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次和艾米麗見面時,我就渴望親吻她左手無名指上的金戒。那道小小的枷鎖告訴我,她還難以忘記傑哈·拉克瓦,但這隻會讓我對她更感興趣——我本就不是什麼循規蹈矩之人。
我第一次見到艾米麗的時候,我們還都是少女。在吉拉德堡,她家族的宴會上,她的父母驕傲地向眾人展示吉拉德家族最美麗的明珠。如今,在摩洛哥的賭場,即便名流齊聚,艾米麗仍然是其中最為惹眼的一位。試想一下,一位美麗的女郎,披著頗具年代風情的捲髮,腰肢比花瓶還要纖細,在哪都應當成為目光的焦點。即使同樣身為一名女性,我也不得不承認,對艾米麗的注視,並非是出於禮儀。她垂頭、微笑、撩發,都極具豐潤的魅力,像一滴飽滿的水珠一樣惹人垂涎。
有趣的是,艾米麗的皮膚變成了冰冷的藍色。她站在阿坎·奧古迪姆和馬克·西米利安之間,像一朵淡藍色的玫瑰一般靜靜綻放。看來黑爪在她身上動了不少心思,她也不再是以前那個天真爛漫的“吉拉德公主”了。我遲疑了一會,還是走上前和她打了個招呼。她似乎沒有認出我,我並不介意,只是介紹自己來自死局幫。艾米麗的眼神立刻銳利起來。
這是我同類的目光,神射手的目光。被我這樣注視過的人和致謝大多躺進了墓地,但我並不介意艾米麗這樣看我,相反,我享受她的謹慎和機敏。這才與她“黑百合”的外號相襯。我經歷過太多追捕和獵殺,我來找她並不是為了一隻美麗的獵物,我渴望另一位獵人,渴望……與我旗鼓相當的獵手。
或許是我的眼神太過炙熱,艾米麗眯眼看了我一瞬,即刻露出了明瞭的神情。她嘴角勾畫出一個有些玩味的笑容,我並不意外,像我們這樣的女人,能站到今天的位置,身邊從來不缺乏覬覦的目光。但如果這種目光來自於同性,倒是一次有趣的體驗。我曾在鬥陣特攻的資料裡見過不少有趣的女孩和女人,“獵空”莉娜·奧克斯頓、“法老之鷹”法芮爾·艾瑪莉,他們都是我和艾米麗的敵人。我想在這部分我們會相當有話題。
賭場的酒會結束前我和艾米麗已經聊上了許久。她告別了這一代末日鐵拳,和那個看上去不太聰明的黑爪智械高層,我們悄悄從後門離開了。我們走進夜色裡。艾米麗拿出一面小鏡子補妝,我看見她用了更豔的口紅。她看見我的目光,揮了揮手,說:“一起隨便走走?”我沒有理由拒絕。
我們結伴而行。我問艾米麗,我們要去哪裡?西西里咖啡館、“天堂”酒吧、高級的法餐廳,這些地方都很適合你。艾米麗搖搖頭,用法語說了一串晦澀難懂的音節。我不願露怯,但不得不直直地看著她,等待她解答。她笑了笑,說:“月光照到哪裡,我們就去哪裡。”
我感覺自己有如一頭笨拙的灰熊。我同黑爪的女性打過交道,比如黑影。我需要骷髏幫的情報,而她是不二之選。我問她,她是否在骷髏幫裡還有朋友。她的回答是,如果報酬得當,那麼可以有。我明白她要的不是錢財。但她的慾望容易滿足,她有野心,那麼艾米麗呢?她的野心是什麼?傑哈·拉克瓦不可能復活,鬥陣特攻也已經分崩離析。黑爪把她洗成了一個沒有感情的木偶,她到底會尋求什麼?
艾米麗的每一個微笑都是假的。我這樣告誡自己。但她著實很美。她的晚禮服華麗又內斂,跟她本人一樣,優雅而致命。我盛讚她,說,漂亮的衣裳。她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如果我們更熟悉一些,我猜她會問我,難道我不漂亮麼?但她只說了一聲謝謝。我感到抱歉,我想,夜晚的風是否也有思想,它扯動艾米麗的裙襬,看見她筆直的小腿,會不會也停下腳步?我忽然為自己的想法感到驚訝。我太過沉浸於她的美麗了。一隻冷血的蜘蛛不會同你調情,當她在你面前表現的如同一個普通的女人一樣時,只能說明你成為了她狩獵的目標。
我沉默下來。我不得不承認麥克雷說得一些話確實有點道理。他說我到底還是個高貴家族裡跑出來的大小姐,很多時候,我並不會在做事之前想想之後的事情。我承認這句話的後半部分,就像今天在酒會上我靠近艾米麗時,並沒有想到這樣的場景……該死,我走向她炫耀我們之間的過去,那種樣子簡直像個乳臭未乾的孩子。在這沉默裡,我感到大海般的尷尬。我張了張嘴,想要發出一點聲音。艾米麗卻在我身邊,用低低的聲音哼唱起一首歌謠來:
人們數著棉羊入睡,
代價是綿羊永遠無法入眠;
我如此的愛你啊寶貝,
你因此學不會被愛……
我感到濃重的悲傷。她或許在說她自己,黑爪的黑百合,一個合格的殺手。我們走著,離出發的地方越來越遠。我們走到一座橋邊,橋樑連接著城市和荒野。我們坐在橋墩上,猜測鋼筋和水泥間會不會有一具含冤的屍骨。
這裡的河流情況不太好。河水泛著青綠色,像中午就一頭撞進酒館,凌晨爬著出來的那些醉漢的嘔吐物。艾米麗坐在我對面,腳尖翹著,一下一下踢著高跟鞋。克里斯提的經典設計,漆黑反光的皮面,亮紅色的鞋底,好像一隻帶了手套的手摁在血流不止的傷口上。她的肌膚在沉鬱的夜色裡泛著墨藍的光澤,於是那些紅色給她增添了一些生氣。我看著那雙鞋,問她,你的腳踝上是不是有一道傷口。
是的。艾米麗說。再美麗的女人,腳踝上都會有一道傷痕。
我摸摸自己的腳踝,那裡空無一物。長靴可能不如高跟鞋性感。我感到沮喪起來。艾米麗卻坐在原地,遙遙看著我的動作,說,你沒有,所以你才顯得分外可愛。
她這一句話讓我聯想到許多。比如她的過去。她和傑哈是如何的般配而恩愛,這是我有所耳聞的,最後呢?她加入了黑爪,殺死了在鬥陣特攻的傑哈。我有時會想,如果鬥陣特攻沒有解散,我是否有一天也會親手殺死麥克雷……
我為什麼要想這些?
月亮藏進了雲層裡。我是一隻齧齒動物。在白天、黑夜、地上、地下,我看不見任何東西。但此刻濃重的夜幕裡,我卻能用我靈敏的嗅覺,在另一個世界裡看見艾米麗。她用的香水,玫瑰、荔枝、白麝香,一點點果脯的煙燻味,好像環抱著我,又離我很遠。我藏在黑暗裡,遙遙對艾米麗說,你很美,即便有傷痕。
我想我聽見她輕輕笑了一聲。
月亮露出面龐的那一刻,我又看見艾米麗沒有表情的臉,好像先前發生的一切都是錯覺。下一秒她又對我微笑。我想這是一種許可。她站起身,於是我走到她身旁。她問我,艾什,天會亮麼?我下意識地挽住她的手,緊緊抓著她纖細的手腕。她像是已經得到了回答,贊同似地與我十指相扣。
我感受到疼痛,來自於我們相碰的指節,來自於她無名指上那枚戒指的灼傷。我的天性讓我不願意步入家庭,我擁有太多,無論是錢財、野心,還是死局幫,所以我不願被人擁有。但這一刻,我幾乎忘掉了艾米麗的冷漠無情。我渴望與她交談,渴望……她的笑容。
我們知道這個夜晚要結束了。我們往回走。在街邊,我們買下了收攤前最後一杯蘋果汁。艾米麗仰頭喝下一大口,她揚起的脖頸天鵝般優雅。我對著她留下的那枚唇印痛飲,我想我喝下的是她想對我說的無數句話語和滿腔的熱情。我放下杯子,艾米麗笑著走到我面前。她伸出拇指壓住我的嘴唇。她仔細地撫摸,說,把口紅抹勻吧。我感覺雙唇熱了起來,她的指紋都顯得無比清晰。我從未如此深入地去記憶一個人。
我看著艾米麗褪下無名指上的戒指,輕輕抓起我的手,把戒指戴到我的手指上。我抬手,把手腕貼在鼻尖。我聞到血肉焦糊的味道,還有油墨的清香。我聞到清冷的月光,動了波紋的湖面,和黎明前小鳥的叫聲。我睜開眼,看見我的無名指,正好搭在我眼前。在它的根部,那裡有一個閃閃發光的戒指,我一直渴望仔細地端詳它、瞭解它,如今才得償所願。那金色的金屬上,用極細的筆畫刻著一句宣言:
“艾米麗,我對你的愛如月亮般永遠堅立。”
#神來之作第十期##鬥陣特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