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錘40K短篇 | 刃飛 KNIFE FLIGHT


3樓貓 發佈時間:2024-10-18 10:32:21 作者:焦齋 Language


長久以來,赫多羅世界飽受【已刪除】的侵擾。然而,得益於神聖審判庭與海軍帝國航空戰機飛行員師的不懈努力,希望尚存。以下報告詳述了雷霆戰機飛行員諾科裡·帕蘭在抵禦侵犯她世界之敵中所發揮的作用,她初生靈能的成長,以及被冷酷無情的審判官珢內斯塔·格拉茨納入麾下的經過。這故事時而令人不安,時而使人振奮;總而言之,它堅定了我對於帝國及其神聖保護機構的信仰,無論其代價如何。


此乃死亡。
較之諾科裡·帕蘭記憶中的更為溫暖,更為舒適。上次她死亡之時,曾一度癱瘓了一個星期,但這一次,她已能動彈她的腳趾。還有她的手指。如此怪異。她能撐開她的眼皮嗎?
她睜開雙眸,一張面孔回望著她:無發、渾圓、微光之中透出安詳。彷彿一張聖人的臉龐。她心中已有定論。“如此看來,這便是真正的死亡了。”她說。
“這並非死亡,姑娘,”一道尖銳之音自聖人背後的某處傳來。“至少,尚未如此。”
隨著雙眼逐漸適應光線,她意識到,還有另一道身影。這時,那人開始說話。
“天,格拉茨,就不能讓她再多信一會兒嗎?”這聲音屬於一個男人,語調慵懶,洋溢著優越感。
“這是她這段時間以來唯一的休息了。”



諾科裡·帕蘭意識到,自己正飄搖不定,機身向左偏移,脫離了攻擊陣型。她小心翼翼地拉緊通訊耳機,將其蓋在飛行帽上,她的耳垂早已在雷霆戰機冰冷的駕駛艙中凍得麻木。

“…我再重複一遍,八號,回到陣型之中。帕蘭,你在幹什麼?”飛行領隊阿格恩·巴在通訊中喝道,他的聲音猶如赫多羅上空稀薄的空氣般微弱。“我們要給安納斯一個出其不意,這是奪回我們世界的一次契機。升空,集結,準備對尖塔發起攻擊。倒計時,十,九,八…”
到我身邊來。
話語猶如雷霆,在她腦中轟鳴。她拍向戰機的控制面板,試圖關閉通訊,中斷傳輸,卻只成功讓耳機從她頭上滑落。
到我身邊來。
她意識到,這些話語並非來自通訊,耳機如今正鬆散懸掛著。
來吧。
它們在她的腦海之中。




“我這是在哪兒?”她嘶啞問道。但還未等到答案,她便已知道了:某個幽深之處,某個安全之所——至少目前如此。
“巢都尖塔之底…”她喃喃自語。諾科裡·帕蘭總是知曉那些她本不應知曉之事。
聖人消失了,紅袍紛飛間,被推至一旁。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新的面孔,堅硬如鐵,漆黑如夜,怒火中燒。雙眼猶如赫多羅淤泥雲層之上的天空一般湛藍,而那隻伸手擒住她下巴的手同樣冰冷。帕蘭的頭被擺弄得左搖右晃,冰晶般的眼眸彷彿要鑽入她的顱骨。
“你說得對,小姑娘,”她說,帕蘭感受到一股震驚之情自女人身上傳遞而來。“你正身處荒廢都市尖塔之下的底巢之中,在一個我——”她拖長了音節——“一直設法使其運轉的臨時設施之中。許多飛行員都在此地墜毀、身亡,被他們揮霍無度的上級拋向上邊的要塞之中。你雖然墜毀,卻並未喪生,儘管我現在認為,或許你本該如此。”
帕蘭將頭自鉗制中掙脫而出,疼痛猶如利刃一般,沿著她的脊背刺落。她不禁瑟縮了一下,卻依然回瞪著那女人。儘管心中困惑重重,她仍鼓起勇氣反抗。她的身側同樣痛苦——她猜是斷了根肋骨——但與頭顱的劇痛相比,這根本算不了什麼。那是一種稠密的壓迫,一種位於顱骨之下的黑暗重壓,如同煙霧般籠罩著她的心靈。
“你是誰?”帕蘭問道。
“審判官珢內斯塔·格拉茨,”女人說道,站得筆直,目光卻專注於帕蘭前額後的一個點上。“他們是我的隨從——技術神甫伊蕾。”她指向那無發的身影,帕蘭曾在眩暈中將其誤認為聖人。“還有奎爾·琉特加德。”
“拜託,珢內斯塔,我更願自稱為'顧問',亦或'紅顏知己',”琉特加德一邊說著,一邊從陰影中步出,顯而易見,他正是那道柔和、低沉嗓音的主人。琉特加德較之尋常的赫多羅男性略顯矮小,蓄著一頭長長的黑髮,編成兩股緊緻的辮子,垂落在他結實的胸膛上。他身著一件敞至腰際的連體服,露出一件繡有燦金縫線的黑色緊身內衣。帕蘭注意到,這幾乎是她帝國航空飛行服的翻版,只是更加註重時尚。當他走動時,辮子上閃閃發光的金屬飾品叮噹作響。
“我更願無視你,”格拉茨說道,語氣堅若精金。在她背後,琉特加德無聲捂住胸口,假意被她的諷刺所傷,隨後,越過審判官的肩頭,朝著帕蘭眨了眨眼。格拉茨繼續道:“若非被困在這個距帝皇之光如此遙遠的世界上,我本不必如此。可惜,我需要你來糾正這一局面。”
她轉過身來,面對帕蘭,將臉貼近,足以耳語。“恐怕我也需要你,姑娘,儘管我看出了你身上的女巫之資。”
帕蘭的血驟然冰冷。




“他發現了,”帕蘭對著通訊低聲道。“他看到我們了。散開,散開,快散開!”
她猛拉雷霆戰機的操縱桿,如同鐵砧迸發的火星一般,將戰機從中隊的楔形陣列中剝離而出,此刻,她高聲疾呼,叫她的中隊跟上她,其聲高亢,幾近破裂。
“飛行領隊,散開!散開,散開,快散開!”
然而,進攻仍在繼續。當她已飛離一千六百英尺之際,目睹了那令人膽寒的一幕:一群龐然大物,自巢都尖塔之巔洶湧而出。從這裡望去,它們宛如一群黑鳥,但帕蘭已聽見其他中隊的慘叫,且知曉它們面目為何:噴吐熾焰的地獄飛龍,每一隻都比帝國航空的戰機更為龐大。
轉瞬之間,它們撲向帕蘭的中隊。劍二、劍三和劍五瞬間被熊熊烈焰所吞沒。兩隻地獄飛龍落於劍六之上,懶洋洋地拍打著翅膀,利爪緊攥住雷霆戰機的兩翼,猛地一扯,將戰機從右翼背鰭處折斷。怪物們為爭搶更大的殘骸而叫嚷,直至勝者一口咬入破碎戰機的駕駛艙,以及其內的柔軟血肉,結束了這場爭論。
劍四猛推雷霆戰機的操縱桿,使其向下俯衝,尖叫連連,請求執行規避動作。他的尖叫聲戛然而止,利爪搗碎了戰機的強化玻璃艙蓋,將他連同座椅一道碾作肉泥。
其他人相繼被撕裂。唯有帕蘭倖免於難。她佔得一絲先機,她能逃脫,必須逃脫。
但——噢,王座在上,有一隻緊隨其後。利爪如棘,翅若刀鋒,喉似鋸齒,濃煙滾滾,自其口中噴薄而出。煙幕在她的駕駛艙內瀰漫;霧靄沿著她的喉嚨匍匐;煙塵令她窒息,無從呼吸。她想轉身,想掙扎,想逃離,但她的內心卻在放聲尖叫。
隨後,聲若洪鐘,一個詞,平靜現身於紛亂之中。突然間,她明白了該如何行動。
彈射。
她緊攥著這個詞,伸手至座椅下方,猛拉她找到的把手。雷霆戰機的駕駛艙蓋飛旋著脫落,她投入天空的懷抱之中。




“現在,告訴我,坦誠相告——你最初是在何時,聽到了那些聲音?”審判官問道。
她本能地想要撒謊。自這一切開始以來,她一直在隱瞞真相——對她的同僚,對她的上級,對她的友人。在行星通訊網絡迴盪著墮落耳語之前,在邪惡之龍的漆黑之翼遮天蔽日之前,在戴兜帽的瘋子將尖叫的市民拖入沸騰的熔爐之前,在空軍元帥科納斯塔·安納斯尚未從血肉之軀轉變為另一種存在、還未登頂赫多羅巢都尖塔,宣稱自己乃是毀滅之力的冠軍、她所誕生世界的領主之前。在他強行闖入她的腦海之前。她自欺欺人,掩藏自己日漸增強的靈能力量。
她不能撒謊。尤其是在審判官面前。
“三年前,”她輕聲道。
那時她十八歲,正值家園世界帝國航空學院的第一個學期。她正攀上通往她訓練用雷霆戰機的臺階——一架被同學們親切喚作哼唧號的破舊戰機——就在此時,她突感右股骨斷裂,肋骨塌陷,臉上皮膚融化,一滴滴落在駕駛艙的地板上。
她感到自己已步入死亡,但當她醒來時,卻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雙腿無恙,肋骨未折。後來,帕蘭得知,她當時在舷梯上暈倒,不得不被送往醫務室,以便處理頭部的傷口。下一名學員才剛剛清理完髮射管道,哼唧號的右渦輪機便發生了內爆,碎片四濺,既有機械,亦有人體,灑落於其下的淤泥海中。當時擔任學院訓練監督員的、古板的老阿格恩·巴——在飛行員折損迫使他重新服役之前——曾告訴她,這只是運氣不好。
十九歲那年,她再度經歷了死亡,就在她結束對一處叛軍所控防空炮的掃射、後者奪去她僚機性命的瞬間。一年之後,她再次面見了死亡,發現自己身著睡衣,身處室外,於寒夜中瑟瑟發抖,而她的營房正在熊熊烈火中燃燒。她轉過頭,望向舷梯,只見火光之中,戴兜帽的身影躍動,隨後消失在黑暗中。她在一臺老舊煉油設備的引擎蓋下睡了一夜,直至晨光初現,才前往最近的行星防禦部隊前哨站,重新分配隊伍。
如今,那前哨站與她加入的飛行中隊都已不復存在。而她的星球正飛速墜入深淵之中。儘管這是個以重工業為主的世界,擁有巍峨的巢都與廣袤的汙穢海洋,但赫多羅卻能培養出卓越的飛行員,並以其帝國航空學院為榮。沒人能比科納斯塔·安納斯更能代表這顆星球。這位才華橫溢、儀表堂堂、魅力非凡的空軍元帥,在詛咒瘢痕輝映蒼穹之際,戰勝了那些侵擾星球的反叛異端。
倘若她能坦率面對自己的內心,那麼他便是她成為飛行員的原因。她的父親曾翱翔於天際,但當他那架阿維魯斯輕型運輸艇撞上淤泥海的波濤之時,她還不到四歲。她的母親告訴她,他是一個好人,但帕蘭並不瞭解他——遠不及她對赫多羅的英雄,科納斯塔·安納斯那般熟悉。
在她十八歲那年,她終於與她的偶像相見。他蒞臨來她的學院,檢閱下一代飛行員,帕蘭那頭暈目眩的激動之情,唯有阿格恩·巴強烈的自豪感能與之相提並論。“站直了!”監督員厲聲警告,他在學員間匆匆穿梭,矯正站姿,調整著裝上細微的不妥之處。巴站在帕蘭面前,仔細檢查著她肩章上的每一縷流蘇,就在此時,安納斯大步踏入房間,他那淡紫的斗篷自其瘦削的肩上垂落。老人立正的速度之快,遠超帕蘭每一次所見。他的嘴角微微抽搐,暴露出對空軍元帥的敬仰之情。
儘管地位顯赫,安納斯卻如展翅的鳥兒一般,在房間中穿梭自如。他逐一向每一位學員自我介紹,駐足聆聽他們的姓名,隨後複述一遍,以表確認。他的魅力猶如引擎排氣口的熱氣般四溢飄逸,當他駐足於她面前時,她注意到他那淺灰的眸中帶有淡淡的紫色——與他那淡紫色的斗篷如出一轍。
他的舌尖輕繞著她的名字,以一種她從未聽過的腔調,強調著每個元音與輔音。
“諾科裡……帕蘭……”
當他微笑時,她憶起,露出的牙似乎有些多。
那是赫多羅行星總督於底巢中被發現的一年前,他的顱骨被掏空,雙手焦黑,煙霧繚繞,屍身被奇異的傷痕所褻瀆。一年前,兩百名國教牧師與教士自願獻身於巢都底端巨大的精煉齒輪之中。那是一場獻祭,據一張以血與糞草草寫就的便箋所述,是為獻予一位新生的有翼神祇,祂將引領赫多羅步出黑暗的帝國。一年前,安納斯率領他的精英飛行小隊攀至尖塔之巔,意欲阻止那無休無止的非人尖叫聲。

然而,他未能阻止它。相反,尖叫聲愈發強烈,從聲音演變為信號,蛻變為一種模因病毒,感染了赫多羅人民清醒與夢中的生活。墮落的耳語自通訊頻道間縈繞,撕扯著睡夢的邊緣,惡風裹挾,穿越泥海。對於帕蘭與成千上萬被神秘開啟了召喚亞空間之門的心靈而言,這一信號在赫多羅巢都的金屬牆壁間迴響,通過其支架傳遞,被橋樑與走道增強,直至世界本身彷彿都在尖叫。
隨後,安納斯再次出現,並非是以救世主的姿態,而是現身於赫多羅市民的夢魘之中。起初是數百人,接著是數千人,隨後,數以萬計之人在闔目之際看見了這位空軍元帥。有些人因此失去理智,從橋樑與走道處跳下,墜入其下的底巢中。另一些人,居於天空之痕毗鄰之處,受其腐化,擁抱他的混沌,割裂自己的身軀,獻出自己的至親,以取悅他們的新主人。
據說,他向他們描繪了難以想象的恐怖,人類墮落的深淵,世界的末日,以及存在的終結。
他也來到了帕蘭身邊。當她睡在營房的鋪位上時,她看見了他。她的中隊是星球上為數不多仍能進行有組織抵抗的力量之一。他化身為一道巨大、漆黑的陰影,輪廓朦朧,卻異常遼闊,宛若一團濃霧。紫灰色的瞳孔自陰影中心閃爍,當她望向它時,它喚出了她的名字。它叫錯了。
“諾科裡……帕蘭……”
“到我身邊來。”


“姑娘,”格拉茨說,將帕蘭驟然拉回底巢深處的房間之中。
“銀河已變。你也如此。但此時此刻,”格拉茨繼續道,終於直視帕蘭的雙眼,“你或為小惡。”




此刻,他們已身處其外——或者說,在深入赫多羅底巢之時,儘可能地身處其外。一條壕溝環繞著城市的尖塔,宛如護城河一般:在這座龐然建築的金屬上層結構之中,這是一道深深的傷痕,將星球上寥寥幾千名貴族和上層階級,與擠滿了貧民區的數百萬冶煉工人和汙水拾荒者分隔開來。她出身於貧民區。離尖塔甚遠。然而,每逢烈陽高懸,穢雲暫退之際,卻又近得足以落入其陰翳之中。此處距離淤泥海尚遠,但倘若風向適宜,她便能聞見它的味道。
聞起來就像家一樣。
格拉茨步履如飛,帕蘭不得不調整步伐,以跟上她的腳步。伊蕾毫不費力,如影隨形。技術技師滑翔般與審判官並肩而行,她那長長的紅袍輕掠過汙垢橫生的地板。帕蘭曾與機械修會的代表共事過:在執行任務前,技術神甫會為她中隊的雷霆戰機舉行神聖的儀式,並在極為兇險的任務後安撫它們的機魂。但它們皆為咔嚓作響、嗡嗡轉動的金屬之物,無論在外貌,亦或舉止上,都更接近於那些負責泵送冷卻劑與修補線纜的機僕,而非與她並肩作戰的血肉之軀。
伊蕾則明顯與眾不同。她的兜帽鬆散垂落肩頭,露出未經改造的頭顱——無發、蒼白,儘管恍若天使,但在底巢的微光中,顯然仍是人的面容。甚至,她的語調也別具一格。在帕蘭的一生中,其他技術神甫常以圓鋸般的靜電噼啪聲和一連串難以理解的代碼進行溝通,而伊蕾則以一種悅耳且睿智的嗓音與格拉茨交談,更新著計劃的進展。
“代號S3閃電戰機,三級修復已完成。”
帕蘭現已得知了計劃的全貌。審判官,暫且將她對帕蘭新生靈能者身份的反感擱置一邊,闡述了她將如何與伊蕾合作,從底巢回收一支在襲擊安納斯的尖塔後失利、長眠於此的飛行器。審判官,琉特加德,她隨行的技術神甫,以及任何倖存且能勝任的飛行員,將如何直接從尖塔底部起飛,緊貼參差的地表飛行,以避開安納斯地獄飛龍寵物的注意,緊接著,他們將進攻位於塔頂處空軍元帥的權力核心——一個被他稱之為“鷹巢”之地。
她理解這個計劃,卻對如何湊齊冒險所需的飛行器一籌莫展。那些落於尖塔腳下的雷霆戰機與閃電戰機——至少——已有破損,其中大多應在碰撞時徹底毀壞。格拉茲要從何處找來勞動力拆解這些墜毀的載具,又該叫何人來將其重新組裝?審判官看上去更像是發號施令之人,而非將其落實之人,而琉特加德——他的頭髮精心塗油,收集了一堆小飾品——顯然會儘可能地避免體力勞動。
“十四號報告,現已開始代號S4閃電戰機的修復工作,”伊蕾報告道。
“很好,”格拉茨道。“優先確保引擎工作,我檢測到該區域的通訊流量有所增長。”
伊蕾輕盈掠過,與審判官並肩而行,繼續她們不懈的行軍。她們更深的交談逐漸被海浪拍打城市的聲音所淹沒。
帕蘭站在走廊中,稍作休息,以舒緩疲憊的身體。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她聞到了汙穢、霧靄、塵埃……以及煙燻味。
她只能聞到煙燻味,而她正在墜落之中。

她夢見自己在翱翔,夢見了頭頂的尖塔。遠觀之下,它光滑無瑕,但在近處,卻見突起的金屬與參差的懸挑,凹槽與脊線為其形狀增添混亂。在夢中,她追尋它們飛翔,穿梭於溝壑之間,直至飛入其上汙濁的穢綠雲層之中。尖塔在那裡繼續延伸——空氣由窒人的霧霾變得清澈而寒冷,蒼穹之上,即便日升日落,疤痕仍閃耀著明光。
那便是安納斯建立家園之地:一座煉獄熔爐,孕育著他日漸龐多的怪物們,同時作為他的權力寶座,從此處散播他那惡意的靈能影響。
她的意識自世界之巔墜落,再度沉入躺臥的軀殼之中。某種存在,自鷹巢中隨她而來,跨越雲層,沿著走道,從赫多羅的最高點到最低點。一道漆黑的影子,無形,無狀,除卻一雙灰紫色的眼睛。它們注視著她,而她明白——它們即將到來。
她驟然驚醒,大口喘氣。搖搖晃晃,以單膝跪地,她身體前傾,試圖追逐,蹣跚的步伐變為衝刺。

走廊轉過道彎,隨後向下欹斜,一回陡降,帶她來到離巢都更近的真正地面上:最後一層厚達數碼的塑凝土,將巢都與它立足的大海分開。她繞過一處拐角,蹲下身子,穿過一扇髒兮兮的金屬艙門,踏入一座巨大的人造峽谷之中。

此地骯髒不堪。數個世紀的殘骸與瓦鑠,造就了短期形成的化石,記錄下這顆星球的歷史。被遺忘與被遺棄之物,一個崩落文明的殘餘,被拋進、或掉入分隔這世界富人與窮人的巨大鴻溝之中。帕蘭看見比她手指還要小的能量電池,比她童年故居還要大的精煉廠洗滌器,它們皆因疏於重視、使用過度、或致命墜入底巢深處而鏽跡斑斑、殘破不堪。簇簇難以辨別的物質猶如風暴中的海鳥般聚集一處,被沿著人造峽谷呼嘯而過的惡臭狂風壓得緊緊實實。

此乃她世界的墳墓。這深淵將吞噬赫多羅人民的屍骸、銘刻下他們的覆滅,以待有朝一日,被帝國的技術考古學家發現。一顆星球,正緩慢死去,直至它最偉大的子嗣將它從痛苦中解脫。
她抬頭望去。難以置信,她能看見天空,被連接尖塔與巢都各處的縱橫走道所框。
殘骸之中,有一條犁溝般的轍痕,太過明顯,太過刻意,絕非峽谷之風的隨意之作。它通向一處開放式機庫和跑道,已清除了足夠多的淤泥與垃圾,足以容納她雷霆戰機的翼展。在這條臨時跑道的盡頭,她望見五架獨特的隆起身影,被灰綠色的布料所覆蓋。即便身處兩百碼之外,作為帝國航空的飛行員,帕蘭仍能認出前掠的機翼與尖錐的尾翼。
閃電戰機。四架。
她並非專職的閃電戰機飛行員——劍飛通常配備的是雷霆戰機——但在學院訓練期間,她在攔截機上花過足夠多的時間,對如何操縱它們有著深入的理解。它們較之雷霆戰機更為靈活,搭載著特大號的等離子引擎,能做到快速轉向與垂直起飛。
隨著她的奔跑,施救者們逐漸在昏暗中凝聚成形:格拉茲站在飛機旁,評估著它們的狀態;琉特加德坐在箱子上,孩子般蕩著雙腿,正將某種難以辨別的食物送入口中;伊蕾,俯身於瑩瑩發光的沉思者控制檯前,她平靜的面容被幽魂般的藍光所照亮。以及……另一道身影,佇立在最近的雷霆戰機旁。兩道身影。三道。四道。她先前並未察覺,但這些不規則之物,在遠方實難分辨。難道這便是格拉茨計劃中的更多協作者?
最近的身影正修理著戰機機身上的螺栓,一手焊炬緊握,隨著白光以節律閃爍,勾勒出其身體的輪廓。焊炬固定於肘部,那裡皮膚粗糲、灼痕遍佈,幾乎暴露至肩膀處,覆蓋著些許熟悉的碎布。
她想要尖聲警告,叫她的新盟友們必須立即撤開,但帕蘭卻停了下來,喉頭吞嚥,口中頓時泛起令人作嘔的唾液。
這塊布料已被撕碎,燒得焦黑,絳藍的布料隨著每一次重複動作而自由飄蕩,但毫無疑問,這是一件帝國航空的連體服。即便從背後來看,肩上的徽章也清晰可辨:十二把長劍呈扇形展開,以帝國天鷹為背景。與帕蘭現在肩上的別無二致。
劍飛。
她被病態的好奇心所驅使,不由自主地走得更近了些。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之中,這道身影逐漸清晰起來。頭蓋骨全然不見,皮膚被向後拉扯,暴露出一具駭人的骷杯。其中,大腦被一根皮帶所固定,肉質部分被金屬桿貫穿,金屬桿上閃爍著微弱的藍色電弧,每一次脈衝都與焊槍的動作同步,下顎方方正正,覆有灰白的胡茬,鬆弛無力。一條青紫的舌頭懸於烏黑的唇上。粘稠的液體自口中滴落而出。
左胸前佩有一枚徽章。上面用小字寫著:飛行領隊阿格恩·巴。
現在她明白了,這樣一小群人如何能在不引起安納斯注意的情況下修復一整個中隊。機僕,新鮮屍首來自那些被拋入空軍元帥要塞之人,被格拉茨與其技術技師所修復、重新投入工作之中。這些破碎之物再次變得有用,正如那些閃電戰機一般。她乾嘔起來。
溼漉漉的唾液自其鬆弛的嘴中滴落,巴的屍骸仍焊接著不甚匹配的鋼板。帕蘭意識到,她能聽到在其空洞神情背後、飽受折磨的大腦所發出的聲音。那是一種嘶嘶聲,如同通訊中的靜電干擾,亦或通過被割破的喉嚨所發出的尖叫。
“你的中隊或許已失敗了,姑娘,”格拉茨說道,越過她的肩。“但他們在死後非常好用。”
帕蘭轉過身去,嚎啕大哭,她的痛苦與失落化作野獸般的嗥叫,在巖凝土牆壁間迴響。“你這怪物,”她怒斥道,將憤怒對準審判官,“你這殺人犯,你,你,你……”她尋找著最惡毒的話語,“你這異端。”
格拉茨的手動得比帕蘭能跟上的速度還要快,同時舉起一把裝飾華麗的爆彈手槍。槍口對準帕蘭的頭部,手指緊緊扣在扳機上。“我無需理由便能殺你,小姑娘,”審判官說,她的語氣中滿是輕蔑。“倘若這顆枯萎的星球是帝國聖疆的一部分,我甚至會因放任你苟活而招致審判庭驅逐。”
她正要繼續說下去,卻被一聲巨響打斷。塵土自臨時機庫的尾部灑落,幾個世紀以來第一次被攪動。又一聲巨響,帕蘭能聽見微弱的吟唱聲,透過他們身後的牆壁而來。
“我來是為告訴你,”帕蘭說,喉間的膽汁使她的嗓音愈發刺耳。“他們找到我們了。”
“他們找到你了,”格拉茨回道。“倘若我們留下女巫,這便是我們的報應。”
審判官檢查起她的爆彈手槍,大喊道,“琉特加德。伊蕾。我們行動。佔據射擊位置,隨時準備起飛——”

牆的另一側,又一次猛擊。有節奏的砰砰聲與落石聲交織。一隻長如激光炮的利爪搗穿了巖凝土隔斷。利爪拔出,帶走磚石,留下一個足夠一人擠進的小洞。
一張面孔現於洞口,發已剃盡,眼神狂放。停留的時間之長,足以令帕蘭看清其額頭至下顎間蜿蜒的蛛網刺青,接著,格拉茨的爆彈手槍發出一聲咆哮,頭顱崩裂。幾乎是立刻,另一張臉取代了它,審判官同樣迅速地擊碎了那一張,她完美的射擊正中雕琢於異教徒額前的八芒星。

審判官的爆彈手槍或許百發百中,但帕蘭無需靈能干預便能知道,這還遠遠不夠。牆壁另一端的生物已在巖凝土上鑿出新的缺口,如同泥土中的蟲子一般挖洞,讓安納斯的狂信徒們蠕行而過。琉特加德加入戰鬥,從一個破舊的補給箱中掂起一支長管激光步槍,單膝跪地,隨後一槍洞穿了一個試圖將上半身塞入臨時入口的狂信徒心臟。第四個洞口被打開,緊接著是第五個。一些狂信徒設法鑽過,蠕動著爬進機庫。
審判官的彈匣咔噠澀響,她站起身來,大步邁向迎面而來的人潮。她動作高效,拳頭緊攥,打飛了一個嘰裡呱啦的女人,接著,用一把短小、寬刃的匕首捅向另一人。第三人,他星界軍的連體服上繪滿了邪惡的符文,揮舞著凹痕累累的砍刀朝她撲來。她翻轉刀刃,令其飛出,旋入他的上腹,當他口吐鮮血,罵罵咧咧地倒在機庫的地板上時,她已從他身邊走過。

琉特加德起身,以足為軸,穩穩轉身,接著利落蜷成一團,躲過附近異教徒的狂揮。他從腰間拔出一把小型激光手槍,一氣呵成地將其抵在男人下巴上,扣動扳機。煙霧自狂信徒過熱的頭顱頂部嫋嫋升起,琉特加德以手指旋轉手槍,隨即將其重新插回槍套中。

他們仍在不斷湧來。一名狂信徒從人潮中抽身,揮舞金屬棒,朝帕蘭徜來,劃出寬廣而狂亂的弧線。帕蘭向後退卻,試圖在她傷痕累累的身軀與即將到來的攻擊者間找到些堅固的障礙物,但那狂信徒步步緊逼,近到帕蘭能聽見他的胡言亂語——那是被安納斯的尖嘯詛咒和墮落宣言摧毀了心智的聲音。
接著,那胡言亂語戛然而止,狂信徒的上半身被爆彈手槍的爆炸轟得支離破碎。帕蘭望向格拉茨,但審判官已轉過身,面向人潮,重新上膛的爆彈手槍再度開火。
“嘿!”琉特加德大喊,他的髮辮隨著轉身而搖曳。“試試這個?”
他踢來一把被遺棄的自動手槍,她連忙抓起這把武器。手槍裹在骯髒的碎布之中,其上颳著她難以理解的符號,但它能開火,一發,兩發,三發子彈撕開了另一位攻擊者的胸膛。

並無時間放鬆,牆壁的另一側,那龐然大物猛揮鋒銳的利爪,砸穿了巖凝土,向下撕裂開來,扯掉足夠多的石料,讓其大半的可怖身軀得以通過。這噩夢般的生物用漆黑的金屬蛛腿向前爬行,將鱗莖般的甲腹拖過洞口,隨後又帶倒了剩下的牆壁。在它身後,更多狂信徒自伺服隧道中洶湧而出。
“朝它開火!”審訊官大喊。
格拉茨與琉特加德重新集中火力,對準了這個新目標。伊蕾首次加入其中。技術技師不知從長袍的何處造出了把等離子手槍,並以有條不紊的速度開火,當一團團過熱的藍火猛撞在怪物的裝甲上時,她仍低聲唸誦著,帕蘭舉起她偷來的手槍,扣動扳機,將彈夾中剩下的子彈全數射出,然而,槍火在生物厚重的甲冑上叮噹作響。
這還不夠。
“撤退,”審判官厲聲令道。
帕蘭遵照命令,向後撤退,直至她撞上了一個堅固之物。一架閃電戰機。
她靈機一動。轉過身去,腳趾勾住戰機一側的踏板,嫻熟而優雅地躍上了機翼,接著,流暢無比,她猛拉開駕駛艙蓋,雙腳率先落入座椅。這架閃電戰機因維修而熄火,冷冰冰的,但正如赫多羅所有帝國航空的學員一樣,她為此而受訓。
她仍記得阿格恩·巴將她從睡夢中搖醒。“緊急起飛演習!”老人會大喊道。“快去你的戰機,升空!”唯有當她坐在她雷霆戰機的駕駛艙中、武器預熱完畢、引擎為起飛而哭哭啼啼之際,她方能完全清醒——就在巴宣佈演習結束,並因學員們反應遲鈍而斥責他們之時。
現在,她啟動了閃電戰機,看著它幽魂般的熒綠沉思者啟動,按鈕與刻度盤依次亮起。駕駛艙外,那怪物一邊糊著嘰嘰咯咯的狂信徒,一邊朝它的獎賞掠去,但帕蘭的雙眼緊盯著閃電戰機的控制面板。等待著一個指示燈亮起,以示激活。
引擎,液壓,瞄準,激光炮。
來了。
她緊握飛行杆的扳機,兩束灼熱的光線自閃電戰機的翼載武器中躍出。
即使駕駛艙設有眩光防護,帕蘭的雙眼仍需片刻調整。當她適應之後,望見怪物腹間破開了一道巨口,暴露出燒焦的粉紅血肉、厚厚一塊軟骨,以及馬刺般的金屬骨骼。液體自鬆動的有機電纜間,沿著它身體一側傾瀉而下,介於血液與酸液之間,在落地之際發出嘶嘶與噝噝聲。一群狂信徒被捲入其中,尖叫著死去,他們的長袍、皮膚、器官皆被不潔的毒液所吞噬。
怪物搖搖晃晃,偏向一側,八條腿奮力撐起它新失衡的身體。帕蘭再度緊握扳機,第二道激光炮的光束洞穿了它的身軀,它的腿無力支撐,轟然倒地,其惡魔內臟化作一灘不斷蔓延的血池。
“維修完畢,”伊蕾說,她的聲音已傳到閃電戰機的通訊器上。
琉特加德是第一個行動之人,他俯下身子,躲開四濺的自動炮火,奔向最遠的閃電戰機。伊蕾緊隨其後,稍作停留,朝她的沉思者輕輕鞠了一躬,隨後從終端上斷開連接。技術技師輕鬆穿過如今熙攘無比的機庫,恍若幽靈般從屍骸與瓦鑠間飄過。審判官最後一個行動。她轉身,大步走向剛剛修好的閃電戰機,在登上戰機的機翼之際,用手肘推開了一個機僕,半機械人摔倒在地,癟作一團。
一秒鐘後,她的聲音在通訊中噼啪作響。
“起飛。”
帕蘭伸手向下,猛地輸入指令,讓閃電戰機為垂直起飛做好準備,隨後加大引擎功率。機庫地板隨著等離子衝壓引擎的點燃而下落,四架閃電戰機被推入渾濁的空氣之中。格拉茨的聲音再次從通訊中響起,簡潔而精準。
“幹得漂亮,女巫。”
透過駕駛艙的玻璃,她望著曾是阿格恩·巴的機僕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至被人群吞沒,隨後——終於——消失在這世界盡頭的黑暗之中。



“我們該如何稱呼自己?”琉特加德在通訊中問道,打破了降臨在小隊中的緊繃沉默。
他們近乎垂直飛行,四架閃電戰機鬆散列隊,其腹緊貼尖塔參差的壁面。四架閃電戰機,要去推翻暴君,它們的駕駛艙中載著一位審判官、一名技術技師、一位花花公子、還有一名……
帕蘭現在是什麼?她是一名飛行員。她是一個女巫,格拉茨如此說。她是赫多羅之子,她痛苦至極,心驚膽顫、疲憊不堪。
不,她是一把劍。她的中隊已然破碎,幾乎毀至劍柄之處,然而,只要她一息尚存,殺戮的鋒芒便永存不滅。一把直指安納斯咽喉的鋒刃。
“刃飛,”她在通訊中說。
“刃飛,”琉特加德重複道。“我喜歡。”
她的新戰友們沉默片刻,隨後,從格拉茨的閃電戰機中傳來:“刃飛,向我靠攏。”
他們一同攀升,離上層如此之近,以至於他們的等離子尾焰灼燒著構成尖塔下層上層階級居住區的窗戶與牆壁。再往上,帕蘭能看見精煉城勻稱的邊緣,它們逐漸沉入濃綠的汪洋之中,隨後便一無所有,唯餘雲層。赫多羅的雲層濃密且汙濁,陷入了一個無盡的循環,吸收來自精煉廠的汙穢,隨後降雨,歸還於其下的泥潭之中。
起初,嘈雜聲中,她並未察覺,但安納斯的尖嘯廣播迭合了另一道地獄般的聲音。地獄飛龍,棲息於鷹巢之中,已發現了這四架戰機。她同樣看到了它們,輪廓映襯在大裂隙那危險的粉紅光暈之中,翅膀縮回青銅鑲邊的身軀。它們如炮彈般墜落,拖曳著滾滾的煙雲,很快便進入武器射程之中。
格拉茨率先發起攻擊,自動炮火在領頭地獄飛龍的金屬外殼上撕開裂口。伊蕾與琉特加德將自己的彈藥投入齊射之中,炮彈與激光束交織成一場駭人的火力風暴,在它們進入理想的近戰範圍之前驅散獸群。

帕蘭緊握戰機的飛行杆,在她以激光炮直接命中了一隻地獄飛龍時,允許自己短暫沉浸於勝利的喜悅中。然而,她的興奮很快便化為烏有,一隻利爪破開她閃電戰機的座艙蓋,撕裂金屬,砸碎玻璃。瞬間,她冰冷徹骨,將她與外界隔絕開來的屏障被仍緊貼在她戰機上的怪物搗碎。伊蕾以驚人的速度掠過,自動炮火閃爍。這足以嚇退地獄飛龍,但當它以利爪再次襲來,刺穿引擎艙之前,一切已為時已晚。一聲砰響,隨後是詭異的寂靜,雷霆戰機的等離子衝壓引擎熄火了。
她的攀升並未驟然結束,而是緩緩的,且——有那麼一刻——她浮於空中,無依無託。其上:深藍的大氣層,一層脆弱的薄膜包裹著她的世界。其下:連綿不絕,層層疊疊,令人作嘔的穢綠雲層。
呼吸。這道命令不由自主地從她心底浮現而出。這並非令人痛苦、使人膩煩的惡兆之聲,而是她大腦中被學院訓練重塑後固有的一部分。調整你的面罩,然後呼吸。這是阿格恩·巴的聲音。帕蘭吮了一大口空氣,從面罩中將它吸入,流入喉間。冰冷刺骨,刺痛著她的胸膛。你正懸於空中,這意味著你即將墜落。
她開始墜落。
帕蘭曾視天空為友,然而,當她坐在破碎的駕駛艙中時,天空卻伸出利爪,撕扯著她的頭髮,企圖將她的手臂從飛行杆上扯下。她的閃電戰機開始旋轉。太陽——曾是一張令人安心的蒼白圓盤——如今化作一顆油膩膩的彗星,其黯黃的尾跡之光愈來愈長。
呼吸,然後穩住。她伸直雙腿,將自己緊固於座位之上,隨後拉動飛行杆以抵抗旋轉。電纜將定向指令沿著閃電戰機的機身傳遞到機翼上,襟翼重新定位,方向推進器點火。
見效了。隨著閃電戰機放鬆,朝著雲層向下俯衝,太陽重新變回了熟悉的圓形。上成了下,下成了上。上曾是天,而下……確切來說,是什麼呢?
下,她看到了,乃是死亡。在她下方,一張血盆大口張開。它附於龍身之上,雙褶金翼合攏,以不可思議的險峻角度攀升。帕蘭凝視著這幅畫面:血紅之眸鑲於暗鐵之中,軀殼綴有油斑,燻以煙霧之黑,宛如下方世界供給動能的汙泥鑽機。
煙囪般的巨口猛然合攏,舔舐著火焰。接著,那怪物也開始墜落。在其後方,琉特加德的閃電戰機衝入視野,激光炮脈動著。第一炮撕裂了地獄飛龍的右翼;第二炮穿透了它的脖頸,將它的頭自肩膀上剝離。帕蘭看見火焰在其喉間搖曳,看見它眸中病態的光芒衰退,目睹它可怖的嘴在她墜落時鬆弛,拖曳著漆黑的膿液,一同撞向綠色的雲層。
她什麼也看不見,厚重無比、汙濁至極的雲霧遮蔽了她面前的一切。她摸索著控制面板,試圖僅憑感覺,重啟引擎,但寒冷已使她的手指麻木,消解了她多年以來的訓練。她閉上雙眼,改為用心去感受。
不在那裡。不在那裡。在那裡。
她按下按鈕,拉動她髖部的拉桿。引擎發出一陣咳嗽般的嗡嗡聲,正如她一般,被旋轉搞得暈頭轉向,她再次拉動拉桿。嗡鳴聲化為咆哮,她的戰機重煥生機,衝破雲霄,縷縷綠煙如肺臟般自貫通傷中散開。
琉特加德緊隨其後,一同朝著尖塔加速,目標是在管道、著陸臺及其他障礙物中甩掉追獵者。帕蘭長舒一口氣,甚至沒注意到自己一直屏著呼吸,這口氣在冰冷駕駛艙的空氣之中化為霧氣。
“謝謝,”她在通訊中大喊,遏住嘔吐的衝動。
“想來,”琉特加德應道,他的聲音不知怎的保持著一種戲謔的疏離感,“無論我們的審判官朋友怎麼說,你也會為我做同樣的事情。”
“安靜,”格拉茨命令道,他們組成編隊,飛在她的機翼旁。“目標就在前方。”




她感到如此寒冷,但目的地已近在眼前。鷹巢自帕蘭欹斜的地平線中矗立:一座鱗莖般、沾滿煤煙的龐然大物,如同一顆巨大的腫瘤般附著於尖塔之巔。巨大的煙囪,較之雷霆戰機的發射管更為寬闊,朝高空噴吐著煙霧與熾焰,長長的火舌在這座城市大小的建築面前顯得微不足道。
她習慣了帝國航空中隊執行任務時的閒談,然而,在無人插話的情況下,帕蘭能聽見瀆神的呢喃自通訊中傳出,隨著她接近安納斯的寶座而愈漸響亮。其中確有詞語,但它們在理解的邊緣躍動,刺激著她的神經末梢,使得她的思緒變得模糊。
它們與其他聲音一道,混為一曲近乎不堪忍受的不和諧交響樂。地獄飛龍在空中盤旋時發出尖嘯。刺耳的鳴叫與鍛爐中有節奏的咚咚聲共鳴,一種嗡——嗡——嗡、煉獄般的機械聲。然而,較之任何聲音都更為嘹亮的是安納斯本人。如此接近那些隆隆折磨著赫多羅公民們心智的廣播源頭,空氣本身彷彿都在顫抖,在聲波的衝擊之下翻騰。
聲音來自鷹巢之內。
他們現在足夠接近,足以感受到其內鍛爐的熱量。帕蘭伸展手指,讓血液流回她麻木的末梢。她抬起頭,透過駕駛艙的裂縫,看到了入口:一座位於尖塔之巔的巨大洞穴,洞口處鑲滿了蜿蜒金屬形成的鐘乳石與石筍。如同食肉動物口腔邊緣的獠牙。更多地獄飛龍自洞口中飛出,它們鳥一般的頭顱搜尋著小小的閃電戰機,其他的則滑翔著降落,爪子抓地,直至停下。這是一座邪惡的堡壘,比她想象中的更為龐大,比她所擔憂的更為堅固。僅憑四架修復的攔截機,他們要如何才能摧毀這樣的要塞?
“以祂之名,我們要怎樣才能把這玩意給打下來?”琉特加德問道,說出了帕蘭未說出口的疑問。
“計算顯示,要塞裝甲比這些飛行器伊卡洛斯式激光炮所能穿透的還要厚,”伊蕾說,她的聲音在腐化的通訊中仍帶有歌唱般的腔調。
突然間,帕蘭明白了。“我們必須進去,”她說,這話從她嘴裡說出時,連她自己也感到荒謬。
“什麼?”琉特加德尖叫道,即使透過重重干擾,其恐懼仍顯而易見。
“她說得對,”格拉茨肯定道,聽上去比帕蘭更具信心。“伊蕾,琉特加德,干擾飛行——保持惡魔的注意力。女巫和我將結束這一切。”
一如既往,審判官領頭。她的閃電戰機攀升,直至近乎越過入口的上唇,在她將其拋入一道完整的迴旋之前,這使得她從聚集的地獄飛龍與腐化金屬的尖刺旁掠過,深入鷹巢之中。帕蘭加大油門,引擎哀鳴,在稀薄的大氣間掙扎。緊隨其後的地獄飛龍被速度更快的戰機甩落,她調整著駛入那濃煙滾滾、長滿利齒的大嘴航線。隨後,她也,進入其中。



安納斯的鷹巢宛如巨大昆蟲的巢穴,是一座隧道與前廳交織的迷宮。在這狹小的空間之中,帕蘭必須迅速行動。當她進一步深入尖塔的遺蹟之時,牆上覆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肉質——這些有機物被棲息於此的怪物以爪挖鑿,雕琢而成。她看不見格拉茨的閃電戰機,但她確信自己正隨著審判官的引擎氣流而行,蜿蜒的隧道最終將領她通向目標:安納斯巢穴的核心。
這空間宏偉異常——足以供地獄飛龍於其上的陰翳中棲息,它們焦黑的身軀被房間中心一坑熔融、沸騰的金屬照亮。管道自熔爐之中,延伸而出,盤繞於黃銅與鐵質的機械之上,隨後注入輔助罐,每個罐子都大到足以孕育一隻地獄飛龍。在這座煉獄般鑄造廠的中央,矗立著一張寶座——由漆黑石料雕琢而成,四周環繞著一排排閃爍著八芒符文的沉思者。這寶座賦予其主全景的視野,以監督其對一個世界的征服。
坐於寶座之上的,正是科納斯塔·安納斯。
昔日赫多羅所識的驕傲男子已然不在,坐於座上的是一頭可憎之物:斑駁赤膚與黑金屬板的糅合。頭顱被拉伸得毫無道理,下顎長如人臂,利齒從一張既可左右亦可上下開合的口中突出。正如他的寵物一般,安納斯也生有雙翼,但與地獄飛龍堅硬的精金翅膀不同,安納斯的翅膀破敗不堪,皮質粗糙,細長的指骨末端是邪惡彎曲的利爪。
這是一具怪物之軀,卻曾屬於人類。從那雙眼中,她認出了他:灰紫色,冷冷地燃燒著。即便身處破碎的駕駛艙中,她仍能清楚地看見它們。
諾科裡... 帕蘭...一道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油膩至極,令人作嘔。
你來了。
煙霧矇蔽了她的視線,她開始墜落。這次並非從空中落下,而是自她的體內逸出,當安納斯施展他的靈能意志之時,她的意識自血肉之軀中盤旋而出。她望著自己,如今僅為乘客,雙手緊握著操縱桿。
她的心靈因靈能警告而尖叫,在瞬息間經歷了無數次死亡。她感到骨骼盡斷,血肉撕裂,但她的閃電戰機仍在翱翔,她的手在僵硬的膝間緊攥著飛行杆。安納斯在她心中低語,她感到神經末梢被點燃,命令沿著她的脊椎、手臂,傳達至她冰冷的指尖,命令她開火——對格拉茨開火。她的閃電戰機昂起鼻尖,瞄準十字鎖定了開闊空間另一端的審判官。她的手指扣下扳機。
審判官躲開攻擊,翻轉她的閃電戰機,以避過雙激光炮的轟擊。偏離的激光束驟然擊中了儲油罐,在腐朽的金屬上蝕出兩個整齊的孔洞,隨即開始滲出油性的漆黑液體。帕蘭再次扣動扳機,但審判官料到了這次攻擊,猛拉她的閃電戰機,從而飛出帕蘭的準星,並飛入一旁的隧道中。
帕蘭的閃電戰機開始後撤,她一度以為,在一個幸運的瞬間,安納斯已放開對她身體的掌握。但事實並非如此。操縱著帕蘭的身體,空軍元帥駕駛閃電戰機,衝向一條鄰近的隧道,她知道他正將她引向撞擊。
隧道先是左轉,隨後向右,逼仄到帕蘭能看見牆上滲出的血紅膿液,接著,筆直向前,她看到審判官出現在幾百碼之外,正朝她徑直飛來。她感到自己手指微顫,幾乎難以察覺的動作與格拉茨迎面而來的閃電戰機相呼應。她明白,在如此狹小的空間之中,逃避幾無可能。
她任由自己飄蕩,身體與心靈分離:一個被動的觀察者,等待著既定的結局。至少,她已感覺不到肋骨的疼痛。傷痕累累的身軀如今已超越她的感知。她幾乎感覺不到任何東西。時間彷彿放慢了腳步,她憶起即將結束的生命,以及那個結束它的男人。
她仍記得空軍元帥在遊行時的英姿,那是第四十八號精煉廠之戰後,那次他親自率領了赫多羅的戰鬥機群。她仍記得自己專注聆聽,聽著那些年長的學員講述他是如何成為赫多羅歷史上最年輕王牌飛行員的故事,詳細描述每一場空戰的細節。
但最重要的是,她仍記得阿格恩·巴看到他的時候。那位老人,驕傲地扯著嘴角,展示著他培養成飛行員的孩子。而如今,同樣的嘴角鬆弛,泛著死屍的灰白,唇邊結滿乾涸的液體。
她開始感到…某種東西。那是一顆憤怒的種子。她緊緊攥住它,利用它,感到濃霧開始褪去。
她的尖嘯自心靈而始,首先在喉間找到支點,在那裡化作一聲低沉的呻吟。她集中精神,接著發出一聲吶喊,隨後是尖嘯。然後,她奪回控制權,她的脖子,她的肩膀,她的手臂,以及——最後——她的雙手。
灰紫的眼眸驟然大睜,隨後從她的意識中消失。

她猛拉飛行杆,下壓她的閃電戰機,從審判官迎面而來戰機的航線中脫離。右翼掠過地面,在溼漉漉的肉質表面上犁出一條溝壑。她矯枉過正,向上衝去,機尾撞上彎曲金屬的凸起。閃電戰機的機尾半數變形彎曲,突然間,她感覺自己正駕駛著一塊磚頭飛行。她緊閉雙眼,準備迎接衝擊,隨後撞向地面。
她的閃電戰機彈跳了一次,兩次,隨後被甩入彎曲隧道一側,最終飛入龐大的主艙室。如今,它滑行著,穿過惡魔熔爐的地板,金屬摩擦,發出尖叫聲,尾流噴濺著火花,隨後,它在一臺巨大的機器前停下,那機械正叮噹作響,還冒著滾燙的熔液。
帕蘭用顫抖的手解開飛行安全帶,小心翼翼地爬過駕駛艙的碎玻璃。她半滑半跌地掉在下方地板上,左腿重重著地,側腹受到衝擊。她的肋骨要是之前沒斷,那現在肯定是斷了。她轉過身,環顧四周,目光所及之處盡是怪物。其上,地獄飛龍的剪影在遙不可及的天花板下翱翔。地上,安納斯,她墮落的英雄,坐在他的寶座上。
空軍元帥站起身來,雙翼展開,悠閒搖晃。他個子本來就高,但,神皇啊,如今他更為龐大。過長的腿向後彎曲,兩組膝蓋蜷縮、伸直,他挺直腰板,拉到最高,隨後再次蹲下,腫脹的肌肉塊塊隆起。
他縱身一躍,憑依著龍翼滑行,最終降落在熔融護城河帕蘭的這一側。熱氣熒熒,她的目光與他相接,正如在學院時那般,那雙灰紫色的眼眸如今鑲在野獸的頭上。她聽見他的鼻息與咆哮聲,看著他滿是獠牙的嘴開合,那張巨口上下左右張開,太多的牙使得它永遠無法緊閉。她意識到,他正試圖說些什麼。

她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諾科裡… 帕蘭…”
她聽見過兩次:一次源於她面前的怪物,拖拖拉拉,刺耳至極。一次源於科納斯塔·安納斯,戲謔有餘、平易近人。當她意識到這兩者皆出自同一人之口時,心中泛起一陣空虛。
“我拯救了這個世界,諾科裡。我深愛著這個世界。我願與每個人分享我的禮物——我們的禮物。但他們卻無法理解。”話語自怪物的下顎中艱難吐出,帕蘭看到鮮紅的泡沫沿著他腫脹的脖頸流淌而下。
“不像你,諾科裡。當我初次見到你時,我便明白你能理解。你也能聽見它們,我看得出來。其上的指引,來自天空疤痕的聲音,黑暗中的耳語。”
帕蘭本以為自己已無法動彈,但一想到大裂痕,她便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
“到我身邊來。我愛這個世界。你也愛這個世界。帝皇無法拯救它。我們可以拯救它,我們一起。”
這個世界。在這世界上,她還剩下什麼?她的父親,一段早已淡忘的記憶。她的老師,一具被褻瀆的屍體。她的英雄,一個怪物。


十一



她置身於灰紫眼眸的一側,視線越過一座學院的地板。一位老人在他的學生面前忙碌著,整理制服,矯正站姿。
如此得體,如此驕傲。真可惜,他們必須死去。
唯有一人除外。一個女孩,身形矮小,緊張不安。但她漆黑的眸中燃燒著某種強烈之物,某種智慧之物,某種……熟悉之物。
噢,那雙眼眸的主人想到,我可以利用她。

十二

“不,”她說。
安納斯怒吼著,聲音在鷹巢燻黑的金屬地板上隆隆作響,他準備躍向帕蘭。帕蘭做好了迎接終局的準備。然而,終局並未到來——至少尚未到來。自其上方,越過喧囂,帕蘭似乎聽見了熟悉的、等離子引擎的轟鳴聲。那聲音越來越響。
格拉茨自一條岔路中剝出,並在同一瞬間,對曾是安納斯的怪物開火,一串自動炮火洞穿了他的薄翅,怪物搖晃起來,預期的軌跡被迫中斷,緊接著,格拉茨以其激光炮發起攻擊。兩道光束命中了安納斯的身軀,灼燒著褻瀆的肉體,直至骨髓,隨後,審判官再次消失,被地獄飛龍窮追不捨。
帕蘭抓住了這一刻——審判官為她贏得了時間。她緊攥對她中隊同伴的懷念,對可憐的老阿格恩·巴的思念,對她稱之為家的世界的眷戀,隨後,做出了她前所未有的嘗試。繃緊身體上每一寸疲憊的肌肉,並用她的心靈向外推去。
一股無形之力將安納斯推遠一步。不足以將他擊倒,但即便在其扭曲的臉龐上,驚訝之情也顯而易見。他再次向前逼近,但每前進兩步,便被反推一步。然而,帕蘭穩住身形,緊咬牙關,毀滅之力的冠軍發現自己無法再更進一步。年輕的飛行員在她面前伸出手,緊握成拳,拼盡全力將那股意念向前投射。
他再次推動心靈屏障,帕蘭感到眼中有一根血管爆裂。她大汗淋漓,惡魔熔爐的高溫近乎難以承受,而阻止安納斯突破並撕裂她身軀所做的努力,正將她傷痕累累的身體推向極限。汗水順著她的額頭流下,滴入眼中。她看到指尖上閃爍著白色的火花,煙霧滲進她視野的邊緣。
她正在消逝。
接著,兩道光束自黑暗中刺出,正中了安納斯刻有符文的胸膛。頭頂之上,格拉茨的閃電戰機再度呼嘯而過,身後跟著四、五、六隻地獄飛龍。安納斯試圖起身,卻被再次擊中,激光炮灼燒著他的肉體,而琉特加德的閃電戰機則在儲罐間翻轉,展開其主武器。
“他們回來了……”帕蘭喘息著,無人意外於此。
安納斯以爪攥地,站起身來,但伊蕾也在此處,這時,她的戰機猶如短槍中射出的子彈一般,從隧道一側飛出。技術技師接連命中了安納斯,以其武器朝怪物連掃光束,直至他跪倒在地,焦黑的翅膀環繞周身,化為抵禦攻擊的護盾。
她頭痛欲裂,幾乎無法站起。她稍作停頓。她敞開心靈,等待一個訊號。她收到了。
就是現在。
帕蘭以其意志力推動,將所有憤怒與痛苦都傾注其中,曾為她英雄的蜷縮之物被向後拋去,如同被颶風緊攥一般,頭朝下,栽倒在爪狀的腳跟上。
他撞上熔融的金屬,燃燒之際,發出駭人的尖嘯聲,這聲音衝擊著帕蘭的鼓膜,震顫著她的骨骼,但她仍維繫著靈能猛攻。緊握雙拳,她將空軍元帥擲入,推到沸騰的水中,直至他血肉焚盡,骸骨成灰,直至科納斯塔·安納斯唯餘邪惡的記憶。
隨後,對諾科裡·帕蘭而言,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十三

這一定是真正的死亡了。沒有聖人,沒有撫慰,唯餘硫磺的惡臭,無數火苗的噼啪,以及劇痛。如此劇烈的疼痛。她的一部分接受了它:在經歷如此之多的死亡後,她終於不再歸來。
然而,她感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破碎的身軀被拉了起來。她感覺到移動,腿在地板上,被無力拖曳,半拖半帶地到了某個地方。她再次撞上了某個硬物,隨後聽到一陣熟悉的呼嘯聲。
再一次,她睜開雙眼。看見低矮的金屬天花板,一排排沉思者,牆上的激光步槍,她認出這是瓦爾基里炮艇的內部。引擎正全力運轉,帕蘭能感覺到,因為炮艇正以運行的極限速度陡然俯衝。
“咱們真得別再像這樣見面了,”琉特加德說,一隻手攥住炮艇懸掛的防撞網。帕蘭張口欲言,卻被格拉茨打斷。審判官抓住帕蘭燒焦飛行服的翻領,將她從炮艇的地板上拽起,面對著面。
“若你再向我開火,姑娘,我會親手將你擊落,”她說,冰冷的眸子因怒火而閃爍。
她鬆開手,帕蘭的頭撞回到甲板上。
“設施正在關閉,”伊蕾的聲音從駕駛座上傳來。“核心結構產生了災難性故障,導致塔尖百分之三十二的部分不再穩定。三、二、一……”

帕蘭透過瓦爾基里炮艇敞開的艙門目睹了爆炸。鷹巢如膿包一般爆裂開來,其外部結構被炸得向外彎曲,一股熔融金屬的洪流被噴入上層大氣之中,那裡聚集著一圈殘片。靠近爆炸的地獄飛龍被熔化,它們鋒利的翅膀被重塑為無法飛行的鐵塊。那些更遠處的則被彈片穿透,或被曾是赫多羅尖塔的更大殘骸壓碎。它們如同被射中的鳥兒一般墜落。
片刻後,衝擊波襲來,擊中了炮艇,帕蘭不得不緊扣起凸起的甲板,以避免從敞開的艙門中滑出。她穩住身形,用腳卡住一根支柱,強忍疼痛,緊皺眉頭,決心要見證鷹巢的殘骸墜落。它的確墜落了;三分之一的塔尖倒塌,穿過厚厚的雲層,將科納斯塔·安納斯的遺骸帶入遠方溝壑的墳墓之中。
隨後,透過炮艇的艙門,她只能望見天空。寒冷,黑暗,歡迎的天空,其上,高遠之處,一道淡紫的汙痕。她全神貫注地凝望著它,聽見一道源於其內的聲音。
到我身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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