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未知的液體中睜開眼睛，均勻的吸了一口氣。
本能讓他劇烈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扯起一個無聲的風箱，試圖讓液體離開氣管和肺葉。
半響，他突然意識自己仍在呼吸，不禁感到好笑：剛才自己一定像一條溺水的魚。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眼前一片漆黑，手腳無法伸展開，感覺躺在一口相當逼仄的棺材裡。
“當“，手肘砸在內壁上，發出沉悶的迴響。
他耐心的摸索著，最終在左手剛好能夠著的地方找到一個金屬凹陷。
水位開始下降，“棺材”無聲地從中裂開，刺目的燈光映入他的眼中。
“咳咳，”體表的液體迅速蒸發，就連呼吸也恢復正常。
身上手感細膩的套服，竟沒有一絲水汽的溼潤。
從金屬臺上坐起，男人環顧四周。
鑲嵌在巖壁裡的模塊化支撐構件，裸露在外的線路管道，硬朗的易拆卸合金地板，幾乎讓他以為回到了冷戰期間的某個地下軍事基地。牆上的壁掛裡是一排排日光燈，柔和的光芒照射著罐子裡漂浮的無土栽培植物。左手邊的隔斷裡是一間相較於冷戰風格的裝潢而言更加精緻的工作室，寫字檯上凌亂地堆放著一些紙質文件。
只有氣閥式大門上那個不斷變幻忽明忽暗的月球全息影像提醒著他，這是個輝煌的未來時代。
“維納斯……阿佛羅狄忒……寰宇……伊什塔，伊什塔集體？”只能看清幾個大字，更多的文字已經失真。
赤腳踩在地板上，冰冷的金屬緩慢而又堅定地掠奪著他體表的熱量。
他打了個寒戰。
男人慢慢的挪動雙腿，適應著身體的重量，結果還是差點摔了個跟頭。他扶著牆壁，經過一株株焉巴焉巴的太空植物，踉踉蹌蹌地來到全息終端前。
他把手穿過這顆漂浮在眼前的星球，投影仍舊保持著完整。他將五指張開，做出一個擴大的姿勢，原本月球表面細小的坑坑窪窪便放大為巨大的盆地，十多個光點浮現在圖中。他輕點其中一個光點，卻猛然彈出一個鮮紅的警告。
[權限不足]
警告消失，繼而出現的是一個相當原始的對話平臺。
/AI-COM/防火牆//系統已覆蓋//等待重新驗證//提供
男人思考了一會，伸出手，掌心朝下放在終端上。
一陣光芒掃過他的掌紋，全息影像轉為一份檔案。
背景是日出地平線的圖標，一個箭頭從下往上直指雲霄。標誌上有英漢雙名稱。
First Light。曙光。
他把目光投向檔案本身，一張半身照，一段簡介。
林泊 23歲 男 華夏大學 基因工程學博士 遺傳學博士 細胞生物學博士 植物生態學博士 植物病理學博士……
“呵，”看著那一長串博士學位，林泊眼角微微抽搐。
跳過那一連串耀眼的履歷，翻到最後，他輕輕念出一個頭銜。
“曙光基地外星植物學特聘人員。”
/AI-COM/防火牆//林泊博士//確認驗證？
防火牆的問題打斷了林泊的思考。
“確認。”
/AI-COM/防火牆//林泊博士//C級人員/C級權限
/已接入K1-曙光內部通訊
/AI-COM/防火牆//全體廣播//安全計劃X已啟用
/對策A\已實施
/執行K1項目封鎖\已實施
/封鎖\站點通訊\地月航道
/封鎖\控制權轉交至指揮官鄺軒
/AI-COM/防火牆//全站警報//音頻——指揮官鄺軒的指令/已提供
“嗞嗞，”終端開始播放一段預錄製音頻，一個幹練的女聲響起，“防火牆，實施安全計劃X。通知所有項目人員進入戰時隔離狀態。非計劃或未經批准，任何人不得離開當前區域。嗞。”
“什麼？！”
對話平臺逐漸隱沒，轉而一個鮮紅的禁止符號代替了原本大門上的全息月球。
幽幽紅光映在林泊臉上，他神色陰晴不定，卻也沒有嘗試去打開閥門。
他轉身向隔間中的工作室走去。
經過金屬臺，光滑如鏡的表面已經完全看不出曾經”棺材“樣子。
打開工作室的衣帽間，嗯，不出所料，幾件一模一樣的白大褂，黑長褲，還有一種輕便的靴子。
換好衣服，林泊推開椅子，坐在往日的工作位上。
他開始拉開僅剩的幾個能存放物品的抽屜。
很好，一塊標有”一日量“的營養膏，四十多張紙質文件，沒有武器，沒有通訊器。
林泊用力地捻著一沓植物研究報告，食指不知不覺間變得慘白。
指揮官，項目，安全計劃，封鎖。
他不敢賭這間屋子裡沒有其他監控手段。
他不能露出異樣。
一個植物學家每天該做什麼？
林泊起身來到培養罐前，拿出教徒參拜佛祖的虔誠來觀察這些嬌氣的太空植物。
半死不活，林泊觀察了五分鐘後得出結論。
他突然想起那篇簡歷裡的”植物病理學博士“，該死，這些花花草草恐怕是不能吃了。
林柏又拿出那些報告看了起來，冗長的名詞，嚴謹的推斷分析，密密麻麻的引申，看得他頭昏腦脹。
時間流逝，他第一次如此確切的感受到自己在浪費生命。
等待。
大概是一天過去了吧。
基地仍在封鎖中，林泊抬頭看向大門上那個常亮的紅叉，三兩口吃完手中的營養膏。
他躺回了那個金屬臺，外殼升起，液體注入，思維緩緩下沉。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錯過了什麼。
陷入沉寂。
”呼——“
林泊猛地坐起，愣了愣，跳下金屬臺，連滾帶爬來到培養罐前。
溫暖的日光燈依然堅守著它們的崗位，光線投下，穿過渾濁的水面和腐敗植物的腫脹殘骸，在地板上留下一幅扭曲的後現代抽象畫。
”防火牆！“
他衝著門口嘶聲咆哮著，空氣經過他的聲帶時產生的震動是那麼尖銳刺耳，
”我請求聯繫上級。“
//通訊//珍妮特·格林主管
##錯誤##//不存在
//內部網絡搜尋//侯燁副指揮官
##錯誤##//不存在
//內部網絡搜尋//鄺軒指揮官
##錯誤##//不存在
/AI-COM/防火牆//逃離\集體//評估//現存人員/已評估//##錯誤##
“這是什麼回答？”
/AI-COM/防火牆//逃離\集體//評估//現存人員/A級人員 0/B級人員 0/C級人員 1/D級人員 0 //0.571 %
威脅探測//異常影響/效力評估//現有計劃\已評估//12.2%//逃離
/AI-COM/防火牆//逃離\林泊博士//C級人員/A級權限\臨時授予
聽著AI的播報，他的臉色開始泛白。
不妙，不太妙。
突如其來的A級權限並沒有給林泊帶來任何興奮感，“現存”兩個字反而讓他產生了相當不好的聯想。
人呢？他媽的人呢？
“防火牆，這裡發生了什麼”
/威脅因素\逃離\已評估//隔離/精神錯亂/異常影響
異常影響？什麼東西？
林泊的瞳孔微微收縮。
/站點控制權及訪問數據訪問權擁有者/指揮官鄺軒
##錯誤##//不存在
/AI-COM/防火牆//逃離\逃離\林泊博士//A級權限//安全計劃D已實施。站點控制權及訪問數據訪問權擁有者/林泊博士\逃離。手動解除//第三挖掘場/已鎖定\逃離
“防火牆？”
/AI-COM/防火牆//逃離\逃離\前往//第三挖掘場
“所以我必須去那？”
/AI-COM/防火牆//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前往//第三挖掘場
“停下。”
/AI-COM/防火牆//逃離\逃離\逃離\逃離\前往//第三挖掘場/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
“停下！”
/AI-COM/防火牆//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
AI的底層邏輯徹底崩潰了，“逃離”二字傾洩在全息影像上。
林泊緩緩後退，看著混亂的字符如蟲群般蠕動，以一種眼花繚亂的的速度交錯，繁殖，膨脹。
它瘋狂的塞滿整個牆角，擁擠著，蹣跚著，跌跌撞撞地向林泊撲來。
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逃離
林泊緊貼牆壁，退無可退。
它張開了深淵之口，將近在咫尺的林泊囫圇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