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餘。今年已經十八歲,是別人認為該成熟的年紀了。
可面對親人的談婚論嫁,以及那一位白色頭髮的女孩,我總是撇過頭去,一邊規避她們,一邊在心底悄然浮現一個身影。
那是住在我心底的人。
……
今年的寒冬,變得格外凜冽。站在大街上,天邊的大雪如同羽毛般落下,將世界都染上純白的顏色,讓人分不清這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媽媽,我想去買巧克力吃。”我牽著母親的手,流著一點點透明的鼻涕,興奮的往街邊那家甜品店裡望去。
那家店裡燈火通明,雖然已經是寒冬的傍晚,但在這種天氣裡,甜品總是能得到一些特殊的寵愛,彷彿是某種象徵般。
母親低下頭,從口袋裡數出幾張紙幣,交給了我。
“去吧,孩子。去買你想吃的,但是在晚上吃完後,注意洗口哦?”她笑著,鬆開了我的手。
我自然是興奮至極,連忙答應了母親一聲,便連忙衝到了甜品店裡去,甚至因為速度太快差點摔了一跤。
可是面前觸手可得的幸福,那些小小傷痛有算得了什麼呢?那一款款包裝精緻,上面寫著祝福語的,又被絡繹不絕的人群買走的巧克力,簡直是我在童年時期唯一的念想。
看著巧克力越賣越少,我終於開始有些慌了;看著琳琅滿目的商品,腦子還沒想好買什麼的時候,手卻以自己意想不到的速度指向了一塊白巧克力。
那塊巧克力上面,有著倆根豎起來的,白色又如同蠟燭的硬糖,插在白巧克力的中心,彷彿是一個既好看又能吃的蛋糕,自然是獲得了我的芳心。
“小朋友,這個可不便宜哦?”店員適宜的提醒我道。
我吞了口口水,想著白巧克力的美味可口,又看了看緊握在自己手心的褶皺紙幣,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般,狠狠的點了點頭。
無論如何,我都要吃到這塊巧克力,它實在看上去太誘人了。
“媽媽,我買好了。”我提著那塊巧克力被精心裝扮好的包裝,緩緩回到了母親的面前;童鞋在雪地上留下了灰黑色的腳印,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
“那我們回家吧,既然買了這塊巧克力,那麼明天的玩具可要減少一些了哦。”母親微笑著伸出手,那溫暖細膩的手掌,讓人在寒冬臘月裡也不會覺得冷。
“嗯嗯,我知道啦。”我點頭,臉上出現稍微失落之色,可在低下頭看著手中如願以償的甜品,心裡又高興起來,自然是恢復了高興。
在我的背後,有一個女生靜靜在角落裡坐著,她穿著單薄的破爛短裙,在寒夜裡瑟瑟發抖,臉也被凍的發白。
她看著在大街上和母親並排走著的我,眼中竟不自覺的流下兩行清澈的淚水。
……
我十歲了,這一天來的很快。
我以為我永遠不會長大,可以永遠依靠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裡,可是母親只是溫柔了摸了摸我的頭,她說:
“人總是要長大老去的哦,就連我也會變老,最後在天空中靜靜看著你呢。”
“在天空中?可是,天空只有太陽和月亮星星呀?”我不解的問道,對於母親所說的話並不理解。
可我掰著手指,想著自己到底長大了幾歲時,母親卻又忽然告訴我,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
我沒見過死亡,更不知對於死亡的恐懼充斥在每個人的身邊,包括一呼一吸的空氣,喝的每一口水,吃的每一口米里。
我只知道,今天是我十歲的生日宴,這一天特別的熱鬧,家裡面來了許多許多不認識的人,他們親切的稱呼我,給了我許許多多吃不完的零食,玩不完的玩具。
今天的夜晚,也顯得格外熱鬧。在外面的大飯店裡,我們獨自在一個包間裡,這個包間非常非常的大,比外面的夜空還要大,比這座我從未出去過的鄉城還要大。
它被裝飾的無比奢華,漫天的氣球、煙花反映在我的眼中,成為了年少時與眾不同的那道光彩。當天夜裡的飯菜無比的香,吃了一口還想吃下一口,胃裡就算被裝滿也還是想嚐嚐下一道菜是什麼味道的;不認識的親戚們聚在一起,歡聲笑語充滿了這間包廂,酒氣與食物的香味交織,衝進了我的鼻孔裡。
這簡直是人間天堂呀。我坐在最為首位的椅子上,故作成熟的舉著裝有橙汁的高腳杯,似是學著電影裡那般,對著空氣、亦或是不知道是誰人而敬了一杯,隨後緩緩喝下。感受著橙汁帶有的果粒清香,我彷彿整個人都要昇華了。
而在這間包房的小小角落裡,在一個不起眼的椅子上,一位白髮的女孩靜靜坐在那裡,喝著白開水,什麼話也沒說。
看著她如此的與眾不同,我當即走了過去,似要展示自己的“紳士風度”般,提起桌下的可樂給她倒了一杯。
“你好呀?”我把可樂推到了她的面前,可是她卻只是靜靜的看著我,什麼話也沒說,就連那杯可樂也沒有接。
“這杯可樂是我請你的,快喝吧。”我坐在了她的旁邊,撇過頭去看著她。
她看了看被精心打扮,頭上還戴了一頂紙質皇冠的我,又看了看杯中還冒著泡的可樂,無聲的笑了一下。
“謝謝。”她的聲音冰冷清澈,卻對我帶了一絲絲的溫暖與人情。隨後,她舉起可樂,一飲而盡,打了一個好聽的嗝。
“我好像沒有見過你吧,你叫什麼名字呀?”我好奇的打量著面前的小女孩:她特別的瘦弱,彷彿全身上下只剩下了骨頭,衣服也是破破爛爛的,好像是洗了又洗,雖然顯得乾淨,但一件衣服上面的補丁超過了三四個,這樣的衣服還不換掉嗎?
我往上看去,她的頭髮居然是銀白色的,這種銀白只在我奶奶的頭上看到過。我問奶奶,為什麼她的頭髮是白色的,她說這是經歷了時間的洗禮後,才在一身的傷疤中,凝結在頭髮絲上的結晶,因此才會變成白色。
面前的這個小女孩,也像我奶奶那樣大嗎?
可是她身體這麼小,臉也是和我一樣,非常的精緻,就跟一個娃娃一樣,怎麼可能和我奶奶一樣大呢?
“你幾歲啦?”我再次問去,卻發現她已經閉上眼睛,將身體倚靠在靠椅上,似乎已經睡著了。
“怎麼這麼快就睡著了,還不蓋被子,真是個奇怪的人……”我心裡嘀咕著,卻還是尋來了一件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小心著涼哦。我媽媽說過了,要是著涼了會很難受的,要喝那種苦到不行的藥,更有可能要去什麼地方打針呢。”我想起那寒芒閃過的針頭,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寒顫。隨後我望向小女孩,看到她平穩的睡著了,也在沒注意到她身上,而是和其他小夥伴玩耍去了。
在我走後,她小心的拉了拉衣服,嘴角揚起一絲笑容,隨後頭又縮進去了一點,享受著這不久的溫暖。
……
“媽,我回來了。”我打開門,熟練的換上拖鞋,放下揹包。
“去洗手,然後吃飯。”母親在廚房做著飯,刀剁在木板上的聲音不絕於耳,我走向屋內的沙發,一屁股坐了下去。
高中的生活,往往是天黑而起,日落而歸。在學校的大部分時間裡都在學習,最近也在備戰高考了,導致我的壓力劇增,每天回到家便疲憊不已,身心俱疲,想要一頭栽在床上,好好的睡一覺。
還好,明天是星期六,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發洩一下自己內心的壓力。一想到可以窩在被窩裡打一天的遊戲,臉上便情不自禁的染上一抹笑容,心裡也樂開了花。
“對了,那個女孩子,這幾天都有來找你。”母親從廚房內端著熱騰騰的菜出來,放在了飯桌上,隨後擦了擦手,看向了我。
“那個女生……白色頭髮那個?”我打開手機,一邊仔細的思考著腦中女孩的身影,一邊打開自己的通訊軟件,和網友聊著天。
“是啊,她這幾天剛放學就來找你,我都會說你還沒回家,讓她晚點來。”母親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分憂慮。
“是那個,叫無微的女孩嗎?”思來想去,似乎也只有這一個名字適合。
腦海中的女生,是一個白色頭髮,身穿白色老舊襯衫的一個女生,與我差不多大,或許她還比我更大一點。
在我小的時候,或許見到過她吧?幾歲的時候見過面,不過早已經忘記了。在我剛上高中的時候,她似乎就搬到了我們家附近,和我上同一所高中,經常能在學校裡見到過她,她每次都會微笑著向我招手,我每次都是快速的跑開,想方設法的離她遠點。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見到她的時候,總有股想要逃離的感覺,似乎站在她身邊就會讓我感到無比羞恥,以至於上課時都想著她站在走廊裡的身影,學習也快要學不進去了。
“那個女孩……長的還挺漂亮的,我可沒見過白色頭髮的女生。”我聳了聳肩,對母親所說的話並不在乎。
“本該在好好學習的年紀,可是卻……”她嘆了一口氣,緩步走向沙發,隨即坐在了我身邊,拍了拍我的腿,語重心長的對我說:
“阿餘啊,下次遇到她,就假裝不認識她,知道嗎?”
“為什麼?我感覺她對我挺好的呀?”
我不解,腦中回憶如碎片般閃過。都是我和她在一起並肩走路,亦或是在聊天的片段。不知為什麼,其他學習的記憶記得不太清楚,和她在一起的時光反而如同照片印在了我的腦海,怎麼忘都忘不掉,到了最後,就連上課時岔神的時候,眼裡似乎都有著她似有似無的身影。
“你這孩子,不知道什麼是感情,倒也正常。你就記住一點,在高考前,就儘量不和那個女孩子接觸。”我媽語重心長的對我說,可我沒放在心上,眼裡只有和網友的聊天記錄。
“最近我在學校總是能碰著一個女生,她每次都堵在我要走的路上,這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你直接跟她說‘我喜歡你’,她自然就會跑開。”
“還能這樣?那她要是不跑開怎麼辦?”我皺眉,繼續提問。
“?”
事情到這裡就沒了對話,顯示對方已離開。即使沒有得到準確的答覆,但現在也只好關掉通訊界面。
而在黑屏裡反射而出的,是一張通紅如熟透的蘋果般的青澀臉頰。
“什麼啊……行吧行吧,我知道啦,老媽。以後我會離她遠點的。”我心裡泛起漣漪,嘴上雖沒說什麼,腦海裡卻已經開始思考網友說的可能性。
……
“你不要再堵住我的路了,無微同學。”我嘆了口氣,每次下課想要去廁所或者是去打水的時候,她總是會阻攔在我的面前,笑眯眯的看著我。
“怎麼啦?每次都被我堵在這裡,結果你也沒說什麼呀。”微兒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放在嘴邊,笑吟吟的對我說到。
“……”我扣了扣頭,確實是這樣,沒錯。每次遇到她的時候,心裡雖然想要離她遠點,但腦子裡卻又有另一股想法,讓我想跟她多聊聊天,甚至多待一會。
面前的女生,名為無微,不過我更喜歡叫她微兒。她頭頂幾分銀白色的髮絲,看起來似是被神明特別關照的孩子;就連瞳孔也是藍色的,那種通藍色的眼瞳,如同溶洞深處才會凝結成的寶藏,天底下不過寥寥幾顆的藍寶石,其中深處還似倒映著黑夜天邊閃爍的星辰,特別好看。臉蛋也是精緻無比,整個人比我矮了一頭,年紀卻是比我大一歲。
她穿著一身從高一時期便一直穿到現在的校服,據說是沒有錢,所以買不起高二高三的校服,只能穿高一時候免費發的。想到她可能沒有衣服穿,我也是善心大發,要麼用自己的零花偷偷給她買新衣服,要麼是幫她把衣服送去裁縫店裡縫縫補補,反正一直穿到了現在。
而她的身材卻是該隆起的地方隆起,該瘦的地方不長多餘一點肥肉,就連那細緻的腰肢也是可以一隻手臂可以挽住的;可即便面對如同被天地寵幸的孩子,我也仍是心底升不起一絲絲好感,有點慪氣。
“你一個高三的學生,不去自己教室好好學習,天天到我高二這裡來幹啥呀?被其他人看到多不好,更何況樓層之間不能亂串……”我一臉正經,板著臉對她說教。
她卻和沒聽到我說的話,沒看見我嚴肅的臉色般,仍然在自顧自的笑著,甚至笑意加深了些許。
“……夠了!我要學習了,你請回吧,無微同學,回到你的教室裡去。”見面前的路不通,我便萌生起了退意,想要回到教室裡面,等下一節課下課再去打水。
“不要這樣嘛,魚魚~。”她見狀,又是擋在我的面前,不讓我走。
聽到她叫我的小名,我雞皮疙瘩瞬間佈滿全身,一種似被閃電擊中的感覺穿過。
我再也無法忍受她這麼做,一下子轉過身去,將月無微的手腕扣住,抓到了牆邊。
“夠了,微兒。我們現在主要的任務是學習,而不是像你這樣不停的阻礙他人。如果你在這麼搞,我就,我就……”我低下頭,氣憤的對她說著。
“哦?你想對我幹什麼呀?”她仍然死皮賴臉的笑著,沒有一點良心的那種。
看著她這麼做,我心裡卻是突然沒了底。其實剛才那般操作,全是自己腦中突然湧上的一股熱血,才在不經意間這麼做。如今熱血褪去,自然而然的便只剩下做錯事的後悔不已與羞愧。
“看你這個樣子,真是不成器。”微兒看我又沉默下來,臉上不高興的哼了一聲。
“我到底是哪裡惹到你了……”我咬著牙,把自己從小到大和她見過面的時刻都想了個遍,歸根到底不就是自己多幫助了一下她,讓她不至於那麼孤單,也不至於每天那般飢餓寒冷,僅此而已嗎!
不就是多給了她件衣服穿,把零食玩具分給了她,明明自己這麼做是好心,卻換來了她無窮無盡的阻礙,阻撓我的學習……既然如此,倒也顧不得其他了。
“我就到升旗臺底下,大聲的,一字一句的說!”我咬著牙,心底已經浮現那日無名網友給我的方法。
“我!喜歡!微兒!你!懂了嗎!”我搖了搖她的手,氣喘吁吁的說到。
在說出這句臺詞之前,其實我內心自己也是有些退縮的,也有想過要不今天就這樣吧,卻又害怕她以後變本加厲的阻撓自己,於是才做足了心理準備,深吸了一口氣,同時又以其他人聽不到的音量,咬牙切齒的從牙縫裡鑽出這幾個字。
“你……”微兒聽到這番話語,雙腿竟直接軟了下去,直接快要坐在地上;還好我拉住了她的手,這才沒有讓其他同學的目光聚集在我這裡。
“我怎麼了我?這都是你自己作的!要不是你天天阻撓我,我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懂了嗎?”我又故意惡狠狠的對她說到,心底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這句話說出之後,只感覺渾身上下都輕鬆了許多。
“我……我明白了……”她撇過頭去,語若細蚊般的說到。要不是離她非常的近,我都聽不到她說的話。
“明白了就好。我們之間的關係只是同窗而已,我也沒有惹到你什麼,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堵住我的路了,好麼?”我無奈的扶著額頭,另一隻手把她提了起來,同時拍了拍她背後因靠在牆壁上而沾染上的灰塵。
“衣服弄髒了還得洗,以後多注意一點。”她背對著我,我正仔細的拍打著她背後,突然她卻一把轉身拉住了我,對我說了句意義不明的話。
“今晚放學後,能不能先不要走?”
我看著她古怪的神情,發覺如果要留下來的話,恐怕又要被她欺負,於是想要開口拒絕。
“求你了,就今天這一次,好麼?”微兒拉住我,臉上浮現乞求之色。
“……”我盯著她,心底思考著到底該不該留下,如果留下了,怕是又要被她幹出什麼事來。
思索一番利害之後,我想著今晚似乎也沒有什麼事,於是才勉強答應下來。
她見我答應之後,臉頰卻變得跟猴子屁股一樣通紅,隨後連忙跑開了。我不明所以,只好先回到教室學習。
很快,便到了放學時間。天邊金黃色的晚霞印照著大地,渾身的光芒如同繫帶般灑落在學校的座位上,樹林裡,以及離開學校的學子們洋溢的笑容裡。
夕陽落下,那一刻,它既是最後為這一天勞累的人們提供溫暖的太陽,也是為心生陰影的人們的救贖。
我豎起板凳,背上書包後,關上大門等著微兒。說實話,我也搞不懂她到底要幹什麼,只找到也許今晚過後,自己就不用受她的折磨了。
想到這裡,不禁鬆了一口氣,莫名起伏的緊張心情也放鬆了些許。過了一會後,微兒總算從樓上下來,緩緩走到了我的面前。
和上午見面不同的是,到了夕陽落下時,她似乎塗抹了些許淡妝。
“這妝還不如不化,化了更醜了點。”我撇了撇嘴,對月無微說到。
“嗯……怎麼能這麼說呢……”她低下頭,身體快速的上下起伏著,似乎非常的緊張,在做著深呼吸。
“反正我覺得還是不塗裝扮的你比較好看一點。”我雙手交叉背過頭,無所謂的說到。
“走吧,我們去草坪上面。”她低頭拉住我的手,我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只知道她甚至低著頭跑步,都差點在樓梯上摔倒,還好是我拉住了她一把,這才沒有造成悲劇。
“你走路能不能小點心。”我無語的說到,很快和她來到了草坪上。
“呼……呼……”她大口的喘著氣,一屁股坐在了草地裡。
“到底有什麼事?非得留到晚上才說……”我看著天邊的落日,仍不解地問。
“陪我坐一會吧。”她卻突然冷靜的說到,聲音不帶一絲顫抖和起伏。
我感到奇怪,但仍然按照她的話坐了下來。
只聽見她深呼吸的聲音,再無其它。
“你好歹說句話吧。”我坐在一旁,把書包放在了自己的前面,拿出了筆和作業,想要先做一些作業,這樣等會回家才會輕鬆一點。
“不要,你現在聽我說。”沒想到她突然一下抓住我的作業,一把丟到了地上,發出“啪”的一聲。
“……”我只好乾瞪眼,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你知道嗎。”她忽然出聲,語氣極其溫柔。
“我們兩個,從小時候就見過面呢。”
“這當然知道啊,在我十歲的生日宴上,你似乎出現過吧?”我仔細回憶著,確定是不是有她。
“我是指更早之前,或許你早就已經不記得了。那個冬天的晚上,你給我的巧克力……”她細聲細語的說著,眼神低垂,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我似乎有些眉目了,可那些回憶的碎片如同大海撈針,單憑這些零碎的話語記不起來太多。
“那板白巧克力,我一直記到現在。我記得那板巧克力多麼的甜,又多麼的鹹。
巧克力真是甜到心裡發膩,卻又是一邊舔舐著自己的淚水,一邊吃的。感受著眼淚中的鹹味,我的心裡有什麼東西被打開了。”她緩聲說到,聲音開始變得微微顫抖起來。
我無聊的拔著草坪上的草,心裡還在想著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寫作業。
“我十一歲那年,作為你的鄰居,參加了你的生日宴。
那天是我一個人來的,沒有人陪我,也沒有人會在意我,我就只是在那裡坐著,想著如果我也能被他們包圍在一起,恭喜我生日快樂,那該多好。”
她一邊說著,眼角悄然流下兩滴清澈的淚。
我一眼漂過去剛好看見她落淚,不知為何,心裡突然變得極其難受,就好似針在不停的戳著我的內心,洞穿我的心臟深處。
“你……你別哭了,我這裡有紙,你先擦擦眼淚吧?”沒有哄過女孩子,自然也不知道女孩子的心情。只知道我媽跟我說過,如果一個男人讓女生落淚,那麼這個男生就是做了天哀人怨的事。
我連忙從揹包裡翻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遞給微兒。可她卻好似沒有聽見一般,繼續在那裡以只有我們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自顧自的說著。
“喂。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明白。”
“?”
“從高一開始,我就期盼著你來讀這所高中。我從小學的時候,就搬在了你家旁邊,一直到高中,我也一直等到了高中。
可是,你一直都不明白,不知曉我為什麼要住在你家旁邊,是因為我想要接受你給我買的衣服,為我早上買的早飯嗎。”說到此處,月無微左手撐住身體,從地上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整個人彷彿失魂的蟲豸,隨後她走到我的面前,擋住了我。
我看著她,只覺得很奇怪,非常的奇怪。
這種感覺,是從未有過的。她到底在說的,究竟是什麼?我又怎麼會明白她的意思,只不過是兩人住在一起接近七八年了……
臉上有清涼的觸感,順著眼角流到嘴邊。我不自覺的吸到了口裡,是淡淡的甜味。
那是淚水,還是突如其來下的雨……?
究竟是我流下的,還是她流下的,亦或者是老天流下的……
不重要了,我望著她高大的身影,在她看不清楚面部的身下,我突然大笑了幾聲。
“哈哈哈……”
撲通一聲,她直晃晃的倒在我的身上,兩隻手撐在草坪上,兩隻如深藍色的寶石般的眼瞳靜默的看著我。
她銀白色的長髮順著臉頰,觸碰到了我的額頭,就連其淡淡的髮香我也聞得一清二楚,更別談是她深沉而又微微帶著些許的顫抖的呼吸,以及發抖的嘴唇,不斷產出淚珠的眼角;
這些,我都從看的一清二楚,變得模模糊糊。似乎,眼前已經被最初的回憶填滿—
“你不要哭了,這塊巧克力給你吃吧。”我看著路邊可憐楚楚的小女孩,心底不妨生出一縷同情心。
“謝謝。”她望著我,如今的眼瞳和那時簡直一模一樣,絲毫未變。
那個眼神,從小便確定了一切。
“可以,交個朋友嗎?”寒風中,少女發抖,卻還是用發白的嘴唇堅持說了出來。
“嗯嗯,可以。不過,這大晚上的很冷,你也要趁早回家哦?”我點了點頭,沒有在意。
“我的家……?”
少女笑了起來,搖了搖頭。
“我沒有家。”
“沒有家?”我望向母親,母親卻搖了搖頭。
“那,我把這件衣服借給你穿吧。”我脫下來外套,雖說寒夜裡風雪刺骨,但我已離家不遠,加上我還穿了幾件衣服,即使脫掉這件外套,也不至於染上感冒。
“謝謝。”少女只是簡短的道了聲謝,便接過衣服穿在身上。
“不用謝,如果明天還能在一起玩的話,到那個時候在還給我吧。”我天真的笑著,少女將我的一言一語都看在眼裡。
自此之後,她便經常出現在我家的旁邊,時不時的就來找我玩。
“微兒,這個玩具好玩,給你。”
“微兒,這個好吃,分你一點。”
“微兒,這個……”
“微兒……”
無言,腦中閃過的片段早已重複了千百遍。可如今再回憶起,卻是又帶了幾絲別的味道。
我躺在她的身下,靜靜感受著經過夕陽而被染紅的風,以及這一天最後的幾絲溫暖。
她的眼淚一滴一滴滴落在我的臉上,和我的淚痕相融在一起,而後又順著耳朵、下巴等處,再流到草地上。
微兒雙手顫抖地,死死抓住草坪,雙腿架在我的腰上;微風拂過,吹動了她的銀白髮絲。
“你為什麼還不明白我對你的喜歡。”
耳邊的聲音如若細蚊,渺小的聲浪如同大海中的一葉孤舟,很快便被隨處可見的風吹散,直到再也聽不見。
“為什麼。”
她很不甘,不甘於自己的情感,不甘於自己的軟弱,不甘在這個本該學習的年紀卻隻身一個溺死在了只有我的海中。
可是面前的男孩,只是和自己一同落下鹹味的淚水,從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他只是靜靜看著她,彷彿再看一個好看的笑話,在看她獨自一人在舞臺上表演,帶上小丑的面具,一遍又一遍的訴說著自己那不平凡卻又充滿遺憾的生平,但也只是被臺下的觀眾當做劇本一笑帶過。
“你為什麼不說話,只是在靜靜看著我出醜嗎。”無微突然平靜下來,她的心中,那個名為救贖的男孩向著太陽越走越遠,渾身散發出的光芒再也遮擋不住,多看一眼,眼睛似乎都要被亮光與灼熱吞噬。
“我只想告訴你。”我開口,右手抬起,輕輕拭去月無微臉上的淚痕。
“……嗤。”男孩笑了,笑的無比開心。
“似乎任何話語,都代表不了眼前的場景吧。”他想到了年少時和她一起玩耍的時光,想到了和她一起上小學,在學校門口因為遲到而被罰站的時光,想到了在一個個深夜裡,自己前往裁縫鋪親手為她縫補衣服上的每個漏洞的時光。
“……”無微似乎被他驚訝到了,只是深吸一口氣,眼角處淚珠聚集更加迅速。
“你只知道那板白巧克力是我給你的,你卻不知道的是十歲時我為你披的那件衣裳。”
是了,是了……無微瘋狂回想起他十歲宴時的場景,自己睡去前的那一幕,那一件披著的衣服的反面,正正好好在其心臟正中的右胸處,繡著兩個字。
“無微”。
“我還以為,或許我不會開竅呢,結果……”我聳了聳肩,有些喪良心的笑道,笑的有些瀟灑,也有些溫柔。
“……”少女無言,只是堅持撐在草坪上的手指再也堅持不住,身體一軟,便趴在了我的懷裡。
到底是沒有力氣了,還是故意的呢。
淚水沁溼了我的衣服,直到長風拂過,西邊升起的一輪明月,似要為世間萬物灑落下銀白色的飄帶。
良久,她才說出心裡想說的話。
“為什麼到現在,你才知道我對你的喜歡。”
少女趴在自己喜歡的人身上,似責怪,似喜愛,又似撒嬌般的問向他。
他感受著漸冷的溫度,心底不興生出一絲情意。
那是來自正值青春年華,享受著春風得意,夏來熱血,秋裡豐收,冬日暖陽的;
來自於正值自己最珍貴的時期,最該寶貴的年齡,最能伸手觸碰到春芽初開的;
不會後悔於任何悲傷時刻的,少年的情意。
多麼珍貴,多麼少見,如同深冬入初春時,那最先融化的堅冰,
如同晚春乘驕陽時,那一顆茁壯成長的綠芽,
如同夏雨穿枯葉時,那一枚最先落下的碩實果實,
如同萬物批霜衣時,那一根梅花的分支。
這是世間萬物比不了的,也是捕捉不住,催生不了的
最純粹的情意。
銀絲飛鍪觸心絃,寶色如藍迷人眼;
少年鴻志正起時,直取天雲做旗幟。
如遇佳人身為己,更作一鼓天地遠;
今朝甘為月下醉,終作鴛鴦不離別。
少女靜靜感受著,他胸中的溫暖,那心臟跳動的聲音,只為自己所愛的人而跳動的證明。
“……哼哼。”少年微微一笑,並未做出過多的解釋。夕陽也在此時落下最後的帷幕。
她並未開口說話,只是身體往他懷中再次靠了靠。
“……微兒。”他不經意一笑,伸手將少女攬入懷中,宛如絕美的畫卷。
輕輕吻在臉頰處,引得少女一陣臉紅,卻也沒多說什麼。
“走吧。”
“……嗯。”少女最後起身,轉向剛撿起書包的少年。
“下一句我喜歡你,可要大點聲。”
“我明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