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他嘗試緩和自己悸動的心臟。油墨和紙張的氣味沁入心肺，算是讓異樣的不適感減少了幾分。
從記事起家裡就在經營這家書店。父親從事需要經常在外聯絡的職業，自己自然而然在不大的年紀就成為成為打理書店的有生力量，熟悉從整理貨架到搬運貨物的所有髒活累活，直到成年離開家謀生為止。店裡主營流行書目，大多是年輕人愛看的散文集小說和雜誌，學生剛需的練習冊和輔導書也是重要創收項目。除此之外還有一片在少年時期自己強烈要求下開闢的擺放輕小說漫畫和泛acg書目的區域。
不說和這家店打交道僅有十餘年的自己，父母對它有著更深的感情。因此即便搬走也不願將關店而做出出租店鋪這種收益更高的選擇，而是以交給他自由經營作為吸引他回到家鄉的理由之一。
是的，自由，至少前幾天是這樣。
他用餘光看著電腦屏幕，把光標移到桌面寫著Neko Para的圖標，顫抖著，終究沒能鼓起勇氣進入遊戲。
而現在讓他處處忌憚的罪魁禍首正坐在不遠處的書桌上靜靜寫著作業。
“我親愛的迷迭香大小姐，難道你沒有晚自習的嗎？”
“學校晚自習是自由參加，我之前也都是一直在家裡學習。不過比起一個柔弱的少女獨自在家，還是現在在你身邊比較有安全感。”
安全感，又是安全感。天知道究竟是自己平平無奇的身高還是不算健壯的手臂給了她安全感，自那晚之後她每天放學後都會準時來到店裡自習到十點關店。
他覺得她是個不得了的大小姐，雷厲風行地把自己邋邋遢遢的習慣糾正了過來，至少在她眼皮子底下的這段時間。
其中就包括坐在收銀臺錢打遊戲，看動漫和一切不專注於工作的行為。
“莫非你沒有朋友？”
“才不是呢，我的朋友很多的，不過大家都是住校而已。”
少女放下手裡的圓珠筆，捧著氣鼓鼓的臉頰看著他，在高中時代沒有哪個對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用手擦了擦臉頰，裝模做樣地清了清嗓子，他可不想被任何人發現自己對著一個JK害羞。不過好在如她所說，現在不是強制的上課時間，有客人光臨也不算奇怪。
一個阿爾戈族女高中生走向教輔區，理所當然地穿著附中的校服——他從十二歲開始就知道隔壁一中都是些混日子的主，沒有什麼閒情逸致來光顧書店。
“總共就是這些了，麻煩您算一下。”
“一共128元，打下折來115元。”
面前的女生撩了撩白色長髮，取出手機尋找店內的付款碼。白長直，戴眼鏡，舉止優雅，非常符合他對於理想女生的幻想。
如果沒有回鄉的契機，自己也許正在機場跑道上揉著惺忪睡眼看著空乘和自己呲牙呢。所觸所見都有些不真實，他呆呆地望著那名女生離開。
“那麼喜歡人家就追上去要聯繫方式嘛。”回過神來迷迭香的表情已經從鬧彆扭變為有些生氣。
“不不不再怎麼說人家也是我們這未來的棟樑，怎麼可能被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野男人拐走。更何況比起你們的水手服設計，我更喜歡一中的西裝制服。”
“花言巧語。”
她乾脆挪動椅子背對他開始伏案，就只剩下沉重的空氣。他還想說點什麼，卻又毫無辦法。
誰讓自己從來讀不懂女孩子的心思。
把視線移回電腦屏幕，百無聊賴地進行無意義操作，尋找可以用來打發時間還不會被埋怨的方法。
鼠標停留在音樂播放軟件上。以增加店內氛圍為藉口，回憶下自己十多年前聽的曲子也不失為一件樂事。
不過店裡好歹有她在學習，自然是要對太刺激的曲子說No，萌豚曲也要說No。在翻了一圈找不到任何一首不那麼小眾的曲子時，他感覺自己的歌單真是無可救藥。
“有了。”
他按下播放鍵。
在父母運營的時期，自然不可能大費周章地安裝一套音響。而他也只是剛剛接手，沒有閒心也沒有意願去處理這玩意，畢竟對於書店，安靜才是最好的伴奏。算下來能發出聲音的就是那個用了四年的老手機，不過店內不算寬，聲音剛剛夠稀釋這片寂靜。
“♪~”
他有些忐忑地抬頭，好在她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滿，自己也鬆了口氣。
“例えば世界が，明日終わるなら”
演唱者是一個很久以前喜歡的埃拉菲亞族唱見，久到他已經忘記了年輕時為她做過的傻事。 舒緩的音樂聲與他平日裡聽的歌曲有不小地差別。旋律裡承載的時光已經過去了十餘年，但那時的情景與感受似乎又浮現在面前。店外夕陽的光暈裡，兩個男孩指著難以讀懂的異國文字，對照著拼音唱出並不適合自己嗓音的歌謠。
他至今記得第一遍樂曲的唱法，但並沒有開口的打算。鬍子扎拉的大叔唱這樣的曲子未免太過丟人，更何況身邊有個十六歲的少女。
博士閉上眼睛，陷進椅子柔軟的靠背裡，他相信伴著樂曲和回憶自己能打發不少時間。
自己從小就沒有什麼和藝術有關的才能，無論是繪畫攝影還是舞蹈，當然也包括歌唱。也許正因為這個原因，他一直對那些“有才能”的人有一種近似於愛慕的好感。和無數少年一樣，他也曾有過一個和聲優唱見結婚的念頭。即便後來演變成為“想聽喜歡的女生為自己歌唱”，但對於感情經歷為零的他來說仍然是永遠也無法實現的夢想。
“私はまだあの人の，隣にいますか？”
除了樂曲裡那個熟悉的聲音，他似乎有聽到了另一個聲線。輕柔細微，彷彿一觸即斷。即便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這首曲子，但還是有自信不至於分辨不出人音與和聲。
揉了揉腦袋確信自己沒有做出把以前喜歡過女生的聲音套進曲子裡這種惡性的行為，他決定抄起摺疊凳去門口看看是哪個死肥宅在大街上放翻唱和自己交相呼應。
睜開眼睛，那個叫迷迭香的少女早已放下手中的筆，輕閉雙眼，髮梢隨著節奏微微擺動。聲音細而微，但清晰可聞。她並沒有像他曾經見過的那些網絡翻唱歌手一樣一昧模仿那個難以超越的聲音，而是更加舒緩優雅，充滿了他印象中屬於迷迭香的那一抹氣息。
他縮回伸向鈍器的手，儘可能緩慢地調整一個舒服的坐姿，不打擾到店裡這小小空間。
良久，音樂終止。店內沉寂著，只能聽見門外街道的車聲，彷彿是另一個世界。
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飛快轉過頭，直直對上了他的目光，臉變得像個熟透了的蘋果。
“現在是几几年？”
“1012年。。。。。”
“那你為什麼在唱我十六歲時聽的曲子。”
“我怎麼知道你幾歲。再說了，這首曲子現在在學校裡很流行，大家經常放我就學會了。”
看著她不由自主看向左下方的目光，博士嘆了口氣。
“真當我不上p站嗎？而且作為多年藝術區雲參與者，你這可不是隨便聽聽就能達到的水平哦。”
少女低下頭，視線末端的腳尖不安地碰在一起。她思考了不短的一段時間，似乎拿出了很大覺悟。
“我之後不會再唱了，也會好好反省的，所以可以麻煩你幫我保守這個秘密好嗎？”
“唱出來這不挺好的嗎？”
少女狐疑地看著博士，彷彿屋裡不正常的是他。
“我這一把年紀了還能聽到活的，三次元的jk在我面前唱我喜歡的歌，有什麼好抱怨的嘛？”
“雖然貌似你在誇我讓我很開心，但麻煩千萬不要對女生說出這句話，會被嫌棄的。”迷迭香嘆了口氣，方才的慌亂一掃而空“但你不應該更喜歡現在流行的曲子嗎？Pon pon shit什麼的。”
“二十年前的搖滾樂隊會被你們氣的背過來。”
博士把進度條拉倒樂曲的開頭，鼠標指針放在播放鍵上。
“不再來一次嗎？”
少女緊緊抿著嘴，搖了搖頭。
“不再來一次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