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新途
離得近了，良才看清穗此時的神情。
她咬著薄唇，平靜的臉上看不出有多少喜怒哀樂，只有幾道還未乾涸的淚痕。
“……”
良久，穗才輕輕的發出一聲嘆息，蘊含著難以言明的情緒，緩緩開口說道。
“良爺……你何時變得這麼狡猾了？”
“明知我無法殺了良爺，良爺卻以此為要挾，這是吃定了我只能同意了呀……”
“只是我依然想知道，如果我不同意的話，良爺會怎麼辦呢？真的打算借我之手，自絕在這瀍湖畔嗎？”
說完，穗將右手握住的刀柄鬆開，頓時，鋒利的小刀劃破空氣，在空中轉出一圈優美的弧度，最後輕輕落在岸邊上，濺起一些細小的塵土。
“小崽子！你……你願意相信我了？”
良看見這一幕喜出望外，心中熾烈的火焰都在瞬間被那如同洪流的喜悅沖淡了幾分。
他知道他說這些對穗有多可笑，板上釘釘的殺父仇人在眼前，還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開脫，但凡是個其他人所要做的便是持刀朝自己心口捅來。
而穗卻為了自己口中那虛無縹緲，又不知是真是假的可能性，做出妥協的預兆。
這小崽子真的太善良了。
“確實有如良爺所說的可能，但如果我就這麼改變目標，那這三年來我所經歷的日日夜夜，每一分痛苦與煎熬，又算了什麼？”
“當我全家都死了之後，我此生僅剩的意義，就只剩下對良爺復仇了……”
“能不能讓我相信良爺，能不能讓我給良爺一個機會，這取決於良爺對我剛才問題的回答……”
“如果不能讓我滿意，那……那……”
應該是剛剛那良久的沉默讓穗恢復了點平靜，話語裡也少了許多斷斷續續。
但說到最後，穗卻開始磕巴起來，遲遲說不出接下來的話，應該也是沒有想好該怎麼做。
“……”
該怎麼做？
良心中思索著。
這是這小崽子給自己的考驗嗎？
不對，這是她給自己的機會。
如果穗不願意去尋找這個可能，那麼他該做什麼呢？
恍惚間，一道白光再次籠罩了良的視野。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周圍早已經是哀鴻遍野。
耳中還有連綿不斷地嗡鳴聲，鼻裡傳來一股硝石與血肉混合而成的一股腥臊味。
目之所及之處，更是一種令人無法理解的景象。
天空下著血雨，淅淅瀝瀝的滴落在良的頭上，時不時還有一些肢體與碎塊從高空掉落，在他腳邊發出沉悶的落地聲。
“……”
恐怖的人間地獄，也不過如此。
良心有所感，麻木的向右手看去，只看到在他右手上，竟然抓著一個男人的斷臂。
那是他的父親，或者說曾經是他的父親，現在是他父親的一部分。
不知過了多久，血雨與碎塊才掉落了乾淨。
周圍還有幾位與良一樣的倖存者，他們不哭不鬧，表情凝固在爆炸前的那一刻，望著天空呆滯而立，猶如失去了靈魂。
他們身上都噴灑者至親的血漿與殘軀，是他們的親人在爆炸時，用自己的生命保護住了他們。
包括良的父親也是。
他們曾經都是人，現在變成了一堆碎肉。
天啟六年，五月初六日巳時，於京師發生大爆炸，兩萬餘人當場死亡，人間地獄，哀鴻遍野。
……
畫面再一轉，整個世界都彷彿被打上了濾鏡，看上去有種輕薄的暗淡。
兩位骨瘦如柴，衣不蔽體的男子，從陰影中走出，其中一人肩上還扛著一道纖細身影。
良在亂世之中生存已久，一眼就看出這兩人是那專門吃孩子的“惡鬼”。
他們面露兇光，尖嘴獠牙，佝僂著身子，已然沒有了人樣。
他們起鍋燒火，熱鍋下水，不停搓著雙手，嘴裡流出渾濁的唾液。
不多時，水沸騰起來，其中一人眼睛微亮，將肩上那道纖細身影翻了一面，就要往鍋裡丟去。
“住手！”
良心中始終存在著底線，哪怕是最不當人的時期，也絕對不會觸碰到不殺婦孺的堅持，更何況是被穗改變了的如今？
他快步朝前奔去，眼看來不及，良便將手中的長刀瞄準扛著人影那人擲去。
鋒利的長刀化作一道流光，精準又優雅的穿過那人胸膛，肩上的人影也掉落下來。
“嘿嘿嘿……你在偽善些什麼？”
可那人並沒有死，反而像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玩具一般，同另外一人發出刺耳怪笑。
“……你不想讓我們吃了她？你救她……那誰來救我們？是這個該死的老天爺？還是那個該死的皇上嗎……？”
“偽善……偽善……這個世道本就如此……一人生……萬人死……”
“誰又該生？誰又該死？誰不是踩著數不清的屍骨活下來的？”
“良……良……你又殺了多少人？又害死了多少人呢？”
“我們……只是為了活下去……這個世道……沒有人是無辜的……”
“……高堂之上的至貴者們只顧尋歡作樂……我們的生命……只能由我們來延續……良……你還不明白嗎？嘿嘿”
“吃人又如何……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
兩人一人一句，將話語說出，怪笑不斷，狀若瘋魔。
可終究沒能再說下去。
因為良已經來到了他們身前。
他抽出那人身上的長刀，眼中冷漠無比。
刷刷幾刀便將這二人砍成碎片，他們身體像是薄霧一般，最後宛如一道青煙消失不見。
……
畫面再一轉，良看見了一塊巨大的幕布。
像是影子戲那樣的幕布，可是大的出奇，足足有一間屋子這麼大。
慢慢的，上面出現各種剪影與聲音。
一位肥碩至極，衣裝雍容華貴的“豚妖”躍然出現在幕布之上。
伴隨而來的還有幾位老太監，妙齡女子，以及一些侍奉之人。
在那“豚妖”面前，絲竹奏樂，舞女伴眠，魚肉不限，金玉滿堂，享盡一切人間極樂之事。
到了最後，甚至還出現幾位女童模樣的人。
良仔細一看，竟然與滿穗，瓊華幾人有八分相像！
隨後，良一刀將幕布砍破。
……
“良爺，思考的如何了？”
穗清脆的嗓音響起，皺眉問道。
離剛剛已經過了好一會了，可這令人氣憤的良爺卻像呆傻了似得，在原地發呆。
最重要的是，良爺此時居然還沒放開自己，不僅右手被桎梏住，兩人還保持極一種極近的距離。
剛剛情緒激動時倒還沒想那麼多，這會又稍微冷靜了一下，這個姿勢就令人感覺到有些羞憤了。
“……”
“我剛剛想了許多。”
“若是你不相信我，那我便用我的方法贖罪。”
“小崽子，你在馬車上問過我，想不想名垂青史，當時我拒絕了……”
“現在我想明白了，我應該還是想的……”
“我想給這個世道，重新換一片天！！！”
（ps：阿巴阿巴，更了，為了找感覺我又去過了最後幾章的劇情一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