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舶靠岸,我和满穗一同下了船,雨已经停了,满穗轻拍裙摆,拂去些衣上的尘土,将伞收好攥在手上,嘟囔道:
“这裙子果然还是穿不习惯啊,要不是为了见良爷,平日里我才不会穿这种麻烦的衣裳。”
看样子她为了见我,倒是下了不少功夫。
“小崽…穗儿,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面对我突如其来的问题,满穗一面在前面带路,一面淡淡的说道:“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也做过很多事儿,遇到了很多人。”
“早些年的时候,我花光了身上的银子,就在我快饿死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姐姐,她给了我一些吃食,还问我愿不愿意跟她走。”
“我看她身负长剑,一身红装,看着不像是坏人,我就跟她一起走了。原来那位姐姐是一帮匪徒的大姐,专门在官道劫杀那豚妖的车队。”
“那位姐姐向我解释说他们和那帮无恶不作,杀人越货的劫匪不同,他们是义匪,只劫那豚妖的货,劫到的粮食还会分发给百姓。”
“反正自己也活不下去,我就索性加入了他们,那位姐姐平日里还会教我练剑,教我认字……”
满穗平静的诉说着这一切,我听得有些入迷,赶忙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满穗闻言将手负在身后,将脚下的石子用力踢开,石子向前滚了好几圈后才撞倒在一棵树前停了下来。
她抬头望了望,语气变得有些沉重:“只是后来,他们都死了,有人出卖了我们。那天晚上,姐姐拼死将我送了出来,我亲眼看到一把把鲜红的刀刺穿她的身体,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拼命的往远处逃……”
满穗的声音有些颤抖,原本深邃的眼眸变得湿润,微微闪着泪光。我想上前抱住她,但始终没能迈出一步,便只能默默叹了口气。
见我一言不发,满穗用手胡乱地擦了擦眼角,对我挤出一个笑来:“后来,我一路往南面逃到解州,找到了鸢姐姐,帮着她打理客栈的生意。”
“只是后来她们说要逃去扬州,我便没和她们一起,就拿着攒下的钱又回到了洛阳,在附近的镇子里住了下来,之后就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
远处升起几缕炊烟,时不时还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放眼望去,雾气之中绵延着一片青砖灰瓦,时不时还能看到几处星星点点的光亮。
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只见一个约莫六七岁,身着深色素罗纱衣的孩童朝我们跑来,一面跑一面擦着脸上的鼻涕,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那男孩径直奔向满穗,一把抱在她腿上,嘿嘿笑道:“穗儿姐,你回来了啊,大家都在庆祝呢!”
男孩所说的庆祝,想必是庆祝洛阳城破吧,自打我们攻破洛阳后,附近的人们便开始争相抢夺那些富庶豪绅的家产,也算是能过上一阵好日子了。
满穗伸手揉了揉孩子的脑袋,柔声说道:“好好好,我这就过来,你先回去吧。”
那小孩松开手,走到我面前打量起来,啧啧道:“咦,穗儿姐怎么还带了个男人回来?!”
男孩带着哭腔,时不时还掉出一长条鼻涕:“穗儿姐,你居然结婚了,本来我还想等我长大了娶你的!呜呜呜……”
童言无忌啊,若是我说出这般话来,还不知道要被她揍成什么样子。
满穗俯下身来捏了捏男孩的脸蛋,教训道:“又在胡说些什么,再这样我去跟你娘亲说,要她揍你!”
“呜呜呜,穗儿姐有了男人都不喜欢我了。”说罢男孩便哭着跑开了,满穗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孩子就这样,让他自己哭一会儿就好了。”
说起来我和满穗这样确实容易被人误会,满穗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今天又带个陌生男人回来,难免会让人心生好奇。
满穗倒是并不在意这些,只是转身向我说道:“快走吧良爷,你应该饿了吧,我们去弄点吃的。”
跟着满穗进到镇里,只见街道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人们高声欢呼,或举杯痛饮,或引吭高歌,或高谈阔论,一时间热闹不已。
“诶,你知道吗,据说那闯王身边有一位外号‘狼’的侍卫,那人神勇无敌,只一人便可挡千百人!”
“可不是嘛,据说那人相貌英俊,剑眉星目,手握长刀,好不威风!”
“我还听说那洛阳城里的王爷就是被他亲手宰杀的呢!啧啧……”
“有这般猛将助阵,拿下京城那是早晚的事儿啊,哈哈!”
……
周边的谈论声四起,我自然明白他们口中的那人是谁,我只能说传言果真是不可信的,若是让他们亲眼瞧见口中那人,怕是只会唏嘘不已吧。
满穗一挑眉毛,朝我打趣道:“怎么样啊,良爷觉得那人威不威风?”
我微微别过头去,小声嘀咕:“不过尔尔。”
有妇人注意到了满穗,朝她挥了挥手:“穗儿,今儿早上干什么去了?吃过饭没啊?”
满穗向我解释说这是邻家的姐姐,一直以来都很照顾她,很多时候都会邀满穗一同去家里吃饭,而方才遇到的那个男孩儿也是这位妇人的孩子。
满穗来到妇人身前,用手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我,随后在妇人耳边说了些什么后又回到我身旁,笑盈盈说道:
“我们今天去田姐姐家里吃饭,良爷也一起来吧。”
我点头示意,随后跟着满穗一同来到妇人家中。
先前遇到的男孩一眼认出了我,于是扑倒那位妇人怀里撒娇道:“娘,就是那人欺负我,呜呜呜……”
我愣在原地,心想我几时欺负你了?
听完男孩的哭诉,那妇人一巴掌招呼在男孩屁股上,发出一声声“啪啪啪”清脆的声响,妇人一边打一边怒骂道:“一天天的就不省心,怎么跟客人说话的!说多少遍了,穗儿姐是不会嫁给你的。”
男孩扑在妇人怀里,发出阵阵呻吟,哽咽的哭道:“娘亲坏,娘亲也不爱秀儿了,呜呜呜……”
又是一阵哭诉,妇人被扰的烦了,索性将男孩扔到一旁,怒声道:“再哭,再哭等你爹回来了看他怎么教训你!”
满穗从包中拿出一小块糕点,喂到男孩嘴里,安慰说:“好了好了,别哭了,待会儿你爹爹看到又要打你了。”
男孩抹了抹鼻涕,又笑了起来:“嘿嘿,还是穗儿姐对我最好,我最喜欢穗儿姐了。”
男孩不停转动着眼珠子,拉着满穗的手死活不愿松开。
被他整的实在是无语,满穗像求救一般望向我,我默默起身,将男孩抱了起来,男孩一面捶打我的手臂,一面哭着闹着说:“放开我,你这个坏男人!”之后还朝我的胳膊上咬了上来,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
我将男孩放到一旁,满穗见状赶忙上前抓住我的手臂,对着牙印处吹了吹,又轻轻揉了几下,柔声道:“没事儿吧良爷?那孩子性格就那样,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我自然不会和一个六七岁的顽童计较,毕竟谁小时候不是这个熊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