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你呀，小丫頭。”芸姐掩面而笑，但仍藏不住話語裡的驚訝。
“芸姐，這……”那壯漢有些面露難色。
“沒事，這丫頭我認識，你忙你的去吧。”芸姐擺了擺手，示意壯漢離開。
那漢子如獲大赦，向芸姐行了一禮，趕忙走開了。滿穗見狀有些意外，過去芸姐雖然在這煙柳閣的地位不低，但還不至於讓人對她敬畏到這種程度。
“丫頭，你隨我來。”芸姐向滿穗招了招手，滿穗見狀快步跟了上去，看到芸姐安然無恙，她的心裡也有點暖暖的。
“蓮兒！來，帶著丫頭去洗個澡，再給她找身乾淨的衣裳，然後帶到後房去。”一位眉目清秀，只畫了點淡妝的女子小步跑了過來，芸姐向她這樣吩咐道。
“我現在還有些事要忙，你先隨她去。”芸姐回過頭來對滿穗說。滿穗乖巧地點了點頭，目送芸姐的離去。轉頭，卻看到那個名喚蓮兒的女子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如黑寶石般明亮的眸子裡別樣的光華流轉著，讓人捉摸不透。
滿穗的一隻手悄悄攥緊了衣角，另一隻手則攥住了自己的領口，她有些擔心是不是髒兮兮的自己被人嫌棄了。出入煙柳閣的人，無不光鮮亮麗，除了像個小煤球一樣的她。蓮兒比滿穗高了半個腦袋，滿穗仰著頭，看著若有所思的蓮兒，臉上滲出了汗水，略顯侷促，一副不安的樣子。
“那個……”滿穗正要開口，卻被蓮兒打斷了。蓮兒徑直牽起了滿穗的小手，拉著她走了起來，步子相當快，滿穗小跑了兩步才跟上。
“嗯？怎麼了嗎？”蓮兒扭頭對滿穗露出了一個相當友好的笑容，那笑容彷彿是一陣春風，拂過滿穗的心田，驅散了原本縈繞在她心頭的不安。看來並有被討厭呢，滿穗暗自慶幸。
“不，沒什麼，蓮兒姐姐。”滿穗搖了搖頭。然而，她這句話造成的影響卻非同一般。
只見蓮兒渾身一震，停下原本急促的步伐，整個身子轉了過來，面對著滿穗，她鬆開了緊握著滿穗小手的手，捂著嘴，倒退了兩步，一對大眼睛撲閃撲閃地，似乎附上了層水汽。她嘴裡呢喃著什麼，滿穗聽不太清，只模模糊糊地聽到了“姐姐”兩個字。
“蓮兒姐姐？”滿穗先是低頭看了看自己被鬆開的手，又抬頭看著蓮兒那怪異的模樣，眼裡滿是不解。
“噗哇。”蓮兒似乎又受到了一次重擊，她捂著自己的胸口，已經有些淚眼朦朧了。很快，她做了幾個深呼吸，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用發顫的聲音問道：
“妹，妹妹，你叫什麼名字呀？”
“呃，穗，是吃的那個穗。”滿穗猶豫了下，回答道。
“啊，穗，嗯嗯，穗兒妹妹啊，真是好聽的名字呢，嗯嗯……”蓮兒自顧自地念了好幾遍滿穗的名字，不住地點頭，似乎還有些激動。
“內個，蓮兒姐姐……你沒事吧？”滿穗有些擔憂，也有點害怕。
“哎呀，抱，抱歉，讓穗兒妹妹見笑了，在煙柳閣我還是第一次被人叫姐姐哩，終於有比我還小的妹妹來了，而且還是個非常可愛的妹妹……嘿嘿。”蓮兒低眉看著滿穗，眼裡滿是歡喜。
“是，是嗎？”面對蓮兒耿直的態度，滿穗意外地覺得有點難應付，但是這種被人喜歡的感覺還不錯，滿穗有點難為情地把玩著自己的髮絲。
“你會留下來的吧？會嗎，會嗎？”蓮兒直勾勾地盯著滿穗的臉。
“還不知道呢。”滿穗小聲地說。
“這樣啊，算了，先不管那麼多了，我先帶你去洗澡吧！”蓮兒似乎有點失落，但是很快又用活潑的語氣說道，接著拉起滿穗的手重新走了起來。
來到澡堂，滿穗發出了一聲驚歎：
“哇，好大啊！”
“哼哼。”蓮兒看上去十分自豪，她的懷裡抱著不知道從哪裡找到的乾淨衣服。
“先來洗一下吧，你看你髒兮兮的。”
“哈哈。”滿穗撓撓頭乾笑了兩聲。
……
滿穗坐在小木椅上，小小的腦袋隨著頭頂傳來的力道輕微搖擺著，嘴裡嘟嘟囔囔的。
“嗚，嗚嗚，呃呃，嗚……”
蓮兒正哼著曲兒，以熟練的手法揉搓著滿穗的黑髮，按摩滿穗的頭皮，她仔細地一點一點清理著夾雜在滿穗髮間的草屑、塵土，甚至還有蝨子，一隻只地掐死，沒有絲毫抱怨。
滿穗在她輕柔的手法下，也感到愜意，她眯著眼，任由蓮兒擺佈。
“嘩啦——”一盆水臨頭澆下。
“噗啊！”滿穗吐出一口氣，防止水進入鼻子和嘴，然後用力搖了搖腦袋，水濺得到處都是。
“哈哈，穗兒妹妹真的像只小貓一樣呢。”蓮兒笑著說，她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下，她將滿穗的頭髮攏成一束，從頭捋到尾，瀝去了多餘的水，再幫她均勻地散開，披在肩上。
“那麼接下來就是洗身子……”蓮兒取來水瓢。
“啊，這我自己來就行！”滿穗擺擺手，便要去接蓮兒手裡的水瓢。
“哎，機會難得，就讓姐姐來幫你嘛。”蓮兒故意將水瓢舉高，不讓滿穗拿到。
“請務必讓我自己來！”滿穗鼓著臉頰，略帶慍色。
“好吧。”看到滿穗堅決的樣子，蓮兒退了一步，將水瓢遞給滿穗，語氣裡滿是遺憾。
沖洗完身子，滿穗和蓮兒一起慵懶地浸泡在碩大的浴池裡。水溫不冷不熱，相當舒服。兩人就這麼泡著，誰也沒有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滿穗小心翼翼地開口了：
“蓮兒姐姐。”
“嗯？”
“你是不是對我太好了一點？”
“這樣不好嗎？”蓮兒歪著頭，看向滿穗。
“也不是不好，不如說，非常感謝……”滿穗難為情把臉半埋入水裡，咕嚕嚕地吐著泡泡。
“哈哈，我呀，以前也有個妹妹，大概也該有你這般大了。”蓮兒抬頭望向澡堂水汽氤氳的天花板露出了一副懷念的神情。
滿穗看著她略顯落寞的側臉，她大概能猜個七七八八，在這樣的世道下，無非就那麼幾種可能導致他們姐妹分離。不知怎的，滿穗突然想起了紅兒和翠兒這對姐妹，她們也算是幸運的了，良爺好好地安頓了她們，使她們不必姐妹相離。說起來，不知道良爺現在怎麼樣了，如果他有在好好地履約的話，那應該也已經加入闖軍了吧。蓮兒姐姐就不那麼幸運了，她的妹妹還活著嗎，她們姐妹還能再相見嗎？這都是未知數。
這樣想著，滿穗往蓮兒邊上挪了挪，使自己的胳膊靠到了蓮兒的胳膊，然後她輕輕地把頭倚在了蓮兒細削的肩上。她不太會安慰人，只能這樣做了。
察覺滿穗動作的蓮兒微微一笑，也把自己的頭輕輕靠在了滿穗小小的腦袋上。
此時，兩個都失了家的人相互依偎，共享這都屬於她們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