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紧赶慢赶,行得越远,主帅良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终于,他向吴三桂和满穗道出了自己的顾虑:“再这么下去,我们恐怕也要师老兵疲了,若是清廷组织一场伏击,难免重蹈徐中山岭北之役的覆辙。”
说来也有趣,本来良对史书谈不上多感兴趣的,最多读读《三国演义》也就是了。可是,自从磨盘山一战之后,“走天子”永历好像突然迷上了军事,隔三差五就叫上一帮将领,玩他自创的棋戏——在舆图或是沙盘上,摆满各式各样的木质棋子,代表各方军队,用骰子来模拟战场上的各种突发情况,复盘历史上的经典战例,又或是推演针对清军的防御和进攻。
一帮大老爷们儿常常就兵力调动、战损比之类的事争得面红耳赤,又旁征博引《吴子》怎么怎么说,《李卫公问对》作何讲,有经验的老将举一反三地谈怎么扎营、怎么攻城、怎么设伏……听上一堂是真好玩,学的也是真多。后来就连晋王也按捺不住,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每天来摆上一个时辰,所谓名师出高徒,他哪怕是榆木脑袋也该开窍了。何况后来统领御营,没点东西怎能服众?《史记》、《资治通鉴》之类的一本一本读下来,了解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的人发生过的事,如今也“非复吴下阿蒙”了。
再后来,平时最爱逗他的穗儿惊觉有时候竟然说不过他,拉住他的衣角,一双明眸含情脉脉;“良~爷~老实交代!”
他怎吃得这一套?照猫画虎拿出舆图:“穗儿,来玩个游戏。”
就此,老婆变幕僚,又一颗将星冉冉升起……
良收回思绪,却听吴三桂应声附和道:“还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该想个法子防范才是。”不用说,这是他磨盘山被永历和李定国打出心理阴影来了,尤其是面前这位,千军万马里砍了洪承畴的督标中军副将赵良栋,一铳崩了征南将军卓布泰啊!“马鹞子”王辅臣上阵也就和这位打了个平手,真就离了大谱。军中不是称王辅臣为“活吕布”嘛,那场仗打完良就得了个差不多的名号——活霸王!细细算来,济度、杰书、尚可喜、哈哈木、沙里布……死在良穗手里的名将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满穗忍俊不禁,笑道:“良爷,你多虑了吧。晋王麾下可是西军征战几十年大浪淘沙留下的精锐,当然战力不俗,如今清廷的敢战之兵早在直隶就已被我们歼灭,没有心气更没有能力再打一场伏击了。与其畏手畏脚,不如想想他们会往哪逃——是继续北遁,还是入朝寻求庇护?”
吴三桂久在辽东,倒是门清:“入朝料来是不可能的,朝鲜心怀大明这都不是秘密,人家暗地里管跟后金打的两场仗叫‘丁卯胡乱’、‘丙子胡乱’,直隶大战清廷强行胁迫来的几千鸟铳手已经是用光最后一点积威了。小康熙真敢去那,我等只需要接收绑来的俘虏就可以了,肯定还是往北天大地大。”
良提缰徐行,选了个折中的提议:“部队也确实需要休整,这样吧,待拿下沈阳,我们歇息两天,同时致书朝鲜国王,看他们如何答复。”
众人皆无异议,遂埋头赶路。
待到大军兵临沈阳城,也就是清的“盛京”城下,他们竟然惊喜地发现:从京城逃出来那帮大老爷们,大概率就在城内!
事实也正是如此,一千四百里路啊,他们实在是走不动了,再走下去迟早会被追上的。
他们选择留下来试着守城,全国上下大大小小满城的后果让他们断了投降的念想,只好甘愿为皇上和太皇太后断后,与盛京城共存亡。
守城很显然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了——京师都保不住,难道盛京就能保住了吗?
明军从云南和两广一路打回北直隶,毫无疑问积累了巨量的攻城经验,何况三位主将还等着抓到小玄烨换长期饭票呢,如虹的士气推动的攻势又岂是区区一座城池可以挡住的!
火器和弓矢掩护下,炸城的工程队很快把装满火药的棺材运送到指定位置,然后点火……城墙垮塌之后组织冲锋,肃清残敌,战争机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清廷将关外视为“龙兴之地”,严禁关内人外迁,汉人绝迹,此时此刻,倒帮了明军大忙:有万岁爷“涤尘务净”的旨意兜底,封刀自是不必的了,敞开了整就行。
是夜,鲜血和刀光绽放在盛京城中,一如当年辽东之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