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格纳刺出他的木棍, 打中了斯提尔的眼部。它被他厚重竖立的眉毛弹了回来。“眼睛!你死了!”他喊道,向后退开。围在周围看着的候选者发出喝彩。拉格纳冒险向士官哈肯的方向看了一眼,想确定他会不会确认这次击杀。
暗颅怒吼着挥出他自己的木棒。钝头打中了拉格纳的肋下,让他漏了一口气。这一击里包含着暗颅巨大身体里全部的力量。这是一场刀剑训练,没有限制力道的规则。哈肯不想让他们习惯比真正战斗要弱的攻击。这一击的痛苦让拉格纳弯下了腰想要呕吐。他感觉连站都站不住。他的感官退缩了。他只能看见周围笑着,嘲弄着的候选者的脸。他们围成一圈看着这场打斗。
斯提尔把木棍向下砸到拉格纳的脑袋上。年轻的雷拳眼冒金星。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哼声跪到了地上。他看见斯提尔抬起脚想要踢他。
突然冰冷强烈的愤怒从拉格纳内心深处喷出。他让自己向前倒去并在最后一刻抱住了暗颅的腿。他把斯提尔翻倒在地。他敌人的脑袋撞到了从软草地上突出来的一块石头,发出一声巨响。拉格纳让自己发出一声胜利的吼叫,然后向前爬去控制斯提尔的身体。他拿起自己的木棍横在暗颅的咽喉上向下推,下定决心要阻断空气,把他的对手扼死。人群的喝彩充满了他的耳朵;他们自然不会明白他的意图。
突然一只穿着盔甲的冰冷的手抓住了拉格纳的脖子,把他从斯提尔身上拉了起来。拉格纳挥出木棍,但它打中了哈肯的胸甲碎开了。士官低下头看着他。
“你们两个都用了些不常见的刀法。不过,至少你们看起来是认真在打。”
他把拉格纳放到地上,望向斯提尔。暗颅咳嗽着,吐出一口唾沫,然后用满是憎恨的眼睛看向拉格纳。“我赢了,”他喘着气说。
“不,你没有,”哈肯说。“你的最后一下或许能割开拉格纳的肚子,但如果你们用的是真刀而不是这些弯木头,他的那一刺就该扎进你的脑子里了。”
拉格纳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山间冰冷干净的空气里仿佛充满着胜利的甜蜜。他甚至忽视了肋间的疼痛。“但我还是可以杀了他,”斯提尔愤愤不平的说。
“或许吧,”哈肯说。“你是够凶的了。”
他转回人群指了指基尔和另一个拉格纳不认识的新来者。“你们两个!开始!没那么多时间给你们混了。”
拉格纳再次看向斯提尔,知道如果哈肯没有阻止他的话,他一定能杀了这个暗颅。
拉格纳感觉他的呼吸断成了一簇一簇。山间的空气突然好像不能满足他了。早上的寒冷刺进他的肉里。他的心跳在耳边隆隆作响。汗从眉梢上流下,刺痛他的眼睛。他的长黑发粘在额头上。他的腿感觉像浆糊一样软。面前的山坡好像没有尽头。
“快点儿!”士官哈肯喊道。“你们能比这跑的更好。这只是个小山坡罢了。”
基尔靠到拉格纳旁边挣扎着笑了一下。“他说的到容易。我们又不是一半山羊一半狼,”他喘着气说。
“省着气跑步吧,”拉格纳在短促的呼吸间说。“记着,最后一个到山顶的还要从头跑一遍。”
“那我最好把你甩在后面,”基尔说着向前冲去,迈开的大步子快速穿过破碎的地形。拉格纳唤起最后一点力量向前冲,同意了基尔的说法。士官让这些看起来太简单了。他在他们之后才开跑,但就算穿着他那厚重的盔甲还是轻易超过了衣着轻便的候选者。他在他们才跑到一半的时候就到达了山顶,现在他就站在那里,一脸轻松地向他们吼叫着。他的秘诀会是什么,拉格纳想。
“快点儿!跑起来!”哈肯喊道。拉格纳向身后看了一眼。在他们身后遥远的地方,在低洼的山谷里,他可以看见鲁斯维克。在这个高度它看起来非常微小。他们已经跑了很远了。看着他身后的小人影,他松了一口气,他不是最后一名。他也最好保持这个情况。
他用颤抖着的腿狼狈地向山顶跑去。
“你们当中谁会打猎?”士官哈肯问。五六个疲劳的声音发出了肯定的回答。他们全都累了。之前的一周里他们好像只做了艰苦的体能训练。到山顶的奔跑太多次了,拉格纳好像在睡梦中都能做到。他们砍伐木头。他们背着那些砍开的木头跑上山顶。那些速度没能让哈肯满意的人被他命令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来,一直到他们累到昏倒为止。
他们经受了无尽的训练,把他们的身体和耐力锻炼到了极限,倒在地上大口喘气,肌肉痉挛着。他们用长矛和匕首做训练。他们看到了如何用他们砍木头用的斧头战斗。他们向稻草人投掷长矛。
这些包含战斗或者操练的部分几乎都让他享受了,拉格纳想,他也在其中夺得了头筹。他总是被选为他的五人小组里最好的那个去对抗其他爪里最好的。斯提尔和斯万好像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但他们对此无能为力。他在练习中一直都能打赢他们。用武器的话他比两人都要优秀。在摔跤时他们就对他还以颜色。他们两个人全都强壮快速残忍。
拉格纳希望他们能快点开始用开刃的武器练习。到那时候就会发生一场意外,斯提尔比约恩 暗颅就会去见他的祖先,清楚的知道是拉格纳把他送到了那里。
“你们中会打猎的肯定比这些多吧?”哈肯哼了一声。候选者全都焦虑地看向彼此。他们已经学会了不要对士官发出异议。这种不够服从哈肯权威的行为通常都会以额外的训练或者一顿胖揍收场。
“那么,如果你们没有人会打猎,看来我需要教你们了。这是你们能再次见到肉的唯一办法。”
猎人小队排着队走过漫长的石路。拉格纳转头看向他们走来的路。冷风吹打着他脸周围的黑发。天上的云好像比以往更加靠近。但是,至少,它们都是断断续续的白色,没有充满雨水威胁的黑云。他闻了闻空气,闻到了松树的气味。他一生中都熟悉的海洋咸味在这里完全不见了。
在他们下方很远的地方,鲁斯维克已经变成了被木围墙圈住的小屋,在深谷里更显渺小。他们周围全是指向天空的山峰。他正努力地呼吸着。他们全都在这样做。他的大腿在攀爬这些陡峭的阶梯后瘫软不已。他的膝盖没了力。他的脸通红。看到其他人没比他更好让他略微安下了心。
那些在靠近村庄的山头上的来回跑现在开始起作用了。拉格纳怀疑没有那些训练的准备,他们没有人能不休息爬到这么高的地方。这还是让他感到欣喜。他们在过去几天走过了比拉格纳出生的岛屿还要广阔的范围,而且还没有看到这片大地的一小部分。它好像无穷无尽。云层是灰白色,预示着大雪。奇怪的树覆盖着山坡。它们长着针叶而不是树叶,圆形的木果散落在它们周围的地上。他们学到了如果这些木果打开了,大概率就要下雨。如果它们是合上的那天气就应该晴好。斯万已经提议爬上树去掏鸟蛋,但其他人想要前进,去寻找一些更大的东西,一只鹿或者一只野山羊什么的,这样他们就能把它带回去向其他爪炫耀。
这是拉格纳的爪第一次被派出去打猎。能单独离开鲁斯维克的注视是一种荣耀,而被看管本身就是对这些年轻战士的侮辱。没有人敢和士官哈肯抱怨他们被对待的方式就像是小孩子。现在,他们对自己新学会的技能感到自信。他们花了很多天学习基本的生存技巧。如何在阿萨海姆嚎叫的暴风雪里活下来。如何通过星座找到方向。拉格纳对后面的这件事颇为熟悉,他已经在航海中学到了一些。没错,阿萨海姆的星星有一些不同,但星座还是一样的。他们学会了如何快速有效的生火。如何用树枝搭建藏身处,让他们在残酷的环境中有些许保护。他们看到了在野地里追踪的基本技巧。所有的这些其实都没有那么难。他们现在知道了要寻找野兽饮水的地方,并且注意足迹。他们知道了如何布设捕捉兔子和其他小动物的陷阱。那些以前没有经验的学到了如何屠宰动物,把它们的皮剥下,划开肚子让内脏流出来。又一次,自出生以来一直都在处理鱼的拉格纳,很轻松地就掌握了。
现在,他们装备上了自己的长矛盾牌和匕首,被派到了荒野里。就是这么简单。他们需要去到外面,一直到打到新鲜的肉来吃,或者在这么做的途中失去一个战士后才能回去。看起来成为野狼的训练包括被扔进水里,然后自己挣扎着学会游泳。在拉格纳看来,哈肯和鲁斯维克的其他人的态度就好像他们在来到这里以前就学会了很多东西了。拉格纳需要自己证明自己,他也明白了现在没有其他人会照顾他了。
事实上,某种意义上拉格纳很高兴能从哈肯监视的眼皮子底下跑出来。他很高兴只有他们的爪被派出来了。他在这次路程之前就清楚斯提尔很有可能陷入一些致命的意外。当然了,只要拉格纳出手他一定会的。他转过头看向暗颅并不意外地看到斯提尔也在看着他。拉格纳在对上他敌人燃烧的视线时微微颤抖了一下。很可能暗颅也在对他想着完全一样的事情。沉闷的哼了一声,拉格纳意识到他需要在这片荒野上多加小心。他如果不小心,或许那个从山崖上摔下去,被山崩掩埋的人就会是自己。但是,现在,他是指挥。士官哈肯决定拉格纳是那个最适合向他的爪发号施令的人。到目前为止基尔或者亨克来说都没有任何异议。只有斯万和斯提尔对这件事抱怨着。
停下了前进,拉格纳抬起头看向天空。红色的太阳开始沉进西方。远方的天空是鲜血的颜色,红色的光透过云层,让山脉染上了一种可怕的颜色。在拉格纳看来那里完全可能是巨魔或者其他更加可怕凶残的野兽游荡的地方。最近几天在营地里,一种被叫做人狼(wulfen)的怪物的故事传的沸沸扬扬。没有人可以确定是谁开始讲述这些可怕的故事,但如果那些肢解和可怕的死亡故事里有任何真实的成分,那么这人狼的确是一只应被恐惧的野兽。拉格纳怀疑这种吓人故事的风气是出自哈肯之手。
传说这只可怕的生物是个怪物,半人半狼,残暴无比。凡人的武器几乎无法对它造成伤害,故事如是说道。还有人传说有一只人狼恶魔潜入了鲁斯维克,杀死了候选者。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但大家都知道几天前一个叫洛卡的候选者在放哨的时候消失了。没有人能确定他是不是只是离开了岗位。或许他是被巨魔或者其他邪恶的法师控制了。但不止为何,人狼的故事还是蔓延了开来。哈肯和其他的领导者武装起了自己离开了,跟随着恐怕只有他们个敏锐感官才能看出的踪迹。就算他们找到了些什么他们也没有说。拉格纳从他们肩膀的姿势和暗淡的表情上猜测他们是无功而返。他们的狩猎没有成功。
现在,在黑暗即将降临的时候,这些故事充斥着他疲劳的头脑,拉格纳试图不去想这些广阔的山峦里会有什么怪兽在等着他们。前面几里的时候他们走过了一个山洞。那或许可以给他们提供晚上的庇护所,但整个爪全都一言不发地走过了它。没有人想要与那些可能已经占据山洞的东西战斗。或许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但谁知道呢?那里或许有个巨魔,一个巫师,一只熊或者一只人狼。即使是斯万或者斯提尔都不想进去搞清楚。
拉格纳很高兴他们之前就收集好了柴火。最后,在黄昏过去大半的时候,他选择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建立营地。在旁边,一条小溪顺着山坡流下,给他们提供了水。它流进了开阔地另一头的一座小湖里。那寂静,黑色的水看起来就像大海一样深,拉格纳想着那里面会不会有能给他们吃的鱼。但是今晚,他们需要用目前有的东西凑合了,夜晚正在快速降临。拉格纳让基尔和亨克开始生火,斯提尔和斯万则去收集树枝建造简易的过夜庇护所,就像他们在鲁斯维克学到的那样。他自己走到了小溪边开始取水。他想要利用这个机会和其他人分开一会儿,同时检查一下他们周围的情况。
即使在迅速暗淡下来的暮光之中,他看着周围荒凉的山脉,充满碎石的河谷和向所有方向蔓延出去几里格的森林,拉格纳确定如果没有传说中游荡在这片凶残大地上的野兽怪物的传说,一个人在这里会很开心。他点点头,默默地同意了自己的想法。在这里,在这片山间,有足够建造一座小屋的空间,有水还有木头。在其他人的说法下,这种山坡可以很好的放牧绵羊或者山羊。一个人可以在这里组成家庭,平静的生活。甚至感到某种满足,逃离仇恨和纷争。想到这些,拉格纳又想到了安娜,他现在感觉到了那熟悉的悲伤涌上心头。重新看到山坡上的斯提尔他又感觉到悲伤变成了艰涩的仇恨。拉格纳要让暗颅付出代价。这现在是他生命中毫无疑问的事情。
吼叫着,拉格纳愤怒地把水袋按进小溪里,几乎就好像那是暗颅的头,他把它按在水面下,一直到银色的气泡完全停下。在他把水袋按进冰凉的小溪里时拉格纳对那噬咬的寒冷发出惊呼。水冷到几乎烧进了他的骨头。在几秒内他的双手就麻木了。迫使着自己忍受疼痛,拉格纳把滴着水的袋子拉了起来,皱着眉头看向遥远的山顶。这是融水,拉格纳意识到,从山上的雪里流下来的。它比岛上最深的井里的水都要冷。
这个想法突然提醒了他现在离家很远。不,他已经没有可以回的家了。
拉格纳沙哑的笑声在暗下来的阴影中回荡。
火升起来了。暗影集结在临时营地周围。斯提尔和斯万用开阔地周围的常青树上扯下的枝条搭成了一个非常可靠的庇护所。锅子里的燕麦已经沸腾发泡,那是他们带在身上的唯一食物。每个人都拿了一些就着盐吃着。它的味道并不非常好,但也能填饱肚子了。
拉格纳看向火焰周围,看到他同伴的脸被闪动的火光照成奇怪的样子。他们脸上的角度变得不同,让他们看着不一样了。这个环境不一样了。在鲁斯维克的几天里,拉格纳已经习惯了那座营地。即使有着很多的困难,它已经成为了他和自己的新伙伴所熟悉的地方。现在他们在另一个地方,又是一个奇怪陌生的地方。在某种意义上,他眼中的这些人又变成了不一样的人。变成了陌生人。
明亮的满月冒了出来,令人安心。有狼的那一面显现出来,那是一大块如同狼头形状的阴影。据说是鲁斯自己把他的宠物灰鬃放在了那里,让它在自己回来之前守望这个世界。就好像是在回应这副画面,远处的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可怕的嚎叫,那是一声包含着无法抑制的孤独和饥饿的声音。爪里的所有成员看向彼此。
“只是一只狼,”基尔说,脸上是一个明显想要让大家振作的笑。如果这个年轻人的脸没有在月光下显得如此苍白的话,这或许会更有说服力。“鲁斯在上,这种声音我听的太多了。它们曾经会吓住我们的羊,让它们以为山谷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敢打赌吓到你那些可恶的羊的肯定不止这一个东西,”斯万讨厌地说。
“你是什么意思?”
在斯万可以回答以前又一声狼嚎从山谷另一面传来。那漫长的声音回荡在遥远的距离中,把拉格纳脑中任何其他的想法都赶走了。那听起来像是一整群狼嚎叫开始的讯号。好像,从每个山峰上,都有巨狼在吠叫。
“一群狼在狩猎,”基尔说。
“不会吧,”斯提尔说。
“我连猜都不用猜,”斯万补充道。
“够了,”拉格纳制止了他们。
“别担心,”基尔说。“狼很少攻击有武器的人。它们通常也不会靠近营火。除非它们太饿或者太绝望。”
“它们怎么样我不知道,”斯万说,“但是,看在冰熊的右屁股蛋儿的份上,我他妈的饿坏了。如果它们敢靠近我,我就扒了它们的皮吃了它们!”
“还有什么情况吗?”拉格纳说。但是,他暗中同意了斯万。“亨克,把粥盛出来。”
“好嘞,”年轻的候选者回答,向前倾身抬着锅子把燕麦倒进他们的碗里。
“鲁斯啊,如果能让我吃些鱼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斯万说。
“有鸡的话也行,”斯提尔说。
“羊肉就更好了,”基尔说。
吠叫声又变大了。
“看来狼群同意你们说的。”拉格纳说。没有人还在笑了。
已经很晚了。狼群的声音消失在远处。拉格纳想,或许它们找到了其他的猎物。又或许它们还在安静隐蔽地靠近。营火远处的临时庇护所里传来鼾声。那喘息的声音响亮无比,就好像是铁匠的喊声和敲打木头的锤子的声音合在了一起。这声音足以把拉格纳心中所有的睡意扫除干净。
拉格纳的视线看着篝火之外,就像哈肯教他们的那样。在守夜的时候丧失夜视能力完全得不偿失。他握紧了手里的长矛,想着如果狼群或者什么黑暗中的怪物攻击他们的话要怎么办。山中的黑暗有着一种他在家乡从未感到过的奇怪感觉。
或许这是因为这片地方过于巨大,暗示了无论多么非人邪恶的东西都能找到藏身之地。在岛上的时候,拉格纳几乎觉得能够记住他的族人生活死去的荒地上的一切东西。在他和其他小孩子出门游玩的时候,他们从不会离开村庄太远,并不可避免地上百次穿过同一片见过的地方。但在这片山里,拉格纳觉得就算一个人能有几百条命的时间,也不能看到所有东西。这个想法让他感到新奇和可怕。
但是,拉格纳同时也惊异于自己适应的速度。尽管这个地方的陌生,他发现自己很快习惯了住在鲁斯维克,自己的新同伴,充满训练和严明纪律的生活。现在他有时甚至觉得在岛上的日子只是一场梦,而他之前认识的所有人都只是虚无缥缈的影子。他真的有在风暴中站在鲁斯之矛号的甲板上吗?他真的有向充满鱼群的大海洒下渔网吗?他真的见证过虎鲸被鱼叉刺中,海龙被屠杀吗?
他的理性告诉自己他当然经历过这些。但是,在他的心里,那些事情已经没有了真实的感觉。他坐在黑暗的山中,看着朦胧是在做什么?他没有明确的答案。他也并不完全清楚自己为什么被选中了。他只是在其他人死去或者被贬为奴隶的时候活了下来。
这个想法让他的头脑中再次喊叫出了辛辣的情绪。他突然想起了那些死去的人和那个可能是安娜的女孩被暗颅的舰队带走。想到造成这些的一个始作俑者就躺在与他不足二十步的地方打着鼾,拉格纳恨不得想要发出愤怒的大吼,或者直接用自己手里的长矛刺穿斯提尔的肚子。他几乎可以看到画面了,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在把全身的力量用在矛头上刺进柔软的血肉时的满足感。拉格纳的嘴唇卷了起来,已经准备好了站起来去这么做了——但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柔软的脚步声向他走来。他下意识的把长矛举到了准备位置,但他一眼就看到了靠近的影子只不过是基尔。
基尔盘腿坐到他身边。“你不用守夜了,”他说。“反正我在那两个人比雷还响的呼噜里也睡不着。”
“你确定?”拉格纳问。“你不会太累吗?”
“或许我过会儿就会累到睡得着了。”
拉格纳点点头但没有动。他自己也不累,同时也想说说话。他能确定除非他们是在大喊,他或者基尔都不可能叫醒睡着的人。
“这是个奇怪的地方,”他最后说道。
“你是说这个山谷还是这片山脉?”
“这片大地。我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地方。这些山中的任何一座好像都比我长大的岛要大。”
“或许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者至少它们是一样大。”
“你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岛屿是被大海吞没的山脉,所以露在水面上的就只有山顶。”
“这听起来挺奇怪的。”
“这是一个古老传说的一部分。据说在鲁斯到来之前还有很多的大陆,每一块都和阿萨海姆一样大,但然后大洪水降临了,大雨下了整整一百年,把除了阿萨海姆以外的所有大陆都淹没了。传说深海的恶魔就住在被淹没的城市废墟里,每一座城都和一座岛屿一样大。”
“你相信这些吗,基尔?”
“为什么不信呢?这有可能是真的。又或者不是真的。我的族人不是伟大的航海家。他们在大冰山下的山谷里安家,在战争和打猎中度过每一天。”
“我听说冰山里的人只会在去钢铁大师的岛屿时乘船离开大陆。”
“这基本上是对的。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出海呢?深海恶魔一定会把他们抓走的。”
“我还听说冰山的人会……额,吃人。”
基尔笑了。“真的吗?我听说的是岛民会吃掉彼此。那些小岛上没有足够的食物。”
“鱼和虎鲸肉一直都很多,”拉格纳厉声说道。他因为被误认为一个食人者感到生气。但是,他差不多也指控了基尔一样的事情,所以他应该生气吗?在黑暗之中,他笑着他们传说中的讽刺意味。笑着他们的无知。
“但对这个山谷你说对了,”基尔说。“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一直让我起鸡皮疙瘩。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里,看着我们。”
“是狼吗?”
“或许。也有可能是巨魔或者夜袭者。”
拉格纳抖了一下。“你见过夜袭者吗?”
“没有,但我认识一个见过的人。那是扭曲的邪恶生物,皮肤发着光。传说,它们住在古老的地底深处,并会出来吞吃人肉。还有人说它们崇拜混沌的黑暗诸神。”
“我从没有听说过这些。我们还是别说这个了。”拉格纳做了个驱散邪恶的手势。
“你住在岛上。大海里没有这种脏东西。”
拉格纳点点头。尽管基尔的话让他发出恐惧的颤抖他还是伸了个懒腰。他突然累了。
他在营火边躺下,不安地睡着了。他梦到了很多奇怪可怕的东西。他梦到了没有眼睛的蠕虫游荡在海底啃噬着岛屿的根部。他梦到了扭曲的夜袭者,还有可怕的狼群。他梦到了一只人形的巨大野兽,但他的头却是一只狼头。在梦到那东西的瞬间他就清醒了,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着,不安的双眼看向四周。
突然恐惧扭动了他的肚子,因为他好像看见,就在那里,就在火光之外的地方,站着那个他刚才梦到的东西。他摇摇头想要摆脱它,希望自己只是看到了什么梦里遗留下来的幻影,但它没有消失。它还站在那里,站在黑暗里,和拉格纳自己一样真实。
拉格纳没有立刻开始行动,他在原地研究着那东西。不。它和自己梦中的东西并不完全一样。它没有野狼形状的头。但他的身体却的确怪异变形。巨大的骨刺从肉里伸出,在模糊的剪影外加上了一些尖锐的形状。它的头巨大无比,下巴宽阔,还长着一双蝙蝠翅膀一样向外展开的耳朵。它的眼睛闪烁着一种诡异的绿色的光。拉格纳慢慢地意识到他可能是看到了一只巨魔。是一只那些最可怕邪恶故事里的生物。而且那更有可能是一只饥饿的巨魔,因为它正在慢慢地向着火光靠近。
基尔在哪里,拉格纳想着,或者随便哪个应该在放哨的人在哪里?但这也不重要。他自己会有应对的方法。他隐蔽地伸出手去拿自己的长矛和盾牌,向鲁斯祈祷着巨魔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他在武器握在手中的时候慢慢呼出一口气,然后安静地把身体姿势变成了备战的蹲姿。在火光中,他看到其他人都还在睡觉。斯提尔和斯万大声打着鼾。基尔躺在火边。亨克面向着黑暗,但他的头垂在胸前,拉格纳知道这个少年睡着了。
他意识到他需要在自己的伙伴做好准备之前引开怪物。而他也认识到自己的动作要快。但是等等,他意识的一部分轻语着,或许如果他等等,巨魔就会杀掉斯提尔,帮自己完成复仇。拉格纳的嘴唇卷成一个狞笑。这是个好主意,他的头脑里的一个声音对自己说。
不行,他告诉自己。这样不对。他想要自己杀死自己的敌人,而不是用诡计害死暗颅。而且,他不能保证巨魔会从斯提尔开始下手。它或许会杀掉另外一个人,而他必须承认他们已经成了自己的朋友。
怪物几乎已经走到火光里了,拉格纳明白行动的时机到了。“醒醒!”他喊道。“快醒醒!有巨魔!”
他在喊着的同时跑了起来,向着巨魔的方向冲了过去。在近距离中,借着火光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它。他看到了蜥蜴般的鳞片状皮肤和从上面滴下的粘液,在月光中闪着光。那怪物看起来是湿的,就好像是刚从旁边的湖里出来的一样。
拉格纳快速接近着它。那东西在靠近后更加巨大可怕。它几乎比拉格纳高出一倍,而且要壮实的多得多。它胸口上的肌肉就和最大的熊一样发达,指尖有蹼的手差不多和他的盾牌一般大。每根手指的尽头都长着一根匕首般的爪子。它张开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拉格纳可以看到它的嘴里排列着一行行的锋利牙齿。他刺出自己的长矛,想要刺穿一只巨大碗形的眼睛,但那东西转过头,拉格纳的矛尖仅仅擦过了它的脸颊。更让拉格纳惊恐的是,在他的目光下,那皮革般的皮肤已经伴着一种丑陋的吸吮声音开始复原。这看起来不妙,他想。
巨魔向他回击。拉格纳矮身躲过一下能把他的脑袋撕碎的攻击,向它的胯部刺去。他得到了一声几乎震聋他的高频尖叫。那东西用更有力的一击回应。拉格纳举起盾牌,把它转开一定角度想要至少偏转开一部分的力量。他猜自己成功了,但这一击的力量还是让他向后飞去。他落到火边,闻到了自己的一些黑发被火点燃的焦味。冲击力让他感觉眩晕虚弱,但他坚持着站了起来,瞥了一眼其他人正在做什么。
他们所有人现在都醒了,拿上了武器和盾牌。在拉格纳的见证下,基尔把他的长矛向后拉开扔了出去。它飞的又直又准,径直飞进了怪物的一只巨眼中。拉格纳的心欢腾起来。那是一下致命的投掷,如果他曾经见到过的话。他等着巨魔跪倒死去,但它没有这么做。反而,它伸出手想把长矛拔出来。但它笨拙的动作把矛柄折断了,矛尖依然留在眼睛里。现在它愤怒地嘶叫着,像一只巨大的蟒蛇。这声音可怕无比。
斯提尔和斯万跳向前方,长矛刺出。坚硬的铁刃刺进了巨魔革制的皮。绿色的血流出了一会儿,但又一次,伤口以不自然的速度愈合了。巨魔用巨大的手抓住了斯万。拉格纳可以看见鲜血从斯万身上被爪子刺穿的地方流出来,但斯万没有显露出任何痛苦的迹象。
“尝尝这个,你这地狱来的狗杂种!”他喊着把长矛转回来刺进巨魔大手的指节。它发出痛苦的喊叫扔下了他。在一个短暂可怕的瞬间拉格纳以为斯万要被怪兽的大脚踩扁,但他成功地滚到了一边。同时斯提尔则冲向前直接刺进了它的胸口。他的长矛深深刺进肋间,埋进了胸腔里一个人的心脏应该在的地方。但除了尖叫的更大声,巨魔没有任何倒下的迹象。难道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它吗?拉格纳想。他开始感到恐惧。
然后他注意到了其他的什么。奇怪的烟雾正从那东西被刺穿的胃部里漫出来,斯提尔的矛头开始融化。当然了,拉格纳想起来了,在所有的故事里巨魔的消化液都是酸性到能够腐蚀石块。情况开始从不好变得更糟了。用手背挥了一下,这可怕的怪物就把斯提尔打飞了出去,落到了差不多十步以外的地方。那一定很痛,他想。在一般的时候他或许会对暗颅的死亡感到无比雀跃,但现在他意识到他们需要每一个战士。目前他们连减慢怪兽的速度都没做到。
“我们要用火!”亨克喊道。
“什么?”
“我们必须要用火。我上次就是这么杀掉巨魔的。我试图把它引到了起火的小屋里。如果是烧伤的话它的伤口就不会愈合。”
拉格纳慢慢理解了亨克的话。这有道理。火是人类面对众多黑暗中的恐怖的最好的防御手段,他也从老伊莫格雷姆的故事里听过克拉基领主是如何用火把和弓箭击退一个这种怪物的。他伸手从篝火里拿起一根木柴,在脑袋前挥舞着让它烧的更旺。在木柴燃起明火之后拉格纳重新加入了战斗,亨克紧跟在他身边。他也拿着一根着着火的木棍。
巨魔现在被挡在了前面,倒在地上的斯万正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来,长矛疯狂地刺着它还完好的一只眼。拉格纳跑上去把火把甩向了巨魔的脸上。它大声吼着转向了他。拉格纳不能自已地注意到它恶臭的口气有着腐烂鱼肉的气味。这股恶臭让他干呕。他挥出火把砸在了肉上。它滋滋燃烧着变得焦黑,但没有愈合。赞美鲁斯,拉格纳想,亨克是对的。
眼角的一团火光告诉拉格纳基尔也加入了战斗。他看到捕鹰者的两只手里都拿着一块烧着的木头。在他碰到巨魔身体的地方,它都燃烧起来没有愈合。巨魔现在好像变成了一个处于绝境的野兽。火棍让它困惑,瞎掉的一只眼也没有帮助它。亨克发出一声胜利的喊叫,向前跳去把火棍砸在怪兽的脸上,留下一大片黑迹。
“接招,怪物,”他喊道,发出胜利的笑声。巨魔回应的吼声淹没了他的声音。它弯腰抓起了亨克。它的爪子刺进他的身体,划开了拿着火把的手臂。它把少年的头塞进它巨大如山洞的嘴里咬了下去。血液喷溅出来,亨克的尖叫在他的头被咬断吞下时停了下来。
拉格纳在原地震惊地呆住了一会儿。他几乎不能相信亨克死了。刚刚这个年轻人还在这里,活着,战斗着。但现在他死了。死神向他伸出了手,把他的头咬了下来。这可怕的事实让拉格纳意识到同样的事情一样会发生在他身上,这只巨魔,尽管受了伤,还是一只强大的生物,并有可能马上把他们全部杀光。同样的想法很明显也出现在爪里的所有人的脑中,他们全都停在原地,不确定该做什么。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充满了拉格纳的身体但他知道如果他这么做了,其他人也会开始逃跑,亨克的死就不会得到复仇。更糟的是,巨魔很有可能会在他们逃跑的时候杀掉他们所有人。他在瞬间做出了决定,尽管他非常害怕,他不会逃跑。
“来啊,狗崽子们!”他吼道。“如果要死的话,最好还是带着面向前方的伤口去死。”
其他人回应了他的吼声。斯万爬了起来开始戳刺巨魔。基尔拿着火把靠近过去,拉格纳同时绕到了另一边。斯提尔重新站了起来,他也拿到了一根火棍。四面八方都围着它憎恨的火焰,被它受伤的眼睛的痛苦弄的迷惑眩晕,巨魔转过身,顺着小溪逃跑了,亨克无头的尸体还挂在它的手里。血溅到了冰凉的水里,在明亮的月光下显出黑色。
拉格纳和其他人追着它跑过残破的地形,火棍在空气的抽打下烧的更加旺盛。这是一段快速无果的追逐。尽管身形臃肿,巨魔的步子比他们大出太多了。它跑到了湖水里扎了进去,留下了一道泡沫。拉格纳和其他人停在水边看着它慢慢地游向深处。最后它的头消失在水面下,完全没了踪影。
“你觉得它淹死了吗?”斯提尔问。
“不,”基尔回答。“巨魔可以在水下生存。它的窝可能就在下面。”
“我们能游下去杀了它吗?”斯万问。
“怎么杀?”拉格纳反问道。“火把在水下可烧不起来。”
“但它他妈的捉走了亨克,”斯万回答。
“亨克已经死了。现在我们无能为力。”
他们站在水边一直到太阳升起。巨魔没有再出现。
“现在我们怎么办?”基尔问。
“我们回鲁斯维克,汇报发生的事情,”拉格纳说。他并不期待这件事。毕竟,他是爪的领导,亨克是他的责任。
他们所有人交换了眼神。拉格纳感觉他们应该要谴责他,但他们的眼睛里只有同情,就连斯提尔也一样。这就好像是在和巨魔的战斗中并肩作战在他们两人间建立起了某种联系。拉格纳把这个想法推到一边。回到营地之前他们都会停战。到那时为止每一个战士的力量都是需要的,谁知道周围的山里还会冒出什么可怕的东西?但是,他们回去之后,每个人就各管各的了,拉格纳如此决定。尤其是对斯提尔的问题上。暗颅可以留着他的同情,拉格纳想。
“你确定是发生了这种情况吗?”哈肯问。拉格纳点点头。士官审视着他。
他让拉格纳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他对发生事情的描述,然后安静了很久。拉格纳越过士官的肩膀移开视线,回忆起了回到鲁斯维克的旅程。那并不是一段愉快的时间。他在所有时候都在想亨克的命运。他非常不安地明白他朋友的末日很有可能落到自己身上。亨克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拉格纳冷冰冰地明白他自己也有可能是死掉的那个。
他同伴害怕疲惫的脸告诉他他们也在想一样的事情。
在回到营地的漫长步行中,筋疲力尽的他们全都被遥远的狼嚎折磨。对着影子上蹿下跳,以为可以战斗至死,但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遥远野兽的声音让他们颤抖不已,深深刺进他们的骨头里,就好像是末日降临的前奏。拉格纳确定之后的夜里这些声音还会回荡在他的梦里,他还会在梦里看见巨魔和狼群和死去的亨克全都混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对年轻人的死有责任,而他在士官的审问开始时也这么说了。
哈肯看上去完全没有变化,既没有表扬也没有贬低他,就这样让他继续说下去。拉格纳清楚自己失败的重量,有时甚至能看见亨克鲜活的脸看着他谴责着他。那感觉几乎就和他的村庄被毁后一样糟。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毕竟,他才刚刚认识亨克,而他和自己的部落却是一生的伙伴。但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在告诉自己他已经知道了答案。曾经在雷拳部落里他是一个追随者,对他的期待只有为他的人民抛头颅,洒热血。但和他的爪一起在芬里斯的荒野中时,他是一个领导者。他要为自己带领的狼爪的生命负责。或许这就是作为一个领主或者船长的感觉。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完全享受这种情况,拉格纳也在生命中的第一次想到了头衔和荣耀或许不完全是毫无缺点的益处。
“你们现在要做什么?”拉格纳问。“把那只巨魔干掉?”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它杀掉了我们的一个人。”
“如果我们中的一个人软弱到让自己被杀,它就算帮了我们一个忙。”
“我不这么想。”
“没人问你的想法。”
“我们说完了吗?”拉格纳不耐烦地问。哈肯点点头。拉格纳突然感觉到了空虚和枯竭,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离开。
“拉格纳?”
他转过头愤怒地看向士官,但惊讶的发现哈肯坚定的脸上有着某些像同情般的东西。
“是,士官?”
“失去一个人从不是件轻松的事。相信我,我懂。”
拉格纳点点头,离开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