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号被限流了,那就换个号给大家发发正传的开篇吧。)
01
二十四岁的鹿鸣坐在自己的坟墓里,饮下瓶中最后一口酒,酒入口甘甜纯烈,他的心像火一样烧起来,烧过之后呢?他看向天空,无星无月的天空,漆黑一片,什么都不剩下,他的人生也什么都不剩下。
一个什么都不剩下的人,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死,鹿鸣不想死,他想活着,却已没有什么能再支持他活下去。
这时,电话响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在寒风中,在幽远哀伤的鸟鸣里,鹿鸣的脸被白色的灯光照亮,屏幕上的数字和灰色的人像剪影闪动,是一个陌生人的电话。
已被3780人标记为诈骗电话。
人在最悲伤无奈的时候,未必会哭,反而是笑,鹿鸣笑起来,摁下接通键,无论对方是推销保险,还是卖别的什么保健品,亦或者某软件的推广人员,他都不打算挂断,即便对方是机器人,他也会和她聊下去。
他不想死,只要还有事情做,他暂时就不会死。
冰冷的电话贴着他的脸庞,话筒摩擦他的耳朵,一个温柔女声从天尽头传来。
她说:“你要不要加入我们,一起改变世界?”
鹿鸣知道为什么别人把这个电话标记成诈骗了。
但他还是以开玩笑的语气回答:“好啊,那我们打算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
这就是鹿鸣和夜无殇的第一次通话,被记录在两个人档案的第一页。
第二天面试。
面试地点在市中心的一幢不起眼的大厦里。
大部分大厦都一样不起眼,黑色金属和半透明玻璃组成的长条形建筑,除了上面的广告牌以外,没有任何特点。冰冷,效率就是任何大都市的运行法则。
鹿鸣像一条狗一样走进大厦,他的脸上尘土和汗水混合,衣服黑一块黄一块,运动鞋被磨出白色纹理。
他在手机没电前,给夜无殇发的最后一条短信是:抱歉,我可能要晚点到。
然后,他就一个人从郊外走回城市,沿着乡村土路,沿着铁路,沿着高速公路,一直走啊,一直走啊,胃里翻江倒海也好,大脑晕晕沉沉也好,他总算有要做的事情,即便被人骗了也没关系。
如果被骗了,就报复回来,将对方所有的东西都砸个稀巴烂。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是他的人生信条。
可他根本没有那个机会,因为夜无殇在大厅里等他,一见他就蹦起来,朝他挥手。
“嘿,鹿鸣先生!”
夜无殇是个很可爱的女孩,比她的名字和声音加起来都要可爱,一对长长的辫子,带着大大的圆框眼镜,穿白色连衣裙,踩一双小麦色的小雏菊点缀的凉鞋,她的脚很好看,很白,很嫩,每个指头都像刚出土的鲜花生,用秀色可餐形容也不为过。
因为鹿鸣饿了。
“你好。”
鹿鸣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走向夜无殇。
“你也好,我叫夜无殇,是魔女集会z市分公司的第七分队队长。”夜无殇做起了公式般自我介绍,“我们公司主营的业务是净化各个城市,实现大家的愿望。”
“我知道。”
鹿鸣已经在电话里听过一遍。
人在饿的时候总会不耐烦,鹿鸣不耐烦地环视四周,忽然在前台上发现一盘装着五颜六色薄荷糖的盘子,当即甩下夜无殇,抓起一把糖吃起来。
夜无殇脸上还是带着职业微笑,没有任何不愉快的意思,跟在鹿鸣屁股后,给他讲解公司的福利和历史,虽然都是编的,但骗人总得绘声绘色不是?
“我只关心,面试什么时候开始?”
片刻间,鹿鸣已经吃了十三颗薄荷糖,整个口腔都凉飕飕,一开口就往里面灌风,神清气爽。
“现在已经开始。”夜无殇的双掌相抵,十字交叉合于胸前,“请问你为什么要加入我们公司呢?”
“因为没钱。”
“那你有什么特长吗?”
“没有。”
“那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没有。”
“欧美得多(日语:恭喜),你被我们录取了。”
鹿鸣沉默,像看白痴一样看夜无殇,好好的女孩,怎么就沦落到当骗子呢?去网上擦擦边,不比这个赚得多?
“你饿了吧?”
夜无殇像小鹿般跳到鹿鸣身边,转身,挽住他的手臂。
“我带你去吃东西。”
“好。”
鹿鸣点点头。
无论之后是杀猪盘,仙人跳,还是酒托饭托,挖腰子,鹿鸣都不在乎了。
因为他已经完成了人生中最后的愿望,被一个可爱的女孩挽住了手臂,像真正的男女朋友一样散步,还感受到她肌肤的温暖和胸膛的柔软,怪不得老祖宗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果然有他的道理。
“不对。”
走出大厦,夜无殇嗅嗅鼻子,皱起眉头。
“我还是先带你洗澡去吧。”
于是,两个人去酒店开了大床房。
鹿鸣躺在浴缸里,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仿佛将被献祭的人,被屠夫宰杀前洗净的牛羊,脏掉的裤子和衣物散落在地面。或许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冲进来,揪着他的头发,把他像拎小鸡一样从盥洗室里拎出来,嘴里大声叫嚷:“你这个王八羔子敢睡我老婆?今天没个百八十万你是走不掉了!”
鹿鸣伸手试图抓住天花板上的灯,手掌挡住阳光,凌乱的黑色碎发慢慢落下,遮住他的眼睛
门铃响了。
浴室外《当哒当》(2024年日本动画)的片头曲停了。
脚步声传来。
房间很大,少女走的并不快。
鹿鸣决定从浴缸里坐起来,站起来,沾满水的脚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扯下墙上的浴巾,裹在腰上,抓起洗手台上的浴袍,扛在肩头。
门外的人说:“夜小姐,这是您定制的西装,请您验收。”
夜无殇颔首:“辛苦你们了。”
“为您服务,是我们的荣幸!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我们就先告辞了!”
大门又关上。
鹿鸣呆呆地站在夜无殇身后,忽然有些脸红,他本来还想和这些仙人跳的龟孙打一架,可惜一拳打在棉花上,打在自己的脸上。
夜无殇竟然给他定做了西装。
“你洗完了?”夜无殇把手中烫金色字母的牛皮纸袋递给鹿鸣,“看看合不合身,以后每天通勤要穿。”
鹿鸣接过纸袋,终于问出那个问题:“你究竟是不是骗子?”
夜无殇向上翻了一会儿白眼,思考一下,朝鹿鸣挤挤眼,道:“严格来说,不算是。”
“不严格呢?”
“是。”
之后,两个人一起吃了松露龙虾,一起去私人电影院看了卓别林的《摩登时代》,最后又在酒店前分手。
“公司指标发下来前,你就住在这里吧。”
夜无殇伸手整理鹿鸣歪掉的衣领,两个人的距离近得能让鹿鸣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柠檬香。
“嗯。”
鹿鸣傻傻地点头。
夜无殇抬起头,用眼睛瞧鹿鸣,忽地噗嗤一下笑出来,春天的花都开了,她娇俏道:“明天同学聚会,我陪你去吧。”
“啊?”
“谁让你这家伙一点保密意识都没有,”夜无殇用手指戳戳鹿鸣的胸膛,“有什么秘密都让人看得一清二楚。”
“这...”
鹿鸣的心跳得厉害,这是第一次一个女孩对他这么好,无条件对他这么好,比她已故的喜欢抽烟喝酒烫头打麻将的老娘对他还要好。
“就这么说定了。”
酒店外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绚烂的灯让人有一种梳理之感。
一辆加长林肯从后方开过来,打着近光灯,不疾不徐,停在夜无殇身后,这种疏离感在瞬间被放大,鹿鸣似乎又成了那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我们明天见。”
夜无殇朝鹿鸣挥手,然后钻进车内。
鹿鸣站在酒店的台阶上,站在灯碧辉煌的大厅与繁华街区的暗色狭缝中,声音很小,几乎是喃喃地告别:“明天见。”
加长林肯开走了,红色的车尾灯拖成一个长长的虚影,银色的标志隐没在黑暗之中。
鹿鸣垂下头,他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呢?他应该很开心才是。有了新的工作,新的朋友,新的生活,虽然这一切都像漂浮在水面的浮萍一样虚假,他摸出酒店的房卡,至少暂时,这虚假的梦是真的,他可以感受到。他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只要他一句话,酒店前台就会通知后厨给他准备一大盘从澳洲空运过来的大龙虾,肥宅快乐水也可以成箱成箱地喝,账都记在夜无殇头上。
可他的心就像缺了一个口子,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存在的口子。
他低下头。
风还是那样冷,他捏着手里的房卡,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告诉自己只要回去洗个热水澡,看两集动画,打两把游戏就会好,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抬起头。
准备回房间睡觉。
那辆加长林肯不知怎的又开回来,像变魔法一样,出现在路边。
鹿鸣胡乱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快步走上去,问道:“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吗?”
夜无殇从车上跳下来,鹿鸣看到,车里还坐着一个戴墨镜,穿皮衣的女人,她手里端着高脚杯,食指和中指夹住杯脚,半杯血一样的红酒在杯中摇晃,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是的,我落了东西。”
夜无殇飞速贴近鹿鸣的脸颊,轻轻一点,紧接着笑嘻嘻地钻回车内。
“下次别再露出那种无家可归小狗狗的表情了,不然姐姐会忍不住想把你吃掉的。”
鹿鸣咬牙,伸手捂住自己的发烧的脸,恍若隔世。
这这这...就是少女嘴唇的触感吗?
鹿鸣回到房间,脱掉外套,衬衫,裤子,摘下插在衬衫领子里的黄金领撑,躺到床上,明天生也好,死也好,至少他已经有了新的美好回忆。
人就是为此而活的。
他将头埋进白色,柔软,微凉,弥漫淡淡余香和阳光晒死螨虫味道的枕头,沉沉睡去。
02
鹿鸣不是个聪明的孩子,长得也不帅,从没有受过女生喜欢,至少他自己没察觉到。
或许根本没有,或许那个女孩也和他一样,是个非常害羞的人,即便机会放到眼前也不会抓住。
但鹿鸣经常喜欢上别人,作为一个缺爱的小屁孩,他总是很容易喜欢上别人,尤其是那些对他好的人。
别人并不喜欢他,因为他是个没什么价值的废物。
他喜欢第一个的人是他的青梅竹马,隔壁家的王小花。
王小花人如其名,长得就像朵小白花,一双清亮的大眼睛总是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她的心也很善良,在鹿鸣父母吵架打架动刀子的时候,王小花会把鹿鸣叫到她家里去玩,还会把自己买的辣条给鹿鸣吃。
辣条实在是人间美味,又香又辣有嚼劲。
吃得鹿鸣满嘴流油,根本停不下来。
以至于他后来吃馒头夹辣条的时候,总会想起王小花小小的、微笑的、缺一颗门牙的脸。
王小花只是看鹿鸣可怜,单纯把他当朋友,甚至不能算那种很好的朋友
王小花搬家后,有了新的生活,认识了新的朋友,就再没有找过鹿鸣。
后来偶然遇见,她也不会和鹿鸣说一句话,甚至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用迅哥儿的话形容,他们之间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
鹿鸣曾在心里发誓,长大以后一定要对王小花特别好,给她买好多好多辣条,每天晚上枕着辣条睡觉,想吃了就从屁股底下摸一包出来吃,放进嘴里美滋滋。
没有人会等你买得起很多辣条,没有女孩会一直喜欢吃辣条。
上了初中之后,鹿鸣又喜欢上新的女孩。
别人看他脏兮兮的,脸上又时常挂彩,都远离他,管他叫“捡破烂的鹿”,只有那个叫李双双的女孩从不这么叫他,只会温温软软,用一口咕哝的吴语,唤他作“阿鹿”。
阿鹿,是个很好听的称呼,很像言情小说里女主给男主的称呼。
两人都不是很主动的人,坐在一起时,除了功课和互相借橡皮以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可以聊的话题。
李双双喜欢和妈妈一起看每天晚上的八点档肥皂剧,鹿鸣则喜欢在洗碗的时候看少儿频道的动画梦工厂。
鹿鸣已经学会顶着父母的吵架声,精确识别动画里的台词。
尽管没有什么共同话题,李双双还是对鹿鸣很好很好。
她会在鹿鸣生病的时候,给鹿鸣打热水;会在鹿鸣参加运动会的时候,给鹿鸣加油;会在鹿鸣从厕所回来的时候,替他摘掉头顶上的树叶;会在鹿鸣被老师叫起来的时候,偷偷告诉鹿鸣正确答案;会在别人都嘲笑鹿鸣臭烘烘的时候,说鹿鸣才不臭。
她从来没有对鹿鸣说过什么我喜欢你之类的情话。
她只在鹿鸣给她自己手绘的同学录里写下过这么一段文字。
“未来想当的职业:幼儿园老师。
喜欢的东西:橘子,花,裙子,小孩子。
对我的印象:像小孩子一样,但很可靠。
祝福语:祝你能考一个好高中,天天开心。”
可初中毕业之后,鹿鸣再也没有见过李双双。
她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起。
说起来,鹿鸣现在的QQ号还是李双双帮他创建的,在微机课上,鹿鸣因为买不起鞋套,只能站在窗外看大家玩电脑,脑海里自动播放《武林外传》里白展堂唱的《铁窗泪》,那是一首描写监狱生活的歌。
李双双娟秀的铅笔字落在纸上,纸条塞进窗户缝,交到鹿鸣手里。
她说:“如果以后你有了电脑,可以在电脑上下一个QQ,这样,无论以后我在哪里,你都可以找到我。”
誓言的意义,仅在于它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是认真的。
之后呢?之后就当是自己放的屁,当自己的脑袋一时糊涂不清,当自己当时委曲求全。
高中的时候,鹿鸣的父亲醉酒,不小心摔进粪坑里淹死了,家里终于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母亲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悲伤,取出所有存款,开始大肆挥霍,狂赌,烂醉,找不同的男人回家过夜。
鹿鸣一边写作业,一边听隔壁的呻吟声,他突然用钢笔尖划破自己的皮肤,拿起桌边的棒球棍冲了出去,砸碎一切自己能看见的东西。
花瓶,电视,玻璃茶几,杯子,碗筷,桌子,椅子,房间的门,男人的头。
去你妈的世界,去你妈的人生!
男人系上扣子,捂住流血的脑袋,骂骂咧咧地跑出去,母亲跪在地上哭天喊地,高呼鹿鸣不孝,生他不如生一块叉烧,他们老鹿家都是没用的杂种,只会欺负她。
鹿鸣睚眦欲裂,走回来,手中的棒球棍高高扬起,母亲嚎得更大声,叫道:“你打我吧,你打死我吧,我不活了!”棒球棍掉在地上,鹿鸣全身的力量在一瞬间被抽走,他扭头奔出家门,逃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生?
鹿鸣说不清自己是倒霉蛋,还是幸运儿,他总能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最好的人。
至少当时是这样。
同学会开在z市最好的饭店里。
最好的饭店意味最好的服务,最漂亮的服务妞,最贵的菜肴,最繁华的地段,还有最昂贵的菜肴。
主要受众是中国人,还要把菜品的英文名称大写,将中文放在英文下小写,英文一定不能用方方正正的标准字体写,一定要写得像十七世纪英国皇家贵族子弟给自己情人写的情书,扭来扭去,优美如跳舞的人,难懂如晦涩的诗。
走的都是面子工程。
鹿鸣就算身穿定制西装,手戴黄金手表,也融入不进他们,因为他是骑共享单车来的,在一群豪车中间,停一辆蓝色的共享单车,就像在一群凶神恶煞的狼里放进去一条摇尾巴的哈士奇,周围的狼为了不被哈士奇二兮兮的气质传染,纷纷避让,给共享单车让出了一个十尺见宽的车位。
共享单车和共享单车们放在一起,豪车和豪车们放在一起,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鹿鸣把视线从窗外转移回屋内,将手中的菜单推出去。
“你们点吧。”
坐在桌子对面的柳如烟,不再是那个坐在路灯下抽烟,和他一样落魄的女孩,她的身边的坐骑也不是她那辆破旧、爬满铁锈的红色摩托,而是一辆黑色奔驰。
她穿金戴银,整个人珠光宝气,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比天上的仙女还仙女,举止得体,谈吐优雅,笑的时候会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眯成一道弯弯的新月,却并不出声,她会用动作,眼神表达自己的笑意,却不再发出自己的声音。
“来一根?”
少年柳如烟穿着破牛仔裤,蹲在马路牙子上,向鹿鸣递出手中的万宝路。
路灯如聚光灯般打在两个人头顶,灰尘如星,彼此的脸明暗起伏,其他地方只有吞噬灵魂的彻底的黑暗。
鹿鸣看着那根被抽了一半,烟嘴印上红色口红的万宝路,摆摆手。
“谢谢,我不抽。”
“来一口嘛,一口下去神清气爽,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柳如烟搂住鹿鸣的肩膀,试图强行把烟塞到鹿鸣嘴里。
鹿鸣尝试抽了一口,被呛得直咳嗽,眼泪和鼻涕一起流出来。
柳如烟笑得花枝乱颤,那笑声既让人讨厌,又让人喜欢,现在想来有些难过。
柳如烟已经会用十三种语言对服务生说谢谢,鹿鸣却还是没有学会抽烟。
夜无殇也没有来。
其他人在做什么,在说什么,鹿鸣没有想也没有看,别人好像都很成功,看多了会容易让自己妒忌,所以鹿鸣不看他们,只是自己默默掏出手机,打开又关上,打开又关上,重复机械而无聊的活动,想着:我究竟是来干嘛的呢?或许是想在临死前再看看她一眼吧?
鹿鸣微微抬起眼睛,用眼角余光瞥柳如烟。
她手拿金镶银制刀叉,动作娴熟地切下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她看到了鹿鸣的眼睛,她什么都没说,很快就转向身边的其他人,股票,基金,世界局势,投资方向,才是她现在关心的话题。
“我的梦想啊?”
柳如烟的黑色长发在空中飘扬,无数繁星是她的点缀。
“大概就是成为诗人和游侠之类的吧?”
她伸手触摸天空,大地就在两人的脚下,漫山遍野的草啊,花啊,都随风摇曳,起舞,远处,华灯初上,离他们似乎很远,又似乎离他们很近。
“你呢?”
柳如烟低头看坐在草地上抠鞋子里砂砾的鹿鸣。
鹿鸣没有告诉她,他的梦想是和她有一个自己的家,生一对双胞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有意义。
“我的梦想是吃饱肚子。”
鹿鸣收起手机,开始模仿别人的样子吃盘子里的牛排和牛油果。
昨天,夜无殇教了他一些西餐的基本礼仪,但在豪车们看来,他的动作还是如森林里来的猴子一般可笑。
他只是埋头吃着,一边噙着泪,一边大口吃,将饱满多汁的牛肉塞进自己的嘴里,咸香的酱汁在他的口腔里蔓延,反正最后都要AA,不吃白不吃,鹿鸣为了不亏,开始拼命吃,什么菜端上来,他都第一个盛到自己盘子里,蛤蜊、鹅肝、里脊.....活似饥荒逃难来的难民。
“鹿鸣,你吃这么急干嘛,又没人跟你抢?”
柳如烟的男友王宇翔端起酒杯走到鹿鸣背后,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将杯子里的红酒全都倒在鹿鸣头上。
03
“哦,不好意思,手滑了。”
王宇翔故作惊讶地说,然后转身去找毛巾。
在场的人,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他是故意的,可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指责,没有一个人敢出来为鹿鸣发声。
柳如烟也没有,她只是把头别过去,看蜡烛,看窗帘,随便看什么地方,就是不敢看鹿鸣的双眼。
她坐着不动,鹿鸣也坐住不动。
王宇翔是z市的贵公子,黑白两道通吃,讲究一个政商结合,突出一个横行霸道。
只要不闹出人命来,就没有人敢找他的茬;如果不幸闹出人命,就走走关系,花花钱,把事摆平;如果平不了,就解决有问题的人。
鹿鸣和他相比,就是村里的野狗。
可王宇翔表面上的态度还是很亲切,他手拿毛巾,弯下腰,轻轻把毛巾搭在鹿鸣脖子上。
“你这种废物也敢惦记我的女人,如果不是柳如烟求我,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王宇翔在鹿鸣耳边低声说罢,转身离开。
“你要是这么喜欢吃,就把今天剩下的菜都打包带走吧,大家都知道,你家里情况不好,事业又不顺,挺不容易的,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以这些残羹冷炙,聊表心意。”
王宇翔一开口,尽是周围人的奉承与赞美,有心的人只是客套几句,有心的人已经撺掇鹿鸣感谢王宇翔。
鹿鸣什么都听不见,耳朵嗡嗡作响。
“看你这么可怜,以后就由我来罩着你吧。”
“就是你们几个杂碎骂他是婊子养的杂种?兄弟们,给我打!”
“你说这么肉麻的话感谢我干什么?我不是说好要罩你一辈子吗?”
往昔碎片如刀一般,将鹿鸣剁碎,细细切成臊子。
“亲爱的,我好像听你说过,最近有个曾经暗恋你的同学给你写了一封情书,你要不拿出来读一读,让大家猜猜他是谁?也算我们一起共忆往昔岁月。”
王宇翔是个报复心很强的人,他这么做就是要让鹿鸣难堪,就是要让鹿鸣生不如死。
有钱,有权,就是可以为所欲为,践踏别人的尊严,夺走别人的一切。
柳如烟站起身,拿起酒杯。
鹿鸣抬头看她,默默地看。
她没有像少年时那样将酒杯泼向王宇翔,而是慢慢喝了一口,润润嗓子。
她早已经不是风一样的少女,而是笼中的金丝雀,锦衣玉食,失了棱角。
她打开手机,翻出鹿鸣写给她的邮件。
少年时珍贵的爱意,就要在众目睽睽下被践踏、被撕碎,一如少年的心在社会这个巨型机器的改造下,变成不会跳动的工具,鹿鸣又一次失去反抗的力气,他只觉得胃疼,冷汗直冒:草,这几天不该大吃大喝的,前天空腹喝酒,昨天龙虾按斤造,今天又吃这么多生鲜,感觉要死了。
我是真的喜欢过你,很喜欢,超级超级喜欢。
鹿鸣捂住肚子,拿布盖住自己的头,周围的人在笑,尖锐刺耳,王宇翔在一旁点评鹿鸣稀烂稀碎的文笔,写的情书这么烂还想泡校花?鹿鸣的头埋得更低了,如同钻沙的鸵鸟。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你能永远记得我,同样,我也会在天上保佑你。”
“哈哈哈哈,土死了。”
“他是小学生吗?”
那是鹿鸣在决定去死前,向柳如烟写的信,他对她的爱意全部倾诉其中。
鹿鸣的手松开毛巾,缓缓抓住桌沿。
敲门声响起。
她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所有人能看到她的人,都被她的美丽震撼,室内瞬间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位小姐是?”
王宇翔瞬间觉得柳如烟也不过如此,对来人眼冒绿光。
她没有回答,身上柚子沐浴露的味道已经蔓延到鹿鸣的鼻腔,她的手已经抓在鹿鸣手的旁边,鹿鸣的汗毛可以清晰感受到她手背的温度,像太阳一样的温度。
她替鹿鸣说出了他要说出的话:“你们他妈不想好好吃饭,就别吃了!”
实木桌子被掀翻,她纤细的身体里爆发巨大的能量;印花瓷盘被打碎,鹿鸣甩开头顶的毛巾,挺身暴起,身形迅捷如隼。
刀叉散落一地。
鹿鸣一脚踹在王宇翔的胸口。
周围一圈同学张口瞪眼,呆若木鸡,心道,这家伙疯了吗?竟然敢打王少?
柳如烟黛眉紧蹙,沉默不语,怔怔地看鹿鸣从自己的身边飞过,看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不住颤抖。
她是不是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王宇翔撞到墙上,只觉胸口生疼,几乎喘不过气来。
鹿鸣接着赶上,扯住他的衣领,又是一记响亮的头槌,“乓!”的一声,砸的王宇翔眼冒金星,鼻血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你...”
王宇翔的狠话还没出口,整个人又被鹿鸣用双手揪住,掷在地上。
周围的人试图上去劝架。
夜无殇搬椅子堵住门口,高声道:“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如果各位插手,我不保证鹿鸣不会连你们一起打。”
门外传来保镖的叫骂声。
“你格老子的,给门做这么结实做爪子,要是王少出啥子事,我跟你们没完!”
夜无殇这个人有很多好习惯,随手关门也是其中之一。
她从柜子取一瓶红酒,斟满,细细地啜。
有的人很听话,也很懂事,坐在原位一动也不动像个乖宝宝。
有的人就不那么懂事,心想,这正是自己舍身护主的好时候,到时候抱上王家这条大腿,升职加薪,谋个一官半职,还不手到擒来。
鹿鸣骑到王宇翔身上,拳头如雨点一样落下。
“信是我写的,怎么了?不服吗?不服靠自己的力量打倒我啊?没有别人帮你,你连路边的一条野狗都不如!”
王宇翔的脸已经高高肿起,右眼乌黑,嘴角流血,不说血肉模糊,也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
“来啊,像个男人一样打倒我,你平时耀武扬威的拽劲儿呢?上学那会儿谁不知道你仗着有两臭钱,换女朋友如换衣服,甜言蜜语糟蹋过多少女孩,她们之中还有几个因为你他妈死了!要不是柳如烟那个煞笔当时拦着我,我他妈早打死你了!”
鹿鸣的拳头高高扬起,王宇翔已经奄奄一息。
“鹿鸣,你别打了,大家都是同学一场。”
一个胖子走过来劝鹿鸣。
“小胖,你给他当狗当习惯了是不是?你他妈被他讹钱的时候,是谁借你钱买早饭?”
鹿鸣丢下半死不活的王宇翔,站直身体。
夜无殇看他像康熙怒斥群臣般,抬起右手,指着鼻子把在场的人几乎骂了个遍。
夜无殇笑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鹿鸣骂人。
鹿鸣没有骂柳如烟。
因为她已经背叛过去的自己,鹿鸣对她无话可说,也许是不想说,也许是每和她说一个字,记忆就会像潮水一样,从心底汹涌而来,把鹿鸣溺死悲伤与无措之中。
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呢?
门外保镖的破门声渐渐平息。
鹿鸣骂完,抓起地上的餐刀,一步一步走向王宇翔。
他忽然真的想杀了这个败类,不是出于公义或正义感,而是因为他抢走了他最重要的人,还把她变成笼子里的金丝雀,如果这个笼子没了,她会不会重新飞上天空?
鹿鸣忍不住看向柳如烟。
柳如烟也正看他,脸上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亦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
她只小声叫了她的名字:“鹿鸣...”
鹿鸣的心又被刺一下。
他猛地转过头,想要逃避,想要掩盖,她追求更好的生活有错吗?王宇翔能给她想要的一切,我能给她什么?
两个人一起吃不饱,穿不暖;约会是在大街上吹冷风,看豪车从自己身边开过;只能一起窝在巴掌大的出租房吃挂面,依偎在一个被窝里取暖;偷水表的流量,听水滴滴答答落塑料红桶里;每天晚上才敢逛超市,买不新鲜的菜;一个苹果要两个人从中间掰开分着吃,连皮一起吃。
鹿鸣以为柳如烟是那个能和她吃同一个苹果的女孩。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很幸福。”和“只要努力工作,日子就会好起来。”一样,都是他妈大人说来骗人的鬼话。
自戕是鹿鸣的选择。
成为笼中鸟是柳如烟的选择。
王宇翔是个烂人,至少对她还算好。
鹿鸣蹲下,用刀割下王翔宇的一缕头发,将手沾的血抹在他的西装外套上。
“我给你一个忠告,你的命不比任何人的命珍贵。你可以在今天之后报复我,如果那之后我侥幸没死,死的就会是你,还有你身边的人,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除了柳如烟,很少有人见过这样的鹿鸣,大家以为他是个很热心,很和蔼的人,却没想到鹿也会露出獠牙。
夜无殇挪开凳子,打开门,保安和保镖鱼贯而入。
厅中杯盘狼藉,王宇翔倒在地上,鹿鸣抓起地上的碎酒瓶,手臂青筋暴起,来不及细想,恐怕又是一场恶战。
他反正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东西,不如再随心所欲,大闹一场。
然后,鹿鸣看见保安们集体愣了一下,迅速鞠躬,说:“老板好。”
04
众人受鹿鸣震慑,只是一言不发地瞧。
柳如烟睁大眼睛,似乎猜出内情。
“王少,你怎么让人打成这样,王少!”
王宇翔身边领头的保镖朝鹿鸣扑来,却与他擦肩而过,抢上前去看王宇翔伤势。
“你们这些保安难道是吃干饭的?还不动手?”
四个保镖想借刀杀人,事情发生在饭店里,自然应该先由饭店的人先出面解决。
不料这队保安竟又齐刷刷转头,向倚在门边的夜无殇深鞠一躬,大声道:“老板娘好!”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
鹿鸣不知道夜无殇要做什么,又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个吻。
夜无殇颔首,走向王宇翔,在他面前挽住鹿鸣的胳膊。
“不好意思,亲爱的,我来晚了,这家店是中外合资,收购起来比较麻烦。”
这倒是很有夜无殇的做派。
鹿鸣像傻猴子一样点头。
周围看戏的同学恍然大悟,原来那声老板喊的是鹿鸣这小子,怪不得他西装革履,却骑一辆共享单车,原来是这叫这个黑衣美富婆包养了!
“你...行...有种...”
王宇翔被自己保镖扶起来。
“阿鹿确实比你有种,你这个废物一辈子就会仗势欺人,现在让人打成猪头,还在嘤嘤狂吠,真是恬不知耻,我要是你娘,恨不得把你塞回自己的肚子里,让你爹把你射到墙上。”
夜无殇抬眼注视鹿鸣,美目流转,柔情似水,小嘴像蜜一样甜。
鹿鸣回望夜无殇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麻烦你了。”
——她为什么叫我阿鹿呢?
“你你你...”
王宇翔气得说不出话来,一说话,嘴角就撕裂般疼痛。
“我是你祖奶奶。”
夜无殇和鹿鸣消失在走廊尽头。
保镖想追上去讨要说法,却被保安们拦住。
坐在夜无殇的保时捷911 GT3 RS里,鹿鸣头痛欲裂,只有张口说烂白话,说些有的没的,才能让他好受一些。
“哈哈,你要真是有他这么一个龟儿子,你这一世英名算完了!”
夜无殇目视前方。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买这家饭店?”
“我不问。”
鹿鸣仰躺在座椅上,用小臂遮住自己的眼睛。
“因为我知道,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对我这样好?我不是害怕你对我怎么样,你对我怎么样都没关系,反正我的家人已经死光了,我的朋友已经渐行渐远了,我现在就是烂命一条,你就算把我卖去挖煤窑或者噶我腰子,我也可以接受。”
鹿鸣不傻,夜无殇买这家饭店就是为了给他撑腰。
“那你害怕什么?”
夜无殇扭头看鹿鸣。
“我害怕,我们现在出车祸,啪的一声,撞在前面的路障上,然后我们一起头破血流,脑浆迸裂,接着我醒了,抓紧自己的枕头、床单,发现只有我一个人睡在看不见天空的城中村,你的存在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梦。”
夜无殇沉默。
窗外的流光溢彩撒在鹿鸣身上。
车突然停下。
“如果明天要死了,你今天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鹿鸣带夜无殇来到自己工作过的公司楼下。
“我想打老板一顿,然后把我的工资要回来!”
毕业之后,鹿鸣就来到这家公司工作,最开始招聘时说的待遇还不错,结果一进来才发现是阴阳合同。
要么留在公司里当牛马,要么赔付高额赔偿金并三年内不许从事相关职业。
鹿鸣咬咬牙选择当牛马,结果牛马也不是那么好当,天天加班到深夜,还要被老板用各种理由扣工资。
“就这?”
夜无殇踮脚摸摸鹿鸣的头。
“包在姐姐身上了。”
老板办公室里,三人对坐,夜无殇和鹿鸣两个人眼戴墨镜,好似要债的黑社会。
老板根本不记得有鹿鸣这号人,看看窗外的保时捷,又看看眼前穿礼服的两人,满脸堆笑。
“二位这是?”
“不用客套了。”
夜无殇对老板摆摆手,又扭脸对鹿鸣点点头。
鹿鸣二话不说,站起身,把怀里的棕色的档案袋往桌子上一放,又迅速坐下。
老板不知道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狐疑地接过档案袋,用两根指头打开一个细缝,偷偷瞄里面是什么。
“这!”
老板的脸由红转黑,由黑转绿,赶忙拢到身前掏出里面的文件,照片细细打量。
“你们是怎么搞到这些东西的!”
“你管我们是怎么搞到这些东西的,你只需要知道,如果我们把这些材料交给对应的人...桀桀桀桀!”
夜无殇和鹿鸣一起怪笑,好似天造地设的黑白无常。
“你们...你们到底要怎么样?”
老板眼前一黑,只觉得自己要大出血,没个百八十万走不了。
却不料夜无殇一指鹿鸣说:“你把欠他的工资还给他,再让他打你一顿就行。”
鹿鸣摘下墨镜,露出自己那张路人甲的脸。
“他?他是谁?”
半个小时后,老板含情脉脉地送别鹿鸣与夜无殇。
“我感觉他爱上你了。”
夜无殇打开车门,招呼鹿鸣上车。
“这死受虐狂,我打他,他还笑,打得越厉害,笑得越凶,我真是他妈服了。”
鹿鸣想起老板那张肥肥的油腻腻的笑脸,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刮。
“嘻嘻嘻,是你自己提出的要揍他一顿嘛。”
“我错了还不行嘛,早知道你这么厉害,我就该把他送进监狱的!”
夜无殇将车开上主路。
“你现在想把送进监狱也不是不行。”
行人侧目,眼神里尽是崇拜。
有钱人穿最好的衣服,开最贵的车,吃最好的食物,就是为了让人崇拜。
“你不是已经把原件给他了吗?他也已经通过技术手段检查过了,这就是所有副本的源头。”
鹿鸣不解。
老板这么老奸巨猾,应该不至于犯这种错误啊!
“谁告诉你原件只能有一份的。”
夜无殇从车抽屉里又掏出来一份,甩给鹿鸣。
“这种东西,我们要多少有多少。”
下一站的目的地是一家咖啡厅。
很普通的咖啡厅,装修风格小清新,以绿色为主,店里经常放钢琴曲。
夜无殇点了两杯加糖的卡布奇诺。
“你不上去看看她么?”
夜无殇端起咖啡杯,两个人坐在咖啡店里靠窗的位置,看咖啡店对面的大楼。
一只黑色的猫咪跑过来蹭夜无殇的小腿。
猫咪是通灵生物,可以察觉人类和其他生物察觉不到的异常。
“我和她不熟。”
鹿鸣呡一口咖啡。
入口苦涩,又有点回甜。
他和她确实不熟,他没有怎么参加过人家的人生,就连人家现在喜欢吃什么,喜欢干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还让我买那家公司送给她,不是你挣的钱,你不心疼是吧?”
夜无殇把黑猫抱进怀里,抚摸它的脑袋,挠它的脖子,黑猫眯起眼睛,十分享受。
鹿鸣回答:“抱歉,这是我和她单方面的约定。”
一辆货车开来,在大楼前停车卸货,等鹿鸣和夜无殇的咖啡喝完,写着“龙卫”的广告牌已经被组装好,准备挂到大楼上。
在楼里办公的王小花一脸懵逼,平日里对她吆五喝六,说她画稿烂得像一坨屎的主管开始对她点头哈腰。
她在十分钟前,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喂,请问是王小花小姐吗?”
“是的,我是。”
“请您尽快来我司签订股权转让合同,鹿鸣先生要将他名下的龙卫集团的股权全额无偿赠予您。”
王小花更是一头雾水了。
“龙卫,是那个做辣条的公司吗?还有,鹿鸣是谁啊?”
鹿鸣坐在主驾驶上,慢悠悠地在城市游荡。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个老大爷。”夜无殇吐槽道。
“我又不怎么开车,开慢点怎么了,而且你这个车劲儿大,我稍微一踩油门,魂都飞出去了。”
“行吧,行吧。”
夜无殇的右肘抵在窗沿上,右手扶住自己的俏脸,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那时候为什么叫我阿鹿?”
鹿鸣想起夜无殇把自己带出饭店时,叫自己阿鹿,念起那个叫李双双的女孩,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因为我喜欢啊!”夜无殇突然把脸扭回来,猛地贴向鹿鸣的脸,整个身体都压在鹿鸣的胳膊上,柔软的布料像狗尾巴草一样拂动鹿鸣的心,大声质问:“不会还有别的女孩子叫你阿鹿吧?看你害羞的样子,你一定也喜欢她吧?你这见一个爱一个的花心大萝卜!”
李双双的家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
棕黄色的铁门已经锈了,门旁边的墙上贴满了通下水道和开锁的电话,楼梯台阶的两侧都是灰,扶手的漆已经掉了大半,隐隐可以看出喜庆的红。
李双双死了。
鹿鸣和夜无殇站在他的灵位前,各自为她上一炷香,青烟缭绕,芳香入脾。
李双双的妈妈和鹿鸣的想象一样,是个很温柔很有力量的女人,她的五官并不算多出众,却给鹿鸣极其亲切的感觉,她知道对方是鹿鸣之后,微笑欢迎对方进来,给鹿鸣切了水果,还给他拿了把李双双最爱吃的大白兔奶糖,李双双之前上学时分给过鹿鸣。
“阿姨,双双呢?她现在是在上班,还是在上学?”
鹿鸣想,李双双成绩一向都很好,应该会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现在可能在当研究生,穿一身白大褂或者实验服,每天往返于宿舍和实验楼之间;又或许她已经工作,现在是一名很受欢迎的幼儿园老师,像蜡笔小新里的吉野老师一样,和孩子打成一片,在六一儿童节的时候,大家一起跳舞,李双双的四肢不是很协调,跳起舞来可爱又笨拙,像维尼熊。
“她...已经走了。”
龙国人很含蓄,死都会说成走。
李双双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所以鹿鸣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鹿鸣垂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李双双的妈妈,心中黯然,啊?原来她只是死了啊,我还以为是再也不理我了。
夜无殇接过鹿鸣的话,宽慰李阿姨。
鹿鸣就呆呆坐住,眼前漆黑。
很久之后,一个箱子被他抱紧怀里,箱子里是李双双给他写的十一封信。
“那孩子本来要写七十五封信给你,因为她查过资料,人类现在的平均寿命有七十五岁,一年一封正好七十五封,可那天晚上她病情恶化,信没写完,你的地址也没...”
李阿姨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夜无殇也眼眶泛红,听到这样的事情,任谁都会有点感触。
鹿鸣没有。
如果不是李阿姨在跟前,他甚至都要放肆地笑出声,把自己的心笑出来,把自己的肺笑出来,把自己的五脏六腑揉碎了吐出来。
他原以为自己是个倒霉又幸运的人,但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就是个狗日的天煞孤星,所有的幸运都是在为不幸埋伏笔。
记忆的糖,在过期之后像毒药一样塞进他的胃里,叫他生不如死,肝肠寸断。
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人爱,其实是爱他的人停在了那个十四岁的盛夏。
他轻抚泛黄的粉色信封,恍惚间,看到她在病床上头戴呼吸机,骨瘦如柴,面色苍白,娟秀的字体变得歪歪扭扭,仿佛将熄的蜡烛,她也一直不断写着写着,向鹿鸣倾诉自己的爱,倾诉对这个美丽世界的留恋,就像鹿鸣自己坐在给自己挖的墓坑里给柳如烟写信一样。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真的真的很喜欢。
鹿鸣被夜无殇救下,那谁来救救李双双?他记得她怕黑,冬天,天黑的早的时候,鹿鸣就站在李双双旁边等她妈妈来接,那个世界那么黑,她自己一个人一定很害怕吧。
鹿鸣坐在车里一封一封读着。
李双双说:“其实,我没你想的这么好,我一年只给你写一封信只是为了让你一直记得我,让你牵挂我,让你单方面肝肠寸断而已,我一直是个很任性的女孩,你只要表现出有一点喜欢我,我就不理你,你无论怎么发消息给我,我都不会回,你应该是喜欢我的吧?那我就不理你了。只有我可以不理你,你绝对不能不理我。”
最后一封信没有写完,上面写着:“鹿鸣,二十五岁生日快。”
鹿鸣差点死在二十五岁的那一夜。
(自动排版有点问题,就先这样吧,用朋友的话说很有古早小说的风味,放现在的网文里是不合格的,第一张危机不明不白,第二章开始写很多回忆,没有金手指,打脸也不够爽,整个故事也是最平常的野狗一样的少年成为约定超人的故事,甚至连主线都没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