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廚房裡忽然傳來一聲“哐當”，伴隨著碗碟破碎的聲音，原本嘩嘩的流水聲在此刻戛然而止。
我走到門口，看著愛麗絲呆呆的站在水槽前不知所措，注意到我的視線後，她明顯慌亂了起來，瞳孔微光閃爍，說明她正在調動文字庫。
“對不起，我不小心手滑了，真是抱歉，錢的話可以從我的電費里扣。”
一如既往的溫柔機械女聲，以及一個冷笑話。
“那還不是我交錢……”我啞然，“這周第二次了，你以前從來不會犯這種錯誤。”
“上午的時候我自檢過一遍，系統沒有報錯。”愛麗絲清掃著地面的碎渣，“這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
“算了……”我不想再過多糾纏，畢竟幾個碗碟壓根值不上什麼錢。
正當我準備離開的時候，愛麗絲忽然叫住了我。
“那個……我保證真的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請你原諒。”
我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的回頭看了她一眼，她依然在埋頭清理著地面，彷彿剛剛那句話不是對我說的。
“我沒有怪你，九點左右記得煮咖啡，晚上還有工作。”
沒有等她回應，我轉身離開了廚房。
二
其實，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愛麗絲那句話的意思。
作為一款老式的保姆機器人，在很大一定程度上是有著自己運行邏輯的，比如在AI模仿訓練的時候會進行大數據代入，在那一刻她會把自己代入成真正的人類保姆，通過道歉來獲得同情和好感。
很老套的模擬運算，但也很有效果。
想到這裡，我不禁笑了一下。
愛麗絲跟我這麼多年，哪怕就是趾高氣昂地說“小子，碟子被我打翻了，你去買個新的回來”…我也不會有任何意見。
畢竟我和愛麗絲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連字都認不全……
六歲生日那天，父母領著她站在家門口，我怯生生地躲在門後，眨巴著眼睛看她，她就那麼好奇地歪著頭看我，忽然開口：“你好，我是A-404型號保姆機器人，我已經錄入你的數據，從今天開始，我會負責你的起居生活。”
是的。
愛麗絲是我的六歲生日禮物，最新款的保姆機器人，擁有育兒，輔導學習，家庭工作等各項技能，可以說是最完美的存在。
只是外貌上有些怪異，不同於其它保姆機器人相對“樸素”的外表，愛麗絲擁有著一頭銀白色的頭髮以及一雙玫瑰色的眼睛。
這實在是過於豔麗了，放在如今，也不輸給那些所謂的“伴侶”機器人。
不過這完全拜我那個老爹所賜，他說他小的時候很流行霓虹的二次元，現在時代發展這麼快，可以把二次元美少女帶到現實中，不定製一個銀髮紅瞳小蘿莉實在太虧。
當時的我不明覺厲，現在只覺得二次元真噁心。
但我那二次元老爸也沒噁心我多久，他在留下愛麗絲後也留下了一張紙，是他和老媽的離婚協議書。
說起來可笑，兩個成年人居然會在自己孩子生日當天選擇離婚，甚至連裝都不裝一下，比如“爸爸媽媽只是分開住，以後還會經常一起吃飯”或者“爸爸媽媽都愛你，我們還是一家人”
這倆貨只是一合計，與其帶個拖油瓶，不如花幾十萬買個保姆機器人一勞永逸，法律上也允許，於是屁顛屁顛定製了愛麗絲，據說定製的時候倆人還因為愛麗絲的外貌吵了一架。
把愛麗絲推進門後，倆人東西都不收拾就下了樓，各自開車離開，一個副駕上坐著個膚白貌美大長腿，另一個副駕上坐著個黃髮西裝小白臉。油門一踩，兩騎絕塵。
我站在陽臺上一臉懵，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這倆貨是不要自己了，於是扯著嗓子嗷嗷哭，那時候愛麗絲輕輕把我摟在懷裡，撫摸著我的頭髮。
“不要哭不要哭，我會陪著你，永遠永遠。”
於是在我六歲生日那天，人生裡少了倆二貨，多了個重要的朋友。
三
“你在笑什麼？”
不知道什麼時候，愛麗絲已經站在了我的身後，悄無聲息。
“愛麗絲？你進來的時候記得敲門，嚇死我！”我被嚇了一跳，差點打翻桌上的筆記本。
“對不起……”愛麗絲輕聲道歉。
“沒……我只是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所以才笑。”平復一下心情，還是回答了愛麗絲的問題。
“小時候的事情我都有記錄，你想回憶哪一天的？我可以從數據庫裡找出來。”
“額……你來書房幹什麼？”我選擇忽視愛麗絲的提議，詢問道。
“咖啡好了。”
說到這裡，我這才注意到她正端著托盤。
“按照你以前的習慣，我加了牛奶和糖。”
她俯身把熱騰騰的咖啡放在書桌上，隨後肉眼可見的愣住了，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正是我的筆記本界面，上面是第六代保姆機器人的宣傳圖。
更加先進的處理器，更加完美的適配性，以及更加強大的功能選擇。
“謝謝，我現在還要繼續工作，你先出去吧。”
“好的。”她緩緩起身，走到門口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回頭，“今晚需要我哄睡麼？”
“哄睡？我都十幾年沒要你哄睡了……”我扶額，“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都快二十六了，我這個年紀的同齡人都在哄自己小孩睡覺……”
真的有些無語。
不過我也不怪她，畢竟是二十年前的初代設計，在如今的時代連繫統都不能更新了，她現在說什麼奇怪的話我都不會意外。
“出去的時候記得把門帶上。”我打發她離開，“另外，下次記得敲門。”
“好的。”愛麗絲動了動嘴唇，聲音細若蚊吶，“可是你明明跟我說進你的房間不用敲門的呀……”
隨後她離開，輕輕關上了門。
我望著門口，陷入了沉思。
我以前……說過這樣的話？
四
臨近午夜，我才忙完手頭上的工作。
回到房間躺下後，卻怎麼都睡不著。
咖啡終於還是在不該發力的時候發力了。
正想著要不要起床吹吹風，門口忽然想起了一陣敲門聲，打開門，果然是愛麗絲。
“這麼晚不在自己房間睡……待機，來我這裡做什麼？”我奇怪的看著她。
“檢測到你的呼吸心跳處於非睡眠狀態，推測你可能失眠了，所以就過來看看你需不需要幫助。”愛麗絲微笑。
“……”
“我可以哄…”
我連忙打住：“進來吧，陪我聊聊天也行。”
她輕聲關門，坐在床邊，我則緩緩躺下，看著天花板的星空投影發呆。
“你想和我聊什麼？”愛麗絲問。
“說說你今天都做了什麼吧。”我說。
“早上在你起床前準備了早飯，在你離開後掃地拖地洗衣服……之後自檢……”愛麗絲喋喋不休，真的在仔細說著她每一點每一刻在做什麼工作。
無非都是家務活。
我微微閉上眼睛：“就沒有點新鮮事情麼？”
愛麗絲沉默了，對於她來說，新鮮的事情貌似還真沒有。
正當我想換個話題時，她忽然說話了。
“我撒謊了。”
我一愣，睜開眼睛看她：“撒謊？”
這種事情確實挺新鮮的，保姆機器人是不會撒謊的，在被詢問時，她的程序不允許她進行欺詐行為，尤其是對於她這種老舊的型號來說，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今天早上的自檢，發現我的各項機能指標正在緩慢下降，系統也慢慢進入了冷卻狀態，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造成的，但我計算到我正在進行一場緩慢的格式化，伴隨著格式化的結束，我將徹底進入回收狀態。”
“等等等等……你這話什麼意思？愛麗絲你亂喝機油了？”我猛的坐起身。
“你是工程師，你比我更清楚。”
“我快報廢了，這貌似是我的出廠設置，結果不可逆，我將在不久的未來徹底喪失機能，用你們的話來說，變成一塊人形鐵疙瘩。”
“這個過程需要多久？”我幾乎顫抖著問。
“五十天。五十天後，我的系統將完全冷卻，無法重啟。”
我瞪大了雙眼，張著嘴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在這瞬間我彷彿回到了六歲生日那天，一切的一切都離我而去，我回到了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