌心上粗糙的觸感。這是女兒和父親間的紐帶,一個對已逝之人的留念。她的耳朵裡還可以聽到他的聲音——僅僅因醉意略微模糊——鼓勵著她達到更高的劍術境界。痛苦沖刷過她,從心裡擴散到腳趾間。這種失去的感覺幾乎讓她崩潰。不像鶯格,她從未停止愛奧脫卡。她想著這是否意味著她現在感到的痛苦將永不消退。
在儀式廳中,其他人在說話。儘管只是偶然,但她的目光落在了博格納身上。她可以看出他正在經受的痛苦。它表現在他臉上的每一道線條上。他的痛苦對她來說太熟悉了。他失去了父親,就在自己的眼前。對此無能為力卻也同時對自己沒有伸出援手而感到自責。瑪格達羞愧地發現她不能對布魯諾的死感到任何悲傷。她本應有些想法,但那些情緒沒有出現。她並不為自己對那人的憎恨感到懺悔。她想著如果取走布魯諾生命的是她的劍而非地牢的陷阱,她是否會有任何滿意的感覺。因為就現在來看,只有空虛。
“矮人死了,”克魯格在客人面前踱步道,“就算對沃夫席格伯爵釋放的恐怖儀式還有任何疑問,現在也都沒有了。馬達戈被從血神的地獄王國裡被召喚出來了。它會附身在那些吃下褻瀆食物並把恐虐的印記帶入自己身體的人身上。然後它就會運用那些宿主殺死他們的父母。”獵巫人對那些褻瀆的名字的毫不避諱顯示出了某種急切,就好像說出它們他就可以抵抗其後的那些可怕力量一樣。
瑪格達看到父母輩的客人眼睛裡閃出恐懼。他們焦慮地看向自己的孩子,因他們的存在感到畏懼。即使是薩西卡·克里也從她對自己兒子瑟里歐那迷幻般的漠不關心的注視裡抽動了一下,就好像他是某種劇毒的蜥蜴一樣。瑪格達在她看到同樣的恐懼從鶯格臉上出現時感到自己的心沉了下去。她的母親試圖掛起一個安慰的笑,但那表情沒有表達出任何感情。只是一面掩蓋她內心恐懼的面具。
“不止這些,”洛瑟爾告訴克魯格,“或許還有一件沒有人考慮過的事。”
鍊金術師指向亞伯拉罕。“你的母親,她愛你嗎?”精靈慢慢地點點頭。
洛瑟爾轉向博格納。“而你父親在…在他去世的時候的想法也沒有任何疑問。”
“你在說什麼?”希爾特魯德質問道。她把手從羅拉得的手裡抽出來,“你還在這裡說什麼,你這個骯髒的下毒犯!”
洛瑟爾對這句侮辱聳了聳肩。“你應該感謝我給你用了那毒藥,如果那是你的叫法。如果你有更多的孩子可以讓惡魔挑選,你現在說不定已經死了。那都是你在這場我們都被迫參加的死亡抽獎裡更多的獎券。”
亞伯拉罕從椅子上站起來,用冰冷的凝視看著洛瑟爾,“為什麼你要問納爾希沙對我的感覺?”
“因為他覺得傲慢不只是讓她走出院子的原因,”瑪格達說,“他覺得她是故意讓他們殺死她的。”
“這太可怕了!”鶯格尖聲喊道。
“這太荒謬了。”希爾特魯德哼道。
洛瑟爾搖搖頭。他轉向克魯格,“你怎麼看?可怕,我同意,但是絕不荒謬。這些死亡中有著目的。不只是簡單的自毀,而是自我犧牲。”
“如果沒有與之有聯繫的受害者,惡魔就會繞過那個宿主。”克魯格說。
瑪格達坐到沙發上抱住了她的母親。她感覺到鶯格在她的觸碰下顫抖起來。她們的眼睛看向對方。她好奇自己的眼神是否也有著她看到鶯格臉上的那種恐怖表情,絕望地想要把那想法驅離她母親的頭腦。她想起了她父母說過的話,他們為了保護她會做任何事。
“不可理喻。”希爾特魯德說,她的聲音在喊出這句話時哽咽著。
羅拉得回應著她的情緒,但沒有她的語氣,“這惡毒的猜測中有邏輯思考,或者只是無稽的猜測?”他向哈特曼斜著瞥了一眼,那是商人無法面對的堅定表情。
“魔法在凡世諸域裡出現需要遵循某種規則,”洛瑟爾說,“即使是混沌領域中最黑暗的法術也會受限於儀式和咒語,控制並凝聚它黑暗能量的限制。召喚惡魔已經構築了秘法限制來保持它可以顯形。其中的一個限制就是莫苟斯。城堡本身就是惡魔的界限。而另一個就是在伯爵召喚惡魔的時候說出的惡毒命令。它會附身一個宿主然後殺死一個受害者。這些也是限制。”
“那如果限制被打破,”博格納說,“如果父親死去但兒子倖存呢?”
瑪格達可以聽見他心中的罪惡感。
克魯格急躁地把拳頭砸在牆上。他回答的時候眼睛裡有著憤怒。“我不知道,”他坦白道,“我不知道布魯諾和那精靈的死是否都是為了高尚的目的,還是無用的…我不知道。這惡魔與我之前遇見過的完全不同。”
“但如果父母和孩子間的連繫被打破,”羅拉得說,“這會影響惡魔現世的能力嗎?”
“會的,”洛瑟爾宣佈道,“但我不知道會影響到何種程度。或許只是讓惡魔在殺死所有它應該殺死的受害者後,它依然會附身在那些剩下的人身上。”他抱歉地向亞伯拉罕鞠了一躬。“或許你並沒有成功逃離,只是被放到了隊尾。”
瑪格達被哈特曼突然跳起的動作嚇到了一下。商人驚恐地哀嚎著。他向空氣揮著手並對其他客人叫喊著。
“還坐在這裡不停地聊能有什麼用?”哈特曼喊道。他轉過身把自己顫抖的手指向了荷爾徳玲和荷米歐。“惡魔正在尋找新的宿主。任何時候它都可能向布倫得那樣奪走我們的一個孩子!”他重新看向克魯格。“你應該知道怎麼對抗這種邪惡保護我們。為什麼你不做些什麼?”
“斯鈉夫先生,夠了。”希爾特魯德喊到。
哈特曼在男爵夫人的權威下退縮了,重新坐回了他的椅子上。
克魯格看向議事廳的每個角落。他的眼睛在瑪格達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她可以看出他得出了某種決定,但在他看到她的時候遲疑了。無論他的腦中想著什麼,瑪格達都已經準備好了要相信他。她以最微小的動作點點頭,希望沒有任何其他客人會注意到。
“我們會做些什麼的,”克魯格說,“莫苟斯是個大地方。我們上方的樓層裡還有很多房間。我們不知道誰會成為惡魔的下一個宿主,所以所有被威脅的人都需要被保護起來。每一個人都要在一個單獨的房間裡。”
羅拉得以非常明顯的激動情緒接受了這個建議。“我已經來過這個城堡許多次。每一個臥房都可以從外面鎖上。”他採用了更加沉穩的表情。“伯爵對來訪者總是很懷疑,不想讓他們在晚上亂晃。”
“那我們就用那些房間,”克魯格說。他抱歉地對瑪格達笑了一下。“它們被準備妥當的可能性很低,但你們應該可以忍受不適。”
亞伯拉罕對獵巫人低吼道。“你不會是要囚禁我吧。”儘管精靈如歌般的聲音,他的話裡依然有著威脅的意味。
克魯格垂下右手向亞伯拉罕展示他左手裡握著的手槍驚訝了亞伯拉罕。“這就是我想做的。不管你怎麼想。”
洛瑟爾走向精靈。“理智一點,”他建議道。“我們還不清楚你是否會被附身。照著獵巫人說的做吧。”
亞伯拉罕的吼聲加重了。“這是對我尊嚴的冒犯。”
“如果我要把我的獨生女關起來,那我也不想聽精靈的尊嚴。”羅拉得罵道。
這句話讓麗柏嘉德跳了起來。臉上滿是驚恐。“你不會是想把我鎖起來吧,爸爸!”
希爾特魯德走過去安慰她的孩子。“當然不是,親愛的。沒有人會讓你去任何地方的。”她向克魯格投去了一個挑戰的眼神。
“無意冒犯您的階層,我的女士,”克魯格說,“麗柏嘉德要和其他所有人一樣被關起來。”瑪格達知道他在想著她補充到,“我們都不想猜測這惡毒的精怪下一步要攻擊哪裡。”
“那我和她一起去,”希爾特魯德宣佈道。“我不會讓我的女兒獨自面對這城堡的恐怖。”
羅拉得跪在男爵夫人的旁邊。“理智一點。如果克魯格是對的,我們的女兒就是下一個——”
希爾特魯德的眼睛如同肆虐的火焰一樣燃燒起來。“馮·沃倫赫爾家的人不會變成怪獸!麗柏嘉德是一個馮·沃倫赫爾。一個以血統為證的馮·沃倫赫爾,而非婚姻!”她猛地轉身把視線重新看向克魯格。“如果你堅持要囚禁我的孩子,那我要和她一起去。”
克魯格點點頭。“如果這是你的選擇,但要清楚我可能保護不了你。”他轉向其他客人。“如果你們中的任何人想要和你們的孩子留在一起,我不會阻止你們。但我會警告你們。在惡魔降臨的時候,你們這樣就是把自己放到了它的旁邊。”
瑪格達顫抖了一下。惡魔將會降臨。是什麼時候,是誰會是下一個在心中感覺到那股壯大的邪惡呢?博格納?麗柏嘉德?荷米歐?荷爾徳玲?
又或者是瑪格達·豪瑟?
博格納身處的房間非常寬闊。曾經它或許可以被描述為富裕,但衰弱的痕跡已經蔓延到到處都是。黑木鑲板已經因為老鼠的光顧變得開裂殘破。床鋪上傳來發黴的味道,而金制的床沿也在好幾層的灰塵下失去了光彩。壁爐裡的煙道被煤灰覆蓋,好像煙霧不願意從裡面離開似的。罩著窄窗邊的沉重椅子的布單已經放了太久,讓他把它拉下來的時候在扶手上掛下來了一層顏色。
博格納身為盜賊的所有直覺都在反對自己的囚禁。在克魯格走過來鎖上房門的時候,他感覺到了一種強烈的想要衝向獵巫人的衝動。但這些追求自由的衝動並沒有強到穿透麻痺他大腦的絕望。布魯諾死了。他的死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但現在看來他的犧牲或許是毫無意義的。
“你覺得那會是什麼感覺?”博格納問克魯格。“我是說在惡魔降臨的時候?”
克魯格在門口停了一下。“附身可能會是一件隱秘的事情。它會在毫無感覺的情況下偷走一個人對身體的掌握。一開始可能很微小。一個奇怪的念頭,一個不屬於你自己的想法。然後,在惡魔的力量足夠穩固之後,強烈的衝動會佔據宿主。奇怪的想法變成更加怪異的行動。宿主的人格隨後被這些影響吞噬。那靈魂越遠離正常的範疇,惡魔就會越加扭曲它。一直扭曲到它崩潰,什麼都不存在為止。”
“那麼它不是從身體變化開始的嘍?”博格納指向他的眼睛,提醒著克魯格萊納和布倫得的血紅色眼睛。
“對。在出現物理症狀時,惡魔就已經獲得控制了。”
博格納搖搖頭。“那意味著它或許已經選好了下一個宿主。”他把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即使是在我的父親…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惡魔或許已經存在於我的心中。”
克魯格沒有避開難以接受的話語。“有可能,”他同意道。“在它離開布倫得身體的瞬間就可能開始尋找下一個宿主了。這就是為什麼所有被標記的人都需要被隔離起來。我們沒有人能知道下一個會是誰。”獵巫人瞥了一下右邊的牆壁,看向那個瑪格達在的房間。博格納在克魯格的眼睛裡看出了某種和驚恐類似的東西。“如果是個下級惡魔,還可能會有測試和方法在一開始就揭露出它的位置。馬達戈不會這麼容易現身。它是血神最強大的惡魔之一,同時自己也有著某種褻瀆的保護。它比服侍恐虐的大部分惡魔要略微沉穩並沒有任何幫助。”
“你是什麼意思?”
“大多數恐虐的惡魔會直接以鮮血和殘殺暴露自己。它們是瞬間的實體,在即刻的狂暴之中異常可怕。但這個不一樣。如果可以在未來預見一場更加盛大的屠殺,它的耐心可以好到令人可怕。我認為沃夫席格伯爵限制了它的行動氛圍對瑞文巴赫而說是不幸中的萬幸。”
博格納轉向那扇窄窗和外面山腳下城鎮的燈光。“那在它完成了伯爵召喚它的目的後會做什麼?”
“這個問題我連想都不敢想,”克魯格承認。“它在利用它的宿主,但並不從他們身上攝取任何能量。那些被它殺死的人不會是這樣。那些被惡魔殺死之人的生命力會讓它更加強大,讓它在金屬域的具現更加堅固。如果這力量變得足夠強大,它或許可以從伯爵的計劃中掙脫出來。如果出現這種情況,沒有人會是安全的。洛瑟爾說過的‘連鎖’會被徹底打破。它將會可以照自己的心情行動,殺死遇見的所有人。”
“我明白,”博格納說。“現在受到威脅的遠不止我們。你把我們關起來的選擇很正確。”他搖搖頭。“如果我們被關起來了,那你就可以在它試圖出現的一開始就對付它。在它依然虛弱的時候。”
“這是我的本意,”克魯格說。“我會在外面的走廊裡巡邏。艾澤爾騎士團的訓練讓我對惡魔的出現很敏感。在它開始控制宿主的時候,我就會知道並準備好應對。”
克魯格開始走出房間,但在關上門以前又一次轉回頭。“那些阿爾力克展示給你的陷阱…”
“我已經把我所知道的運作原理和穿過它們的辦法都告訴你了,”博格納說。“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給你解釋,但馮·沃倫赫爾男爵和哈特曼現在知道的或許和我一樣多。”
“沒錯,他們在聽你報告的時候非常認真,”克魯格說,一個陰冷的笑出現在臉上。“但那些工程師已經告訴過你的陷阱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在更深的地牢裡的陷阱。那些依然未知的陷阱。”
博格納覺得自己明白了克魯格的問題,但他不知道該如何幫助他。“我只知道前四個房間。”
“的確,”克魯格說。“但——請你原諒——你對付陷阱的能力頗為有名。博格納·沃肯赫斯特的事蹟我聽過不少。”
“你的說法很有禮貌。”博格納向獵巫人鞠了一躬。
“我沒有多少注意禮節的時間了。我想知道的是這件事——你覺得你現在看到的阿爾力克的確給你展示過的機關可以讓你推斷出其他的工作原理嗎?”
“用已知去預測未知?”博格納想了一會兒。他可以想象到布魯諾正譴責地看著他,對他盜賊的職業感到反對。“矮人的想法不好解讀。穿過陷阱的關鍵就是知道設計者工作的方式,而我已經見過了幾個例子了。”
“好好想想這個問題,”克魯格在走出走廊關上門時說。“會有人的生命需要你的答案。”
博格納看了一會兒房門,克魯格離開時的話迴盪在他的頭腦裡。獵巫人在他肩上降下的責任非常重大。一項沒能夠快地降臨到他身上的責任。他或許可以拯救的生命已經失去了。他自己的生命,他想,都已經不重要了。那些像洛瑟爾哈特曼和羅拉得這種東西不會被他人銘記——瑞文巴赫沒有他們會更好。
然後博格納想到了瑪格達,他憤世嫉俗的想法動搖了。至少,她,是一個他想要幫助的人。這是他父親對奧脫卡造成的傷害與她欠下的債。對,為了她他或許可以冒險穿過地牢。
博格納坐在發黴的床邊沉思這阿爾力克的機關和它們之間會有什麼相似。任何可能幫助他猜出工程師為沃夫席格伯爵設計的死亡陷阱的提示。
羅拉得可以聽見蝙蝠在覆蓋大床的罩子裡爬動。他不能確定哪一點更加讓他感到冒犯,是他退入的房間的情況糟糕透頂,還是即使已經腐朽到這種程度,這間房子還是讓他感覺比自己家中的任何東西還要華麗的感覺。
男爵拉緊自己的外套,試圖從衣物中榨取更多的熱量。他向冰冷的壁爐投去一個期待的眼神。他非常想要生起一堆火,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承受這麼做的風險。他拿著一根蠟燭已經冒險了,但他才不會在一片漆黑中等待。他已經確保燭光不能從門外被看見。他想著就算是克魯格走過也不會看到任何東西。
當然,獵巫人有可能會注意到哈特曼,但這是羅拉得願意承受的風險。那個大腹便便的懦夫會盡自己可能不被發現,而如果他成功了,他就不用假裝害怕來讓克魯格相信自己想要在有危險的時候靠近了。
羅拉得看著放在蠟燭旁邊的桌子上的武器。他是在克魯格忙著鎖住孩子的時候從陳列室裡拿來的。他選的是一把醜陋野蠻的錘子。它的形狀類似於某種爬行動物的爪子,讓它或許可以留下些像是惡魔應該留下的痕跡。那把新月形的匕首時哈特曼的。如果那傻瓜揮舞的夠混亂,他也許可以用它造成些惡魔般的傷口。這並不重要。在他的計劃完成之後,他就再也不需要哈特曼了。
房間外什麼人的聲音讓羅拉得護起蠟燭。現在他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高度緊張,注意著慢慢打開的門。他在看見哈特曼矮小圓胖的身體滑進房間後鬆了一口氣。
“克魯格在臥室外巡邏,”哈特曼輕聲道。“我在監視他,就像你說的一樣。”
“那為什麼你現在沒有繼續看著他?”羅拉得向他的同伴吼道。“我們必須留意時機。在什麼時候他一定會去見那個女孩兒,瑪格達。那就是我們行動的時機。”
商人冷笑一聲。“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我們不需要再等了。克魯格不見了。”
羅拉得拿起武器走向哈特曼。“你確定嗎?他不見多久了?”
“只有一會兒。這比你的計劃還要好。他沒有去見那女人。他下樓了。”
這條信息好到讓羅拉得難以置信。“下樓了?為什麼他要停止巡邏?”他堅定地看了哈特曼一眼。“你確定他沒有注意到你?”
哈特曼點點頭。“千真萬確。他從不知道我在那裡。我從入口廳的地方看著他,他向著議事廳去了。”商人哼笑一聲。“或許他也需要烈酒壯膽。”
羅拉得沒有這麼想。獵巫人的節制達到了近乎苦修者的程度。無論是什麼讓克魯格去往議事廳,那肯定不會是伯爵的烈酒櫃。
“來吧,”男爵命令到。“我們會看到的。如果他下樓了,那我們的機會會比我希望的還要好。”
二人走進黑暗的走廊。每個人都拿著一根蠟燭,讓他們可以摸索出道路。羅拉得的耳朵注意著任何可能是獵巫人上樓梯時發出的細小聲音。每走一步,他都半帶幻想著克魯格會從一個房間裡出來與他們對峙。
兩人走過的第一個有人的房間裡關著的是瑟里歐·克里。他們可以聽見鍊金術師的兒子在不停踱步。羅拉得想這種事情一定很難獨自承受,想著任何時候你都有可能失去自我變成一個怪獸。
“這裡,”哈特曼輕聲道。下一個房間就是馮·沃倫赫爾們被隔離的房間。一直到最後,希爾特魯德都沒有改變拒絕與麗柏嘉德分開的決定,所以她們二人被一起關了起來。
羅拉得盯著房門。他可以想象到房裡他可愛女兒的樣子。她會躺在床上,小臉因啜泣變得通紅。希爾特魯德會試圖安慰她,儘管當然男爵夫人過於正式的禮儀難以讓任何人安靜下來。
這是停手的最後機會了。羅拉得想著這事實。他可以現在回頭,但又是為了什麼呢?回去等著麗柏嘉德被附身讓惡魔來找他嗎?不,這太不合理了。如果惡魔在沒有受害者的情況下不能現世,那沒有了宿主它自然也不能降臨。
沒有言語,羅拉得把刀遞給了哈特曼。男爵看向走廊深處的那道關著斯鈉夫家孩子的房門。
“男爵夫人怎麼辦?”哈特曼問。
羅拉得不加遲疑地回答了。“兩人都殺掉。來吧,斯鈉夫先生。我的頭上會有兩條人命,只有你也一樣才公平。你一開始需要處理掉她,然後…然後就是麗柏嘉德。下手快點。”
他離開商人走向走廊深處。羅拉得直到他站在門外把手放在鎖住的鑰匙上前都沒有向後看。然後他瞥向哈特曼點點頭。他們會同時進入房間,讓叫喊聲不會給其他目標預警。
羅拉得猛地打開房門衝進房間。它被壁爐裡燃著的火照的燈火通明。他看見荷米歐在火前溫暖著雙手,轉向他的方向。男孩在看見男爵的時候露出訝異的表情。最後他才發現了羅拉得手裡的帶爪鈍器。荷米歐舉起手保護自己。羅拉得還是揮出武器,那些爪子咬開了血肉。
血液從荷米歐被撕裂的手臂裡湧出,他蹣跚後退。他倒在地上並試圖逃向牆邊。羅拉得如同一隻正在狩獵的劍齒虎般撲向他。野蠻的錘子砸到那人的頭劃開頭皮,他在攻擊下癱軟,但羅拉得一次又一次地砸下去,把他的頭骨完全砸碎,腦漿掛在錘子上。
第一個受害者已經死透了,羅拉得猛地轉身去找第二個。在他的急迫裡,他沒有關上門,給荷爾徳玲留下了一條可以逃跑的道路。但荷米歐的妹妹大張著嘴震驚地坐在床上,被這可怕的謀殺完全定在原地。她只有在羅拉得向她衝去時才恢復了一些神志。她從床上跳下向門口跑去,一聲驚恐的嚎叫從嘴裡流出。
但發出的只有著一聲尖叫。羅拉得抓住了荷爾徳玲的頭髮。他把她拉了回來。在她觸手可及的瞬間,他用錘子向她砸去。武器以劇烈的力量砸進了她的腦袋,爪子埋進了她的頭骨。她跪倒在地上。一聲痛苦的哀嚎離開她的嘴,隨後她臉朝下倒在地上。
羅拉得想要把錘子拔出來,但它牢固地陷在裡面。他沒有試第二次。他急切地想要離開這片謀殺的魔窟。
回到走廊之後,羅拉得聽見拳頭砸在上鎖的房門上的聲音。其他人已經聽到了暴力的聲響。但只要它們不傳到樓下,他就還有時間完成自己的計劃。男爵忽視了囚犯們衝進了哈特曼打開的房門。
“希爾特魯德,”羅拉得喃喃道,震驚地看見男爵夫人出現在了門口。她的樣子可怕非常,豪華的禮服染滿鮮血。她的脖子上有個深深的傷口,胳膊和胸口也都一樣。她眼中有種燃燒般的意志,羅拉得對此很感激。就算這個女人就要死了,他依然害怕她。
希爾特魯德盲目地摸著牆走到了走廊裡,並藉著它平衡自己。她試圖說話,但從嘴裡出來的只有血泡。儘管是他設計了計謀,羅拉得依然感到了噁心。驚慌中的哈特曼看來是個屠夫。男爵從門口退開。他不想看到這種慘狀裡的希爾特魯德。
哈特曼也突然衝進了走廊。商人的臉慘白到就像是用石膏雕刻的一樣。他的衣服上的血甚至比希爾特魯德還要多。他用雙手握著匕首,把它如同聖符一樣舉在胸口。那雙眼睛裡的神情是完全的恐懼。
“男爵!你的女兒!”哈特曼試圖跑過羅拉得。男爵抓住他,但就在這時聽見緩慢腳步聲從哈特曼逃出的房間裡傳出。
羅拉得定在走廊裡。一個恐怖熟悉的焦腐惡臭衝進他的感官。那是比他剛剛造成的屠殺還要強大數倍的殺意氣味。
“我們太遲了!”哈特曼喊道。“她被附身了!”
羅拉得只能從他的手裡撬出匕首。他更緊地握住了商人,然後冒險地向房間裡看了一眼。在一瞬間他就向後跳開。不足一英尺外的就是前進的麗柏嘉德的身體,又或者是什麼曾經是麗柏嘉德的東西。他女兒的臉扭曲成了一片嗜血的放蕩表情,眼睛滴出一片片的深紅血肉。但是,最可怕的,是那不自然的生長。她的身體被拉開,衣服在伸長的骨架外被撐裂。皮膚開裂綻開,無法控制那可怕的怪獸。
“快跑!”羅拉得對哈特曼喊。他推著身前的商人跑過走廊。男爵冒著險向後瞥了一眼。一些生命一定還留在希爾特魯德體內,因為麗柏嘉德正停在門外用快速變成爪子的手指肢解著她的母親。
在所有沖刷進他頭腦裡的恐怖中,最可怕的是哈特曼說過的話。太遲了。麗柏嘉德被附身了。這就意味著在她對付完希爾特魯德之後,她就會來尋找自己的父親。
克魯格在離開走廊下樓時就知道自己被監視了。哈特曼一直都在注意他。這意味著沃倫赫爾男爵就在附近。這兩人自從在地牢回來以後就一直鬼鬼祟祟。他不知道他們在謀劃什麼。在現在這種時候,他並不在意。
獵巫人走過空無一人的走道。蠟燭照亮了樓梯和議事廳之間的道路,但這些光亮完全沒能改變籠罩在莫苟斯走道里可怕的氛圍。對克魯格來說這就像悄聲走過一座墳墓。城堡完全沒有活人的氣息。這裡是為死者準備的地盤。
西格瑪的正義之力甚至可以戰勝死亡。克魯格曾經親眼見過不朽的雷鑄神兵,為了神王而重生的神界戰士,即使在納加許伸手召喚他們的時候依然騙過了至尊死靈術士本尊。是的,只要理由正當,西格瑪的力量就是絕對的。
只要理由正當的話。
克魯格作為獵巫人必須做很多可怕的事情,但他總能感覺到正義。他做了那些事是以西格瑪的名義去做的。為了保護無辜和去除腐化的種子。他深思熟慮地做出選擇,並毫無偏見地處決他們。聖書的審判與神聖的教誨引導著他的行動。個人的因素從未參與其中。直到現在為止。
克魯格看到了前面的議事廳大門。他在外面徘徊了一會兒,聽著裡面的任何聲響。洛瑟爾和他的妻子薩西卡應該在裡面,和鶯格·豪瑟在一起。儘可能地伸長自己的耳朵,他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他短暫地想了想放棄自己的打算。然後他聽見了房間裡的腳步聲。有什麼人在向房門走。
鶯格走出房間,看向走廊的另一方向。她停了一會兒,然後轉身走回去。在她這麼做的時候,她看見了克魯格,驚訝地向後跳開。
“你嚇到我了。”她說。
“這是獵巫人的標誌,”克魯格回答。“但現在我能做到只是因為你有其他心事。”
鶯格點點頭。“我在找克里先生和他的妻子。他想要調查沃夫席格伯爵的圖書館,還把薩西卡帶走了。”
“那麼說他們不在這裡?”克魯格問。“馮·沃倫赫爾男爵和斯鈉夫先生呢?”
“他們也走了,”鶯格說。“我不知道去了哪裡。”
克魯格點點頭。“你是一個人。這可以解釋你的緊張。莫苟斯不是那種可以一個人待著的地方。”
一點火光在鶯格的眼中閃出。“但你覺得把瑪格達一個人關起來很合適。你不應該在監視房間嗎?等著看…誰是下一個。”
“我下來看你是為了瑪格達。”克魯格摘下帽子伸向房門。“我們接下來要討論的事情是隻屬於我們之間的隱私。請在議事廳裡聽我說。”克魯格等著鶯格走到他前面。在她走過的時候,他的手指捋著帽沿上的線,撕扯著毛氈。
鶯格走向壁爐。“我知道你對我女兒有感覺,”她說。“我並不喜歡你。我想讓瑪格達找到更好的。什麼不需要過這麼危險生活的人。什麼會一直在她身邊的人。但現在我只想要一個可以把她帶出去的人。如果你能做到,她是你的了。我祝福你們。”
克魯格盯著鶯格的背。他已經把藏在帽沿裡的細線抽了出來。他把它繞在自己的手指間,從一個手遞到另一隻手上。“你的祝福可不夠我拯救瑪格達。”
克魯格在鶯格轉向他的時候抓住了她。他把絞繩繞在她的脖子上勒緊。這女人掙扎著,踢著他,試圖抓住繩索把它拉開。斷斷續續的粗氣從她的喉嚨裡噴出。她在身體試圖把空氣吸進肺部時抽搐咳嗽著。
克魯格無情地保持著絞殺。他的一隻眼睛看著門口,注意著任何可能出現的人。他和鶯格單獨在一起的每一秒都像是西格瑪的禮物。對他踏上的這條絕望長路的支持。
鶯格的掙扎在她的力量逐漸喪失時減弱了下來。儘管她的臉扭曲成了可怕的痛苦樣貌,克魯格還是覺得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理解。讓她抗拒他的是直覺。在她的意識和靈魂裡她明白為什麼必須如此。為什麼這種事必須發生。
克魯格把他所有的希望押在瑪格達母親的死上,就像布魯諾把他的信心放在自己的死亡上一樣。
“我會把瑪格達救出去,”克魯格在鶯格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可怕的低吼時對她說。她的臉已經變成紫色。她的眼睛向後翻,露出眼白。
“為了救她我會不惜一切。”克魯格發誓。
他花了一些時間才發現他對著發誓的是一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