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讀』№6
「節慶/讀名著」№1
「認識遊戲」№3
清明節是紀念先人、反思生命的時刻,它不僅讓我們緬懷逝者,還促使我們思考生死、記憶與遺產。在這一時刻,生者通過祭拜與思念,與死者進行心靈對話,面對生命的短暫與無常。清明節不僅是對逝者的懷念,更是文化和家族記憶的承繼與延續。它是一個深刻的儀式,見證生命與死亡的交織。
清明節作為中國傳統的祭祖節日,讓生者在祭祀中與逝者建立聯繫,思考死亡的無常與生命的脆弱。正如《紅樓夢》、《百年孤獨》和《艾迪·芬奇的記憶》這三部作品所探討的,生死與記憶交織成無法逃避的網。清明節在每年的此時引導我們回望過去,重新審視與親人、文化和歷史的聯繫,進而思考生命和遺產的意義。


清明節,是與生命無常對話的時刻。通過這三部作品,我們得以窺見生死之間的微妙關係與宿命的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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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紅樓夢》中,生命的無常早已通過眾多角色的悲劇展現。作者巧妙地通過對比兩場葬禮,揭示了家族命運的微妙差異。

秦可卿的葬禮,在奢華與權欲的籠罩下,成了家族衰敗的先兆:第十三回中,秦可卿在夢中以“月滿則虧”警示賈府,勸鳳姐為子孫留退路——然而,這一警示如同雪中炭火,短暫而微弱,最終被鳳姐的權欲和賈珍的貪婪所湮沒;她的停靈時間定為四十九日,奢華的千兩銀檣木棺,按親王的規制舉行弔唁,盡顯奢靡。正是這場過度的殯儀,埋下了家族衰敗的禍根,最終使得賈府的榮華與虛妄在短短的時間內燃盡。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林如海的病亡:林如海去世時,賈府派璉二爺和黛玉南下治喪。這場千里奔喪表面上是世家禮數的周全,卻暗含著家族的頹勢——賈府重要男丁的缺席,顯露出家族人丁漸稀的危機;黛玉歸來後,喪父孤女的身份愈加沉重,她的宿命已然註定,淚水浸透瀟湘館,再也無法改變。

通過這兩場葬禮,作者呈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秦可卿的葬禮如同烈火烹油,燃盡了家族的虛妄;林如海的喪事則如寒塘鶴影,映照出人情的冷暖。兩者的殯儀排場下,都蘊藏著命運的草蛇灰線,既是家族興衰的預兆,也是命運無法逃避的輪迴。
此外,金釧墜井、尤二吞金、尤三自刎,寶玉創作《芙蓉女兒誄》對晴雯等人的詠歎,一次次提醒著宿命的兌現。第五回太虛幻境“薄命司”的冊頁記載著“金陵十二釵”的“判詞”;十二舞女在《收尾·飛鳥各投林》中吟唱的“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昭示著命運的冷酷與人生無常,“分離聚合皆前定”。


《百年孤獨》中的布恩迪亞家族,命運如輪迴般循環。正如清明節通過祭拜讓我們記住過去,在遺忘與回憶之間,歷史的重演顯得無可避免:布恩迪亞家的成員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逃避預定的命運。烏爾蘇拉·伊瓜蘭的長壽,何塞·阿爾卡迪奧·布恩迪亞的狂熱與瘋狂,最終與家族的衰敗相伴。家族七代成員之中的每一代,都在同樣的命運軌道上不斷重演,生死相隔,卻似乎註定無法突破這一宿命。

《紅樓夢》通過家族命運的悲劇性展示生命的無常;《百年孤獨》以輪迴式的敘事讓宿命的力量貫穿其中;而《艾迪·芬奇的記憶》則通過互動遊戲的形式,讓玩家在體驗過程中親身參與家族記憶的延續與破裂。這三種敘事方式各具特色,儘管主題相似,但它們所呈現的死亡與記憶,卻因媒介的不同而各具獨特的表現力。

作為第九藝術的代表,互動遊戲《艾迪·芬奇的記憶》通過非線性的敘事結構和沉浸式的玩家體驗,賦予了死者與生者之間更加深刻的聯繫。在遊戲中,玩家不僅是旁觀者,更是故事的塑造者——每一次探索,每一次選擇,都是對家族歷史和記憶的再現。不同於傳統小說的敘事方式,遊戲通過參與性與互動性,挑戰了我們對死亡與記憶的傳統認知,提供了一種全新的體驗。

遊戲中,每位家族成員的死亡,似乎都被歷史所定,雖然肉體消逝,但他們的記憶在艾迪的探索中不斷重生。每個故事、每段回憶,都是命運留下的印記,提醒著她和我們,每個人都難以避免死亡的無常,而記憶或許才是人類真正能夠把握的東西。

作品中的人物,帶著宿命的重壓行走在無常的世界裡。命運之潮,拍打著他們的心岸,無法抗拒,無從逃避。清明節讓我們在緬懷中感悟個體生命的短暫與無常,思考如何珍惜當下、銘記過去。

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1889.9.26~1976.5.26)在《存在與時間》中提到,“死亡的意識使得生命變得更真實”。正是這種“向死而生”的意識,讓我們在清明節時重新審視生命與家族的傳承。死亡賦予生命獨特的意義,而這些作品中,死亡與家族記憶的交織恰恰體現了這一點:每一位死者的逝去,既是個體命運的終結,也是使得家族遺產與記憶在時光中的延續或遺忘的原因。

命運的無常在這些作品中交織成家族歷史的斷裂與延續,與清明節的紀念精神相呼應,提醒我們如何面對生死和家族的傳承。

清明節不僅僅是對逝者的追思,它更強調歷史與家族記憶的延續:在時間的流轉中,它們逐漸積澱成一座隱秘的寶庫。我們可以通過文學作品更清晰地看到,家族記憶如何在命運的流轉中傳承並消逝。

如同清明節為我們提供的家族記憶的延續,《紅樓夢》中賈府的命運也在生死之間流轉,死亡不僅是個人的終結,也是世家豪門大族記憶和文化傳承的觸點,甚至是榮寧二府興衰的註腳。

秦可卿的奢華葬禮,雖未揭露其死因的全部真相,卻展現了賈府的榮華與浮華;相比之下,尤二姐和金釧的死亡雖然同樣充滿悲劇,但因地位和財富的不同,處理得極為草率,顯露出權力和財富如何決定個人命運的殘酷。林如海的死標誌著黛玉失去了唯一的親人,而賈瑞的去世則昭示著風月之事對賈家眾人的傷害和無情代價。賈府的歷史和記憶,往往在這些沉默的死亡背後悄然傳遞。賈母對賈敏的感嘆,王夫人對賈珠的懷念,丫鬟金釧和晴雯的早逝,遺留的只是一些無力言說的過往,無不是繁華背後的淒涼。


布恩迪亞家族的過往,如同一幅交織著榮耀與悲劇的畫卷。布恩迪亞家族代代相傳的名字“何塞·阿爾卡蒂奧”和“奧雷里亞諾”,象徵著家族成員命運與性格的循環復刻——前者衝動、沉迷於慾望,後者孤僻、沉浸於思索。這些同名的人物常常遭遇相似的悲劇,像是奧雷里亞諾們困於戰爭、鍊金術或羊皮卷,強化了“歷史是循環的齒輪”這一魔幻現實主義的觀念。

在這個家族中,名字幾乎成了符號,抹去了個體的獨特性:重複的姓名與行為模式成為枷鎖,後代無意識地模仿前人,困在既定的性格軌跡中。
布恩迪亞家族核心姓名結構對比表

莫里斯·哈布瓦赫斯(Maurice Halbwachs,1877~1945)指出,集體記憶是群體共享的歷史,它幫助構建群體的身份認同。在布恩迪亞家族的歷史與文化傳承中,這種集體記憶不僅塑造了“何塞·阿爾卡蒂奧”們的過去,也深刻影響著“奧雷利亞諾”們的未來。

馬孔多的封閉與外來的殖民剝削(被刻意抹去的香蕉公司大屠殺)形成雙重牢籠——家族無法突破外部強權的壓迫,內部又缺乏反思,最終被歷史洪流吞噬。這也反映出拉美人民的集體命運:無論是抗爭還是順從,最終都難逃被孤獨和遺忘吞噬的結局。

儘管《艾迪·芬奇的記憶》通過互動讓玩家在虛擬世界中與死者的記憶重生,但這與清明節的精神相似,都是對家族歷史的回顧與延續,賦予死亡新的意義。

芬奇家族的每個成員都通過一段段獨特的死亡故事,傳遞著家族的記憶。每一位死去的家族成員都在某種方式上影響著後人:
莫莉·芬奇因不明的食物中毒死於童年,過氣童星巴巴拉·芬奇則因被殺害而早逝,卡爾文·芬奇的生命在盪鞦韆的一瞬間結束……

芬奇家族的死亡傳說像詛咒般籠罩著艾迪,既讓她恐懼重複悲劇,又迫使她直面家族歷史。她通過親歷死者視角——
路易斯在魚罐頭廠流水線作業時的奇妙幻想、格雷戈裡的浴缸嬉戲
——理解他們的痛苦與執念。這種共情打破“詛咒”的敘事,讓她選擇留下孩子,以新生對抗宿命。

家族成員的名字在一代代中傳承,卻也因死亡的突然到來而留下難以修補的空白。每一場死亡,既是個體命運的終結,也是家族歷史的一部分,隨著時光流逝,記憶和遺產被不斷拾起或遺忘。

故事中的三個大家族,既是命運的犧牲品,也是歷史的見證者。無論是榮府的衰敗,布恩迪亞家族的輪迴,還是艾迪對家族記憶的追尋,它們都深刻地展示了記憶與歷史如何在個人與家族之間傳遞,如何在時光中斷裂、消逝或重生。這正如榮格(Carl Gustav Jung,1875.7.26~1961.6.6)所言,“集體無意識”承載著人類共同的經驗與記憶,家族的記憶和文化就是這種無形遺產的一部分。清明節給了我們一個重新認識自己的契機:家族的記憶與歷史不僅僅是過去的痕跡,更是活在當下的生命與文化的延續。

這些家族的記憶和歷史,雖然隨著時光流逝而漸漸模糊,卻在個體的心理深處激起共鳴,如幽靈般盤旋,始終影響著後代的選擇與生活,這與清明節的精神不謀而合。

清明節的祭拜,不僅是形式上的告別,更是一種深刻的精神交匯。通過這些作品,我們看到死者並未徹底離去,他們的存在依舊在生者的心靈深處盤旋,生死之間的界限並不明顯。

馬孔多小鎮陷入了香蕉公司的殖民陷阱。美國資本用豐美的水果誘惑小鎮,將它拖入了以種植園為核心的經濟困境。工人在烈日下辛苦勞作,積壓的憤怒如同藤蔓般肆意生長。當罷工的號角響起時,三千名工人帶著家人齊聚車站,沉默地坐著,用無言的方式反抗著不公。政府以“維持秩序”為名,在某個星期三的午後悄無聲息地將機槍和刺刀圍了過來。子彈如暴雨般傾瀉而下,屍體被迅速裝入兩百節車廂,丟入大海。血跡染紅了鐵軌,卻在第二天的雨水中消失殆盡。唯一的倖存者何塞·阿爾卡蒂奧二世從屍堆中爬出,帶回三千亡魂的低語,然而政府卻宣稱“馬孔多從未發生過任何悲劇”,只有羊皮捲上依舊銘刻著:“死者並非三千,而是整個民族的記憶被抹去了。”亦如奧威爾(George Orwell,1903.6.25~1950.1.21)眾所周知的那本名著所描繪的那樣,馬孔多鎮的歷史也被篡改和遺忘,當局得以控制集體的記憶和認知;民族、國家,乃至於世界的歷史與記憶,同樣可能面臨被遺忘的危險,唯有銘記和傳承,才能避免重蹈覆轍。

在馬孔多鎮,生者與死者經常“共處一室”。死者的幽靈常常出現在家中,影響著生者的生活。普魯鄧希奧·阿基拉爾,被何塞殺死後變成幽靈,他的幽靈無法正常喝水,因為他的脖子上有個洞;梅爾吉亞德斯由於“死過多次”,當他最後一次“死亡”時,不顧眾人反對的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儘可能想要復活他。庇拉爾·特爾內拉儘管作為活人,卻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存在感甚至遠不如幽靈。這些“幽靈”與“隱士”的在場與否,深刻地影響著家族成員的命運和家族歷史的傳承。


秦可卿的死亡並未將她從賈府抹去,賈珍為她操辦的葬禮,超越了形式與禮數,成為一段未解的情慾和權力博弈的象徵。而金釧的死,則顯現了權力鬥爭中的冷酷與無情,她的死亡雖然被迅速忘卻,但寶釵對她的哀悼和王夫人的嘆息又在其中隱含著不為人知的糾葛。尤三姐因柳湘蓮懷疑其貞潔而退婚,悲憤自刎;柳湘蓮悔恨不已,後在夢中見尤三姐“一手捧著鴛鴦劍,一手捧著一卷冊子”來告別,稱自己前往太虛幻境修注案中所有情鬼,並歸還定情信物。每一場死亡,都是賈府歷史的一部分,生者在痛悼中與死者形成微妙的心靈對話,承載著無法消散的記憶與情感。


死者的記憶在家族歷史中迴響,它們在生者的生活中得以延續,提醒我們即使死亡不可避免,記憶與遺產卻是永不消逝的精神紐帶。

家族的延續,不僅僅是血脈的傳承,更是記憶與命運的交織。
尤二姐和金釧的葬禮,簡陋而匆忙,幾乎被遺忘。秦可卿和林如海,死後依舊在家族記憶中佔有一席之地。無論是盛大葬禮中的尊貴棺木,還是悼念的悲痛,記憶和遺忘交織著形成一個情感的網。

布恩迪亞家族的每個成員都無法擺脫過去的陰影,死者的幽靈始終徘徊在家族的歷史中。何塞·阿爾卡迪奧·布恩迪亞的瘋狂,烏爾蘇拉的長壽,雷梅黛絲的昇天,所有的記憶無法真正被遺忘,成為家族無法逃避的宿命。即使家族逐漸衰敗,馬孔多慢慢消失,這些遺留在心底的記憶依舊未曾消散,提醒著每一代人:命運無法逃脫。

雖然艾迪從未親身經歷過已故親人的死亡,但通過她對家族成員死亡故事的追溯,她與死者的關係在精神層面依然緊密相連。無論是巴巴拉的悲劇,還是卡爾文在空中的飛翔,這些死者的經歷如同迴響,持續在艾迪的生命中盤旋,激起對死亡的深刻思考和對家族遺產的追溯。在這段探索家族記憶的旅程中,艾迪既是記憶的承載者,也是遺忘的見證者:死亡雖終結生命,但家族記憶與情感的延續卻始終未曾斷裂。無論是路易斯的幻想世界,還是沃爾特的孤獨生涯,每個死者的故事都像是一張張碎片,拼湊出整個家族的軌跡;每個家族成員的死亡和遺留的記憶都在艾迪的內心深處激起漣漪。死者無法言語,但他們依然存在,在艾迪的每一次回憶與玩家的探索中復生。
艾迪在家族歷史的斷裂與連接之間穿行,最終以她自己的死亡為故事畫上句號。


賈寶玉等人,彼此命運糾纏,既是榮府繁華的象徵,也是家族衰敗的寫照;布恩迪亞家族的後代,在輪迴的宿命中不斷追尋,但最終無法擺脫家族的衰亡;艾迪的回憶,傳遞著先輩們的故事與遺產。家族的延續與斷裂、記憶與命運的交織,提醒我們在歷史洪流中每一代人都在為自身的遺產與記憶留下印記,或被遺忘,或傳承。

“抄檢大觀園”撕開虛偽繁榮,“元春薨逝”抽走政治支柱,“寶玉遁入空門”——百年望族在奢靡與內鬥中坍成廢墟。末代奧雷里亞諾·巴比倫破譯羊皮卷時,颶風捲走馬孔多,預言應驗。布恩迪亞家族如蝕空的巨樹,隨最後一個帶豬尾巴的嬰兒被螞蟻啃食,歸於虛無。芬奇家族成員接連死於荒誕意外:嬰兒溺斃浴缸、少年盪鞦韆昇天、打工人斷頭於幻夢……最終僅存的主角艾迪難產離世,族譜畫上宿命的句點,唯老宅空蕩迴響未解詛咒。


這些作品通過各自的方式展現了死亡與生命、家族與記憶之間的複雜關係。它們提醒我們,死亡不可避免,而文化與家族的傳承則是連接生者與死者、過去與現在的紐帶。清明節是對逝者的紀念,也是對生命意義的再思考,它促使我們重新審視與傳統、與歷史、與家族的聯繫。
清明節不僅是祭奠逝者的時刻,也是反思生命和遺產的契機。死者的記憶未必會隨著時間消逝,它們往往以家族的形式在代際之間傳遞,影響著每一個生者的生活選擇。或許,正如《艾迪·芬奇的記憶》所揭示的那樣,記憶才是我們與逝者最深刻的聯繫,而它也許能跨越死亡,成為無形中永續存在的力量。

_The End_
- 彩蛋 -
附錄:作品角色一覽表
《紅樓夢》


《百年孤獨》
(Cien años de soledad)



《艾迪·芬奇的記憶》
(What Remains of Edith Finch)

- The Stinger End -
2025©在讀ing
作者/編輯:Ys.Booker
插圖:瓷璽2012
審核:山之彼岸
*本文在2025年4月6日23:52首發於“在讀ing”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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