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說明,我還是很尊敬陳博士的,當年在胡博士創辦的《東方文化學刊》上刊載的許多東方project的考據文章,給了我非常大的啟發。所以當我得知這篇文章是陳博士寫的時候,我非常震驚,以至於我感覺不得不寫這樣一篇回應。閒話少說直接開始吧。
1陳博士對於日本批評理論甚至其他理論的曲解
1.1對於日本批評理論的曲解
陳博士在《對<技術宅宣言>相關爭議的統一回應》中這樣寫到:
特別是當前的御宅族文化理論,流行的都是“消費宅”理論,—— 大冢英志的“故事消費論”、岡田鬥司夫的“視覺進化論”、東浩紀的“數據庫消費” “技術宅”或者說“作為工匠的御宅族”理論顯然是缺位的。 這種消費理論傾向也就導向了一種躺沙發式的,空談式的,消費宅與技術宅相對立的御宅族實踐: 他們不知道自己也能成為技術宅,可以行動起來改變世界。 他們只知道選擇最輕鬆,最廉價的方式(我過去也是這樣的,參見“後美少女拜物教批判”)—— 在互聯網上罵街,對著米哈遊指指點點,而喪失了真正挑戰,甚至是顛覆米哈遊所代表的技術壟斷體制的想象力。
正如陳博士在《米哈遊、技術創新與御宅族的終結——媒介環境論視野下的二次元設計治理研究》中所寫的那樣:
前三種模式本質上都屬於消費宅模式——所謂鑑賞家或研究者不過是一種高級消費者,而御宅族的社會鬥爭往往停留於爭取二次元的表現和消費自由。
他講自己接觸到的日本的次文化批評-御宅批評理論直接定性為了消費宅理論。為的是引出他下文試圖鼓吹的技術宅理論。但是事實上這種理解是大錯特錯的,大塚英志也好,東浩紀也好,他們的理論並不是單純的消費宅理論。準確來說,在他們的理論框架當中,消費和創作並不是涇渭分明的,而是渾然一體的。
以大塚英志來說,他所提出的故事消費(其實更應該稱呼為世界觀消費),不只是消費者消費一個宏大的世界觀,更是創作者通過這樣一個世界觀來創作故事。因此他其實非常重視TRPG,通過以及TRPG生成故事的這套系統。
像這樣共同地創作一個“世界觀”,一點點地把自己的作品與別人的作品聯繫起來,比起一個人創作世界觀且一個人寫作小說,是更加容易掌握“世界觀”這種思考方式的有效辦法:在現實的“世界”裡,有很多人居住著,只要有這樣的人數就足以展開故事[ドラマ]。共有世界小說也是一樣的。因此,利用“克蘇魯神話”或相性良好的動漫遊戲的“世界觀”來寫練習作業,也是有效的練習方法,不過我想,從世界觀的創作開始就和身邊的朋友一起共同作業會更具實踐性。最重要的是,大家一起創作一個“世界”、並由“大家”共有之,這是十分難得的經驗。——大塚英志《角色小說的製作方法》
典型案例就如同於1988年由水野良執筆的小說《羅德島戰記》,其前身是在《Comptiq》上連載的一段TRPG跑團的對話記錄《羅德島戰記REPLAY》。DND或者COC這樣的一個生成故事的系統,也就是大塚英志所說的世界觀,才是他的故事消費理論尤其關注的東西。雖然世界觀被通用,生產故事的元素是排列組合而成的從而失去了原創性,但是即便如此,作者也可以通過排列組合實現自身的表達。
而在東浩紀這裡,消費和生產的邊界徹底消失了。這不代表著大家都只是躺平消費的消費豚,而是說在東浩紀看來,消費本身和生產就是一體的。都是一個平臺上面玩這樣一個遊戲。
所謂“小故事”與“設定”的雙層構造,是指表面展現與資訊的這兩層。在受到故事消費所支配的御宅族系文化裡,作品不再單獨受到評價,而是以其背後數據庫的優劣來評斷。由於這個數據庫會隨著使用者的讀取方式而有不同表現,一旦得到了“設定”,消費者便可由此創造出無數和原作不同的二次創作。這種狀況如果只從表層來捕捉,看起來會像是原創作品(原作)被淹沒在毫無秩序的擬像的大海里。不過實際上,將此想成首先要有數據庫(設定),然後隨著讀取方式,要成為原作或是二次創作都可以的現象會比較好。——東浩紀《動物化的後現代》
典型案例就是《電車男》,電車男原本是2CH論壇上的討論串“電車男的故事”上面一系列的匿名用戶留言,後來被出版社收集編纂成為了小說出版,後來又改編成了電影、漫畫、電視劇等等。東浩紀所謂的數據庫其實就是這樣的東西——平臺。Niconico、bilibili,每個人在上面投稿視頻,留下評論,這些評論也會變成素材再次成為視頻;推特、知乎、微博,每個人在上面任意發送信息,是使用和消費,但同時也是在創作。如果入B站不算晚的人也許還會記得這樣一句話:b站只有兩個分區,鬼畜區和素材區。
這些網站通過搭建並設計一個又一個引導用戶投稿作品的平臺,在源源不斷地產出內容的同時,承擔起遴選作品的功能,使之成為整個業界Media Mix的下部構造。
總而言之,東浩紀的數據庫理論不是消費理論,而是消費、創作、再生產整套系統以一種工科的方式解讀的理論。我不知道陳博士是誤讀了這些理論,還是為了引出自己的技術宅宣言而選擇性解讀他們,以日本批評理論作為稻草人,從而試圖給自己的理論尋找創新點。但無論如何,這都會讓這一些列文章的說服力下降,尤其是學術價值更加可疑。
1.2對於其他理論的誤用
除此之外,陳博士對於其自身引用的部分理論似乎也並不是那麼熟悉。陳博士在開頭就寫到:
但反過來這些新生事物也反映了二次元媒介環境正在走向控制論化(cybernetic)。VTuber自不用說,在今天這個智能機不離手的屏幕時代,御宅族與虛擬世界的美少女形成了前所未有的緊密聯繫,雙方形成了閉環系統,互相改造著對方的內部結構。而這一切有都有賴於媒介的技術創新。
提到了控制論,但是在下文對於二次元手遊的解讀卻使用了福柯的規訓理論,用全景敞視監獄來理解二次元手遊。
二次元手遊則通過巧妙的制度設計,把二次元媒介環境變成了一座通過遊戲勞動對玩家進行改造的“環形監獄”(Foucault, 1920)。 首先,這座“監獄”剝奪了玩家的數據所有權。玩家對二次元手遊付費,本質上是通過付費解鎖更多的遊戲數據。遊戲數據不僅包括官方數據,還包括玩家在遊玩過程中產生的數據。在二次元的技術壟斷時代,這些數據(尤其是玩家)大部分存儲在雲端[24],由官方管理。玩家對數據的付費並不能獲得數據的所有權,而僅享有數據的使用或租賃權。這意味著一方面玩家即便是在單機條件下也沒有權利修改遊戲內部付費過的官方數據(例如製作mod),另一方面玩家也沒有永久保留個人數據的權力,玩家的賬號數據在遊戲關服的時候會被清零。 第二,這座“監獄”無時無刻不在監視玩家。二次元手遊可以利用全程聯網的機制方便收集玩家的個人信息,但玩家幾乎無法瞭解遊戲運營的真實狀態。玩家與官方處於巨大的信息不對等狀態,官方可以利用這種信息不對等對玩家進行操縱,例如推送定製化的消費套餐[25],構成一種針對玩家的匿名性技術壓迫。
很顯然這又是對於福柯的誤讀,福柯意義上的規訓是對人的規訓,環形監獄、監控面對的對象是實實在在的主體——人。正因為你是人,你才能被規訓。然而手遊遠遠超出了福柯的全景敞視監獄能夠解釋的範圍。它控制的不是一個個作為主體的人,它控制的是一個個數字,一個個數據。這樣的控制對於背後的人毫不關心,他不是一個監控攝像頭,而是一個門禁打卡機,你刷卡進出門就是一條數據。相比較起來,德勒茲的控制社會理論,比起福柯的規訓理論要更加適合解釋手遊這個現象。然而作者明明在開頭提到了控制論,卻對控制社會以及相關理論好不採用,反而採用了(在這個話題下)過時的規訓理論,不得不讓人懷疑作者對於自己要分析的現象的把握程度如何。
1.3對於事實現象的錯誤和歪曲
當談到東方project的時候,陳博士寫到:
其中《東方Project》的作者太田順也是畢業自東京電機大學計算機系的工科男,他身為一個漫畫、動畫行業外部的藝術設計門外漢,卻基於程序和算法創造了一種全新的數字藝術——彈幕藝術,建立了一個只有美少女角色的IP體系,這個IP體系因彈幕網站、網絡揭示板上的草根創作而破圈,常年在CM佔據前三名的同人社團席位,成為了最顯赫的御宅族同人文化之一。
這裡有一些小錯誤:首先ZUN畢業於東京機電大學的數學系而不是計算機系;其次彈幕藝術是否是ZUN發明的也存在爭議,如果對於街機STG有一定了解的朋友或許會聽說過式神之城這款遊戲,其子彈就具有東方的雛形。
談到米哈遊時,陳博士還寫到:
御宅族文化進入這個階段,則是在2010年智能機和二次元手遊的普及之後,而10年後的米哈遊成為了御宅族的技術創新文化與技術壟斷文化兩方面的集大成者——一方面,他們通過技術創新,解決了有限的機器算力與實時生成一定程度虛擬開放世界所需的超大規模計算之間的矛盾,將幾乎媲美遊戲主機上的3A大作的開放世界遊戲搬到了移動媒介上,給御宅族帶來了自由。
我不知道陳博士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寫出這樣的文字的,真正的OP都不敢說原能夠媲美遊戲主機上的3A大作,總不能椅子是可以坐的就和3A大作一樣了對吧。當然更加好玩的事情是,IPHONE真的宣傳自己的手機能夠玩3A大作《死亡擱淺》和《生化危機4 重製版》《刺客教條幻境》,然而很諷刺的是,這些遊戲在手機上銷量非常差。或許恰恰說明了,玩家並不想要在手機上玩3A。這種對於米哈遊的迫真吹捧也進一步顯得可笑。
以及當談到荒野之息的時候,陳博士寫到:
從《崩3》到《原神》,米哈遊必須攻克幾何式增長的技術難度與工程複雜性,這是米哈遊移走的第三座“大山”。有人用任天堂的開放世界遊戲《荒野之息》[35]來對比《原神》其實是不對等的,因為二者的媒介技術環境不同——前者基於高性能的專業遊戲設備而設計,後者的設計打通了各種設備,兼容了低性能的中低端手機也是《原神》商業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因為它把不遜色於《荒野之息》的專業遊戲體驗搬到了大眾普及的智能機上。所以米哈遊的核心技術可以用一句話總結為:基於有限的硬件條件實現數字媒介中的超大規模3D動畫實時計算。
稍有常識的玩家都知道,NS的機能基本等於手機的機能,甚至因為年代問題可能相比最先進的手機還要落後不少,是著名的電子垃圾。《薩爾達傳說 荒野之息》恰恰證明了遊戲體驗和硬件水平並沒有直接關係,而專業遊戲體驗這句話更是顯得可笑,陳博士為了吹捧米哈遊的技術,用范志毅的話說:臉都不要了。
2技術宅宣言的自我矛盾
2.1技術宅宣言不過是岡田鬥司夫的變體
陳博士的技術宅宣言中寫道:
今天人們對於御宅族、二次元的誤解太多了。 他們是家裡蹲,不,他們天生就是打造“機器新娘”的工匠。 他們是下三路,不,他們讓今天社會稀缺的“愛”變豐裕,他們的事業就是人類未來數智文明的必然趨勢。 他們是消費主義的動物,不,他們因熱愛“機器新娘”,而具備著超越資本主義的想象力! 技術宅就是色色改變世界,幻想覆蓋現實。 我們要認清這一點: 我們御宅族是“新人類(new-type)”,是來自未來的孩子!
並且主張機器新娘-技術宅是:
1 人類文化的最大公約數, 2 人類社會未來的發展趨勢, 3 應對當下的全人類議題(狗屁工作、過勞等) 4 御宅族文化特有或顯著的東西。 我找了這麼久,還是米哈遊啟發了我,就是“機器新娘”。 御宅族文化中“機器新娘”可以通向未來,而且可以凝聚大多數阿宅。 它是御宅族文化中有相當積累,別人奪不走的話語權高地,是我們未來佔山為王的生態位。
這種宣言也讓我感覺到十分諷刺。在之前的文章中陳博士瘋狂點草日本的御宅理論,然而到其自身的宣言時,卻喊出了與岡田鬥司夫別無二致的口號,是一種精英主義式的、清高主義的態度。岡田鬥司夫提出的御宅文化三個特質:對影像的感受性極端的進化;高度搜索參考資料的能力;永不滿足的上進心和自我表現欲。用給御宅貼近的手法給自己貼金,宣稱御宅NB,自己是OTAKING,所以自己牛逼,其心可誅就不多說了。
而陳博士這邊也不過是把關鍵詞替換一下,把審美替換成了技術,把機器人動畫替換成了米哈遊-機器新娘。這套結構本身,這個口號本身,不過只是一種自詡為精英並且宣稱自己代表未來的口號而已。
岡田鬥司夫把當時日本主流社會看不起的機器人動畫(=給小孩看的),歌頌成未來的必然,陳博士改頭換面一下,就這麼原樣拿了出來。不是說不行,但是岡田鬥司夫的御宅已死一書已經證明了他這套精英主義立場的徹底破產。同理,以史為鑑,我們也可以預想到陳博士的這個口號,並不能團結到多少人。
陳博士的口號首先區分了精英(技術宅)和平民(消費宅),並且呼籲人人都要成為精英。為什麼要成為精英?因為精英才能夠創造自己的“機器新娘”,即把存在於虛構世界的愛慾搬到現實當中來。但是怎麼成為精英,陳博士沒有做出論述,這就是一個關鍵的破綻——精英不是喊口號能夠喊出來的。或者說,陳博士對於人主體性的要求是非常高的。這時候陳博士已經背離了以麥克盧漢為代表的媒介論,而進入了空談口號的階段,變成了:我相信我就能成功。
相比之下,我們來對比一下東浩紀作為一箇中道保守派,在2011年出版的《一般意志2.0》中就技術提出的未來構想:
東浩紀設想未來,有一個年輕人,沒工作沒學歷沒能力,在未來社會里可以通過基本補貼維持生活,隱私、個人信息、開支都在某種程度上被控制。 但是即便如此,東浩紀設想因為互聯網的存在,他可以在網上衝浪自學成才。比如說他偶然聽到了關於熱帶雨林的消息,並且對此感興趣,從而學習了大量關於沙漠化、碳排放的知識,並且可以在互聯網上匿名的表達意見。或許幾年後,他在互聯網上表達的有意見和投稿的作品成為遠方某種運動的催化劑,或者他的意見被某位CEO注意到並且影響了大公司的運營策略。因為大數據的存在,他的話語可能會被推送到遠方。
一個隱居的、不參與政治的年輕人依賴於基本收入福利的人,在網絡上,仍然是對他的地區社會和國家完全不感興趣。但我相信,在未來的世界裡這種"鬆散"的政治參與將發揮重要作用在互聯網上偶然相遇的種子中產生的承諾。這種鬆散的承諾來自於偶然的網絡相遇,針對的是那些自己沒有決定權的問題,而且自己也不可能對其負責的人。——東浩紀《一般意志2.0》
毫無疑問,站在今天,甚至站在當時的角度我們都可以直接點草東浩紀這個設想不切實際,而且互聯網的發展也已經證明了這種一般意志2.0對於互聯網媒介技術的過度樂觀是錯誤的。甚至東浩紀自己在2023年出版的《可訂正的哲學》中也承認自己當年的構想是錯誤的了。
但是即便如此,東浩紀給出的這個構想,也是確確實實作為一個媒介論者,基於媒介技術的發展,設想的一個未來。論起來可行性也遠比空虛的口號要更加有力量一些,也更加適合作為技術治理的構想。
重申一下,東浩紀的結論是錯的,是可笑的,但是至少在問題意識把握上要遠比陳博士精準。
2.2空談與實踐的自我矛盾
陳博士在其他地方談到文學批評的時候又做出瞭如下發言:
並且在回應中又說出了這樣的話:
4 接下來你準備怎麼做呢?除了“呼籲所有阿宅作為工匠而行動”以外還要做什麼呢? 答:我是做理論的,當然是繼續做理論,我注六經,六經注我,未來的實踐自然會印證我的理論。 5 那麼多宅宅不認可你的定義,你還寫這個幹什麼 當然會有很多人不認可啊,因為創造就是破壞,一是給人造成認知上不適,二是可能砸了別人飯碗,這我有什麼辦法。我不需要所有人接受,自然會有宅宅會接受我的綱領,你不認同我所說的御宅族的存在方式,那你就按你的方式去宅,未來如何發展,交給未來去評判。
這裡又展示出了陳博士的自我矛盾之處。如果說呼籲大家當技術宅創造自己機器新娘,也可以,但是至少做到知行合一。
為什麼富野由悠季能夠做《動畫新世紀宣言》?因為他自己真的參與一線工作啊,真的在做動畫啊。所以80年代他才有這個資格,代表青少年一代,給自己喜歡的動畫正名。不是成年人的電視劇,也不是子供向的動畫,而是屬於青少年們的動畫新世紀。
做理論的大塚英志,也不只是單純的理論家,一方面他的理論來自於他實際在漫畫出版業的工作經驗;另一方面他創辦了《新現實》等一些列批評雜誌,以及出版各種故事創作指南還積極投身初高中的語文教育;還一方面他創辦了“文學跳蚤市場”——屬於文藝志的Comic Market。大塚英志設想文學不再由出版、文化市場或者某種社會制度所把持,設想一個無論專業還是業餘,無論是精裝還是簡裝,都可以在此處交換的地方。到現在,文學跳蚤市場已經成為了日本的文藝評論、文藝創作方面不可忽視的一個領域。
文學跳蚤市場是一個以服務於文學為目標的的公共的“場所”。這意味著,文學跳蚤市場作為提供者和接收者的媒介,讓所有涉足文學的人們能平等地參與其中、互相交流,在這個開放的“場所”裡,共同成為承載文學可能性的存在、通過語言紡織出多元且靈活的文學。因此,無論是專業還是業餘,無論是個人、團體還是法人,都可以在文學跳蚤市場中設攤。另外,跳蚤市場不會對作品內容進行審查。 我們期待所有現在需要文學的人,或者將來可能會尋求文學的人的參與,跨越讀者和作者的界限,面對我們尚未見過的文學。
所以陳博士一方面說需要高談闊論還是多做實事一目瞭然,一方面自己卻只是不停地高談闊論。這種自相矛盾也顯得陳博士的言論十分可笑。
所以陳博士真的想要鼓吹他的這套技術宅-機械新娘的理論,我的建議是入職米哈遊寫代碼做建模,或者自己開一家遊戲公司實踐一下。為什麼不這麼做呢?是不想入職米哈遊麼?
反過來說文學批評也不是高談闊論,文學批評是個筐,什麼理論都可以往裡裝。搞媒介技術媒介環境的批評,只要發生的對象是文本,也自然是文學批評。現象學難道不是文學批評使用的工具麼?這邊建議陳博士和真紅先生打一架,誰贏了聽誰的。
而且文學批評是在地的、具體的二次創作,也是給創作者製造創作資源的行動。更是認識自己、認識社會的行動。這裡又可以聯繫到平臺和技術。正是在互聯網這樣的平臺之上,我們可以傳遞自己的思考,正如陳博士做的這樣,這當然可以是一種實踐。但是如果你貶斥這種實踐,也就意味著陳博士做的事情本事就是成為了自己貶斥的對象。
2.3技術宅不是喊口號就能正名的——什麼才是房間裡的大象?
陳博士在《什麼是二次元,業界說了才算!》裡面說到:
“機器新娘”為什麼變成了“房間裡大象”呢? 他們為什麼熟視無睹,不敢承認呢? …… 2 就學界而言,當二次元、御宅族的核心議程由作品轉向媒介,由文學人物轉向機器新娘,意味其學術中心必然從文學研究轉向媒介研究,甚至是技術研究,砸了飯碗別人當然要和你拼命。並非文學批評不重要,只是放在今天,對於二次元、御宅族而言,你已經完成了你的歷史使命,沒有那麼多解釋力和預示力了。
陳博士寫這一系列文章的目的,是要給當代社會做出一個診斷以及給出超克的方法。這個超克的辦法是愛慾是機器新娘是技術宅,從而給宅或者說技術宅正名。
我不知道陳博士的真正目的是前者還是後者。但如果是前者,我在前面第二部分前面兩個小節已經證明過了這種方法是不可能的(第三部分裡還會提到一些)。而如果是後者,那麼前者就是完完全全的煙霧彈。
以後者的情況來說,想要給宅正名,其實根本不需要把宅論證成超克當代社會的方法,如果我們真的處於一個完全的資本主義體系裡面,宅的存在是天然具有合法性的。那麼為什麼我們現在這個時代宅沒有合法性呢?準確的來說,是娛樂本身沒有合法性呢?
這裡我不想說的很直接,意思到了就可以了。總之,在當下的環境下,某些東西在佔支配地位的文化眼中他就是不合法的,就是要被管教的。你做出再多的論證為自己正名也沒用,他不會聽你的。這才是關鍵問題。
這才是真正的房間裡的大象不是麼?陳博士為了給技術宅證明,不得不發明出宅的一種進步性,聲明宅(技術宅)能夠超克當下社會這樣那樣的問題,從而能夠證明宅是如何如何先進。但是卻對真正阻礙了宅的名聲合法化的東西隻字未提。或許是沒有意識到,或許是不敢說,又或許是潛意識裡意識掉了但是說不出口。我這裡隨意這樣猜測了。但是總歸,真正的房間裡的大象,真正的治理的問題,絕對不是機器新娘,而是更加之前的東西。
3元宇宙真的是未來麼? 對媒介環境把握的疑問
陳博士在論文結尾寫到:
當元宇宙中的二次元虛擬角色從技術統治時代的初級賽博自動機演化為最高級形態——數字生命或有情感的人工智能的時候,御宅族與虛擬美少女的關係會成為一種真實而正常化的社會關係,這便是御宅族的true end。
事實上元宇宙不過只是近年來被金融資本炒爛的概念。向上追溯可以追溯到很早以前的科幻概念。而比較典型的就是類似於刀劍神域那樣的VR世界。但是這種構想也只是未來的一種可能。其思想淵源也非常久遠。向上可以追溯到魔獸世界這樣的MMORPG。魔獸世界在中國的宣傳語:一個世界在等待。
作為一種虛擬現實的想象,作為一種思想存在著。所以技術宅-機器新娘,也就是把這個另一個世界替換成了二次元和二次元美少女。這樣來看,作為一種思想的技術宅-機器新娘並不是什麼新穎的東西,而是非常陳舊的,來自過去的東西。
如果我們觀察vtuber的發展也可以發現,vtuber作為所謂的扮作“機器新娘”的肉身人類,這種思想在2018或許還能說得通,但是在2024年的當下,很遺憾的,vtuber的形式完全徹底女主播化了。皮的意義隨著撕皮一次又一次的弱化,女主播們都和XQC一樣直播看視頻,或者超美麗3D真人軟澀琴營業,觀眾更是,在當下大多數人都會表示自己喜歡的是皮下的魂而不是魂外的皮。中之人的替換引發的爭議,皮下員工遭到公司的壓榨,我這裡甚至可以說,絆愛本身從16年的火熱,到後來分機到最後畢業春日望單幹,就代表的作為思想的Vtuber-虛擬世界的崩潰。不是把虛構帶到了現實來,而是現實徹底入侵的虛構世界。
像是元宇宙代表的這種虛擬現實、並非此處的某處、虛構世界,恰恰是在當下的媒介環境當中愈發站不住腳的,互聯網連接了世界,手機讓我們進一步相互連接。這導致了虛構的想象力被現實的想象力逐漸取代,這是我的看法。我們沒有能夠生存在虛構當中,我們不得不生存在現實裡,在這裡,與VR對照的,AR、增強現實可能是更加適合當下的描述。也是更加可預見的未來的樣貌。
陳博士一上來就預定了一個人類社會的終極形態,並且直接一步到位的論證阿宅怎麼直接走向終極形態。但對於當下的甚至過去的媒介環境的把握卻非常的糟糕。
結語
2021年,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王玉玊出版了他的博士論文《編碼新世界——遊戲化向度的網絡文學》。其中展示出了一種和陳博士相似的努力:為御宅族/網絡文學讀者正名。就結果來看,其論文之糟糕:肆意創造概念,對於引用的理論大面積的誤讀,東拉西扯,無不展示出了作為粉絲學者而導致的學術上的問題。
同樣的問題,在我看來也都體現在了陳博士的論文當中,而且有過之無不及。作為一個忠實的《東方文化學刊》讀者,我感到非常惋惜,這樣一個考據黨在自己的論文當中沒有展示出任何考據黨應由的嚴謹,為了立論和吹捧自己喜歡的米哈遊肆意拼貼剪裁,對於自己研究對象內涵外延把握之糟糕,令人絕望。
我由衷的希望,陳博士能夠重拾考據黨的嚴謹,也希望陳博士能夠在未來的學術道路上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