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讀者先明白這一點。如果寫不出,或者不能寫了,馬上就收場。
中國的事情真是稀奇,糖分少一點,不但不甜,連酸也不酸了,的確是“特別國情”。
也很想看醫生。中醫,雖然有人說是玄妙無究,內科尤為獨步,我可總是不相信。西醫呢,有名的看資貴,事情忙,診視也潦草,無名的自然便宜些,然而我總還有些躊躕。事情既然到了這樣,當然只好聽憑敝胃隱隱地痛著了。
不願意的,只好上私人所開的醫院去,可是診金藥價都很貴。請熟人開了方去買藥呢,藥水也會先後不同起來。這是人的問題。做事不切實,便什麼都可疑。呂端大事不胡塗,猶言小事不妨胡塗點,這自然很足以顯示我們中國人的雅量,然而我的胃痛卻因此延長了。
怪不得有這麼細膩,原來是憑了造化的妙手,用柿皮來濾過的。可惜到他說明的時候,我已經吃了一大半了。連忙將所餘的收起,豫備將來嘴角上生瘡的時候,好用這來搽。夜間,又將藏著的柿霜糖吃了一大半,因為我忽而又以為嘴角上生瘡的時候究竟不很多,還不如現在趁新鮮吃一點。不料一吃,就又吃了一大半了。
藥房裡只有帳桌上坐著一個外國人,其餘的店夥都是年青的同胞,服飾乾淨漂亮。不知怎地,我忽而覺得十年以後,他們便都要變為高等華人,而自己卻現在就有下等人之感。於是乎恭恭敬敬地將藥方和瓶子捧呈給一位分開頭髮的同胞。
現在自己帶了瓶子,怎麼還要付五分錢呢?這一個“喂”字的功用就和國罵的“他媽的”相同,其中含有這麼多的意義。“八毛!”他也立刻懂得,將五分錢讓去,真是“從善如流”,有正人君子的風度。
於是請我吃麵包,還有葡萄酒;主人自己卻吃麵。那結果是一盤面包被我吃得精光,雖然另有奶油,可是四碟菜也所餘無幾了。吃飽了就講閒話,直到五點鐘。客廳外是很大的一塊空地方,種著許多樹。一株頻果樹下常有孩子們徘徊;C君說,那是在等候頻果落下來的;因為有定律:誰拾得就歸誰所有。我很笑孩子們耐心,肯做這樣的迂遠事。然而奇怪,到我辭別出去時,我看見三個孩子手裡已經各有一個頻果了。
出處:北京魯迅博物館官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