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介丨《自由港故事集》:我的自由港之夜(一)


3樓貓 發佈時間:2023-12-05 18:32:30 作者:大蔥蘸醬 Language

說在前面: 本短篇小說由本人翻譯自 Anthony Pryor所著的《
My Night in Freeport》

(一)

我太激動了!在我人生十六年的大部分時間裡,我一直夢想著能夠看一看這座偉大而富有傳奇色彩的城市,現在我終於來到了這裡!雖然我只是個卑微的船艙雜役,但我已成為安娜貝爾·羅絲船長麾下瑪格特女士號雙桅帆船的船員之一。我們的司務長羅林斯先生注意到我知道如何閱讀和寫作,並敦促我用業餘時間(開玩笑!我幾乎沒有業餘時間!)將我的想法付諸筆端。
“到了,小夥子!”當我們站在欄杆旁邊時,羅林斯拍了拍我的肩膀,“瞧,自由港!別擔心,約莫一天左右,你就會習慣這種味道了。”
羅林斯自稱是海盜游龍——長著翅膀,形態接近人類的龍獸。他非常熱愛大海,是羅絲船長忠實的副手。雖然他不尋常的外表讓我有些不安(甚至有一次我在守夜時意外遇到他,結果被嚇得尖叫著逃走),但我們後來很快就成了朋友,他還教了我很多作為正式水手所需要的技能。不過,我開始懷疑他的牌運並不完全是天賦。
在港口引水員的帶領下,我們離這座熙熙攘攘的城市越來越近。隨著纜繩被拋出,碼頭工人拉動纜繩,船隻平穩地停了下來,自由港的奇蹟就此在我們面前展開。
我很慚愧,但我必須得承認,我對靠港過程的興趣只比被鯊魚吃掉稍微大一點,所以我不耐煩地坐在一旁,看著錢幣和文件幾經易手,看著裝卸工人卸下我們的貨物。當所有這些無聊的(在我看來完全沒有必要的)東西完成後,羅林斯先生用自由港鑄造的錢幣分發了我們的航行報酬。我分到了五個領主和六個骷髏。這是我一生中從未擁有過的財富,我懷著喜悅的心情和冒險的意識,跟在其他船員後面向跳板跑去,渴望嚐嚐自由港的新鮮樂趣。
“別急,孩子。”一個嚴肅的聲音說道,“我們還有幾件事要討論。”
我抬起頭,看到了羅絲船長威嚴的身影。她是一位身材高挑的中年婦女,栗色的頭髮上泛著銀霜,但歲月絲毫沒有削減她的活力。
她把目光投向了羅林斯。
“司務長。”她問道,“你打算讓這個孩子在無人護送的情況下上岸嗎?”
羅林斯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仔細一想,他的表情其實從來就沒有變過……是不是所有海盜游龍的臉上都永遠凝固著同樣略顯戲謔的壞笑?),不過當他回答問題時,他的語氣卻有些……嗯,聽起來非常不情願。
“啊……女士,這個小夥子表現得很好,我以為……也就是說,我以為他……”
“你以為你可以讓他在自由港到處亂跑,而你卻去你常去的地方消遣,是嗎?”羅絲船長輕哼一聲,“你還記得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讓你獨自進入自由港時發生了什麼嗎?”
羅林斯把目光投向甲板:“記得,女士。”
“你去哪兒了,司務長?”
“壞血鎮。”羅林斯咕噥道。
“說清楚,你去了壞血鎮的什麼地方,司務長?”
“魚餌屋,女士。”
羅絲船長清了清嗓子:“我沒聽清你說什麼,司務長。你去了壞血鎮的哪個地方?”
“魚餌屋,女士。”羅林斯這次說話的聲音大了一些。
“當你踏進那個你根本不知道是什麼的鬼地方時,到底發生了什麼?說說看,說說你在那個不歡迎非人類的酒館裡遇到了什麼?”
羅林斯清了清嗓子:“我當時年少無知,經驗不足,船長。”
“你說得對,回答我的問題,告訴這個孩子到底發生了什麼?”
羅林斯略微停頓了一下才回答道:“有些人類叫我‘骯髒的蜥蜴’,還想把我扔進蓄水池。”
“然後呢?”
“然後您和其他船員出現,救了我。”
“說得太對了,雖然在救你的時候打爛了幾個腦袋。但除了我,沒人能把我的船員扔進蓄水池裡。對吧,司務長?”
“是的,女士。”
“我們也不希望同樣的命運降臨在我們的小少爺身上,對嗎?”
“是的,女士。”值得稱讚的是,羅林斯的語氣確實很誠懇。不過話又說回來,他的語氣總是很誠懇。
“我不會讓我的新船員,在他第一次來自由港的時候就被殺掉,或者被強徵隊擄走,那樣會讓我們很難看。”
我嚥了口唾沫,目光在羅林斯和船長之間遊移:“女士……你是說我不能上岸嗎?”
船長微笑著說:“哦,你可以上岸了。我不會阻止你的,孩子。但你需要有人護送以保證人身安全,並且遠離騙子和仙人跳。羅林斯先生,你說對吧?”
“是的,船長。”龍人敬了一個禮。
“帶我們的少爺出去看看風景,好嗎?確保他不會惹太多麻煩,然後在合理的時間內回來。”
“明白,船長!”羅林斯的臉上依然掛著那種一成不變的壞笑,所以我分不清他是急於把我置於他翅膀的庇護之下,還是對承擔照看孩子的重任感到不滿。船長的一番訓話,讓這兩種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聽到船長的話了嗎!”羅林斯用我希望是善意的語氣吼道。
“到下面去,拿好你的裝備!四下鍾(晚十點)之前回來,否則我就自己進城,不管有沒有船長的命令!”
“是,長官!”我回答道,隨後便慌忙順著梯子爬到了我的鋪位上。
現在,對,就是現在,我坐在這裡瘋狂地寫著我能想到的東西,我準備在傳說中的冒險之城……在自由港度過第一天。有羅林斯先生這樣的老手做我的護衛,我一定會玩得很開心,而且肯定很安全!我稍後會寫下更多的經歷!

(二)

今天是第二天,我感覺自己就像經歷暴風雨摧殘的破爛主帆。雖然用“冒險”這個詞來形容我所經歷的一切似乎過於溫和,但昨夜的冒險確實讓我過足了癮。我擔心,雖然羅林斯先生是一位優秀的司務長和盡職盡責的水手,但事實證明,他作為護衛和保鏢的能力的確有些欠缺。
寫下這些並不是說昨天的旅途很糟糕……實際上遠非如此!我和羅林斯先生看到了許多奇景,體驗了這座城市的許多風土人情。關於這些奇景,我稍後會詳細來寫,但現在我想鄭重聲明,我不幸跌入名不副實的“機運之泉”這件事並不完全是我的錯。
但這也是後話了……此時此刻,我只想趁記憶還未褪色,好好來講述一下昨晚發生的事情,因為這段經歷真的很恐怖。
當太陽沉入地平線時,我們都累了,腳也酸了,但我對之前的見聞非常滿意。我們周圍的陰影越來越深,點燈人適時地出現,點亮了街邊的一盞盞夜燈。
“吃完晚飯喝一杯怎麼樣?”羅林斯問道。他似乎和我一樣疲憊——他的大翅膀有些下垂,行動也比平時緩慢。
“我知道誰家的酒是自由港最好的,而且他還欠我錢。”
我爽快地答應了羅林斯的提議,然後跟著他穿過海濱市場,那裡的小販們正在收拾攤位,拆掉帳篷,清點貨物和所得。其它地方的點燈人忙著在油燈的燈芯上點燃火柴,油燈照亮了整個區域。閃爍的淡黃色光芒讓影子隨著搖曳的火苗左右舞動,看起來詭異且令人不安。
前方的火把照亮了行進的道路,也照亮了一座色彩斑斕的建築,建築上裝飾著赤身裸體的女性石像鬼的妖嬈畫像。我饒有興趣地注意到,這座建築的旋轉門上方也有一尊石像鬼的畫像,而且看起來尤其嫵媚多姿。我很確信,這就是羅林斯先生要去的地方。
音樂和笑聲在建築內迴盪。衣服脫到不同程度的男男女女從門上方的陽臺探出身子,旨在吸引路人對他們性感肉體的關注。
“嘿,看看誰回來了!”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喊道,她留著一頭黑色長髮,在背後錯綜複雜地編織成了幾十條小辮子。她只穿著一條輕薄的絲綢長褲。“這不是羅林斯先生嗎?”
“他還有個朋友!”一個皮膚金黃的年輕人說道,他沒穿上衣,裸露在外的肌肉相當發達,“還長得這麼帥!”
“帶他進來,羅林斯!”女人接著說,“我們會讓他玩個痛快。點我們倆半價!”
我滿臉笑容地著看著他們。美好的時光肯定少不了一杯熱可可,也許還要玩上幾局多米諾骨牌,就像我經常在姨媽家的客廳裡玩的那樣。我大步走向那座建築,但羅林斯先生的手緊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拽了回來。
“小夥子,你還沒準備好去‘豔舞石像鬼’玩。”他和藹地說道,“再過幾年吧。”
我只能跟在羅林斯後面,他沿著兩棟樓之間一條狹窄的街道前進,朝一個看起來不太靠譜的建築走了過去。
羅琳斯察覺到了我的疑慮。
“別被外表迷惑,小夥子。這是個不錯的地方,加雷克是最好的旅館老闆。而且與我們去石像鬼相比,你帶著奇怪疾病回家的概率要更小一些。”
這個地方唯一的標誌是大門上方釘著的一頂凹陷的頭盔。門內是一個昏暗的大廳,裡面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到處都是人類和矮人快樂的笑臉。空氣一改街道上的惡臭,屋內瀰漫著啤酒花和菸斗煙霧的香味,簡直令人心曠神怡。
並不是每個人都在慶祝——在一個角落裡,我瞥見了三位戴著兜帽的修道士,他們靜靜地坐在那裡,拿著杯子喝著酒,似乎對周圍嘈雜的談笑聲毫無反應。我聳了聳肩,心想他們可能是來自那種只許喝酒不許玩樂的修道會。
“嘿!蜥 蜴 臉!”一個響亮的聲音從簡陋的吧檯後面傳出,一個大腹便便、把灰色鬍鬚系成長辮子的矮人大步上前,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有點瘋瘋癲癲。他穿著酒館老闆的衣服,但與衣著不協調的是,他戴著一個和外面一樣嚴重凹陷的頭盔。
“你到底把自己藏到哪兒去了?女士們都想死你了!”
羅林斯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問候,並向我介紹了酒館老闆加雷克,兩人曾經是同伴,他在自由港定居並開了一家自己的酒館,不出所料,這家酒館被命名為“凹陷頭盔”。羅林斯坦言,加雷克現在釀造的矮人黑啤酒絕對是是方圓一千里格內最好的。
“區區一千里格?”加雷克哼了一聲。“改成‘任何地方’怎麼樣?蘇斯里,帶這兩個傢伙落座。不管他們想要什麼,我都請客!”
我饒有興趣地看著加里克。我一生中只見過幾次矮人,當然也從來沒有真正和矮人說過話。
“那是你的頭盔嗎?”我問道,“它是怎麼凹進去的?”
加雷克咧嘴一笑,敲了敲腦袋上的頭盔。“很高興你會這麼問,小夥子!那確實是我的頭盔,它是在將近六十年前第三次圍攻扎克羅沃時,被死靈巨人瓦卡努斯一擊打凹的。那時候我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擅長使用斧頭,隨時準備投身於保衛家園的戰鬥。當骷髏大軍在骸骨之地集結並試圖攻陷扎克羅沃時,我被徵召上了戰場……”
“加雷克!”酒吧裡的一個聲音喊道。“快來幫忙,水龍頭又卡住了,啤酒快沒了!”
矮人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對不起。”他很簡短地對我說道,“我有急事需要處理!”
“真遺憾。”加雷克匆匆離開時我說道,“我很想聽聽那個故事。”
羅林斯嘆了口氣:“他每次說的都不一樣,小夥子。”
“上次有人問起,他說他在站崗時,一桶啤酒掉到了他的頭上,把他的頭盔砸凹了。事實上,沒人知道那該死的東西是怎麼凹進去的。我個人認為,他只是在地上撿到了它,然後以此命名了他的酒館。”
一個年輕的矮人替他的老闆接過我們的點單,熱心地為我們端來了啤酒、炸魚和蒸蔬菜。我們興致勃勃地邊吃邊喝——加雷克的黑啤酒完全符合羅林斯的描述。這原本應該是自由港之行的完美結局。
至少在她出現之前是這樣的。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六名水手大步走了進來。一個黑髮女人站在他們的前面,顯然是這些水手的首領。她穿著高筒靴和皮革胸甲,兩隻寬大的袖子露在外面,白色的馬褲綴有紫色的花紋。她的腰間掛著一把精緻的彎刀,腰帶上插著兩把手槍。她的臉曬成了淺褐色,五官相當精緻,目光中流露著與羅絲船長一樣的穩重和自信。
當女人的目光落在羅林斯先生身上時,她燦爛的笑容變成了不屑的蔑視。
“羅林斯!”她啐了一口,“我早該知道會在這裡找到你。我的錢到底在哪裡,你這條走地蛇?”
羅林斯站了起來,佈滿鱗片的手也握上了他的佩劍。“薩碧哈,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過去的事就不能就讓它過去嗎?”
“我可不這麼認為,臭蜥蜴。”被稱作薩碧哈的女人反駁道,“對於你這種人來說,我,是凱林頓船長!”
薩碧哈眼中的火焰蔓延到了她的船員身上,他們都氣勢洶洶地走向羅林斯。
薩碧哈向他們擺了擺手:“不,夥計們。這是我和那隻偷東西的蜥蜴之間的私事。”
我呆呆地坐在桌前,一杯黑啤酒已經喝了一半。天哪,難道我現在要捲入一場酒吧鬥毆嗎?如果是的話,這將是有史以來最棒的一天呢。
“怎麼回事?”我低聲詢問羅林斯 “你幹什麼了?”
羅林斯搖了搖頭。“沒什麼,小夥子。我只是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了錯誤的地點。”
薩碧哈聽到他的話,笑了起來。“對,小鬼。你朋友說得對。你那個出老千、滿嘴謊話的朋友在和我打賭時,也是在錯誤的地方,在錯誤的時間使用有記號的牌。”
“有標記的牌?”我盯著羅林斯。“你作弊了?”
“作弊太嚴重了。”羅林斯用緩和的語氣說,“我更願意稱這出於戰術上的考慮。”
“我們在瑪格特女士號上玩的時候,你作弊了嗎?”羅林斯那時候連贏了三局,但他把這歸結為“水手的運氣”。
羅林斯用力地搖頭。“不!絕不!我絕不會欺騙船員!永遠不會!”他回頭看著薩比哈,舉起一隻手,“這其實是個天大的誤會。也許我們可以坐下來,喝上幾杯,然後一笑而過。”
薩碧哈搖了搖頭:“我不這麼認為,羅林斯。”
“等一下,船長!”加雷克從吧檯後面抽出一根粗糙多節的棍子。“在我的就酒館裡要保持和平,如果你敢壞規矩,我就打爆你的頭。”
聽到加雷克的話,一小群矮人服務員,包括為我們服務的年輕矮人,都拿著從酒吧各處找來的武器集合到了一起。
薩碧哈嘆了口氣:“這是你自找的,矮人。”她向身旁的船員們點點頭。“去吧,夥計們,把那隻蜥蜴留給我。”
羅林斯瞥了我一眼:“離開這裡,小夥子。回船上去!”
我仍然呆呆地坐著,在自我保護和對即將發生的事情將會如何發展的好奇心之間反覆徘徊。況且,我不知道瑪格特女士號在哪裡。
“快走!”羅林斯的聲音很急切,與他發佈重要命令時的語氣如出一轍。
我強迫自己挪動疲憊的雙腳,把黑啤酒孤零零地丟在桌子上,但我猶豫得太久了。整個酒吧已經陷入一片混亂,薩碧哈的水手對上了加雷克的員工,其餘的客人要麼躲避,要麼加入進來,這完全取決於他們的心情。薩碧哈衝向羅林斯,兩人以彎刀對細劍,兩人戰得不分上下。
現在,武器已經拔出,殺戮就在眼前,我突然為自己的急切感到羞愧。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每當我接觸到真正的書籍時,我都會沉醉於吟遊詩人的浪漫民謠,流浪漢小說式的冒險——這些故事都沒有讓我對直面破碎的桌子、殘破的頭顱、呼嘯的刀刃和粉碎的木棍有所準備……
在我的心目中,水手是一個類似兄弟會的組織,他們因為共同面對困難而緊團結在一起。水手們互相之間都是兄弟姐妹,出海時他們努力遠離海浪之上的危險,在港口時他們會一起舉杯慶祝,或者分享一個酣暢淋漓的英雄故事。至少我一直是這樣想象的。然而無情的事實擊碎了我的想象,我開始懷疑我的其它幻想到底有多少也是錯覺。
就在我最終決定逃離並尋求幫助時,我感到一雙粗糙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扭頭一看,只見黑色的兜帽下有一張頭髮花白,神色陰沉的面孔,旁邊還有兩個模糊不清的長袍人影。然後,一隻手拍在了我的臉上,緊接著一股嗆人的氣味瞬間充滿了我的鼻孔。我開始奮力反抗,但一股迷霧席捲而來,讓我跌入了冰冷的黑暗之中。我的掙扎越來越弱,最後我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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