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則是世界運行的基礎。
萬有引力。普朗克常量。波函數構成的概率雲。不可超越的光速。
這紛繁複雜的一切像一套無比精密、而又無比宏偉的代碼,建構起了廣袤無垠的宇宙。
從一粒沙到一顆星,法則的力量無遠弗屆。
在我們小小的社會中,也是如此。數不清的合同、契約、條款和律令編織出一個舒適的籠子,將我們的獸性牢牢禁閉其中,我們才得以享有片刻和平與安寧。
人類曾見識過沒有法則約束的時代是什麼樣子。大崩潰後漫長的黑暗紀元。一段醜惡到無人願意正視的歲月。
所以我衷心感謝先鋒在高塔和聖城中構建的秩序,雖然我也同樣衷心討厭他們那苛刻的稅務條令。
不幸的是,世上並非所有法則都是為和平與安寧而設。有一些古老而強大的法則,恰恰是為了毀滅這兩者才誕生。
我說的是邪魔族的邪劍守則。
這守則並不複雜,一句話就能概括了:弱肉強食。
弱者狩獵更弱者,並向強者進貢。這一守則在邪魔族中構建了一根漫長的鏈條,底端是無數炮灰般的怨魂,向上是低階僕從,接著是騎士與女巫,最高處則是俯瞰著腳下屍山血海的蟲神。
為了滿足蟲神那永不饜足的飢餓,邪魔族在過去幾千年的光陰中毀滅了數不清的文明世界。
然後,終於輪到了太陽系。
若不是守護者們在土星環英勇奮戰,擋住了歐里克斯進軍的腳步,如今的地球可能已經化作一顆巨大而溼潤的卵,變成孕育新蟲神的溫床。
當然,邪魔族不會就此罷手,很快,歐里克斯的姐妹、狡詐之神薩瓦圖恩追隨著兄弟的腳步也來到了太陽系。幸好,我們的守護者依舊強大,高塔的先鋒與查厄託的帝國齊心協力,最後將巫妖女王溺斃在了她自己的王座世界中。
薩瓦圖恩之死
薩瓦圖恩死訊傳來的那一夜,聖城陷入了久違的狂歡。違反夜間治安條例的篝火一堆接一堆在城市各處升起,先鋒也只好對這盛大的晚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天晚上我也去聖城的酒吧街湊了湊熱鬧,並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眼下這年月,我們太需要一個能和老朋友們坐下來,喝喝酒、敘敘舊、放鬆放鬆的機會了。
那天我回到家裡應該是後半夜兩點左右,冰涼的月亮懸掛在高塔之上遙不可及的地方,夜風拂過我因酒精而發燙的面頰,將我大腦中昏沉的睡意釀成深沉的夢境。但倒在床上之後不久,我就隱約感到耳邊有人在叫我:“泰斯?醒一醒,泰斯!”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花了幾秒鐘才適應臥室裡的昏暗。隨後我看到一雙藍盈盈的電子眼浮現在我面前不遠處,接著是蒼老如同齒輪摩擦的嗓音:“你終於醒了。我叫了你足足半個小時了。”
“班西大師?”我的醉意瞬間清醒了一半,“您……怎麼進到我屋子裡來的?”
“放鬆點,泰斯小姐。”班西攤開手,“我還在我的作坊裡。”
哦,當然了,全息通訊影像。我怎麼會這麼蠢?現在又不是連電話都沒發明的十八世紀。
“已經很晚了,大師。”我強忍著宿醉帶來的頭痛,揉著太陽穴說。
“我知道,這麼晚來打擾你我也很抱歉,但我怕我明天早上起來就忘了這件事,你也知道,老年人的記性……連EXO的身軀都抵抗不了歲月的威力。”班西輕輕敲著自己的腦殼,那裡面沉澱著許多個世紀積累的回憶,多得令他的思考電路都蒙了塵。
“什麼事這麼重要?”我問。
“跟薩瓦圖恩有關的。”
“薩瓦圖恩?”我剩下的那一半醉意也醒了,“她不會又復活了吧?!”
“沒有,沒有。”班西趕忙安慰我,“我是在想……薩瓦圖恩假扮奧斯里斯,然後從我們這裡偷走了光能的奧秘,對吧?”
假扮奧斯里斯的薩瓦圖恩
“對。雖然很不情願,但我們都得承認她這一手幹得漂亮極了,不愧是詭詐之神的手筆。”
“用黃金時代之前中國人的古話講,這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班西大師點點頭,“所以啊,我在想,我們為什麼不能學學她,也來報復一下邪魔族呢?”
“大師,您指的是……?”
“邪劍守則。這是邪魔族的立身之本,邪劍守則之於邪魔族,就像光能之於守護者。我覺得……我們可以利用他們的邪劍守則,來增強守護者的力量。”
我愣了一下。這個想法太過大膽,也太過叛逆:“班西大師,且先不說這能不能幹成,就算能幹成,我相信薩瓦拉和薩拉丁都不會同意的——當初光是為了同意守護者們使用冰影的力量,陌客和埃里斯費了多大力氣說服先鋒議會?而現在,你還打算把比暗影更加邪惡、更加血腥的邪劍守則——”
“啊,泰斯小姐,眼下這個時代,正處於戰爭的漩渦正中央,對吧?”班西打斷了我,“我參與過的戰爭,也許比高塔裡所有人參與過的加起來都還要多。如果這麼多場戰爭教會了我什麼的話,那就是唯有活到最後的人,才有餘力去評判道德。”
我一時想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但莫名地,我覺得班西的口氣中出現了另一種奇異而熟悉的感覺——“您聽起來……”
“像克洛維斯·布瑞,是吧?”班西倒是毫不避諱,直接說出了我心裡的想法。“沒錯,我最近……回憶起了很多那時的事,我還是克洛維斯·布瑞時的事,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影像和聲音,但可以從中學到很多,分析出很多……不論你怎麼看,客觀事實是戰爭思維拉斯普廷一次又一次拯救了人類,它的製造者正是布瑞,而這二者的道德標準都很……靈活。”
我沉默了。“那,您打算怎樣讓邪魔族的力量為我們所用呢?”
“我辦不到,需要另一個我幫忙才行。”班西說,“我指的是木衛二上布瑞EXO科學所底層創世所裡那個大傢伙,被時代和歷史留在那裡的機械克洛維斯。”
我知道班西指的是什麼了。當年克洛維斯將自己的意識上傳至EXO軀體時,並未孤注一擲,而是慎重地進行了二重備份,實驗成功後,新生的EXO克洛維斯-1突破Vex的封鎖逃出木衛二,備份則至今仍留在創世所,作為管轄布瑞EXO科學所的人工智能。我曾經與班西大師一同到訪那裡,他在創世所重拾了自己的過往,同時還重鑄了當年用來殺出重圍的斷劍——輓歌。
機械克洛維斯
“克洛維斯……他會幫忙嗎?”我問。
“唔,我想這不是什麼大問題。我很瞭解我自己,我痴迷很多事物,長生、力量、神秘……”班西回答,“克洛維斯獨自在那裡看守著那個冷冰冰的墓地這麼多年,肯定閒得發慌,邪魔族的奧秘?他不會拒絕的,更何況,”班西發出一陣乾巴巴的笑聲,“克洛維斯的底線……連我自己都不清楚在哪裡。他沒有任何道德包袱,還充滿了惡趣味,讓守護者變成蟲群這件事聽起來就很合他的胃口。”
“可我們不是真的打算把守護者變成蟲群吧?”我驚愕地問,“你不會真要讓蠕蟲寄生到守護者體內——”
“不不,你理解錯了,泰斯小姐。”班西趕忙解釋,“邪劍守則的核心是力量沿著層級管道的流動與集中,蠕蟲是這管道的主體。我們只需找到一樣合適的東西代替蠕蟲,讓力量順著它提供的通路源源不斷地流向守護者就足夠了。”
“那我們得用什麼來替代蠕蟲呢?”
“這就是我要求助於克洛維斯的地方。他有龐大的數據庫、海量的處理核心和先進的實驗室,只要他決定幫我們,一定能給出合適的方案。”
“這件事風險太大了,班西大師。再說,你為什麼要來找我呢?這好像去找阿娜或陌客討論更合適吧?”
“阿娜和陌客……如有可能,我不想把她倆牽扯進來。”班西苦笑,“我的孫女們都不怎麼待見我,當年進行人轉化為EXO的實驗時,她們都曾經強烈地反對,如今要她們在祖父的指揮下再次進行罔顧道德的實驗?算了吧,何必提起那沉痛的過往呢。至於來找你的原因……很簡單,高塔這些人裡只有你跟創世所那個克洛維斯面對面打過交道,就目前而言,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我信得過你。”
我不禁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謝謝你,班西大師。”
“這麼說,你同意幫忙了,泰斯?”班西蒼老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溫暖的笑意。
“我……”我忽然發覺自己好像把自己推到了一個無法拒絕的境地,“我可以有限制地幫忙。”我慎重地說,“如果我發現實現這想法要做的事情超出了我的底線,我保留隨時退出的權力。”
“沒問題,泰斯小姐。”班西一口答應,“我不會要求你接受克洛維斯那種扭曲的道德邏輯。既然你同意了,明天早上來找我,我給你布瑞科技創世所的最高權限認證器……這事我不想在全息通訊裡說,即便我們身處高塔也罷,這東西如果洩露,將會帶來災難性的後果。”
我點點頭。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班西像是忽然想起來了似的補了一句,“我的記性最近越來越不靈光了……這也是我急著大半夜把你叫起來的原因,如果明天你過來的時候發現我把這事忘得精光,不要意外。”
“那我該怎麼做呢?向你複述一遍這計劃嗎?”
“複述?不,不。”班西連連擺手,“我的工坊就在高塔廣場邊上,人多耳雜……在那裡提起這事太冒險了,一分鐘之後薩瓦拉就會通知我去辦公室解釋這一切。”班西沉思了一會兒,“這樣吧,如果我真的忘了,你就告訴我,陌客想獲取創世所的最高權限,查找一些黃金時代的絕密檔案,要我把認證器給你。”
“呃……你會相信這個理由嗎?你剛才也說了,布瑞家族的親情關係不怎麼好——”
“會的。這麼多世紀過去,許多人和事情都成了過眼雲煙,唯有兩個孫女……也許克洛維斯·布瑞對她們沒什麼感情,但克洛維斯-1一直覺得自己對她們有所虧欠。”
“但萬一你去找陌客核實,這個計劃不就洩露了?”
“我不會主動找我的孫女的。”班西笑著搖搖頭,眼神裡卻滿是悲傷,“像我這樣一個失敗的祖父……不去打擾孫女的安寧,就已經是最大的尊重和補償了。”
“明白了。那拿到認證器之後呢?我要怎麼做?”
“去布瑞EXO科學所,直達底層的創世所,找到機械克洛維斯,把認證器給他——這個認證器可以開啟一些最古老、最機密的檔案館和實驗室,那是木衛二上的移民城市建立之前的事了,這些地方的權限我甚至沒讓機械克洛維斯掌握,因為我不確定他掌握了之後會幹出什麼事來。我防備他這麼多年,如今卻要親自把鑰匙交到他手上,還真是諷刺。”
“好,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你,大師,但是記住……我始終保留隨時退出的權力,而且,在我判斷事情要失控的時候,我會直接聯繫薩瓦拉。”
“沒問題,我把這個權利交給你,畢竟你的頭腦比我年輕得多,也比我清醒得多。”班西答應道,“那麼,我現在要下線了。全息通訊系統裡的記錄我會抹掉,你也不想因此惹上麻煩吧?”
我再次點點頭。班西的影像從昏暗的房間裡消失了。
明月依舊高懸窗外,我卻睡意全無。
我剛剛和高塔的槍匠在聖城裡謀劃了一個有關將守護者變成邪魔族的“陰謀”。
這像是薩瓦圖恩才會乾的事兒。
而恰恰是薩瓦圖恩給了班西啟發。
世事總是在最殘酷的地方顯出它那不合時宜的幽默感。
我可以隨時退出。我可以現在就下床去先鋒辦公室,把一切都跟薩瓦拉說清楚。
但我靈魂中的另一個角落有一個細小的聲音在誘惑我:別這麼幹。照班西說的做。
既然蟲群可以使用光能,守護者為什麼不可以藉助暗影鑄造的邪劍守則?
想想看,守護者如果能像蟲神那樣,吞噬邪魔族、嗤魅乃至卡巴爾和Vex的力量……
想想看,如果守護者成為蟲神那樣的存在……
人類如今的一切困難都將迎刃而解。
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了。
我坐在床上抱著雙膝反覆思考,直到黎明來臨,直到高塔甦醒,直到廣場上開始變得熙熙攘攘。
最終,我深吸一口氣,下了床推開門,朝班西的工坊走去。
讓歷史證明一切吧。人類曾度過漫長的歲月,與那漫長歲月中誕生過的無數瘋狂想法相比,這也許還算不上最喪心病狂的那個呢。
“班西大師。”我向他打招呼。
“泰斯小姐。”大師以一貫的和善態度抬起頭,“今天我能為你做點什麼?”
“嗯……”我一時語塞,難道大師真的把短短幾小時前的那場談話忘了個乾淨?
“您昨晚過得怎麼樣?”我試探著問,想勾起他的回憶。
“昨晚嗎?和之前的每一個晚上一樣,很平靜,我睡得很好。”班西說。
“您昨晚做了些什麼?”我進一步問道,試圖引導他。
“哦,如果你期待我給你講講盛大的篝火晚會,那你可要失望了。”班西搖搖頭,“那是年輕人的消遣,已經不適合我這樣的老頭子。我沒有出門,就在家裡消磨了一夜的光陰。”
我死心了,看來班西的記性真是該好好維修一下了。“大師。”我壓低聲音湊近他,“我……受陌客之託,想跟您要一樣東西。”
效果立竿見影,“陌客”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擊中了班西。“她……要什麼?”雖然班西努力剋制,我還是聽出了他聲音中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布瑞EXO科學所的最高權限認證器。您應該知道那是什麼吧?”
“知道。”班西警惕地眯起了眼,“她要那東西幹什麼?她一向討厭布瑞的玩意兒。”
“她……需要查一些黃金時代失落的檔案。”我照班西之前編排的藉口說道。
有那麼一會兒,班西似乎在掂量我,彷彿看穿了這是謊言,我的心也隨之提到了嗓子眼兒。
這叫什麼事啊,大師?你自己提出來的計劃,結果第一個障礙就是你本人!
但幸好,班西最終移開了目光:“跟我來,泰斯小姐。”
他打開櫃檯,讓我走進他的工坊。隨後他帶我進入工坊後面,我從沒想到這地方竟然藏著一大堆迷宮似的管線,班西帶著我在管線之間上上下下、七拐八繞,他連前一晚的事情都記不得,卻好像把這兒的路線圖烙進了心裡。最終,我們來到一間小小的密室,班西打開牆角的一個保險櫃,拿出一件色澤黯淡的古老機器。
班西-44的小密室
“就是這個了。”班西嘆了口氣,“之前那麼多次人生裡,每重啟一次,我的記憶就模糊一分,但唯有這個東西,我一直帶在身邊,即使成為班西-44之後也是一樣,我本能地覺得,這東西比我的生命還重要,直到最近找回過往記憶之後,我才想起來它究竟是什麼……我現在把它交給你。”班西慎重地把認證器放到我手心裡,“告訴艾爾茜——不,告訴陌客,按她認為正確的方式使用它吧。”
離開班西的工坊後,我登上飛船,駛向木衛二。很快,那冰藍色的星球出現在躍遷空間盡頭。
我已經去過一次布瑞EXO科學所,所以這一次算是輕車熟路。我穿過龐大的研究設施一路向下,最終抵達了了那個叫做“創世所”的地方,這裡有一道深淵,而深淵邊緣正是我此行要找的傢伙:機械克洛維斯,克洛維斯·布瑞留在人間的備份。
布瑞EXO科學所
“你來這兒帶來了什麼消息,泰斯·艾夫瑞斯?”意料之中地,他對我沒有表露出任何歡迎的熱情,“我讀到了你身上布瑞認證器發射的機密訊號……老班西怎麼會把這東西給你?”
我將班西的計劃給他複述了一遍。講完之後,機械克洛維斯半天沒有開口。
“很……瘋狂的想法。瘋狂到讓我以為克洛維斯在他身上重生了,而我才是個冒牌貨。”機械克洛維斯終於說道,“我怎麼沒早點想到這個好點子?”他有些惱怒地自言自語道。
“你能辦到嗎?”我問。
“我還不能下定論。邪魔族登陸新太平洋生態園區那會兒,我早就被凍在木衛二的冰層底下了,我也沒什麼機會出去旅行,顯而易見,土星環大戰時他們忘了通知我收看直播。”他又恢復了那種尖酸刻薄的口氣,“我需要更多關於邪魔族,確切地說,是關於邪劍守則的資料。”
“但是這種資料要到哪兒去收集呢?找先鋒可以嗎?”
“先鋒?”機械克洛維斯不可置信地瞪著我,“你瘋了?這事兒從頭到尾絕不能讓先鋒知道一個字,我們得先把這計劃幹完,造成既成事實,然後才能通知那幫老頑固。”他的眼睛裡閃動著狡黠的光芒,“幸好,近來常有些墮落者和守護者從地面上來,我也得知了不少太陽系裡的新動向。薩瓦圖恩的王座世界——你們是這麼稱呼那個空間的吧?那兒有個變節的邪魔族機靈,芬奇,讓我見他一面,我能從他那兒問出我需要的一切。”
芬奇
“你真的只是問問他?”我懷疑道。
“放心,真的只是問問。”機械克洛維斯的語氣中流露出了厭煩,“機靈不是一般概念上的生物,我沒法對它採用什麼刑訊逼供之類的措施,它也不會對這類措施有任何反應。”
這話讓我半信半疑,但我還是同意了幫機械克洛維斯跑這趟腿。將布瑞科技認證器留給他後,我出發了。
薩瓦圖恩的王座世界是一個奇異之地,天空中散發著光芒的恆星顯然不是我們的太陽,而空氣裡永遠瀰漫著一種幽靈般的淡綠色,如同死去的巫妖女王那不可捉摸的思維。
薩瓦圖恩的王座世界
我在一座小山坡上找到了芬奇。這個小傢伙,邪魔族的機靈,像一朵白骨雕刻成的雲彩一樣飄來蕩去,顯得十分自在。
“嗨,你好!你是剛剛來到王座世界的新守護者嗎?”它衝我打招呼。
“不,我是泰斯·艾夫瑞斯,高塔的商人。”
“嗯,這麼說,你不是守護者。那麼,你來王座世界有什麼事要辦嗎?這裡對凡人來說過於危險了。”
“我想找你幫個忙。”
“什麼忙?”
“我有一些關於邪魔族與邪劍守則的問題。”
芬奇停頓了一下,大大的綠色眼睛的視線在我身上游移了一陣子。
“你為什麼想知道這個?”
“為了……讓守護者變得更強大。”
“哦,我懂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對吧?”芬奇的白骨機殼開始歡快地旋轉,“那我願意幫忙!”
我沒料到事情會這麼容易。我打開隨身攜帶的全息投影儀,機械克洛維斯的影像浮現出來:“你就是芬奇?”
芬奇顯然被這個突然蹦出來的機器腦袋嚇了一跳,它往後退縮了一下:“你又是誰?”
“克洛維斯·布瑞。戰爭思維拉斯普廷的製造者,木衛二和火星的行星產權擁有者,EXO技術的發明者,你也可以稱呼我為人類之中有史以來最睿智者。”
“哇……哇!”這一大串大言不慚的頭銜唬住了芬奇,它的外殼快速旋轉著,像是迷惑了一樣,“我可記不住這麼多人的名字,這些人都要來王座世界嗎?”
“只有一個人,而且我也不打算來這個發臭的綠色沼澤。”機械克洛維斯有點失望,“小傢伙,我問,你回答,這是為了人類好,也是為了幹掉邪魔族。”
“沒問題!”芬奇歡快地說。
接下來的對話充滿了冗長的技術細節和晦澀難懂的神秘學詞彙,我在此處就不一一記錄了。總之,我等了好幾個小時,克洛維斯才終於重新轉向我:“可以了,這就夠了。”
“希望芬奇幫上了忙!”邪魔族機靈的語調依舊歡快。
我重新坐上飛船,返回木衛二。即將降落時,我的控制檯上飄起了一縷綠幽幽的光芒,隨後一個小傢伙在我面前顯了形。
“芬奇?”我吃了一驚,“你什麼時候上了我的飛船?”
“嗨,泰斯小姐。”相比在王座世界時,芬奇的語氣拘謹了很多,像是個沒經允許就闖進別人家門的淘氣孩子,“我知道這樣有些冒昧……但我思前想後,還是覺得我應該和你一起走一趟。邪魔族的知識非常危險,你那個機器朋友問得很深、很詳細,他甚至連憂愁七書的釋義都想知道,我得看看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我剛要拒絕,機械克洛維斯的影像就從通訊儀上彈了出來:“沒關係,帶上這個小玩意吧。邪魔族機靈肯定不會有多餘的道德障礙,而且鑑於它的合作態度,它也為自己贏得了旁觀我們的實驗的機會。最主要的是——如果我們的技術路徑走歪了,它可以及時幫我們糾正,避免釀下大錯。”
我覺得克洛維斯嘴裡的“釀下大錯”和我認知裡的肯定不是同一個意思,但木衛二是他的地盤,我也只好同意。
返回創世所後,我發現相比我離開時,這裡多了許多光源、噪聲和從沉眠中重新啟動的設備,最顯眼的東西是機械克洛維斯面前的一座鑄造臺,以前我曾見過它為班西重鑄“輓歌”。
“好了,萬事俱備,在你忙著跑來跑去的時候,我已經迭代出了175版具體方案。”機械克洛維斯垂下目光看著我,語氣中充滿了令人反感的驕傲自大,“最後,我認為最可靠的辦法還是在已有方案的基礎上進行同調。我指的是這個。”
機械克洛維斯話音落下的同時,一把嶄新的“輓歌”在鑄造臺上方緩緩升起。
原版輓歌
“邪魔族的邪劍守則,形式與內涵同樣重要,或者說,其形式就是內涵的具現化。‘憂愁七書’也強調了名字、外殼、精神三者的同步,因此,要復現邪劍守則,第一步就是準備一把足夠堅韌的刀劍作為容器,它既要能夠收割弱者,還要能夠經受力量集中所帶來的過載。”機械克洛維斯解釋,“在我的數據庫裡,最強大的刀劍就是輓歌。克洛維斯-1和老好人班西大概永遠也想不到,自己的發明竟然會有派上這種用場的一天。”他挖苦道。
“我需要做什麼?”我問。
“在邊上看著,別搗亂就行了。如果哪兒出了岔子,記得叫我停下。”後邊這句話他是對芬奇說的。
“什麼情況才是出了岔子?”芬奇有些茫然。
“很簡單,如果它給你的感覺跟你的前主人手裡的利刃不一樣,那就是出了岔子。”克洛維斯的目光轉向鑄造臺,創世所的空間開始被一種奇異而宏大的低鳴聲所充滿,那把懸在半空中的輓歌顫抖起來,似乎在痛苦地低吼。
我看到各種顏色的能量洪流通過無數管線流向鑄造臺,繼而一遍又一遍地覆蓋輓歌的劍身,彷彿週而復始的鍛造與淬火工序。在輓歌周圍,密密麻麻的淡綠色邪魔族符文閃現又消失,一部分融入了劍身,一部分則被無情地彈回空氣之中,破碎成一團團泡沫似的火花。
輓歌的鑄造臺
這個過程持續了大概三個小時。在此期間,機械克洛維斯的精神高度專注,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鑄造臺。
終於,那種充滿創世所的低鳴停止了,閃爍的能量管線隨之黯淡下去,鑄造臺上方懸浮的利劍也緩緩落下。
它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了。如今它的外殼被雪白的邪魔族角質層覆蓋,光是看著就令人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以及一種徹骨的邪惡。
輓歌皮膚:邪劍守則
我不得不承認,這把劍已經不配被叫做“輓歌”了,如今它的名字就是“邪劍守則”。
“完成了。”機械克洛維斯疲憊地說,顯然鑄造這把邪劍對他也消耗巨大,“嘿,小傢伙,你覺得——”他的話問了一半就停下了,因為芬奇已經朝“邪劍守則”飛了過去,仔細掃描著每一寸劍身。
“這……和我記憶中的利刃一模一樣。”芬奇說,“看來——你們成功了。”
還沒等我們對此有所反應,刺耳的警報突然響起。
“未授權訪問。”機械克洛維斯抬頭望著上方,目光似乎穿過天花板看到了遙遠的地表,“是先鋒,不會錯,雖然我沒見過這幫人,但他們的名字和相貌跟資料庫都對得上……薩瓦拉,艾可拉,還有薩拉丁……”
“他們怎麼找到這裡來的?”我半是驚愕半是恐懼地問,“我們的計劃洩露了?”
“不清楚。”機械克洛維斯干脆地回答,“現在重要的是你們得趕快走人,否則麻煩就大了。”
“那這把劍怎麼辦?”
“我帶它走。”芬奇自告奮勇,“我可以打開一道傳送門,直接返回王座世界。”
“就這麼辦。”機械克洛維斯當機立斷,“現在就走,越快越好。”
芬奇沒再囉嗦,它的綠色眼睛中射出一道掃描光束,光束所過之處,邪劍守則的劍身消隱無蹤,它的機殼旋轉了一下,周圍的空間浮現出一圈暗綠色的波紋,接著它也消失在了空氣裡。
“你能讓我繞開先鋒返回地球嗎,克洛維斯?”我問。
“抱歉,恐怕來不及,泰斯小姐。”機械克洛維斯回答,“他們下降的速度比我預想的快很多……哦,我知道為什麼了。”他轉頭望著遠處創世所的入口。
那裡亮起了一道明亮的電弧光芒。
“雷霆衝擊。我還是第一次見,不過真漂亮,作為一種移動手段而言,有點暴殄天物了。”機械克洛維斯讚歎道。
下一秒,滿眼怒火的薩瓦拉在我們面前轟然落地。
“你在這兒幹什麼,泰斯小姐?”薩瓦拉一點沒有客氣,開門見山地問道。
“我,我……”我的腦子徹底卡了殼。
“我們收到一份舉報……關於你和班西-44的密謀。”薩瓦拉攤開手,一個全息影像浮現於他掌心,那是那天夜裡班西造訪我時的場景錄像。
班西不是說把通訊儀裡的記錄都抹去了嗎?
“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薩瓦拉咄咄逼人地說,“將守護者變成邪魔族?你們怎麼會有這麼褻瀆的想法?”
“哦,我打斷一下,指揮官先生。”機械克洛維斯突然插嘴,“你要的解釋……剛剛有了。”
“什麼意思?”薩瓦拉抬頭看著這個殘缺不全的巨人。
“嗯……嗯……原來如此。”機械克洛維斯沒有望著薩瓦拉,而是望著空氣中一個並不存在的焦點,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下頭,從雙眼中放射出全息投影:“讓它自己跟你們說吧,這樣更快。”
投影中浮現出的是芬奇。與之前不同,它這次的神態顯得穩重了許多,不再那麼歡快。
“我應該跟你們說一聲謝謝,高塔的泰斯,先鋒的守護者,還有布瑞科技的克洛維斯。”芬奇開口道。
“你們完成了這個了不起的計劃,鑄造了為光能使用者而設計的邪劍守則。”
“我已經帶它返回王座世界。它很快就將在戰場上大顯身手,收割嗤魅、卡巴爾、人類、邪魔族,以及一切種族的力量。”
“有了這股力量,我和我的同伴的下一步計劃,將很快展開。”
“最後,為了感謝你們的配合,我應該自報名號。”
“我是薩瓦圖恩的機靈,也是第一機靈,伊馬魯。”
第一機靈,伊馬魯
影像到此為止。姍姍來遲的陌客、薩拉丁和艾可拉這時也恰好出現在創世所門口。
“這——這是怎麼回事?”薩瓦拉震驚地問。
“想一想就明白了。”機械克洛維斯嘆息一聲,“我們被耍了,從頭到尾都被玩弄於股掌之中。泰斯,那天夜裡來找你的根本不是班西,是伊馬魯製造的一個投影,它那時肯定就在你屋子的某個角落裡,只是你沒注意到。”
“所以我第二天去找班西大師的時候……他才會把這件事忘得那麼徹底——”
“他不是忘記了,是這件事根本就沒發生過。但伊馬魯很聰明,假設了一個場景,把你們都騙過去了。”機械克洛維斯說。
“那麼,我在王座世界見到的芬奇也是伊馬魯假扮的?”我有些絕望地問。
“不,那個芬奇是真的,伊馬魯顯然學到了詭詐之神的精髓,最逼真的騙局就是有選擇地向你展示真相的騙局。”機械克洛維斯說,“我在詢問的過程中會給對方建立詳細的語言模式檔案,並與已有資料比對,想在漫長的對話中騙過我而不露馬腳幾乎不可能,所以透露邪劍守則的信息這件事,只能由真正的芬奇來做。之後出現在你船上的芬奇——那個才是伊馬魯,畢竟邪魔族機靈的機殼都長得差不多,偽裝一下就能魚目混珠,不是嗎?而且,它來到創世所之後幾乎沒有說過話,這也是為了防止在我面前露出破綻。”機械克洛維斯讚歎道,“我來猜猜,薩瓦拉,把我們的計劃舉報給你的,也是伊馬魯吧?”
“我們不知道舉報人是誰,這是個匿名舉報。”薩瓦拉說。
“哦,那無關緊要,從你剛才展示的全息投影看,舉報人只能是伊馬魯,畢竟是他假造了班西的影像去和泰斯對話。”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薩瓦拉追問。
“為了製造混亂啊。他的時間點掐得很準,我剛剛鑄造完邪劍守則,你們就來了。”機械克洛維斯說,“這樣,為了避免被抓現行,我們唯一的選擇就是讓他帶走邪劍守則——而他也確實達到了目的。”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了。
“漂亮的詭計。”艾可拉說,“像奧斯里斯那時一樣,我們永遠落後薩瓦圖恩一步,這個狡詐之神……即便在死後,也能把我們耍得團團轉。”
“接下來的問題是,伊馬魯這麼大費周章弄了一把可以讓守護者使用的邪劍,是為什麼?”薩拉丁問。
“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好事。想想吧,假若守護者拿著邪劍守則對同胞大開殺戒,將同胞的光能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說不定我們很快就要面對另一個光能邪神了。”艾可拉憂心忡忡地搖搖頭。
“我們的守護者不會做出這樣的事。”薩瓦拉說。
“我看,不要指望道德約束。”薩拉丁低沉地說,“如果道德約束有用……泰斯小姐一開始就不該來這裡。”
我無言以對。
“薩瓦圖恩很懂得如何蠱惑人心,伊馬魯剛剛證明了他也一樣。如果不久以後傳來消息,說太陽系的某個角落裡,有位守護者正拿著邪魔族武器殺戮昔日的朋友們,我一點都不奇怪。”薩拉丁說,“現在重要的是趕在慘案發生之前找到伊馬魯,拿回那把該死的邪劍守則。”
“同意。”薩瓦拉說,“我會下令,讓先鋒將此事作為高優先事項。至於你,泰斯……”他轉向我,目光中充滿了深深的失望,“雖然責任不全在你,但你仍然要為此面對先鋒的審判。”
“我接受。”我低落地說。
“走吧,跟我回高塔。”薩瓦拉走向我,拍了拍我的肩膀,“這個時代裡充滿了大大小小的悲劇,每個人都可能成為其中的主角,這次輪到了你。不過,這也再次提醒了我們……沒有法則的約束,世界將變成何等模樣。下次再有人慫恿你冒險時,先想一想先鋒為何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