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Naglfar
“要不播《CS:GO》吧……不過我現在這老年人反應估計回去要被暴打。”
“《原神》也可以試試吧，不過我要玩的話肯定是0氪開荒了。”
今天上午，B站主播“戰術級子軒”一邊在《Apex英雄》中拿著莫桑比克大殺特殺，一邊平和地與觀眾討論著今後的直播計劃。由於他把直播間標題改成了“且看且珍惜”，許多新進入直播間的觀眾都會發彈幕詢問“發生什麼事了”。
“發生什麼事了”是前段時間最為流行的《假面騎士》中配笑話，如今已經漸漸成為了爛梗；而發問的觀眾等來的並不是英姿颯爽的“貞-貞-貞-德”，而是主播認真的解釋：“今天發了個新的通知，如果做最壞打算的話，可能以後播不了A了。”
“通知”，指的是國家廣播電視總局網絡視聽節目管理司和中共中央宣傳部出版局在今天上午9點發布的《關於加強網絡視聽節目平臺遊戲直播管理的通知》。
值得一提的是，《通知》的客體是北京、上海、廣東、湖北省（市）新聞出版局、廣播電視局，而這些地區正是目前國內幾大知名直播平臺所屬公司所在地。
兩部門在《通知》中作出了6項規定，分別是“嚴禁網絡視聽平臺傳播違規遊戲”、“加強遊戲直播內容播出管理”、“加強遊戲主播行為規範引導”、“嚴禁違法失德人員利用直播發聲出鏡”、“督促網絡直播平臺建立並實行未成年人保護機制”，以及“嚴格履行分類報審報備制度”，涉及到直播內容、平臺管理、主播行為和身份的方方面面。
《通知》指出，這6項規定意在“採取有力措施，嚴格規範網絡直播和網絡遊戲”，以解決“網絡直播亂象叢生、青少年沉迷遊戲”等問題。
在這幾項規定中，關於直播內容的部分顯然更引人關注。讓《Apex英雄》主播開始尋找退路的，正是《通知》的第一條：“網絡影視劇、網絡綜藝、網絡直播、短視頻等各類網絡視聽節目均不得直播未經主管部門批准的網絡遊戲，不得通過直播間等形式為各類平臺的違規遊戲內容進行引流。”
在許多轉發這則新聞的遊戲媒體的評論區，許多玩家似乎對此不屑一顧：“垃圾網遊早該管管了，不影響我看單機就好。”
這種想法顯然是錯誤的。《通知》中的“網絡遊戲”是一個更加宏觀的概念。
我們平時提到的網絡遊戲概念與所謂“在線遊戲”擬合，即，以互聯網為傳輸媒介，以遊戲運營商服務器和用戶計算機為處理終端，以遊戲客戶端軟件為信息交互窗口的個體性多人在線遊戲。
而根據上海知識產權法院2020年調研課題論文中的解釋，法律實踐中提到的“網絡遊戲”更偏向於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在報告中的表述，即“網絡（電子）遊戲是一種包含音樂、劇本、情節、視頻、圖畫和角色等多種藝術形式的複雜作品，人們通過在特定硬件上操作計算機遊戲程序來實現人機互動”。
在這個框架下，即使是不聯網的所謂“單機遊戲”，依然處於“網絡遊戲”的範疇。
《通知》認為，網絡視聽節目不得直播未經主管部門批准的網絡遊戲——這很可能意味著，“取得版號”也許成為了遊戲被播出的先決條件。考慮到4天前國家剛剛開始發放新一批遊戲版號，很容易讓人自然地產生“這兩則新聞之間有聯繫”的想法。
目前，大部分的主機遊戲、以及以Steam平臺遊戲為主的單人和多人遊戲均沒有在形式上經過“主管部門批准”；而對於很大一部分玩家來說，相比審核要求更為嚴格的移動平臺遊戲，很可能這些“違規遊戲”佔據他們更多的娛樂時間。
前段時間大紅大紫的《艾爾登法環》就是一款“未經主管部門批准的網絡遊戲”。老頭環在國內玩家之中大受歡迎，相關直播幾乎席捲了所有直播平臺首頁；而若是嚴格按照《通知》執行規定，那麼關於《艾爾登法環》的直播將無法進行，人們僅能夠通過發佈視頻、撰寫圖文攻略來分享遊戲經驗和遊戲感受。
在“實況視頻”的市場逐漸萎縮的如今，人們更願意觀看實時的、可互動的直播內容。很難想象一款備受期待的遊戲在發售之初沒有直播——這對於當代遊戲生態的形成來說是一種巨大的缺失。
當然，遭受更大影響的是以此為生的主播們。雖然各大直播平臺的主機遊戲區並不算是熱度最高的分區，但單機遊戲主播們仰賴PC和主機遊戲無須等待審核的即時性優勢，在不斷的直播內容更迭中保持著自己的“基本盤”。如若《通知》被準確執行，那麼這項優勢將不復存在。
在B站主機區頂部顯示的7排標籤中，有一大半的內容屬於“未經批准”的範疇；而包括《Apex英雄》在內的一些未過審的熱門競技網絡遊戲很可能也處於被停播的危機之中。
另外，國內的獨立遊戲製作者很可能面臨宣傳層面的巨大挑戰。在過去，一款獨立遊戲，尤其是小成本獨立遊戲的前期宣傳很大程度上依賴相關主播的“友情推廣”。一旦《通知》被執行，那麼這這種低成本的宣發手段將被徹底禁用。失去傳播渠道、又無法匯入到版號洪流中的獨立遊戲將何去何從，實在是令人難以想象。
當然，截至目前，《通知》並沒有被正式落實的跡象。在論壇上，有人聲稱自己“就職於直播平臺的朋友沒有得到新通知，一切照常”。
在憂心忡忡的主播之中，唯一相對敏感的消息可能來自虛擬主播“蘭音Reine”——她被告知無法進行《VRChat》直播，被迫更換了預定的直播內容。
一些單機遊戲頭部主播的態度則是“先播著，靴子什麼時候落地我什麼時候進廠”。知名主播“超級小桀”在談論相關話題時表示：“這通知不是每年都發嗎？”
關於禁止直播未過審遊戲的政策確實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了。在2016年12月，文化部就擬定了《網絡表演經營活動管理辦法》，其中第六條就規定，網絡表演不得含有“使用未取得文化行政部門內容審查批准文號或備案編號的網絡遊戲產品，進行網絡遊戲技法展示或解說的”的內容。在隨後的18年、20、21年，這個提法被多次重複——即使最初的主體文化部已經重組，並且撤出了該管轄範圍。
然而在過去的幾年裡，關於這些“違規遊戲”的直播並沒有受到太多監管，只是有部分遊戲（包括《彩虹六號》和《戰地4》等）被拉了黑名單；而主播對於黑名單的態度也不像是所謂“紅線”，依然有人開玩笑地掛羊頭賣狗肉搞節目效果。
但許多人認為這次是特別的。他們給出了許多理由：比如，這次的通知被《人民日報》轉發；比如，開版號和禁播是一套組合拳；比如，前段時間Steam國區網絡波動和再之前的官媒重提“電子鴉片”很可能是某種徵兆；又比如，之前網傳遊戲媒體不能報導未過審的遊戲新聞也許是一次輿情試水，等等等等。持這種觀點的人認為，黑名單模式很可能將變為白名單模式，監管也可能從直播擴大到遊戲本身。
前兩天版號名單出來的時候，幾家媒體查閱了這些在263天后終於得到版號的公司——它們中的很多事實上已經放棄了遊戲項目，沒能熬到這個“陽光明媚”的春天——而真正“熬到春天”的遊戲究竟是否能夠擔得起“倒逼精品化”，也許從內容上就要打一個問號。即使未來版號開始持續發放，其中手遊的數量顯然會繼續呈碾壓的態勢。考慮到國行主機遊戲緩慢的審核進度，遊戲直播的荒漠時代可能即將來臨。
過審的“合法”遊戲不少，也許確實能夠滿足大多數人的觀看需求；但對於很多玩家來說，除了觀看緊張刺激的小人魔法對打或是和平軍事演習，更加符合“網絡遊戲”定義的、“包含音樂、劇本、情節、視頻、圖畫和角色等多種藝術形式的複雜作品”可能更能讓人產生良性的感悟和思考——而這些來自優秀遊戲的優秀反饋也許即將被攔在冰冷的門外。
有人說，不論狼到底會不會來，它一定是在來的路上；而鍋裡的青蛙確實感受到了水溫的上升，不滿地撲騰了起來。很顯然，那柄利劍是為了最終落下才被掛上了房梁，但坐在底下的人並不知道最終審判的時間。
當然，除了遊戲玩家之外，也有其他群體也在《通知》下面發出了不和諧的聲音。《通知》提到了“嚴禁違法失德人員利用直播發聲出鏡”；而一些曾因為種種原因被封殺的藝人的粉絲對“失德人員”的判定產生了強烈的質疑。兩個毫不相干、甚至勢同水火的陣營在同一項規定下面產生了相似的立場——想到這裡，我產生了一種無法言喻的複雜情緒。
因為疫情不容樂觀而戒備森嚴的城市裡，今天沒有下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