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後,瓦薩附近,一群難民站在擁堵的車流中。卡特拉大洲總面積為六千萬平方公里的陸地已經陷落了百分之六,汽車上方亮起的廣告牌上寫著“所有隊列均為駛入”。汽車尾燈組成的紅色河流在秋季的夜晚閃耀著,在其中的某處,超級大擁堵之中,停著一輛車,特雷斯在這輛車上已熟睡許久。蒸汽從引擎蓋下升起,車身周圍遍佈飛濺的輻射狀泥漿;外殼的黑色擋板下,電機部件的鎳制尖端閃閃發光。甚至連伊納亞特·汗都蜷縮在車廂裡,但他還沒有睡著。他品嚐著過去的每分每秒,正是因為他筋疲力盡,虛弱無比。座椅皮革在他的體重下發出咔嚓聲,甜蜜的睡眠中能聽到新聞採集飛艇的聲音。遠方的旋翼打著穩定的節拍,睡眠的黑暗漩渦在邀請和旋轉。汗隨心所欲地在意識裡進進出出。汽車偶爾顛簸著前進幾米。他在茫然中睜開眼睛看著肯尼經過。瘋狂的蘇魯拉力賽車手與其他司機交談著,刮擦擋風玻璃上的霜。此刻,汗意識到他會想念這一切。他已經開始懷念了——車前燈的鑽石,廢氣中發光的血色尾燈,明白一切都會平安無事的認識。
他上一次體會到這種感覺還是在二十年前。充滿可能性。回到他們一起等待女孩們從格拉德返回的日子。在外面的世界,在他緊閉的眼瞼後,神的國度出現了。他把手按到胸口上,擁抱著他看不見的同伴。那些所有的空間,外面的沼澤地和路邊的廣闊區域,都充滿可能性。收穫的可能性。在汗的頭腦工作室裡的黑暗中,對話出現分支,就如它們往常那樣。瑪琳·倫德在那裡伴隨他行走,點頭,聆聽,提出問題。被他的笑話逗笑,持續了二十年。他們坐在高速公路的路邊,她不介意。女孩的身體從未被時間觸碰過,她看起來仍然像個孩子,但是她的精神與汗一起向前去了。長大,成人。現在她做好了準備,神秘而悲傷。
--------------------------------------------
兩個月過去了,但八月末的約會從未發生。即使在八月十五號,女孩們返回瓦薩後,她們也從未打過電話。為何如此,以及在那段時間裡,她們為什麼三次去往夏洛茨扎爾海灘,依然成謎。
下午的太陽將窗簾條帶塗抹在牆面上。特雷斯父親鄉間別墅的寬敞房間裡,空氣是靜止的,某種東西正在上升,堵塞了他的呼吸。真空,一種失去的感覺,一種可怕,恐怖的焦慮。在電話旁等待了幾周後,他們終於決定主動給女孩們打電話。他們三人站在大房間裡。特雷斯放下電話。他身旁的汗不受影響:“怎麼回事?她們不在家還是…”
“她們的媽媽接的電話。”特雷斯重重倒回扶手椅中,“她說她們之前在沙灘。”
“哪兒的沙灘?”
“在夏洛茨扎爾。”
“什麼?所以她們為什麼不打電話?”
“我不知道。不太對勁…”
爭論就是在這時發生的。之後,特雷斯和傑斯帕為此打了兩天的架。他想要衝下沙灘,汗已經繫好鞋帶了,但只有傑斯帕認為這種方式不夠*酷*。他們應該等待,讓她們先打電話。就這樣,十五分鐘後,一點鐘,阿妮莎,冰淇淋銷售員,是最後一個看到倫德家孩子的活人。這天是八月的二十八號,國際失蹤紀念日。
從那天起,他們再也不“酷”了。他盡力避免使用那個詞語,它聽起來像一個指控。室內設計師渾身溼透,喘著粗氣,再次被沙子淹沒。低溫症。聞起來像是腐爛的蘆葦;樹叢和草地在微風中躺伏在地面上。他三十四歲。他用鞋跟磕著溼潤的沙子。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以及為何忍耐。當他的關節因為低溫而抽筋時,他為什麼不把自己從板上翻到海里呢?或是當海浪自我崩塌時,他為什麼不留在裡面呢?
在上方,秋季夜晚的昏暗天空中,大片的雲互相交融。速度緩慢。他的雙手抓著頭頂向內擠壓。他因為低溫而變藍的嘴巴慢慢張開,氣管在顫慄,胃在收縮中脈動。他的鞋跟陷進沙子裡,拳頭抽搐著,但是什麼也改變不了。他記得一切。五二年凝固在他的顱骨之中,一個無法忘卻的、不可能的博物館展覽,一個失落世界的副本。氣味變得更甜了,一貫如此,一個無可辯駁的事實,其嚴重性怎麼強調都不為過:再也回不去了。
--------------------------------------------
在夢裡,他聽見馬蹄聲接近,在黑色的瀝青上,她們來了。傑斯帕!汗想通知他並讓他做好準備!這是件大事。但這裡沒有電話亭,而天堂國度混沌黑暗,騎警在車輛間穿行檢查車隊。一個夢魘的輪廓在窗戶玻璃後停下。汗睜開雙眼。馬匹響鼻時水蒸氣從鼻孔裡升起,它溼潤的黑色眼睛在清醒與睡眠的交界處對著男人閃耀。馬背上的警察直射出一束光,穿透被霧氣覆蓋的窗戶玻璃進入車廂裡,隨後他繼續前進。鋼鐵聲在瀝青上回響,那匹馬逐漸褪去,汗閉上眼睛再次睡去。他放在胸口的手凍結在一個擁抱裡。
當他們終於睡著後,汗在睡夢中聽到一個可怕的嗓音。那是在八月二十八號的晚上,同一天,而伴隨著那個嗓音,恐懼降臨在這片土地上。起初,他在夢裡聽到了它,哭喊聲在移動,越來越近,保持固定的間隔:
“瑪姬!
安妮!
瑪琳!
夏洛特!”
男孩在二樓的臥室醒來。他睜大眼睛恐懼地看向特雷斯,他的朋友正站在他身邊搖晃他。汗現在完全清醒了,但是全世界最恐怖的缺席名單依然在被大聲宣讀。它在屋外持續著,在夏洛茨扎爾。不在他的夢裡,而是在現實世界。汗血管裡的血液凝固了。“你也聽見了嗎?”
“是的。”特雷斯回答。他們叫醒傑斯帕。他們穿上外套跑到外面。天氣很冷,今年第一次有秋季的味道漂浮在空氣中。他們在花園裡停下腳步聆聽著。伴隨著犬吠名字在林中迴響。他們跑過蘋果園,經過醋栗樹叢,進入松樹的黑暗中。手電筒和照明彈在那裡閃爍。
是搜查隊。
截至到第四天,志願者分散開了。上百人以各種方式提供幫助,分擔著憂慮。上千個熱線電話被撥通。呼籲發出,方案啟動。報刊和廣播紛紛行動起來,第二天早晨,女孩們的照片就刊登在了頭版。標題使用了最恐怖的感傷:“痛苦的母親:孩子們,回家吧!”在夾雜著復仇渴望的偏執中,評論專欄討論了恢復死刑的可能性:“誰從母親那裡綁架了她的孩子?”這種同情心的表露完全淹沒了男孩們個人的失去——所有的哀嚎和咬牙切齒——他們在其中有一股無力感,這使他們受到了羞辱。起初,這只是一種直覺,而現在傑斯帕可以用言語表達他的憤慨。一種*多管閒事的好奇心*。在那些泡沫之下的某處,帶著他自己甜蜜的恐懼,好色的資產階級看到了女孩們承受的一切。在百葉窗後,普通人喬納斯[162]不敢直視的地方,他偷看了一篇新聞報道。他看到自己在那裡,他是那個男人,吃著油酥肉派,他喜歡自己看到的畫面。但隨後,青春期前的傑斯帕看著他的同班的女孩們時,它變成了難以描述的謎團,一個身體的外星領域。背部的弧線,裸露的手臂,咬一小口就足夠了。直至今日,他始終厭惡成年人的性行為。對他來說,那是放蕩的苛求。現實而矛盾地,這使他成為了一個戀童癖。
--------------------------------------------
在身著潛水服的高雅品位的化身進入海天使的大廳時,接待員掛掉了電話。著名的室內設計師在午夜抵達,滴著水,在地毯上留下含有沙子的腳印。這位紳士看起來悽慘萬分,凍得半死,那位女士迅速將電話拋之腦後,衝過去用一條毛巾將他包裹起來。
“不,我不需要救護車。”傑斯帕揮舞著手臂咬緊牙關。“不要茶,不要茶!我也不想要黑醋栗茶!”他呼叫電梯,用一根麻木、凍僵的手指持續按下按鈕,即使它的指示燈已經亮起。“不,我不想去,我要去洗個澡,洗個熱水澡。”
“Monsieur[163]德·拉·加迪,”女人在最後一刻想了起來,她把鞋插進正在關閉的兩扇電梯門之間,“有一通電話找你,某個叫歐萊的人…”
“大晚上?關於什麼?”
“一則報紙廣告。”
--------------------------------------------
志願者被送回家了,在搜索隊返回後,剩下的人也回去了。秋天的松樹林保持著安靜,男孩們笨拙地從中穿過。獵犬不再吠叫,也不再有邊境巡邏艇在海灣裡徘徊。他們去的任何地方都像是虛空,它自身的靈魂已經被釋放了。一切都靜止懸掛著,毫無用處:換衣間、稀疏的半空沙灘。在列車站,有軌車空空地旋轉,然後再次半滿,車門砰地一聲關閉又打開。最後離開的是命運多舛的潛水員,在三週之後。於是他們看到,長期投降在周圍開始了。他們非常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但是他們從不敢跟彼此說一個詞。他們一起想出了最絕妙的計劃。驚心動魄的勝利,一同捲土重來。
學年在一個月前正式開始了,父母們一致決定把他們送回學校。在那裡,等待他們的,是樓梯上女孩們的照片,鮮花和颶風燈[164]。學校的走廊也是如此,飄蕩著虛假的悲傷。不知為何所有人都認識她們,每個人都在爭奪注意力,比較他們的損失。男孩們也在那裡消失了。他們不敢告訴任何人那個夏天發生了什麼。最終,當女警官來到學校時,他們傾訴了內心,而結果是,齊吉斯蒙特·貝爾格——在當時年輕警察中被叫做“著名人物”的男孩——成為了被審訊的兩百多人的其中之一。背叛並無結果,而當十一月末女警官去找校長談話時,他們三個從班級中逃出。走廊裡迴盪著他們鞋子的聲音。她在那裡只是因為與*調查*有關,那個無情的判例。他們在門口截停了她,並且一直懇求到可憐的女人別無選擇。
“我們得適應那些女孩已經死了的想法。”她說。
學校樓梯上照片和颶風燈被收存起來,死刑並未被重新引入。甚至連維德孔·赫德也只被判處了無期徒刑。失蹤事件的一年後,他因涉嫌類似犯罪被逮捕,媒體迅速將這一切與倫德家的孩子們關聯。年邁的大師本人也暗示了這一點。有關逛得離母熊太遠的幼崽和其他諸如此類的赫德主義。這就是他們三個聚在一起時,能夠談論的所有內容。這個,以及媒體餵給他們的其他話題;不是赫德或是最近釋出的性犯罪者名單,就是在她們失蹤兩年後寄給卡爾和安-瑪格麗特·倫德的信,筆跡分析的細節,或者,比如說,聲稱女孩們的屍體被埋在林哈爾[165]冰球體育場地基下的神視者。隨著相關報道的頻率降低,會議變得如此絕望,以至於每個男孩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盡力避免它們。傑斯帕悄悄去衝浪和運動。汗在十年級時第一次掛科,隨後輟學;在十一年級的開始,特雷斯返回了格拉德。
在十五年後,媒體對倫德家的女孩們完全失去了興趣。調查早已停滯不前,首席調查員們也已退休。沒有再相聚的理由,他們退守到自己的私人生活裡。傑斯帕給自己找了個未成年的內衣模特,並假裝沒認出坐在餐桌後,打著亮藍色領帶的汗。特雷斯每年都會一個人拜訪夏洛茨扎爾。他沒有叫其他任何人。汗則完全 沉溺於失蹤案件的藍灰色世界,坐在他母親的地下室裡,切換著一個半世紀前失蹤的飛艇的燈光。無休無止,無窮無盡。
“你自己去適應你的傻逼想法吧。”
世界末日。旗幟停靠點[166]的深色拱門在城市入口處若隱若現。路障升起。海關警衛的背心和路障的條紋泛著檸檬黃色的光芒。汽車啟動了,一切都開始均勻而平緩地移動。在散發著真皮座椅味道的無線電雜音中,她們在討論三個小時前落在瑞瓦肖的一個原子武器。汗感到很溫暖,女性播報員的嗓音冷靜且動聽。一排排的路燈在路上升起,以霜凍為冠,在清晨深藍色的天空下滑行。他和他們一起漂泊到他的家鄉,明天晚上他就要離開的地方。還剩下一件事。燈籠漸漸熄滅。汗注視著建築鬼魂出現在madrugada[167]的白色天空中。
--------------------------------------------
臥室裡有股百合的味道。屋外,穿過鄉下小屋的窗戶,光禿禿的栗子樹在寒風中搖曳著瘦削的枝幹。她早上起得很早,離開了戴著眼罩,還在床上睡覺的丈夫。她五十二歲,五官精緻,疲憊的笑紋像雞爪;她眼皮下的深綠色眼睛裡空無一物。她穿著晨袍,握著木製扶手走下樓梯,給自己煮了杯咖啡。在木屋寒冷的房間中,寬闊的大廚房裡,燈熄滅了。她喜歡這些藍調時間,當屋內安靜時,你才能聽見田鼠在地板下抓撓的聲音。她纖細而鋒利的手指按下法壓壺的按鈕。隨著時間流逝,連地板上升起的黴菌味道都開始令她感到愉悅——儘管一開始把她嚇壞了——十七年前她剛搬到這裡的時候。還有寂靜!鄉下的一切都太安靜了,但隨著時間流逝,甚至連噪音的缺席也變成了一種賜福。她穿過巨大的房間,從冰涼的地板上走過,周圍的傢俱在昏暗的燈光下反著光;五十年代的優雅,漆色從木頭上剝落。在門口,她把丈夫的大衣披在肩膀上,腳踩進他的鞋裡。她把銀髮梳成簡潔的造型,就這樣走出門廊。
女人手中的咖啡杯在秋季的寒冷空氣中冒著蒸汽,她站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然後在她親自挑選的園藝工具上坐下。隨後,安-瑪格麗特·倫德翹著二郎腿,吸著她今天的第一根菸。她注視著光,太陽從晨霧中升起。在她面前被精心照料的花園裡,細節逐漸從霧中顯現,溫室的玻璃微微反光,草坪需要打理了。這將是她今天的第一項家務。她將香菸熄滅在一個倒置的花盆菸灰缸裡,回到了屋內。
美麗父母的孩子們是美麗的,醜陋父母的孩子們是醜陋的。在樓下的淋浴間裡,安-瑪格麗特為她依舊美麗的身體做保溼。它並非一直如此,起初她又瘦又骨感,就像一個稻草人。那時她還是個假小子,和男孩們一起爬過平臺爬到樹上。之後女性的性荷爾蒙開始發揮作用,在她周圍編織出一副新的身體。一個由脂肪組織和曲線組成的傾慕對象。漸漸地,她掌握了它的微妙之處;畢業,教學,墜入愛河,賦予三個女兒生命。連續三年,一年一個。她們像一條繩上的珠子一樣離開她。她的身體恢復了,像以前一樣年輕。這令她的閨蜜們感到嫉妒,她睡在她丈夫臂彎裡的樣子,真不害臊。但之後,在她入黨時,又一個孩子降臨了,最小的那個。男人深愛著她,因此當最後一個永久摧毀了她的身形時,他並未感到沮喪。當地心引力在它的領域裡佔據壓倒性地位時,她的理性變得高漲——在部門內,辦公室裡。但現在安-瑪格麗特站在鏡子前,儘管她的皮膚失去了一些彈性和光彩,但她的臀部收緊,大腿也再次纖細。全身都再次緊緻了,但這次她在身體裡感受到的是不安,而非放鬆。儘管缺席感,沉默,和平,以及黴菌的味道在她的新世外桃源裡戰勝了她,它卻悄悄地變成了她的一部分。她是空虛。但在之後,當她面對它時,安-瑪格麗特仍然會感到恐懼。不知為何,似乎這些所有的女性氣質都消失了。她盡力不去想它,飛快地將自己從中抽離,用米色的日常服飾遮蓋自己,然後繼續。
女人在花園裡耙著幹樹葉。第一學期末,女人來到學校時,男孩們悄悄地注視著她。這是她們不在的第一個學期,安-瑪格麗特來清空她女兒們的儲物櫃。恭敬的人群環繞著她,孩子們走開了。只有特雷斯,傑斯帕和小伊納亞特在角落附近,看著她把女兒們去年的小飾品裝進紙板箱。她捲起流行明星的海報,金色的星星從她手中落下。沒有一個男孩告訴對方自己為什麼要來監視。但在心底裡,他們渴望她的輕拍,跟她一起回家,去看看女孩們的房間。然後制定計劃找到她們。這是個幼稚的憧憬。他們渴望在這些事情中變得重要,倘若有人能夠洗清他們的罪孽,那一定就是女孩們的美麗母親。這並未發生,但不論如何,他們之後還是都來了,每次一個,而他們都對彼此保守了這個秘密。他們偵察出她鄉下的家,並尷尬地向女人表達同情。隨後他們也交換了這些關於調查的信息,漸漸地,安-瑪格麗特記住了他們的名字。儘管最後一次拜訪已是八年之前。之後,當特雷斯和汗坦白時,傑斯帕依然謊稱他從未做過此類事情。
“太羞恥了。”他諷刺地說。
安-瑪格麗特從光禿禿的樹莓叢中走出來,把園藝手套掛在棚屋的釘子上,送她的丈夫去上班。卡爾·倫德仍然像一個躊躇滿志的工業巨頭一樣辛勞。儘管政治的不穩定及其導致的世界經濟危機正在摧毀他的生意;儘管他已經有足夠的錢退休,想去哪就去哪,甚至是海星聖母[168]。十一點半司機接到他,鄉間小道上的豪車籠罩在灰色霧靄中。男人離開時,院子裡,安-瑪格麗特注視著尾燈的樹莓紅色漸漸隱去。
她坐在廚房桌前,手放在大腿上,欣賞著煥然一新的房子。現在是四點半,房間安靜整潔。她偶爾像貓一樣打瞌睡,髮色灰白的頭磕在桌子上。這會持續一整夜,就像德洛麗絲·黛。二十年前,八月二十九號的早晨,她醒來,頭髮變成了銀色。
--------------------------------------------
她在夢中聽到了音樂,陽光透過廚房的窗戶灑在她的頭髮上,在那湧動的光中,似乎某一瞬間,它再次變回了金色。門口傳來敲門聲。可能是卡爾落下了什麼東西或是提前回家了…但為什麼要敲門?實在不太可能會有某個人來拜訪她。幾乎不會再有人來這裡,她也喜歡這樣。安-瑪格麗特理了理她的裝束,撫平腿上皺巴巴的裙子,戴上微笑,打開了門。
“你好,夫人。”
三個男人站在那裡,臉上掛著尷尬的笑容:一位穿著極為昂貴的衣服,散發著五百雷亞爾*鬚後水*的味道,額頭的潮紅讓他無法掩飾發燒;另一位站在他身旁,穿著深橘色的薄膜長袍,戴一條伊爾瑪三色的圍巾;而第三位,高大瀟灑,正匆忙丟掉他的香菸。即使很難構建出關聯性,她還是邀請男人們進屋,並看著他們穿著外套站在那裡。直到她看到他們帶著孩子氣的膽怯,依次錯開兩隻腳,用鞋尖在地板上畫著形狀時,她才想起他們是誰。這讓她想起年輕追求者的舉止。
“我們得到了新的消息。”伊納亞特·汗說。“我知道,沒必要讓你燃起希望,好嗎?但這是好消息,夫人。”
當夫人領著他們來到廚房時,她的心臟再次感受到錫的重量,在昏暗的廚房裡,她的頭髮呈現出銀色。
“咖啡?還是茶?”
--------------------------------------------
五個小時前,傑斯帕坐在“影院”咖啡館裡。在正午明媚的陽光裡,相比平時,他感到自己被更少得*投射*進玻璃牆和立方體傢俱之間的空間。他的頭顱和眼皮莫名的沉重。他用繡有縮寫的手帕擦了擦汗津津的前額。室內設計師比往常看起來更糟糕,他從頭頂脫下毛衣。穿著禮服襯衫的他又感到寒冷。晚秋的寒意從落地窗滲入,一群人從窗外經過。他給自己點了一杯加檸檬和蜂蜜的綠茶。
“我感覺有點感冒。”他對著桌子對面比自己年輕幾歲的男人說。他清楚得記得他,小歐萊。他比他們低四年級。傑斯帕記得歐萊的主要原因是他高超的偽造技術。年長的男孩們將他的金手用在各類簽名上,這位小兄弟也藉此獲得頗豐的報酬。那些滿是糟糕成績的報告,和滿是紅色記號的筆記本都需要簽名。如今小歐萊蓄著棕色的大鬍子,傑斯帕得出了自己的結論。歐萊是一名*撰稿人*,還有小鬍子回潮了。在特定的圈子裡。將虛無主義無罪者聖-米羅視為異域情調的詩人的圈子。至少在兩天前,聖-米羅和老派小鬍子狂潮所屬的土地還沒對另一片土地使用原子武器的時候,是這樣。
“我想虛無主義潮流現在已經結束了。”傑斯帕直截了當地提醒道。
歐萊強烈贊成:“我應該弄掉這些小鬍子,我知道,這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是一枚重磅炸彈。我為我的表述抱歉,我們無意…”
“是的,是的,那很可怕”傑斯帕打斷他的後半句話,“一場真正的悲劇。你為什麼給我打電話,歐萊?”
“我讀到了廣告思考了很久。並不是到爆炸聲響起,你知道的,我才感到愧疚的,我想。”
“搞什麼鬼,歐萊?發生什麼了?你在*對什麼抱歉*?”
小鬍子*撰稿人*在突然漲紅的傑斯帕面前退縮了。他在桌子對面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在歐萊試圖躲避眼神時,遠處的一隻白化老虎接替了傑斯帕的角色。儘管*撰稿人*經常來這裡結交朋友,但他從未喜歡過那個可怕的標本。
“等等,並不是我殺了她們,我只寫了信。”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我不知道。”歐萊結結巴巴地說。“我那時候還年輕,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要那麼做。在那件事之後,學校裡所有人都在談論她們。也許我只是想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們能意識到那不是真正的瑪琳嗎?有個人,這個齊吉,交給我瑪琳的舊筆記本問我能否複製筆跡。它看起來足夠簡單而且,呃,我想我可以試一下。”
“那是你寄的信還是另有其人?”
“齊吉寄的,我只負責寫。你知道,我對此感到非常羞愧,你要理解我當時太年輕還有,呃,我想我有些虛無主義...”
“對此你沒有其他事要告訴我的了?你對她們一無所知?即使,假設,我帶著這個故事去找警察,你沒有任何其他話要說了?”
“很不幸,沒有。”看起來,歐萊焦慮地捋著小鬍子時真心感到抱歉,傑斯帕注視著窗外的奧斯特姆,他的眼睛因發燒而變得呆滯。一群穿著黑衣服的人跺著腳從窗外經過。他的嘴唇發紅,把毛衣套回身上,拿起大衣。
“蠢貨。”他說,然後離開了。歐萊留在後面結賬。當支票被放在桌子上時,白化老虎依然對他怒目而視。
--------------------------------------------
“而這就是*好*消息?”六個小時後,屋外,安-瑪格麗特抖掉香菸上的菸灰,問道。濃煙從她和特雷斯·馬切耶克的嘴巴中升起,穩定的淺灰色光芒從天空中滲出。她和三個男人圍坐在門廊上的木桌邊,寒風將深棕色的樹葉吹落到地 板上。講完了故事的傑斯帕感到措手不及。但隨後汗搶話道:“不,那不是全部!但請聽我說,這其中特別之處在於,二十年後,世界處於當下這個境地,卻依然會有新發現。意味著——仍然還有時間。而且我現在有種預感,為什麼一切都冒了出來。空氣中有某個東西。”
前部長弓著背坐在那裡,她的腿女性化地放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她保持著輕蔑的沉默,澆滅了汗的熱情。男人啜飲一口咖啡。或者說,假裝啜飲。裡面除了厚厚的一層糖外什麼也沒有。
汗繼續道:“現在我不知道你對此是怎麼想的。或者你有多嚴肅地對待它。”
“就我個人而言,沒太把它當回事。”傑斯帕打斷道。
“總之,”汗有些暴躁,繼續說道,“我會說我自己毫不遲疑地接受了。我是說,認真的。我們剛從列敏凱寧來,是的,一位私人顧問。他挺有名的,儘管他一直保持低調。*自我…”特雷斯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汗繼續說道:“他的名字叫沃爾夫。您聽說過他嗎?”
“我想沒有。”
“人們因為在別的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線索的事情而向他尋求幫助。停滯不前的事情。他已經參與了至少十二起死亡事件的調查。並且他總能以某種方式提供幫助。一般來說,警察並不會明確地吹噓這一點,但特雷斯能向你保證這是真的。”
前探員馬切耶克點點頭。他能感受到她的眼睛在看著他,儘管他想表現出公事公辦,盡力保持嚴格的尊重,值得信賴,但並不怎麼成功。*我們深愛著女孩們,我們更愛她們*…他對他的想法深感羞愧,之前。一開始,他儘量迴避目光,但隨後他抬起頭看過去。一瞬間,他的眼睛,棕綠色,穿過了安-瑪格麗特疲憊的翡翠。“他的方法是在後續官方調查中不會提及的那種。”特雷斯開口道,“那是心照不宣的約定。和檢察官辦公室。這種事情會讓辯護方難以把握。”
“像是某種特殊的偵探,我猜?”在媒體的壓力下,警察,與自治市一起,終於挖出了林哈爾的整個西翼。靈視者轉動眼球繼續下達指示,但出現在混凝土地基下的只有更多混凝土地基。而這只是實例之一。“*死靈法師*已經夠多了。”她允許自己露出一絲苦澀。
特雷斯示意汗先等一下。“我工作,不是為了法律。我是為被害人而工作的。”他如此陳述著,忘卻了自我。他的自信心恢復了,他又變回了一名聯合警探,而不是他自己描述的那片風中樹葉。“因此,只要信息有用,我不在乎它的來源和途徑。我承認,我沒有接觸過這位私人顧問。很不幸,他只處理被害人已經死亡的案件。但是他在本案中有著不容置疑的天賦。比如說,在沃爾夫提供建議的八起不同的案件中,他本人也被視為嫌疑人。如果在你看來這算得上權威的話——坦率地說,對我來說算。完全不相關的案件,沒有發現任何與他相悖的證據。您明白嗎?”
女人若有所思地抽出一根菸,隨後,在特雷斯遞火時,汗抓住了機會。他倚靠在桌子對面,脫口而出:“他對女孩們*一無所知*!”
“而那說明著什麼?”她被難住了。
汗帶著燦爛的笑容,回應她的目光:“他對她們一無所知。他沒有關於她們的信息。一張白紙:他不知道她們在哪,他對她們的過去一無所知,沒有秘密。但這就是關鍵!他什麼都不知道因為她們沒死。”
女士心裡感到震驚,但她淑女的儀態並未改變。特雷斯注意到她反應中的可疑之處,但出於崇高的敬意,他還不能說出它是什麼。“就是那位顧問說的?”安-瑪格麗特疑問地看著他。汗把一沓紙放在她面前。“這是我的筆記,關於女孩們的。這是我給他的簡述。他的筆記在最後。你能看到這些他使用的精確詞語:‘未死亡’。”
安-瑪格麗特瀏覽著筆記。世界上所有的苦難再次從她眼前閃過,照片副本和日期,一份事件年表。汗繼續說道:“按照慣例,這種情況要再給一封信。如果第一封的準確性無法驗證——這次是女孩們的,單憑第一封我們沒有任何頭緒——第二封的準確性會證實它。猜猜現在誰還沒死?”汗從兜裡掏出第二個信封,放在桌子上。直到特雷斯終於看到它時,他才開始嚴肅地對待汗的奇怪實驗。上面寫著“齊吉斯蒙特·貝爾格”。傑斯帕對此還一無所知。他觀察著,脖子好奇地晃來晃去。
“我給了他齊吉。”汗連連獲勝,他失去了控制,直接對著傑斯帕說話。他在空氣中描繪的鏈接越來越奇異。一個異能專家的一句斷言如何證明另一句,虛線指向了混沌,一個標語在自豪地宣稱:“公理!”然後是信件!他們絕對必須弄清穿著皮夾克的懶散小子變成了什麼,一個箭頭彈出,指向這一切可能的結果!
只有已經聽過這些的特雷斯,還在觀察安-瑪格麗特的反應。什麼也沒有。女人只是盯著女孩們的文件夾裡的紙頁。屋外,夜色漸濃,天氣很冷。她已經拉起她外套的衣領,當特雷斯捕捉她的眼神時,她並沒有回應。她有一陣子沒閱讀了,她僅僅是失神了,熟悉的墨綠色虹膜靜止不動。內心深處幾乎不存在的可感情緒是什麼?特雷斯認為他知道。她的眼睛微微眯起的方式,是陌生。她在*回想*。但回想什麼?
夜晚逼近,天色暗了下來,而中央的汗像燈泡一樣燃燒著。周圍,安靜的鄉村裡,空氣冷得晶瑩剔透。男人背靠在摺疊椅上,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擦拭著眼鏡。在他身旁,特雷斯決定追求最簡單的解法,伸出手握住文件夾的邊緣。她把它抓在手裡,並沒有翻頁的打算。
“我可以嗎?”他問道。
“是的,當然了。”安-瑪格麗特點點頭。似乎如夢初醒,她補充道:“這一切都十分令人困惑,我得承認…”與此同時,在汗向孩子們的母親解釋現在該如何向警察求助時,特雷斯看著文件夾中四張倫德家女孩的照片。汗將她們按年齡放置成一排,就像一根繩上的珠子。
安-瑪格麗特在客人離開後關上了花園大門。她在後窗輕輕地揮手。出租車沿著碎石路行駛,不再是肯尼控制車輪了。肯尼早就去到他自己的肯尼世界,去做肯尼的事情了。他們離瓦薩有四十公里遠,還不能很快將慄樹叢中的白色鄉間別墅拋到後面。離開時,他們都心照不宣地鬆了一口氣。還有莫名的尷尬。沒人能開口說任何話,碎石在車輪下嘎嘎作響。最後,汗還是盡力了:“她,好像…看起來並沒有很高興,可能吧。”
傑斯帕哼了一聲:“你一定要有這個愚蠢的主意。”
“所以你認為我們該怎麼做?什麼都不告訴她,比如,讓她自己弄清楚那些信是怎麼回事?”
“是的,是的!她們沒死,倫德夫人,你的孩子還活著,活生生的孩子!你不能只是讓她猜測這些,不是嗎?謎題需要解答。”
在一段不短的時間裡,他們安靜地坐著,注視著窗外。鄉村道路已在身後,汽車嘎嘎作響,特雷斯詢問司機能否在車裡抽菸。昏暗的光線下火柴一閃而過,捲菸紙在火焰中咔咔作響。“阿斯特拉”的煙霧在車廂四處飄蕩,聞起來有些苦澀。在肯尼的汽車裡呆了太久,不知為何,坐在這裡有種背叛的感覺。
汗的良知開始感到刺痛:“但也許我們真的不該告訴她。假如她已經和解了,我們只是在無意義地刺激她呢?如果什麼也找不到…”
“你這樣認為?”傑斯帕諷刺地說道。“也許這就是我們的義務!衝進一個陌生人的家裡告訴她關於她孩子的事情。”他思考片刻,再次開口:“我真的不這樣認為,汗。我不認為她和解了或是什麼的。也許只是她的生活還要繼續。當然,我不是父母。”
特雷斯把菸灰缸舉到車門外。他抽著煙,沉默著。他們避開了載客汽車網絡和那裡的擁堵。這就是為什麼他們要在傍晚沿著田野,灌木叢和森林間的鄉村小路行駛。路程過半,他在抽第六支菸,車廂裡變得憋悶。前探員很有禮貌,他搖下車窗,新鮮的空氣夾雜著些許雪花湧入。窗外,它們漂到水渠的邊緣。光禿禿的灌木叢吱吱作響,遠方的田野裡下起了雪。
“她沒有和解。”特雷斯說。“她是遺忘了。整個房子裡我沒看到任何一張她們的照片。她也在看著你文件夾裡的她們,似乎在嘗試回憶她們是誰。”
汗因寒冷而顫抖著。沒有人說話。這意味著接受。在傑斯帕退縮前又度過了很長一段停滯的時間。這就是他們讓對方知道他們對此作何*感覺*的方式。極少向對方表達他們真正的想法。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失蹤事件。因為他們在一開始談論了太多。談論過多,以至於談話不再有任何幫助。一切都已道盡,他們沒有什麼安慰彼此的話了。因此他們聽到傑斯帕的話後都感到非常驚訝:“有時,對我來說,似乎整個世界都已經忘記了她們。”
“確實是這樣。”特雷斯說。
汗說:“我們出發去找到那個雜種。”
“我們今天就去。”特雷斯說。
汗隨後問道:“我們要去哪?”
“去格拉德。”特雷斯說。
他們都看向傑斯帕的方向。
“Davai。”傑斯帕說。
一場雪暴,伴隨著黑暗降臨。他們驅車穿過塞勒姆的街道,周圍是凍結的城市。這是今年的第一場。汗兩隻手各提一個巨大的行李箱,在他進入車廂時,寒意和雪的甜味一同滲入。小徑被拋到身後的房前。他年邁的母親站在門口,大喊著,但沒人能聽出喊的是什麼。汽車已經提速,雪花在外面的大街隧道里打著旋。他們在傑斯帕住宅前等他的時候,雪下得永無止境。兩個小時。看起來他們似乎已經趕不上夜間磁懸浮列車了。冷杉樹上的白色條帶飄到風中,一輛黑色的載客車深埋在雪下。終於,傑斯帕來了,手裡提著白色的行李箱。
“進展如何?”
“呃,咱們只能說進展不怎麼樣。”傑斯帕答道,然後花了點時間整理自己。“開車。”
他們啟動了。速度很快。他們要求出租車司機開得再快點,但那會有危險。風將條帶吹到前燈裡,它的混沌飛到馬路上,飛到路燈橘色的光環裡,到處都是。特雷斯把錢扔到司機身上,一邊指路一邊盯著手錶。他奔跑著,穿過積雪覆蓋的廣場,出租車的關門聲在他身後響起。他並不在乎傑斯帕的東西落在了他的房子裡。
傑斯帕只是在後悔,離開內衣模特時沒有找到他的髮髻。他本來可以更冷酷的。這也是遺憾之一。他手裡拿著行李箱奔跑著,雪花飄進雙眼,各種諷刺的妙語進入腦海:“這份時尚活,還有這份時尚活,你看,不*行*了。這種*模特*活沒有未來。你將會接手我的房子,你將會住在瓦薩,旅行不安全。是時候找一份真正的工作了。”
已是深夜,但電梯前仍擠滿了人。他們在喊叫著,特雷斯亮出他的假許可證:“聯合刑警,都離開這裡!”他不再是薩默塞特·烏爾裡希,他現在是科斯莫·孔特沙洛夫斯基。科斯莫並不是一位失蹤探員,他是特雷斯自己腦海裡的產物。為了掩蓋蹤跡——沒人能跟蹤它。
當擁擠不堪的電梯廂將他們送至城市上空時,男孩們才終於坐到行李箱上,調整著呼吸。城市被雪埋葬了,它的微光滲入載客車噁心的煙霧中,將它們變成土星綠,金色,橘色…直到列車站的黑暗將它們吞噬。電梯門開啟,他們在車站的高柱拱門下奔跑。在那裡,同樣有夜間的人群等著他們。到處都擠滿了人,等候室裡,售票亭前,儘管公告板顯示已經沒有空位了,一個娃娃音女孩在喇叭裡確認著這一事實。甚至連飛往薩馬拉,去SRV的航班,後天的票都已經售罄。是的!你現在想要的是一個墮落官僚主義的工人共和國。更不用提在這個緊要關頭,在格拉德,蜂窩灌溉網絡消失了,一股浪潮威脅性地在葉科卡塔的上空升起。你能跑去哪裡,留在家裡,加入軍隊!
他們擠了出來,站到月臺上。高高的夜空中下著雪,而當售票員將他們在磁鐵列車車廂的五折板條門前攔停時,特雷斯做了件他從未做過的事。科斯莫·孔特沙洛夫斯基的權威閃光對售票員不再起任何作用,他被人們的狂熱麻木了。娃娃音女孩宣佈航班即將起飛,請所有人站在黃線後。他們已經能聽到列車液壓的嘶嘶聲。特雷斯把手伸進夾克下露出一把手槍,槍套的皮帶掛在他的胳膊下方。他牢牢握住桃花心木把手,穿過車門,走進火車奢華的昏暗中。槍管閃閃發光,售票員在服役武器面前撤退。汗和傑斯帕,從特雷斯的身後溜進車門。門砰的一聲關上,磁鐵的咆哮聲,和汗的手提箱之一,被留在了月臺上。
特雷斯把手槍放回槍套裡,並向被嚇壞的售票員表達歉意。在卡特拉他們不習慣這樣的事情。前探員向女人的配合表示感謝,重回交涉模式。外面的月臺上,列車與巨大的減震器分離,臍帶被切斷,從耦合鏈結中脫離,列車攜它和五節板條車廂的全部重量落在磁鐵上。它們在車廂下發出動力全開地低鳴。隨後,空中旅程開始了。
磁墊的作用力將下方的北海一分為二。車內很安靜,當列車在水面50米之上掠過時,發電機發出低鳴聲。他們三個站在一起,大笑著。特雷斯在青銅菸灰缸裡熄滅香菸,他們轉身背對著觀察窗。灰域坐落在前方,越過它後,廣闊的世界開始呈現。那裡的某處,在它的城市裡,在它的街道上,在它遼闊的草原中,是齊吉斯蒙特·貝爾格,世界上唯一一個知道倫德家女孩們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事的人。在他們後方的窗戶中,城市裡,只有光汙染還存在,那是遠方雪暴的黑暗之中一道金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