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良穗：今月照古人
老朱家的旅客？
我和小崽子循著聲音望去，人來人往之中，一個老頭懶洋洋地靠在牆邊，興許太陽有點太刺眼，老頭眯著眼，一隻手抓著有點豁了口的蒲扇擋在臉上，另一隻手卻抓著一包“衛龍”辣條，嘖嘖有味地往嘴裡塞，嘴邊佔了一層明晃晃的紅油。老頭身前放了張紙，上面寫了些算命問卦之類的介紹，拿幾塊破石頭壓著，同時還不忘在旁邊也放著張微信收款碼。
看到老頭這幅邋遢的形象，我只當他是神神叨叨的算命佬，琢磨著想騙我銀子。我拉起滿穗正準備走，滿穗卻突然身子顫了一下，她敏銳地感受到從老頭似乎迷離的雙眼裡，射出一道精光，彷彿一下子就看穿了他們的內心。
當然，滿穗也安慰自己，也許是自己太敏感了，剛來到這地方，興許只有一個月，天天接觸新奇的事物，她未免有些草木皆兵。
可是直覺卻隱隱告訴她：這老頭不簡單。她四年來見過很多眼神，餓鬼的，後廚伯伯的，芸姐的，掌櫃的，舌頭的，良爺的，他們的眼神有慾望，有同情，有憐憫，有疑惑，有愧疚，是一種赤裸裸的態度。可眼前這個別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算命老騙子，他的眼神卻有種......看破天機的感覺？
見滿穗沒有動彈，我有些奇怪。“怎麼了小崽子？這老騙子有什麼好看的？”
“良爺，我覺得這算命的有點，嗯......我也說不上來。”滿穗琢磨著老頭說的話，老朱......朱恰好是明朝皇帝的姓氏，旅客......他們不屬於這個時代，本來就是匆匆過客一樣的存在。老頭說的那句“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她雖然聽不懂，但裡面又說今又說古的，還提到了“古人”二字......
難道說......
不會吧......
看老頭始終一臉悠閒地看著他們，炎炎夏日，滿穗突然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竄到天靈蓋。
這老頭怎麼會......？
“有點什麼？”我還在旁邊不解的問。
“良爺！這老頭好像知道我們是從明朝來的啊！”滿穗壓低聲音迅速地朝我解釋一遍她的猜想。
“不會吧小崽子，這老頭一看就是個老騙子，也許就是隨口一說，其實......”說著說著，我也不禁開始分析小崽子說的話，隨口一說怎麼會這麼有指向性呢？而且自古以來的傳說軼事都講這些算命的往往有些不世出的高人，能夠知道他人的命數，嗯......可是這未免也太荒唐了吧。真有這種人嗎？還是隻是騙我們銀子的新方式？
“老伯伯，您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老朱家的旅客？”
算命的老頭放下手裡的辣條，用衣袖隨便抹了兩下嘴邊，笑嘻嘻地說：“我隨口說的，老朱老劉，隨便什麼名字，你倆這好像剛進城的樣子，保不齊是去誰家裡做客來了。”
“那後面那句詩......”
“嗨呀，我附庸風雅，掉幾句書袋怎麼了。”老頭打著哈哈，“小妹妹，要不要算一卦？很便宜的，只要十塊錢。”
“你看！我果然就覺得這老頭是騙錢的吧！”我剛才那一點疑惑頓時煙消雲散，沒好氣地說。
滿穗卻思考了一小會兒，拿出手機給掃了下算命攤的收款碼：“老爺爺，十塊錢轉過去了，您來給我們算一卦。”
“小崽子你......”我有些急了，小崽子平時都挺聰明的，怎麼今天被一個招搖撞騙的算命佬迷住了？“你給她錢不正中她下懷嗎？”我連忙按下滿穗抬起來掃碼的手，但為時已晚，十塊錢轉了過去。
老頭一看生意上門，那綠豆眼馬上瞪得溜圓，這財迷樣讓滿穗又有點懷疑他是否確實屬於騙子。
滿穗預想中的什麼擲聖盃，測字，看手相，那些尋常算命會用的卜卦手段老頭並沒有做，他只是將綠豆眼又閉了一起來，時不時地搖著手上的蒲扇。
我等得心焦，在老頭身邊來回走動。“老頭，你不妨搖一搖頭，或者掐指算一算，嘴裡再嘰裡咕嚕說點什麼，這樣我們會覺得我們的錢被騙得值一點。”我忍不住陰陽了兩句。
老頭沒理我，半晌，手裡的蒲扇我可數著，都搖了幾十次了，第四十次的時候他突然睜開眼。
“怎麼，想好怎麼唬我們了麼？”
算命老頭睜開眼，滿臉嚴肅地看著我和小崽子。
“小妹妹，我看到了，不遠的將來，這小夥子氣息奄奄，瀕臨死亡，你卻捅了他一刀。”
滿穗聽完愣住了，呆呆地在思考，我一下子抓住他的衣領，捏緊拳頭，牙齒咬得咯咯響：“個老不死的說什麼晦氣話呢！是不是沒吃飽飯想吃我兩拳？”
“小夥子消消氣，別那麼大火，我一把老骨頭撐不住幾拳，現在是法治社會，可別為了我進衙門，賠一大筆錢可不划算。”老頭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有這空閒不如趕緊安慰下你家姑娘。”
我氣惱地將老頭一推，站起身來，打又打不得，罵兩句也不解氣，為這老騙子窩了滿肚子火。
“小崽子走吧，這老騙子滿嘴跑火車呢，還說我將來會奄奄一息，你還捅我一刀，這不可能，真要說的話，那得換過來，得是你捅我一刀，我才會死。”
放屁呢，我們在現代有吃有喝，有伍芷年保著我們，安安分分的，我幹啥事了會差點丟了小命？小崽子當初要想對我捅刀子，為她爹報仇，有一萬種機會，更別說小崽子就算現在直接當面說要捅我一刀，我也任她捅去，何必要找個我快死的時候再捅呢？呵，是想著我只能她來殺嗎？這倒是有可能。我自嘲地想。
......
我......我真的會再次刺向良爺嗎？
我現在真的活得很幸福了，我能吃飽飯，有房子住，能平平淡淡的生活，不用擔心流寇，兵禍，饑荒......我今天還買了很多衣服。
我很開心，良爺也很開心。
這種平淡的生活難道不能持續下去嗎？
可這明明是很簡單很平常的事情啊。
不，也許是我在現代待久了，自然覺得它們都唾手可得。
在明朝，即使是坐在紫禁城裡的萬歲爺，也要天天煩惱這些那些。
是我太貪婪了嗎？
爹爹告訴我，我可以不必揹負著愧疚而活，我不必再時刻想著怎麼報仇。
可是......為什麼算命伯伯說，不遠的將來，良爺會死？我不僅沒有救他，反而還給了他一刀？
難道良爺做了什麼讓我難以忍受的事情，導致我不得不殺了他嗎？
良爺會做什麼？我想象不出來，我也不敢想象。
興許真如良爺所說，這個算命伯伯只是個騙子，剛才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騙我的銀子。
不論如何，我只希望這種平淡如水的生活能繼續過下去，就如我小時候期盼的那樣。
......
我倆待在伍芷年去的理髮店前，從算命佬那邊離開後，小崽子似乎一直悶悶不樂，今天買衣服的喜悅消失得一乾二淨。我不斷地試圖用貧瘠的語言逗笑小崽子，但看得出來，她是在強顏歡笑，於是我心裡便更加用力地咒罵這死騙子。
伍芷年提著大包小包從理髮店出來，剪完頭髮的他看起來清爽不少，我們接過袋子，我正想調侃兩句他的髮型，身後卻突然傳來倒地的聲音。
我們轉過身，一個和伍芷年差不多大的年輕女子倒在地上，一個似乎是朋友的女生蹲在旁邊，不斷地搖晃她的手：“小耶，你怎麼了啊，說句話啊？”
幾個路人圍上來，對著倒地女子竊竊私語，女生將求助的目光看向周圍，卻卻沒有人上前幫助。
我們連忙過來查看倒地者的傷情，她嘴唇發紫，雙眼緊閉，旁邊的女生喊了半天，她一點反應都沒有。伍芷年蹲在女子身邊，對女生說了句：“可以讓我來看看嗎？”
“可以可以！請你幫幫忙！”女生巴不得有人來，連忙側開身位。
伍芷年先是手壓在女子脖子上檢查，感受不到跳動，他心猛然一沉，又將頭探到女子鼻子前，同時觀察胸膛——同樣沒有一絲起伏。
壞了，結合女子的嘴唇顏色，伍芷年幾乎可以確定，她肯定是心臟病發作，導致沒了呼吸心跳，刻不容緩。
伍芷年叫女生連忙打急救電話，環顧了一週，沒見到AED，當下便對女生說：“我要做心肺復甦了，希望你和你朋友能諒解。”
女生猶豫了一下，旋即點點頭，伍芷年便將手放在倒地者的胸上，一下又一下地按壓著。我倆看到卻是驚愕無比，平時溫和有禮的書生伍芷年卻像個登徒子一樣公然把手放在女子胸上，還一下又一下地按，旁邊的女生居然置若罔聞！
按了有三十下吧，伍芷年鬆開手，正當我們舒口氣時，伍芷年竟托起女子的頭，捏住鼻子，隨後直接親了下去。
滿穗不停扯著我的手：“良爺良爺，芷年哥他......他在幹什麼啊？怎麼會做出這種逾禮之舉？”
“這......這......他也許是在救人？額......”我盡力為伍芷年找一個合適的理由。
這邊伍芷年吹了兩口氣，又重新開始按壓著心臟，如此做了五組，做心肺復甦是個很費力的事情，伍芷年滿頭大汗，喘著粗氣，但仍堅持著按壓。
一旁的女生有些擔心地說：“要不換我來按吧？”伍芷年想堅持，但他累得實在說不出話來，便停下來，讓女生接著按。
幸好不一會兒急救車便趕過來，伍芷年目送著救護車離開，一屁股坐在馬路牙子上，只是低著頭。
“哎喲，好累。”伍芷年甩了甩髮紅的雙手。
“芷年，剛才你這是......這是現代人的風俗還是什麼？”
“很失禮，對吧？”伍芷年似乎早料到我們會這麼問，“觸摸陌生女子的身體，甚至親吻，即使是現代我也會被視作淫賤之徒，要被送去吃官司。”
“但是剛才那人生命垂危，若是不及時救助，她就要死。老實說，我準備實施心肺復甦的時候，我也猶豫了一下，但是事急從權嘛。你們可能只聽說過‘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對吧？但是後面還跟著一句：‘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也就是說面對生死大事，就要拋開禮法顧忌，及時伸手救助，這就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我倆有點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好像確實有點道理，別人快死了，這時候就別擔憂什麼合不合適了。雖然在古代強調什麼“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嗯......放現代來說應該是錯的吧！
“你倆有空也學一學這個，或者其他緊急急救的法子，萬一哪天用上了呢？”伍芷年隨口說道。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雖然我很快就將這件事拋之腦後，但滿穗卻留上了心。就衝良爺這一言不合就開打的性子，以防萬一，自己平時還是瞭解瞭解，有備無患。只是讓她真去親吻良爺的嘴唇，做書生那個什麼“人工呼吸”，她又覺得難為情。
日子過得飛快，一轉眼就即將迎來九月，這段時間滿穗為小學課程做準備，雖說不用去上學，但她該學的課程是一個也不少，而且每學期的大小考她也要在家裡參加。伍芷年教會滿穗學拼音，簡單地上網查資料，並且把一大堆小學網課都下載下來，方便滿穗觀看。我也基本把那本武術書看了個遍。這天實在是翻厭了，我尋思著再去工地打打工，賺點錢給小崽子買點文具啥的，反正也沒事幹。
我正哼哧哼哧搬磚，鳶又冒出來，溜到我旁邊聊天。
“工地的活兒習慣沒？”
“還行，一開始覺得比較辛苦，做久了也習慣了，不就是賣力氣嘛。”
“以後還想接著在這裡幹嗎？”
“我九月份找了個新工作，去附近的小學當保安。”
“保安？保安不錯啊，相比工地可輕鬆許多。”
“天天對著小孩子，嘰嘰喳喳的，煩也煩死了。”
“你妹妹也到了上學的年紀吧？想好去哪家學校了嗎？”
“定了，就在附近的揚成小學。”
“揚成小學？這……”鳶臉上現出遲疑，“她每天放學是自己回家，還是有人接？”
“她身體抱恙，所以得在家裡自學。”
“哦……”鳶表情略微輕鬆，“對了，你說你去當保安，不會就是你妹去的那家小學吧？”
“沒錯。”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怎麼了？”
“我就是想提醒下你，最近……”
聊著聊著，鳶透露最近有群小混混特別猖狂，在校門口收保護費，騷擾學生，關鍵是這些小混混似乎有個頭，知道有組織的行動，有幾天時間家長專門組織起來看護孩子放學，他們又集體玩消失，家長們也看不了那麼久，等到家長散去，他們便又冒了出來。
“知道領頭的是誰嗎？”
“我想想，之前聽一個學生說過，領頭的叫阿星，真名叫什麼倒是不知道。你如果要在那裡當保安的話，這群小混混可不是省油的燈，你可要留心著點。”鳶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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