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復仇鬥士不會喝酒
——
我們從來沒有扼住命運的喉嚨，從來沒有。
——阿爾斯特.費爾巴哈.L.薩利加姆.瓦哈拉
——
霧月河上維那斯，
要倒了，要倒了。
霧月河下居魯士，
要倒了，要倒了。
——
蒂烏紀7055年5月19日，清晨。
——
層層疊疊的黑石堆砌起雄偉，連排的城牆如屹立於大地的不朽，藏青的蒼鷹越過春季雲霧，振動於翅膀，試圖追逐文明偉力的造物。
水氣被接連噴出，幽長的鋼鐵火車破開阻隔的風浪，將所有的追趕拋置身後的黝黑鐵軌，駛進有著山巔之城美稱的萊特蒙德市。
容納十條軌道的站臺內滿是嘈雜，約莫聽到噴吐蒸汽聲音的人們，便修整衣裝，緊緊張張地從長椅起身，匯聚成人流，想要趕上時間的尾聲。
塗抹鮮紅外漆的列車行進站臺，頓時吆喝聲此起彼伏，叫賣、招攬、接人等，共同融匯成人間百相。
布朗妮用鋥亮的皮靴輕輕剁地，她呼出長期旅行所帶來的疲憊，稍稍活動手腕，簡單打理一番自己的酒紅色長髮，後踮起腳尖，打量四周，沒見到迎接她的人，淺淺思忖後便自行提起行李，大步走出站臺。
途中有不少人推測出少女衣裝的昂貴，遂四下交換眼神，可未等他們聚集起來，像是看到什麼畏懼的事物，又立刻呈鳥獸狀散開。
修長的男人依靠於牆壁，他用左手轉動烙有白鳳凰印記的接待牌，眼角的勞累卻溢出許多，使得他看到布朗妮時，下意識地發出砸舌的聲音。
“沒想到約瑟夫你會記錯時間。”布朗妮有些無奈地說道。
被喚作約瑟夫的男人，再次砸舌道：“昨晚加班。”
“是嗎，不管怎樣，我有些累了、乏了。”
“那就上車，因為伊夫林區正在整修道路，現在從這個布倫特站臺到丁格勒區需要6個小時。”聽到抱怨的約瑟夫又下意識砸舌，“還有，你讓我調查的事情，我可以現在就告訴你。”
“啊，那件事啊，還是算了，這裡人多，而且我剛從「弗朗索瓦王國」回來，有不少事情要優先處理。”
“是他？”
“就是他。”說著，布朗妮先是將行李遞給約瑟夫，而後才拉開動力轎車的車門，朝著後排座位坐上去，她撥弄扶手的烙印集成陣，從掌心溢出翠綠的魔力，令其激活。
半透明的城市地圖一入眼簾，布朗妮打量著多月不見的萊特蒙德市，十五個城區錯落有致地分散著。
嘭地一聲，車門被關上，布朗妮將目的地完成設置，搖下車窗的她，扭頭看向剛剛坐下的約瑟夫：“會長人呢？”
“你問我？”
“當我沒說，那最近萊特蒙德有什麼奇怪的事情嗎？或者一些傳聞也可以。”
“膠皮人、缺頭犬鳴、鏡中滾石、裂嘴裹屍、無色雕像等等？”
布朗妮捂住額頭，疲勞頓時湧了上來，“坊間傳聞就沒必要作為重點，我們「卡姆登商會」只是商會，不是「公會」那種龐然大物，可以隨意投入海量的資源和人力調查這種捕風捉影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硬要說的話，那就是布朗妮你從紅火車下來開始，就一直有人在肆無忌憚地窺視我們。”
——
中午。
——
清晨的雨露被拖拽下來，逼近午時的天空正散發灼熱的輝光，斑駁的痕跡爬滿青石所鑄造的研究會館，三層建築內傳出青年與老人的聲音。
“亞倫，我說了多少遍，釋放「特性」力量不能靠直覺，你當你是什麼，一頭野豬，橫衝直撞嗎？”
額頭爬滿汗水的青年正喘著粗氣，身體周遭盡是陷入混亂波動的幽藍色魔力，他有些不耐煩地開口：“但是那樣做太浪費時間了，運用「等式」進行特性力量的釋放根本不是我的長處，我更擅長於身體記憶和直接感覺。”
聞言的老人用握住仿若指揮棒的木棍，輕輕打擊著空閒出來的右手，忖量言語的組合，“亞倫，你覺得特性是什麼？”
“想象？”
“……”老人長長地嘆了口氣，擰把的五官，仿若在說明眼前之人朽木一般，他只得砸吧嘴唇，重新組織詞語，“亞倫.巴特勒.阿提利烏斯。”
“還是從我們的歷史開始，從我們漫長的歷史，大致可以分為兩個部分：魔法和特性。”
“當然這兩種東西都是同根同源，區別在於魔法是無序的、混沌的和不可控的。”
“特性，雖然也有一部分是屬於不可控的，但從整體來看，通過較為嚴謹的等式，能夠讓這股力量變得有序，至少是限定在‘我思我想’的範圍。”
平穩好魔力波動的亞倫，他有些疑惑地插道：“特性等式和魔法咒語沒什麼差別啊，就算是我也知道特性等式和特性釋放是並行，首先要在大腦構築等式，然後身體調動魔力，讓魔力經由等式得出的目標，來達到特性的釋放。”
“這和吟唱魔法咒語，看起來不是一樣的嗎？”
聽到亞倫將自己教授的知識還給自己後，老人猛地揮動木棍，擊打亞倫的背部：“明天加練。”
“啊！”
“如果兩者真的完全一致，為什麼自蒂烏紀5100年後魔法力量被特性力量完全取代？”老人伸出右手，讓白色的魔力溢出掌心，“睜大眼睛仔細看，這個場景你應該好好牢記於心，而不是每次都還給我！”
原本平靜的周遭，不可見的波動以老人的右手為中心，掀起陣陣波瀾，等微小的顏色點顯赫於視野，那白色的魔力速即分散出線條，將一切串聯成團，而後老人握掌成拳，瞬時烏黑的裂縫在他的掌心顯現。
“這是？”
老人將魔力從左手釋放，以木棍為介質，對右手的裂縫進行填補，“除了我們自己的魔力，在周圍還有無盡的元素，準確點說算是魔力元素，那是自然魔力、死亡事物的魔力、釋放特性後殘餘的魔力等等，等等，魔法咒語實際上就是讓這些魔力元素，來替代等式得出結果的過程。”
“通俗點說，就是想要達成什麼效果，全權交給了魔力元素‘它們’，你覺得‘它們’會得出什麼的等式結果？”
“假如，你的魔法咒語是呼喚一顆火球，一個拳頭大的火球，可在‘它們’來看，火球可以是拳頭大小，可以是一張桌子大小，也可以是一座城市的大小，只要周圍的魔力條件能夠滿足，‘它們’就可以釋放摧毀一座城市的火焰。”
“亞倫，你也許覺得這不算什麼，那如果有些人想要使用魔法，進行復活、獻祭等邪惡之事呢？‘它們’沒有正邪和善惡，‘它們’就只是魔力元素，而‘它們’會滿足一切的許願，會製造出比邪惡更可怕的東西。”
儘管天氣已臨近炎炎夏日，但亞倫依舊感到自己的後背，正在涔出冷汗，他彷彿能看到千年以前綿延不絕的混沌。
咕——！
信鴿的聲音插入會館內空地，打散亞倫的想象，飛落至老人肩膀。
老人從信鴿的紅色信筒，取出三橢圓標記的信件，紙張不算大，送達的信息內容字數也較少。
當他快速掃視完信件，便讓右手掌心釋放魔力，點燃信件後抖動肩膀，讓信鴿返航。
“真是多事之春。”皺著眉頭的老人，“亞倫，我要出門一趟，這紅沙研究會暫時幫我看下。”
言畢，老人便離開空地，回到三層房間，整理東西，等亞倫將空地收拾乾淨，就看到老人穿著正式，並著各類裝備，推開大門，徑直離去。
須臾後，亞倫收回視線，小聲呢喃著：“明天要加練啊，但已經加練半年多，我也沒能把當時在馬納洛村的最後所釋放的特性，完成二次重現……”
“賽德里克不會誆我來這裡學習特性吧？”
“……確實是文森特.喬.梵古啊。”
“算了，等打掃完，去諾頓酒館喝一杯，然後找找地下有沒有鬥技場之類的，身體不能鬆懈。”亞倫一邊整理空地散亂的道具，一邊思忖接下來的去處。
少許時間流轉過後，午間的太陽高高掛起，準時的會館大鐘叮咚作響，木質外框的鏡子映射彼時的寧靜祥和，然亞倫瞬時緊繃身體，殺氣如刀劍般揮向四周。
“是誰？”
誰在窺視我？
——
中午。
——
車輪碾過沾染泥濘的道路，載著少女布朗妮和男人約瑟夫，穿過低矮或高聳的建築，追趕於前方。
最終行進的車輛停步於它的目的地——丁格勒區的卡姆登商會北部中心大樓。
布朗妮從車內走下，環顧四周，陽光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喧鬧不已，她忖度少許，揮散縈繞心頭的猜想，把目光投向側身：“我們最近有招惹到什麼棘手的組織或個人嗎？”
“沒有，都是老對手了。”約瑟夫伸手抓了抓後頸，先於布朗妮走進大樓，“雖然我不清楚會長這會在哪，但是今天你回到萊特蒙德市的消息，他早就知曉，應該會在入夜前回來，你明白的，現在所有人都在迎接烏曼尼亞的那位。”
“是嗎。”漫不經心的布朗妮將雙手背於身後，然翠綠的魔力盈滿於雙手，繁複的等式潛藏於言語之下，特性被構築，力量也被釋放，一切正常，“話說，我可以檢查會長的房間嗎？”
“不可以。”
“真不知道，約瑟夫你這麼死板，是怎麼被會長招攬到商會的。”布朗妮擺動雙手，揮去纏繞的魔力，神情略作緩和的她，緊跟約瑟夫其後。
井然有序的商會大樓，散落於走廊的陽光，映照的斑駁陰影，正共同譜寫祥和的樂章。
齒輪轉動的聲音，把鋼鐵之門給推開，將奢華和極簡融會貫通的房間展露於布朗妮眼前。
她徑直走進房間，來到書桌後，右手晃動象徵柔軟的椅子，左手撐著下巴，忖度少許後，便坐了下去。
“怪不得會長一來這裡，就到他的房間，這椅子真舒服啊。”
約瑟夫未作應答，他只是啟動房間內的機關，讓齒輪再次轉動，關閉房間的大門。
“這皮毛應該是瑟維卡部落深處的雪龍兔，這坐墊和靠背應該是凱克大陸那邊的爆羚，這椅子骨架應該是瑪門教國獨有的亡語犀……哇哦，沒想到會長房間是這樣。”
布朗妮饒有生色地點評房間種種，細長的手指依次掃過木櫃，稀有的絕版書籍、獨有的特性技術原型、源源不絕地逸散力量的武器，仿若世間繁華所在。
齒輪的咬合迎來最後，房間於此變成封閉的密室，約瑟夫走到用於接待的沙發前，直接坐下，似沉悶的鼓點上下回蕩。
那面巨大的鏡子衝進布朗妮的眼瞳，如光彩奪目的鑽石，讓一切視線都無法逃脫，但鏡中卻只布朗妮一人。
孤苦伶仃的布朗妮.堪多菈一人。
潛藏於正常之下的驚怖，展露它的獠牙，以猛烈之勢去侵吞誤入歧途的少女。
翠綠的眼珠映照著翠綠的魔力，然這番舉止僅曇花一現，再細看，少女身上未有魔力洶湧，餘翠綠環視。
站起來的布朗妮又坐回椅子，她搖擺著奢華，度量詞語的組合，“約瑟夫，趁著還有時間，跟我說說讓你調查的那件事結論。”
“馬納洛村的那位？”
“除了他還能有誰，其他的，就算僥倖倖存，恐怕也不會讓自己的信息再次進入「公會」的視野。”
“亞倫，亞倫.巴特勒.阿提利烏斯，7053年12月，C1級馬納洛村事件倖存者，關於這件事的定性只定為C1級，應該是普魯塔克的那位「鬥王」對「公會」施壓了，誰讓亞倫是被赦免的「鬥士」。”約瑟夫用聳肩表達箇中無奈。
“7054年1月，在普魯塔克的布里尤德市修整後，由「巨人」賽德里克介紹，加入「元素」庫帝斯.伍德的斐迪南調查團，並在公會註冊為「先鋒」。”
“之後的一年時間裡，接受公會的先鋒委託，提升個人影響力，賺取委託報酬，獲取「腐朽大師」藍道爾.戴維森的消息，在普魯塔克和黑格爾境內，追著藍道爾的蹤跡到處跑。”
“但是那位真理教的聖主教藍道爾，不是那麼好追蹤的，他擁有多重身份，光是明面上就有「真理教」聖主教、「瑪門教國」高級官員、「奧隆德雅金儲機構」的B3級客戶這三個身份，暗地裡，根據馬納洛村的情況來看，恐怕會多到就算討伐了藍道爾，仍然還有數不勝數的暗棋，他沒來得及啟動。”
布朗妮滑動翠綠的眼珠，從雅緻的書桌到溫和的吊燈，她調整坐姿，繼續問道：“亞倫完成公會委託的情況如何？”
“1年，3件G級委託、6件F級委託，11件E級委託，9件D級委託，完成率80%以上，20%未完成的委託也並非他個人因素，現在的話他已經成為公會的C1級先鋒。”
話到此，約瑟夫稍作停頓，亞倫一年內完成從G級到C級五連跳的舉動，使他的語氣發生變化，不得不進行調整，避免主觀傾向。
“7055年2月，應該是在庫帝斯或者賽德里克的建議下，暫緩對藍道爾的追查，來到萊特蒙德市的丁格勒……”
“亞倫跟我們在同一城市？”布朗妮打斷了約瑟夫的敘說，神色變得如履薄冰，她端正起身軀，“不，不，不！亞倫怎麼會來萊特蒙德市？如果是學習特性的力量與技巧，最合適的地方是我們黑格爾的首都「赫爾德林之城」！”
“誰？誰！”
“約瑟夫！亞倫現在在哪？”
“萊特蒙德市，丁格勒區，紅沙研究會的會館，跟著研究會的會長文森特.喬.梵古學習特性使用。”
聞言的布朗妮，用右手敲打椅子的扶手，她的眉頭一度擰起又鬆開，鬆開又擰起。
“約瑟夫，我不等會長了，如果他回來問起我，就說我去調查亞倫，他會明白。”
約瑟夫沉默半晌，起身來到房間門前，按下開門的機關，齒輪又一次咬合起來，厚重的鋼鐵之門被打開。
布朗妮沒有急於起身，她凝視著鏡面，直到大門完全打開，也沒能從中窺見想要的。
少許後，從奢華至極的椅子起身，離開會長的房間，布朗妮沒有回頭，也沒有慌亂，僅是行走於空蕩蕩的走廊。
雖可見細碎的陽光灑落於地板和壁畫，然此般卻無寧靜祥和可言。竊竊私語的聲音，腳步啪噠的聲音，水珠滴答的聲音，各種聲音湧入走廊，似人群將布朗妮包裹，想要攪亂她的步伐。
積攢的混濁被吐出，少女低聲呢喃：“亞倫，敵人來了。”
——
黃昏。
——
長劍插於鬆軟的泥土，亞倫已全副武裝，他站立於研究會館的空地，審視歲月遺留在牆壁的痕跡。
會館內部，沒有被侵入的跡象，可殺意是從哪裡來的？
天空？地下？
踱步的聲音來來回回，亞倫確認他已將整個會館搜索一遍，但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的魔力波動，更別提使用特性後的殘餘氣息。
是有人潛入進來，然後又離開？
那他對我釋放殺意的行為又是為何？
從他沒有偷襲我來看，城市肯定在發生什麼事情……
稍稍活動手腕的亞倫，將左手搭在特製腰帶上，並伸出右手握住長劍，時而握緊，時而鬆開，似躊躇於選擇。
無差別地發起攻擊？別的意圖？
萊特蒙德市是黑格爾國的第二城市，就算發生什麼大事，要不了多長時間，萊特蒙德市的「殿堂議會」就會出動人手，解決問題。
……不，不，不是殺意，是…像是…
“像是給我的邀請函。”
亞倫的五官驟然肅穆，他回想起，曾於森林中和厭獸對抗，曾於山巔上得見燃燒的天空，曾於小鎮中再麵人心之惡。
“額外的調查…希望公會能在事後補發報酬。”
錚——！
長劍被拔起，亞倫將其別於腰間，推開會所大門，就此走出。
——
已近黃昏的外面滿是擁擠的人群，有穿著襯衫的體面人，有粗魯工裝的普通人，有奇裝異服的怪人，也有穿戴鎧甲、佩帶武器的公會先鋒或其他人。
立於房屋樓頂的亞倫轉動身體，將波格道具店、諾斯酒館、坦比餐館等一掃而過，有些店鋪已經點亮戈爾德熾光燈，用以歡迎客人。
去東邊？巴士底區是「萊特蒙德準則」適用最少的城區，那裡充斥著混亂，短時間無法收集到有用的信息。
南邊？西邊？從這裡往南的話，是達格南靈脩會、黑弗幫派駐紮地環城集鎮歐特鎮，雖然跟黑弗幫派有點交情，但不能完全否定黑弗幫派的可能性。
往西的話，人多建築多，地理位置也不熟悉。
只能往北走？那邊除了帕拉尼街區，其餘的基本全是卡姆登商會的資產。
文森特好像和那個商會的會長有些來往…北…，我記得那裡還有個比較大的酒館，佛卡酒館。
思考一番後，亞倫釋放幽藍的魔力，縱身一躍樓房建築的頂部，未及邁開步伐，一支隊伍突兀地闖進他的視野。
隊伍中的男人和女人多是衣著樸素、五官麻木，從他們隊伍行進的路線來看，應該是從萊爾區的布倫特站臺下來，依次經過波拿巴區、德馬克區、瓦勒區、馬恩區、巴士底區，然後抵達現在的丁格勒區。
亞倫將附著雙腳的魔力收斂於身，他從這支隊伍感覺到某些熟悉的東西。
街道上的人們為隊伍讓開空道，令其能順利通過，而他們一邊行進，一邊在領頭人的引導下，低聲唸叨含糊不清的詞語。
“██賜我，██遣我，██示我。”
向下俯瞰的亞倫依稀只能聽清個別詞彙。
“██權柄，██福言，██今永。”
“使我██，使我██，使我██。”
“唯██終至，唯先末██，唯████。”
另類的感覺爬上脊樑，似躲藏陰暗的冷血生物正顯露獠牙，亞倫反感地唾了一口。
眼前聚集的隊列和他們唸叨的意義不明的語句，讓他下意識地想要拔劍將他們全部砍殺。
這種煩躁的感覺…不會是好事啊。
搭在劍柄的右手，將長劍抽出小半又按回劍鞘，抽出又按回。
反覆數次後，亞倫還是隱去追上隊伍的想法，他通過地圖比對，大概推測出隊伍的終點——達格南靈脩會。
我記得公會給我會館附近的人員信息裡面，達格南靈脩會是公會的C3級先鋒阿方索創建，主要用於精神創傷的修復？
阿方索，記得沒錯的話，他好像在薩卡拉之海活躍過，建立了調查團？然後因為某些緣故，決定不再活躍於海上，而是經歷一些事情後，定居於萊特蒙德市……
他，他好像不是人類（物人族），是，是精靈（艾爾夫）嗎？
“總覺得，這個靈脩會疑點重重的同時，又存在著能夠自洽的邏輯，文森特也跟我說過一些東西，阿方索背後有「殿堂議會」的大人物作擔保。”
“嘁，現下只能先去酒館，優先獲取信息。”
打消貿然想法的亞倫，彎下身體，讓身體的本能駕馭特性的釋放，如迅疾電光，穿行於城市間。
然亞倫身影消失後，隊伍的聲音終於清晰，他們如是念叨：
“欽崇，圓滿萬有之上。”
“欽崇，圓滿萬有之上。”
“欽崇，進化萬無之一。”
“欽崇，進化萬無之一。”
“欽崇，永恆萬眾之後！”
“欽崇，永恆萬眾之後！”
——
入夜前。
——
熾光燈下的酒館內，零散地坐落著幾位，酒杯晃盪起甘甜的酒泡，得見少許愜意。
櫃檯前棕褐頭髮的男人，正擦拭玻璃酒杯，收拾酒後殘局，他舉起乾淨的杯子，能從燈光下映射出湛藍的眼珠。
“戈迪亞，結賬！”老人高舉右手，搖擺揮動著，呼喚男人的名字。
身高極具壓迫力的戈迪亞停下手中的工作，他穿過桌椅的間隙通道，來到老人面前，熟練地掃視桌面的酒杯數量與吃食，“半枚錫銀幣，雷因。”
老人將錢幣放於桌面，後起身離開了酒館，那般熟悉的模樣可以看出是常客。
“戈迪亞！”
“戈迪亞，錢我放桌上了，還是一樣的一枚錫銀幣，有餘的話，就存到下次再用。”
“戈迪亞，買單。”
“戈迪亞，今天就用我存的額度抵消吧。”
“戈迪亞，要走了。”
晚飯後的怡情時光已過大半，客人們也收拾起情緒，準備回家，戈迪亞正來回穿行，計算價格，收取錢幣，並用抹布先簡單清掃桌面。
待酒館內的客人走的差不多，戈迪亞從櫃檯拿出標有“打樣”字樣的掛牌，走到通向外界的正大門，將掛牌掛於門把手，顯示酒館結束營業。
然未及戈迪亞掛上掛牌，門外迎來的兩位不速之客，是女人和男人。
女人身上滿是殷紅的血跡，她喘著粗氣，她穿著背部印有白色鳳凰的袍子，她的手中握著損壞大半的長劍。
男人衣著完整，身體多處佩帶著護甲，金屬的光澤倒映著燈光，他呼吸平穩，他裝備著長劍、短刀和弓箭，他的身上無顯眼印記，僅右肩的肩甲上刻印著不起眼的白色圓桌。
“老闆，還接客嗎？”
“老闆，還有位置嗎？”
戈迪亞躊躇少許，還是讓開身位，擺出歡迎的手勢。
女人先一步向前，她踩著沉重的步伐走進。
男人稍作思考後才挪動腳步。
戈迪亞輕輕合上正門，回到酒館內的他，滑動湛藍眼珠，他看到女人和男人分開而坐，且相距位置異於正常的等邊，距離牆壁等邊，距離櫃檯等邊，甚至，距離他也是等邊。
……看來，萊特蒙德，發生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老闆，一杯烈酒。”
“老闆，一杯果水。”
“好。”
戈迪亞用簡潔的語言回應女人和男人，他的手法嫻熟，將櫃檯的烈酒進行調製，降低不必要的辛辣，潤滑起口感，他進入廚房，從繁多的水果品類中，選取適宜的組合，攪拌後使其散發惹人的清香。
“客人，這是您的烈酒。”
“客人，這是您的果水”
戈迪亞把烈酒和果水分別放置，他回到櫃檯，為自己點上來自詹姆士邦聯國的慄煙，火星燃燒著金黃的煙片，他吐出大小不一的菸圈，打量著仿若身處兩個世界的女人和男人。
“老闆，你有沒有見到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
“老闆，你有沒有見到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
戈迪亞沒有急於回答，他的目光放於再次開口的女人，他緩緩地吸食慄煙，噴吐出遮蓋五官變化的煙霧，他用左手食指敲打著櫃檯桌面。
噠噠，噠噠。
噠噠？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其他的聲音混入其中，它於陰影中短暫爬行，而後振聾發聵。
屋外下起滂沱大雨，如此雜亂無章，如此混沌無序，亦如眼前的女人和男人，他們並行而坐，他們等邊而坐，如並行的不同世界。
戈迪亞彈掉殘留於右手的菸灰，拿起櫃檯上的火柴盒，走向窗戶邊，欲要拉上窗簾時，他卻看到悚然的一幕：窗外無一雨滴。
驀然轉身，睜大眼瞳的戈迪亞注視著女人和男人，他的呼吸被加快，他的眼角被心裡的陰霾所攀爬，他忖量話語，抖動幾下嘴唇後開口。
“下雨了？”
女人一飲杯中酒水，起身面向酒館的正門。
男人繼續品嚐手中的甘甜果水，調整穿戴於雙手的手套式魔力轉換器。
她開始踏步，走過木桌與木桌的間道，讓翠綠的魔力從身體內釋放，纏繞身軀。損壞嚴重的長劍被丟置於木桌，她從腰間抽出短劍，慎重於屋外的暴雨聲，讓自己停在正門旁。
戈迪亞從窗戶邊退開，他遠離正門，向前方投去審視，然變化不止於此。
“真理██，真理██，真理██。”
人的聲音突兀地闖入酒館，起伏著，低吟著，讚頌著。
“得證██，得證██，得證██。”
似有隔膜將世界分離，無法窺見語言的真實。
“██為信，██見臨，██入難。”
聲音越發洪亮，恍惚間可見空蕩的房間，被穿著統一的人所侵佔。
“唯圓滿██，唯先末██，唯████。”
一瞬間，那些人，那些東西，那些事物，顯露他們群聚的身姿，顯露它們異樣的身形，顯露扭曲過後的可怖。
幽藍一如春日乍動，向著禱告的人群。
是男人揮以暴力之刃，將鮮豔灑滿酒館上下，任由紅色侵染潔淨的木桌與木椅。
魔力於男人手中，時而為烈焰，時而為雷光，憑藉嫻熟的戰鬥技巧，躲避圍追的人們，但變化仍沒有抵達終點。
新的聲音粗暴地闖入進來，是蓋過大雨的瘋狂，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重物的下落，彷彿混沌被驚醒，它撕開用於防禦真相的牆壁，破開酒館的正門和牆壁，令慘白的月光墜入此地，為屋外的人海披帶驚懼外皮。
翠綠攀附短劍，女人身形既不迅疾，也不猛烈，卓越的大腦卻為她分析出最佳的路線，讓她得以收割敵人的生命。
屋內幽藍凜冽，屋外翠綠昂然，也如最初見面時的涇渭分明，戈迪亞從驚異中恢復過來，點燃第二根慄煙，金黃的菸草又一次釋放燎燎白霧，讓他獲得思忖閒餘。
Boss，今夜果真如你所說，會是一個漫長的夜。
回到櫃檯，從秘密的夾層裡拿出灰黑色長劍和制式左輪手槍，戈迪亞將特製的液體澆灌於特製的布，包裹長劍，擦拭往日痕跡，讓鋒利再回今日，他轉動著左輪手槍，端詳特性文明鍛造的米哈伊爾式槍械，精心製作的特殊子彈被塞進轉盤。
只不過，讓我沒想到的是，敵人竟然會誘引貧困無望之人，用痴狂的美夢吊引他們前進。
就算是我，也不會…落魄到如此地步。
真他媽…該死啊！
第三人衝進混亂中心，無色的魔力纏繞於右手的長劍，使鋒利再升，使殷紅的線條串聯通往死亡的道路，銀灰的左輪手槍在左手的扣動下，加快了殺戮進度。
揮動，劈砍。
遊走，刺入。
戰鬥，戰鬥。
三人一同摒棄多餘的仁慈，精準掌握魔力的釋放，高效控制體力損耗，以最小的付出，獲取最大的收穫。
屍體被積累於地板，一具接一具，血液被濺落於酒館各處，牆壁、地板、桌椅，一切都被塗抹成猩紅。
然人群不見停歇，他們仍在從四面八方趕往這處佛卡酒館，儘管象徵其聲名的牌匾已然破碎。
刀劍繼續遊走於癲狂的、不知疲倦的、混沌不明的敵群中，他們百折不撓，他們冷酷如鋼，他們是行進的死亡代行者，直到巧合讓三柄刀劍交錯於中心。
時間、空間，皆陷入短暫的停滯，待交錯的魔力聚合，又分散回各自軀體，才再次使世界轉動起來。
彼時，一切支離之痕跡，全然消失，白色的燈火下是愕然的女人、男人和戈迪亞，以及那柄接近分崩離析的長劍。
“佛卡酒館的老闆，戈迪亞。”
“公會先鋒，亞倫.倫納德。”
“卡姆登商會關聯者，海倫.布朗妮。”
謊言一同升起，無人鬆懈，他們既互相注視，又相互威脅，有如矛盾重重的集合體。
“看來我們三個，沒有一句有用的真話。”
戈迪亞後退一步，將長劍插入木質地板，左輪手槍放於桌面，示以他的態度。
布朗妮左右觀察片刻，思慮一番後，讓翠綠的魔力歸於己身，短刀則垂於右手。
悠長的呼吸使得幽藍勾勒線條，亞倫轉動手腕，甩出漂亮的劍花，他注視著乾淨的劍身，思索無果後，緩慢地收起長劍。
“首先，是否都看到敵人，和敵人進行了戰鬥？”
亞倫拋出問題，沒有回答，但從布朗妮和戈迪亞的神態中，得到肯定答案。
“第二，對於萊特蒙德市正在發生的事情，是否都認為這種事情應該被阻止？”
新的問題徑直地擺在眼前，見到手持刀劍的兩人，亞倫摒棄繁文縟節，直奔核心。
布朗妮依靠於木桌邊角，她轉動眼珠，嘗試解開縈繞於心頭的詭悚直感，抽絲剝繭地去掉不重要的細節，將已有的、得證的事實構築真相的雛形。
“我們都是真的嗎？”
面對布朗妮的反問，亞倫環視乾淨、敞亮的酒館，只看到那柄格格不入的、損壞大半的長劍，他走過去拾起長劍，端詳劍身的破碎之處。
“可能身處夢境、內部世界、詭異幻境、鏡子空間等等，但這不重要。”嗓音逐漸低啞，一些過去的記憶，正向上翻騰，令亞倫持劍的手，下意識緊握。“重要的是我們應該做什麼，我們要做什麼，以及…正確地判斷誰是敵人。”
布朗妮的目光向下，注視直指自己的劍鋒，思量少許後，她把目光轉向雙手空白的戈迪亞，“不會是夢境，如果有特性力量可以把很多人拉入同一個夢中世界，考慮到協調的複雜，我們不會如此清醒，會更加的…光怪陸離。”
須臾間，布朗妮直直地看向亞倫，待她偏轉腦袋，無聲的默契使得長劍和短劍，一前一後地落在戈迪亞的肩膀與背部。
“戈迪亞，你出現的時間、地點，過於巧合。”布朗妮繼續她的推理，“佛卡酒館，我記憶沒出錯的話，半年前這間酒館的老闆是烏巴諾.佛卡。”
“人員流動、經營不善、市場競爭等，換一個新的老闆，不意外，但是這個人，不該是你，你不像是一名商人，你更像是…組織、幫派、野心家麾下的幹部。”
聽到布朗妮這番論斷的戈迪亞，仰起腦袋，高舉雙手，驚慌未浮現於五官，面部的反應似鋼鐵，似寒冰。
「孤帆」的腦袋轉的可真快，「幽靈」的直感也有些準過頭了。
Boss安排的事情，果然沒這麼簡單就可以了結啊。
少頃思考過後，戈迪亞驀然露出笑容，後拳腳皆出，右腿如鞭，一腳踢開布朗妮，鐵拳若風，擊打長劍劍身。
他趁著喘息的間餘，抽出長劍直指布朗妮，拾起左輪手槍對準亞倫，讓劣勢和優勢的天平發生反轉，將生殺大權重握在手中。
亞倫和布朗妮正欲動作時，槍聲響起，硝煙濃厚，不見半分仁慈。
“別亂動，我可沒有重複強調的餘暇，最好認真想想攻擊的下場。”
冷漠的告誡聲迴盪於酒館，布朗妮長長地呼出濁氣：“戈迪亞，你要做什麼？”
“不要動歪心思，海倫.布朗妮。”戈迪亞握劍的手正釋放出無色魔力，纏繞長劍，令深邃與扭曲賦予其身，“或者我應該稱呼你，布朗妮.堪多菈，還是要加上那個在這裡不能提及的姓氏？”
聞言的亞倫，登時看向陷入緘默的布朗妮，無法從她的臉上得到有用信息，他開始回想離開會館後的種種，心頭蒙上一層更深的黯淡。
靈脩會的遊行隊伍，突然出現並發動攻擊的人群，疑似鏡中世界之類的境況……
我進入酒館的時候，只看到戈迪亞、發動襲擊的人群，戈迪亞刻意針對布朗妮，是因為這個原因？
應該不是，剛剛的對話，可以確定，布朗妮也是在這裡，和那些襲擊者進行戰鬥。
現在的情況，現在的情況…很像他啊……
某種巨大的陰影將亞倫侵吞，他的五官擰在一起，現在的爾虞我詐並不重要。
內心升起一股敦促亞倫離開酒館的衝動，長劍插於地面，他毅然地把正門推開。
頓時，屋外的痴妄湧入進來。
是散發遠超時代滄桑的古老文字，是早在最初種族的語言倉曼炔語，是由赤紅塗抹於牆壁、地面和一切可視物的汙穢。
「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聖潔」！
於現時，馬納洛村的記憶全然翻湧，幽藍的魔力似暴烈的烏黑太陽，讓亞倫嗓音低啞：“戈迪亞、布朗妮，你們是敵人嗎？”
直衝靈魂的戰慄感，令戈迪亞垂下劍鋒和槍口，他不敢有所舉動，也不敢輕易開口，他能預見，只要他的回答使得亞倫判定自己是敵人，亞倫一定會立刻動手，以殺死他為終結。
Boss，麻煩下次不要再安排這種事，我實在不擅長這種事情。
“戈迪亞，黑弗幫派幹部，萊特蒙德市本土人，在公會姑且做了註冊。”
“購買佛卡酒館，是幫派領袖西奇下的決定，讓我來這裡當酒館的老闆，也是西奇的決定，但真正原因，我知曉不多，整個事情的時間也不算長，三個月前突然決定的。”
“對我的安排，只是讓我在這幾天遇見認識藍道爾.戴維森的人時，告訴他，去丁格勒區的霍洛威巨塔，能夠得到他想要的訊息。”
得到戈迪亞回覆的亞倫，把目光轉向布朗妮。
“我只是被意外捲入這次事件，在過去的半年時間，我都是在弗朗索瓦王國的都鐸大公家族領地內活動。”
“我的名字，因為我現在具有卡姆登商會和公會的雙重身份，所以不得已有多個名字。”
“我不是你的敵人，亞倫，我也一樣被捲入事件，我，我沒辦法說太多，但是我，我只想…只想幫你……”
亞倫向後倒退半步，他凝視眼前的女人，布朗妮的回答，沒有實質性的東西，然最後的話語落地時，一切豁然開朗。
“亞倫，我只想幫你殺死聖潔。”
——
第二節 命運總會被巧合窺視
——
——
不落的火炬要倒了，
我美麗的殿堂，
用崇高來創造，
聖潔，聖潔，聖潔。
——
星辰點綴無光的夜空，蜿蜒的山城之頂有文明的極致造物，金屬被固定，青石被縱橫，繁複的特性紋路將入眼的一切填滿。
完美的權重礦石於其中心旋轉，向外噴發濃郁的魔力元素，令改變重力的特性力量得以激活，從而進入理想的循環，讓偉大的殿堂議會升於高空之上，俯瞰權力之下的川流。
平穩的腳步聲於殿堂內的走廊迴響，昭顯其來者。
寬敞的值守辦公室大門，被來者推開，是黑色短髮的中年男人，他高昂頭顱，一時無量，審視著坐於值守主位的「候補議員」奧蘭多.本迪克。
“混血的。”中年男人跳過煩文縟禮，直指核心，“你是否背叛了「殿堂議會」？”
面對斥責，奧蘭多借以沉默，審視眼前的中年男人密特朗.W.萊特蒙德，無派系的獨立議員，“我的決斷沒有問題。”
“丁格勒區、巴士底區、哈赫區、維納斯區、馬恩區…就算把將襲擊範圍擴大到整個萊特蒙德市也沒有問題，而你，從發現襲擊徵兆，到犧牲者出現，再到事件朝著不可控方向發展，你沒有實施任何有效的行為，你是在放任敵人襲擊我們！”接連的語句構築起洶洶氣勢，在話語的最後，密特朗甚至高舉右手，重重地捶擊象徵奢華的辦公桌。
奧蘭多嗤地一聲，輕笑起來，“密特朗，你是忘了什麼嗎？現在議會的大部分人力都在哪裡，需要我再告訴你一遍嗎？”
“…「██」來了，我知道。”密特朗垂下腦袋，用燈光的陰霾遮蓋表情的細微變化，他控制呼吸的頻率，使其歸於平靜，“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有故意放縱事件擴大，給予「██」插手萊特蒙德市藉口的意圖？”
面對如此嚴苛的指摘，奧蘭多調整坐姿，以端正直視眼前的中年男人，他回想起一些不值一提的謠言：突破人的下限，主動捨棄自己的姓氏，蟄伏於萊特蒙德，窺伺某個時刻，永遠無法看透面具下的真實。
坊間傳聞不可輕信，也不可不信。
“我沒有這種意圖。”奧蘭多對指責進行否認，“說到底，我們的萊特蒙德市雖然是黑格爾國的第二大城市，但在那位眼中，又能算得了什麼？”
“假設那位對萊特蒙德有什麼想法，根本不需要藉口，自會有人跪拜，獻上那位所需之物。”
“奧蘭多！根據推測出來的信息，自事件開始到現在，解決事件的黃金七十二小時已經過去三分之一。” 密特朗微眯雙眼，如幽寒的冷漠，“而在這二十四小時的時間裡，你有很多次機會，可作為議會本月值守議員的你，一次都沒有發出指令…你…你不想事情得到解決，你在放縱它，你想從裡面撈取一些…一些不該你得到的東西。”
燈光拉長中年男人的身形，使其陰影向外擴散，猶殺機戰慄，不敢多言，不敢妄言。
奧蘭多向後依靠椅背，混血的五官，讓他看上去既粗獷又清雅，紅寶石般的眼瞳直直地看向中年男人。
“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你比我來的時間更長，我花費二十年的時間，才只是爬到候補議員的位置，你已經是萊特蒙德殿堂議會的正式議員，你不要告訴我，你沒有齷齪。”
“奧蘭多，你是否想獲得一些不該你得到的東西？”
密特朗無視狡辯，似漠然，似寡義，似緊追其後的壓迫。
“奧蘭多，我再說一遍：你是否想獲得一些不該你得到的東西？”
“根據你的回答，我會做出我應有的行為。”
奧蘭多陷入肅靜，他想要緩解一觸即發的氛圍，卻沒能找到任何可行的措辭。
被徒勞爬滿的他從椅子起身，稍稍整理衣裝，在短暫地沉默後，嘴角緩緩地拉扯出一個弧度，笑聲於倏忽間在房內綻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殺了他！”
密特朗腳下的陰影驟然變化，握持刀劍的戰士如迅疾雷電，讓攻擊穿透他們的敵人，果決且不留餘地。
頓時，殷紅四處飛濺，沾染名貴的桌椅，汙染亮麗的地毯，將一切都塗抹上它的痕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掉落的頭顱沒有停止大笑，甚至他的眼角有淚水流出，甚至他的軀體走向頭顱，將其拾起，重新接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該說，真不愧是您。”
“能在這個講究派系的殿堂議會里面，始終保持無派系的身份，著實令人欽佩。”
“停。”密特朗舉起右手，勒令戰士們的行動，得到指令的他們互視一眼後，任由陰影包裹全身，眨眼的功夫，值守辦公室內又只剩下兩人，“說，你是誰。”
“您怎麼看破我的偽裝？我自認為奧蘭多的信息我全部掌握了，魔力的性質、日常的姿態、語言的習慣等，我都做到了完美，您不應該這麼快識別出來。”虛假的奧蘭多伸出左手，抓住自己的額頭，猛地撕開，露出真容，為一名老者，一名眉心處生有第三眼的怪異老者。
密特朗抬起腳，向後倒退一步，他注視老者，看到老者握著特殊的手杖，繁複的特性被刻印其身，而銀白的魔力從老者體內溢出，張揚且不收斂絲毫，似炫耀其財富、其權柄、其力量。
“因為奧蘭多.本迪克就算他再怎麼偽裝，也無法掩蓋他的本質，他是一名復仇者，他一直都渴望通過議會，展開他的復仇，而你的眼裡卻沒有任何的火焰。”
“復仇啊，那就沒辦法了。”老者輕輕搖頭，他很快接受失敗的事實，“不過這樣也好，興許能更加地直接、高效。”
“萊特蒙德殿堂議會的獨立議員密特朗.W.萊特蒙德，有興趣談生意嗎？”
“什麼生意？”
“戰爭生意，我會在之後合適的時間，對弗朗索瓦王國的都鐸大公家族發動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而我會在發動戰爭前，將這個合適的時間告知您。”
“你是誰？”
“真理教聖主教，瑪門教國厄波羅棄子院院長，藍道爾.戴維森。”
——
——
無聲的前進越過街道和樓房，幽藍和翠綠於最佳路線上疾行，緘默是兩方唯一的聯繫，但靜謐總會時盡。
“有城市簡略地圖的「特性記錄卡」嗎？”
“有。”後方的布朗妮，從衣兜裡拿出白色的記錄卡，上面將特性力量微縮後記憶於特殊的材料，經二次加工後，變成能夠被魔力轉換器可讀取的記錄卡片。
亞倫轉動手腕，讓魔力沁入臂甲式魔力轉換器，機械開始咬合，在魔力的刺激下，記錄卡內的「萊特蒙德市立體地圖」的信息被讀取，以特性力量的方式再度被釋放。
黑白交錯的線條顯於身前，文字將建築和區域依次標記，在帕拉街區閃耀的紅色星星正是亞倫所在。
距離霍洛威巨塔，隔著奧勒良交易區和萊特蒙德市公共研究中心。
戈迪亞，他們像是事先知道藍道爾會發動襲擊一樣，但藍道爾的行事，不會那麼容易被發現，他…他只會在發起襲擊時，才會被他人知曉，甚至…
……被提前知曉？還是藍道爾故意洩漏的。
亞倫下意識地滑動墨黑色的眼珠，瞥了眼跟隨自己的布朗妮。
黑弗幫派，卡姆登商會，他們是萊特蒙德市的本土勢力，不會放縱藍道爾如此行事…萊特蒙德市的殿堂議會，尚且能說因為「██」的到來，難以將主要的注意力放在藍道爾身上……他們是對殿堂議會的統治有想法？
……他們不想殿堂議會快速平息事件，他們想要動搖殿堂議會的統治！
冷汗驀然從額頭滴落，亞倫未敢深想，即使如此，他也感受到繁密如幽暗森林般的蛛網，串聯所有人所有事物，以其堂堂正正之謀略，讓龐然大物們停下腳步，駐足旁觀。
……
誰是敵人？誰是朋友？
冷靜，冷靜…冷靜…不要急躁，黑弗幫派和卡姆登商會確實有別的想法，但他們想要的是萊特蒙德市，與藍道爾所追求的截然相反，我需要…我只要再快一點，就能有所改變。
忖度之後，亞倫加快步伐，以迅疾的幽藍穿行於帕拉街區，來到橫跨南北的電力藍火車軌道。
映入眼簾是熟悉的事物，一座塗滿惡意的祭壇，一群跪拜盲信的教徒，以及一灘汙濁混沌的血肉。
“怎麼做？”布朗妮停下腳步，於樓房的高處，俯瞰下方的邪惡之事。
亞倫呼出熱氣，他握緊腰間的黑金長劍，寥寥幾秒後又鬆開，“毀掉，只要是所見，都要毀掉，我們要從這些細微處積累優勢。”
戰鬥的號角即刻吹響，翠綠的魔力在布朗妮的特性等式構築下，肆意沸騰起來，編織浩大之勢，聲音念出其名——「循環炙炎」。
盲信教徒被翠綠的火焰點燃，他發出痛苦的嘶吼，讓邪惡轉移視線，將目光聚集於闖入此地的女人和男人。
亞倫豁地抽出長劍，小幅度地挪動腳步，令幽藍的魔力纏繞劍身，擺出防禦的姿態。
“是祭品。”
“是祭品！”
“是祭品！！！”
“獻給██！”
“獻給██！”
“獻給██！”
藏匿人群中的某個存在，用充滿蠱惑的低沉嗓音，把畏懼火焰的盲信徒重新凝聚，煽動邪惡之行為，向任何施加阻攔的人賜予無盡噩夢。
盲信徒們發起衝鋒，他們丟棄被燃燒折磨的同伴，如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被動地執行命令。
然翠綠的魔力不見最終，布朗妮慶幸於盲信徒的狂熱和混亂，得以讓她的特性力量，能夠順利地渡過一階段的孱弱，讓微弱的火焰於信徒體內構築燃燒魔力的循環，從而進入無法正常撲滅的第二階段。
“「螺旋炙炎」！”
完成循環的火焰在須臾間，燦然爆發，似點綴夜空的絢爛，照亮奔湧的信徒們，依次撒下灼熱。
盛大的火焰被螺旋之力，變作遮天蔽日的光火，釋放無慈悲、無差別的死亡。
屍體層層疊疊地倒於地面，堆積未然的恐慌，亞倫站在布朗妮的前方，如一面不倒的壁壘，揮動附著雷電的長劍，不讓任何衝鋒的信徒過線。
“信徒裡面應該有個煽動者，他應該也是這座祭壇的領導者，想辦法，找到他，並殺了他！”
聞言，布朗妮改變特性力量的等式，翠綠的魔力隨之躍動。
“「炙炎野蠻像」！”
熊熊的綠炎被勾連成巨大的火焰巨人，它撞開阻撓的一切事物，祭壇將要被破壞時，隱蔽之人被迫顯於火焰之前。
他的身體如扭曲的、醜陋的、邪惡的亡魂，強行改變的肌肉遍佈全身，甚至表層已經凝結出異常的肉質層。
他的五官似無魂行屍，身體內的某種存在，貪婪地吮吸一切營養，粗暴地行使寄生的權力，擾亂思維的理性，成為僅是履行指令的“東西”。
“布朗妮！給我打開一條通道！”
亞倫壓低半身，幽藍的魔力活躍全身，多種輔助的特性力量已被釋放。
登時，已見黑炎環繞長劍，已聞雷鳴赫赫天地。
綠炎巨人被壓縮，被凝聚，而後熾熱的綠光佔據一切。
刀光劍影若游龍之線條，斬斷被寄生之人的半身。
然戰鬥尚未結束，被分裂成兩半的寄生者，於卒然間，從傷口處湧出混合蜘蛛和蒼蠅特徵的生物，它們趁著夜色的掩護，快速地撕開屍體的血肉。
察覺異樣的亞倫，再次揮出長劍，將屍體完全分割成細小的肉塊，他的攻擊已難改定局。
倒下的屍體、散發焦臭味的屍體、被肢解的屍體等等，都已被寄生，且他們和它們正在融合，無數的血肉，無數的白骨，在寄生生物的引導下，朝著唯一進化。
“嘁……”
應該不是異常生物或虛空生物，這種程度，只能算是泰獸裡面的自然生物……擁有力量的超級血肉塊。
參照特性的深度來看，深度4嗎…
…速戰速決吧。
亞倫一邊活動手腕，一邊思忖對策：“布朗妮，攻擊它，用各種特性攻擊它，但不要過高的特性深度。”
高處的布朗妮調整姿態，短暫地收斂魔力的釋放，揮去腦海裡之前的特性等式，重新構築新的特性等式。
翠綠再次翻湧，火焰、空氣風刃和雷電被撒落於蠕動的肉塊中。
疾走的亞倫上下左右地轉動烏黑眼珠，不放過任何攻擊殘餘的痕跡。
耐火已經得到提升，這寄生生物在有針對性地進化？
需要提升特性深度，才能造成傷害…
撕裂的效果…也一般，它能夠很快完成再生，掉落的肉體不是太遠，也能馬上連接回來。
雷電…也是一般，都是要提升強度才能造成傷害。
那隻能取巧，斬擊或鈍擊，恐怕也難有效用…生命力可真旺盛。
再生蓋過攻擊，肉塊已經凝聚成驚駭的邪惡，它以混沌的姿態審視身前的兩人。
“不給思考的時間嗎…”亞倫翻騰著魔力，向長劍擁簇：“「暴戾侵蝕」，深度4！”
雷鳴於此再臨，幽藍的劍光似絕塵，以肉眼難以追上的速度，對敵人施以攻擊，而雷鳴之聲連綿不絕。
雷光、劍光和不時混雜其中的幽黑，將肉塊依次剝落，預想的再生卻被截斷，如游魚被幹涸包裹。
找到了，侵蝕有效。
“「減速的暴戾侵蝕」。”亞倫忽地減慢速度，他陷入靜止之地，其敵人正欲扭轉態勢，然獵人獵物早已決定，“深度5！”
啃噬一切的黑暗被放出，敵人體內所殘留的雷電侵蝕痕跡亦於此響應，內在被破壞殆盡，赫然的死亡應約而來，降落它身，為戰鬥畫上句號。
不成型的肉塊轟然倒地，得到結果的亞倫，重重地揮動長劍，清掃沾染的血跡。
布朗妮亦呼出濁氣，擦拭額頭的汗水，從高處落於地面，和亞倫匯合。
“剩下的怎麼辦？”
“都要破壞…用火焰焚燒乾淨。”亞倫簡單思考一番，便給出最適合眼前的處理方式，“不要太高強度，普通深度的特性力量即可，只要能夠破壞祭壇儀式，讓它沒辦法再度使用，就行。”
翠綠從布朗妮的掌心溢出，未及她點燃焚燒，突兀的腳步聲闖進這片空地。
“誰？”亞倫立即抽出長劍，擺出防禦的動作，戒備來者。
“亞倫先生，你好，我是卡姆登商會的幹部，約瑟夫.高登.費爾德，我代表會長卡姆登先生，請求您不要毀壞祭壇。”
——
星辰點綴夜空，帶來祥和，然劍拔弩張卻於此時升騰，男人的長劍直至另一名男人，他的五官有怒氣，有不解，亦有殺氣，果決的殺氣。
“約瑟夫，你，你和布朗妮、卡姆登商會是我的敵人嗎？”幽藍的魔力在亞倫的身體表層躁動著，他拉開自己與約瑟夫的距離，也拉開與布朗妮的距離，“卡姆登商會在和藍道爾.戴維森合作？”
“不是。沒有。”
“商會在謀求什麼？”挪動腳步，亞倫變換到最佳的身位。“對藍道爾發動的此次襲擊事件，知道多少？”
“在此之前，我們並不知道藍道爾是此次襲擊的主謀，商會只是通過異常的人員進出和資源流動，分析出有人想要在萊特蒙德市制造事端。”約瑟夫斟酌語言，將可以透露的信息說出，用以緩解緊張的氣氛。
亞倫的神色未有變化，他滿臉肅穆，不見半點情感洩露，如機械運動的機器，高效、冷靜、理性：“你不會想說：商會放縱攻擊，是要從中牟取金錢吧？”
“我們確實想要藉此低價購入這些遭受汙染的土地。”
“儘管大家都知道，土地就是土地，沒有不同，但大家並不願意自己出錢出力，去清理這種土地的汙穢。”
“可若是有人替他們清理汙穢，他們又會轉而忘記過去，把目光投入到這塊‘新鮮出爐的蛋糕’。”
約瑟夫語氣平淡地陳述事實，彷彿是別緻的傳話筒，直白地轉述商會會長的語句。
“萊特蒙德市已經有一百年的歷史，現在的它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太多的利益，我們亦在其中，無法做到自毀長城。”
“可要是有其他的外人介入其中，無論什麼樣的行為，都可以為這座城市，帶來活力。”
“鬥士，普魯塔克的鬥士，今天藍道爾發動的襲擊，有傷害到你的親人、朋友、同事嗎？”
“沒有的話，不過是死幾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已，這座城市每天都在吃人，這點不過是正常的損耗，無須戒備，就算「公會」，他們的行動也不過是調動先鋒去查清楚情況，沒必要在意。”
“事後，我們會向您支付您應得的報酬。”
“或者，您該想想，阻攔我們，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亞倫後退半步，他感到氣場的變化，眼前消瘦的中年男人似乎被抹去五官、被抹去思想，變成提線木偶，向談話者示以威懾。
“是嗎？但我不在乎。”
“對於藍道爾，我和他，只能，也只可以是血債血償！”
“不管是誰，有什麼目的，有什麼想法，只要站在藍道爾那邊，即使是正義之人，那也是我的敵人！”
“而現在，經過我的判斷：卡姆登商會，是我的敵人。”
長劍驟然揮動，纏繞其身的魔力劃開約瑟夫的魔力防禦，剩餘的力量甚而破壞地面，製造出巨大的地坑。
“「暗影遮蔽」，深度4。”
約瑟夫快速反應過來，烏黑的魔力速即包裹全身，躲藏於任何被黑暗眷顧的地方。
“你真要與我卡姆登為敵？”
激昂從約瑟夫口中吐出，話語的內容讓亞倫明白，這是卡姆登商會會長—卡姆登，所做出的判斷和謀略。
幽藍的魔力再見暴戾，雷鳴加身，雷光驅暗，雷霆捍然，朝著其敵，施以萬鈞的咆哮。
一切都被雷電所侵佔，光明和黑暗所在之地，皆有斬擊，皆有鬥士亞倫。
戰鬥已然打響，被逼出黑暗的約瑟夫，嗑出一口濁血，他的微表情透露出內心的波動。
差距，這麼明顯？
下次，還是不接保衛會長之外的工作。
內心想法卻與身體行為大相徑庭，約瑟夫讓更多的黑色魔力從體內湧出，數十的特性等式正在構築，他牽動暗影的力量，將其轉化為深邃的陰影，於等式完成時發出聲音。
“「陰影韜晦」，深度5。”
不是黑也不是白的灰在此昭顯，如無聲的匿跡，吞下約瑟夫，把他裹藏真正的自然中，融入永不消失的陰影。
亞倫停下步伐，駐足審視周遭，調整身體的魔力放出和特性的持續，手中的長劍垂於地面。
利用黑暗、陰影之類的特性，來實現完美隱蔽嗎？
繼續打下去，恐怕難以留手……儘快解決吧。
黑色的眼瞳被幽藍侵染，亞倫將幽藍盡收於身，不見魔力波動，不見戰鬥風向，唯平靜始終，然暴雨終至。
“這麼喜歡躲藏，把這都燃燒殆盡，你還能往哪藏？”
“「減速的狂熱腐蝕」，深度5。”
特性力量在左手凝聚，然速度異常緩慢，魔力也不如最初般劇烈波動，似陷入減速的循環，貪婪地積攢力量，貪婪地吮吸大氣中的魔力元素，貪婪地渴求最好的效果。
燃燒於此刻飛騰，無限接近原始的灼熱，被亞倫附著長劍，超越理解的狂熱特性，正在步步高昇。
躲藏陰影空間的約瑟夫，歎服亞倫的敏銳直感，他不得不釋放更多的魔力，深入調整特性等式，對灰色改變、改變、改變、再改變，追逐亞倫的特性力量變化。
雙方的較勁，在亞倫顫慄的右手揮下長劍時，迎來結束。
深藍的火焰與灰色的壁壘，陰影被拖拽出來，兩股截然不同的特性力量，交融在一起，互相嘶咬、啃噬。
更加深邃的黑暗附身於約瑟夫，雙手分別握住短劍，他壓低上半身，待新的特性力量盈滿四肢，便如寂靜消失於天地間。
深藍的火焰落於地面，亞倫揮動長劍，讓魔力平復，未及思忖對抗的方法，身體的潛意識激起魔力震盪，于思考前讓雷電從體內溢出，捕捉身後的異變。
長劍和短劍的碰撞，摩擦出滾燙的火花，掉落一地，惹得點點燃燒綻放。
一擊不成，兩人迅即拉開距離，約瑟夫重回陰影，待重振旗鼓後，示以獠牙。
鏘——！
幽藍的魔力和烏黑的魔力碰撞又分開，分開又碰撞，碰撞又分開。
鏘——！
似永不平行的螺旋線條，在這片輔以鐵軌的空地，實現光影的盛宴。
鏘——！
再次躲到灰色中的約瑟夫發出粗重的喘息，額頭盡是汗水，他苦笑幾聲，來緩解壓力。
檔案中的普魯塔克鬥士亞倫、公會先鋒亞倫，其記載的描述可遠遠追不上真正的亞倫嗎……
戰鬥的技藝經過淬鍊，越發精準、高效和詭變，以減速的特性力量為中心，開發出快慢刀、快慢拳、正常攻擊等戰鬥方式。
這種戰鬥方式具備難以準確判斷攻擊時機的混沌性。
用以防禦的特性裝置盡數被毀，潛藏衣裝之下的輕型皮甲也出現破損的痕跡，約瑟夫不免焦躁起來，他必須儘快結束這起衝突。
繼續，提升特性深度？
如果，真的提升到深度6，就沒了退路…會長……希望你的推測，能夠一如既往的不出所料。
身體的肌肉頓時虯雜似龍，約瑟夫調動全身的魔力，讓烏黑更加淵深。
極度危險的直感，令亞倫停下前進的步伐，駐足原地，謹慎地打量敵人的舉動。
變了。
約瑟芬的魔力裡面有什麼變了。
呼出積累的疲憊，亞倫察覺到變化，這場戰鬥已經向著你死我活進發，異樣的烏黑魔力斷絕了緩和的可能。
幽藍亦進入升變，魔力被轉化、被壓縮，被提取，用以供給更強的特性力量。
處於高處的布朗妮緊握拳頭，她無力插手戰鬥，所擅長之事也非戰鬥，是分析，是判斷，她被夾雜在衝突的縫隙。
輾轉過後的布朗妮，欲要行她應行之事時，來者和生死局一同到來。
“「無光的暗影狂歡」！深度6！”
烏黑於瞬間塗抹一切所見，約瑟夫化作迅猛的箭頭，勢要用被烏黑扭曲的短劍斬殺敵對者的生命。
“「減速的幽靈破壞」！深度6！”
不顯赫的深藍附著亞倫的一切，好似鋒利無比的尖刀，粘稠的幽藍盤繞長劍，欲要直插敵人的心臟。
激烈的雙方卻停於鮮紅，魁梧的男人用高超的技巧，令幽藍和烏黑髮生轉向，讓破壞散落他處。
“約瑟夫，你腦子是被塞了屎尿？”男人不留餘地發出謾罵，“以及，普魯塔克的亞倫，在這裡的無謂衝突，就能讓你追上藍道爾？”
“還有布朗妮，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我可不知道公會還有你這種對災禍視而不見的人。”
隨話語落地的，戈迪亞從黑夜中走出，來到布朗妮身旁，饒有趣味地打量她的表情，“Boss，沿途的都處理乾淨了。”
男人走動幾步，停在約瑟夫前方：“說吧，卡姆登那老奸巨猾的傢伙，還留下什麼消息。”
“會長說…他知道這裡不是‘現實’。”約瑟夫緩緩起身，將灰塵和碎石抖動下來，“他知道讓我在這裡和亞倫戰鬥是不應該的，他也不需要低價買入土地、高價售賣相應產品這類廉價的手段。”
“他只是想要確認，黑弗幫派的領袖，萊特蒙德市地下黑暗的掌控者之一，西奇先生，你是否會介入這次事件。”
被喚作西奇的男人，挑動眉毛，他對於約瑟夫的話語，沒有多餘的波動，全是稀鬆平常的信息：“跳過廢話，時間不多。”
“他說，根據已知的消息，可以判斷藍道爾的此次行為，主要是為了擺脫普魯塔克那位「鬥王」的追獵，畢竟藍道爾在馬納洛村的行為，已經觸碰到「鬥王」的底線，可以容忍鬥爭，但不允許玩弄鬥爭。”
“他說，此次最尊貴的貴客途徑萊特蒙德市，是眼下藍道爾唯一有機會擺脫追獵的最佳機會，勢必會掀起波瀾，攪渾萊特蒙德。”
“他說，又因為這裡是萊特蒙德，藍道爾要是發起直接襲擊，殿堂議會的那群人，會像碾死害蟲一樣，清除藍道爾，好讓他們能夠在貴客面前，多諂媚一會。”
“他說，經過排除，藍道爾能夠採取的手段，閉著眼睛也能猜得到大概，利用某種特殊的特性力量，形成廣範圍的魔力共鳴，以一座城市為人質，穿插啟動他的暗線，把一些對藍道爾來說可有可無的利益，賣給極度需要的人，讓殿堂議會畏手畏腳，讓事件發酵，藉著那位尊客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機會，逃離「鬥王」的視線。”
“他說：西奇，若想合作解決藍道爾，你得告訴我，身為「原等教」教徒的你，在萊特蒙德市有什麼是你要完成的使命？”
精心編織的語言陷阱被觸發，紅色如炙烈的燃燒，掀起不怒自威的靜穆，西奇直直地看向約瑟夫，肆意的魔力波動釋放陣陣威壓。
“你們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掀起城市戰爭？”
“他說：哦，西奇，都說原等教的教徒是覺醒了使命，從你的表現來看，應該被我戳中痛處，那麼你的使命並不是與亞倫有關，而是亞倫恰好出現在這裡，是你需要實現的使命的一環。”
“他說，下次不要把手下，安插在過於顯眼的位置，像巨大的電燈泡，就算我不想搭理，也不行，看著煩人。”
“他說，到這裡應該達成共識，藍道爾是你我的敵人……”
約瑟夫呼出水氣，短暫地停下述說，嗑出積壓的淤血，他越過西奇的視線，把目光投向重整旗鼓的亞倫。
“……他說：亞倫，該去殺死你真正的敵人了！”
——
——
巨大建築的陰影沉默地矗立於此，穿著奢侈衣裝的老人停下腳步，駐足仰望散發怪異氣息的字樣——達格南靈脩會。
“不愧是萊特蒙德唯一的獨立議員，能在殿堂議會的兩個派系之間左右逢源，還真讓他看出真相，沒討到好處。”老人藍道爾自顧自地說道，“好在目標達成，倒也不算虧。”
吱呀一聲，厚重的大門聞聲而開，臉色陰沉的男人直視來客，紅寶石般的眼瞳似燃燒的火焰，他思量少許後開口：“說服密特朗了？”
“奧蘭多，你要向誰復仇？”握住手杖的右手微微晃動，藍道爾拋出問題，藉以掌握節奏，“看不出來，你還藏著這樣的想法。”
挑釁落於空處，奧蘭多的五官不見波動，他沉悶地向前幾步：“你來這裡做什麼，特性已經完成釋放，魔力共鳴的深度過了今夜，就能達到深度9…你…是來滅口的？”
“哦，哦，別說的這麼難聽，而且‘清掃’可是你提議的，萊特蒙德的這次事件，我可沒考慮過非要抓著人的性命不放。”藍道爾擺擺左手，略帶笑意地反駁，“一個精靈（艾爾夫）而已，掀不起風浪，只怕他會跑得比我要快。”
奧蘭多轉變視線，把目光落於藍道爾的手杖，他注視其上繁複的特性紋路：“還有誰來了？”
“你真的很急。”藍道爾趁著對話的間隙，撥開纏繞言語的迷霧，“讓我猜猜，你的復仇不會和弗朗索瓦王國有關吧？”
似一語中的，奧蘭多卻依舊肅穆，他沒有變化，“有空在這裡說些有的沒有的，不如儘快完成清掃，我可以預測殿堂議會那些議員的行為，但正在接收他們迎接的那位，我可猜不透，難不成你連那位都可以算計？”
“不不不，再怎麼說也是那位，我可分得清妄自尊大。”藍道爾咧開嘴巴，像是發現趣事，稍作思忖後，再開口：“奧蘭多.本迪克議員，哦，對，說錯了，是候補議員，不過沒差，你捨棄姓氏，冠以「本迪克學派」之姓，奧蘭多.本迪克，可是呢，我聽說一些小道消息，好像有人叫你，叫你什麼來著，奧蘭多.本迪克.科斯塔？”
“是了，弗朗索瓦王國的科斯塔子爵閣下？”
倏爾的空隙，奧蘭多出現一秒的波動，其表情仍舊不變，“不要浪費時間，我的目的和你有關係？這場交易，我已經完成我的部分，該你兌現承諾，還是你想反悔？”
“黑格爾學院國，普魯塔克鬥國，弗朗索瓦王國，首先可以排除普魯塔克，那裡人人都是鬥士，其次是黑格爾學院國，是什麼能讓一個復仇者捨棄姓氏，根據我調查的信息，你在萊特蒙德已經待了20年，20年還沒有捨棄自己的復仇，要麼你的敵人是黑格爾這個國家，要麼你的敵人在弗朗索瓦王國。”
藍道爾肆意地挪動腳步，做出各種姿勢，彷彿在揮霍他的權力和力量。
“若你的敵人是黑格爾國，那你是不可能選擇萊特蒙德落腳，你會去黑格爾國的首都「赫爾德林之城」，你沒有去，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最後，加上你與我的交易，在我未被普魯塔克的「鬥王」列入必殺名單前，我是代表真理教、瑪門教國和你合作，馬納洛村的事件之後，我成為喪家之犬，教國撇清了關係，真理教也不願正面對抗普魯塔克。”
“我要想改變現狀，不僅僅是逃脫鬥王的追獵，她是普魯塔克的鬥王，總不會自由如初，真正麻煩的是弗朗索瓦王國，他們是這片奧隆德雅大陸的霸主國家，他們是絕不允許任何國民以任何形式信仰真理教的國家，我必須正面擊潰和普魯塔克國、黑格爾國接壤的都鐸大公家族或康佈雷家族。”
“我的選擇，也早就告訴你，是都鐸大公家族，那麼從你如此熱切協助我來看，你的復仇只有是，也只能是都鐸大公家族。”
精準的話語直插中心，令奧蘭多的神色終於發生變化，劇烈的、不可饒恕的波動寫於五官，他猛然上前，又兀突地停下腳步，止於復仇前的黑夜：“藍道爾，完成清掃，不然就永遠待在萊特蒙德，我等了二十年，也可以再等二十年！”
“如您所願。”藍道爾忽地改變姿態，垂下腦袋，俯下身，“「JR」，殺了達格南靈脩會會長阿方索。”
巨大的人形從黑夜走入星夜，他擁有多臂，擁有壯碩到遠超常理的軀體，他擁有三對眼睛，彷彿可以勘探隱匿之事。
“「怪形」。”奧蘭多念出人形的名字，側身讓出一條路，“藍道爾，它跟以前不一樣，你做了什麼？”
“它？就是吃了點有營養的食物，有些成長。”藍道爾微微一笑，作以回答。
怪形加快步伐，如撕裂天地的山震，闖進靈脩會會館，向內施以最殘忍的暴力，劇烈的灰白魔力侵蝕一切活著的人和事物。
奧蘭多和藍道爾一齊看著，只為今朝之光火的十年積攢化為烏有，破壞平等地降臨每一寸每一方，血液和骨肉飛濺，悲鳴和慘叫漸起。
甚有認清現實的信徒，逃離灰白的屠戮，來到門外，然迎接他的是老人、手杖和無可逃避的死亡。
刻畫時間的時鐘轉動分針與秒針，直至灰白毫無阻礙地屹立於廢墟之上。
“喔嚄，沒有阿方索。”藍道爾語氣淺淡，不見詫異，他向著怪形發出新的指令，“都死了？那就回來。”
緘默的怪形退到藍道爾身後，龐大的軀體於此時發生改變，縮小著、融合著、褪去著，變作一名普通的男人，銀色短髮、翠綠眼瞳和遍佈全身的傷疤。
“清掃，只完成了一半。”奧蘭多提醒道。
藍道爾滑動眼珠，不動聲色地斜視一眼，吐出地名：“是環城集鎮歐特鎮吧，剛好距離不遠，事先得到消息的話，還來得及從靈脩會趕往歐特鎮。”
“說起歐特鎮，就繞不過那個男人…黑弗幫派領袖西奇，我可沒有信心一定能戰勝這樣精通戰鬥藝術的強者。”
“那你想怎麼完成清掃？歐特鎮可是黑弗幫派的駐地，我可不會因為這種事，就去面對西奇。”奧蘭多略帶嫌惡地回答道。
藍道爾稍稍砸舌，轉過頭看了看怪形，嘴角驀然泛起詭異的笑容，待視線偏轉回來，就又回到常態，“阿方索，克里特群島出身，現年37歲，種族為簇靈系的精靈（艾爾夫），曾仿照公會的調查團，組建深潛冒險團，之後，當然是被我找到合適的機會，讓他把冒險團變成海盜團，巡遊馬納洛村的海域，擊沉一切要靠近馬納洛村的船隻。”
“等到度過馬納洛村最初的封鎖冷卻期，便讓他到萊特蒙德市，建立達格南靈脩會，為我的研究提供實驗素體，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直到今日。”
“奧蘭多啊，你還沒明白嗎？”
“什麼？”
“看來時間真的會磨損很多東西呢。”藍道爾提起右手，讓手杖停於半空，“這麼多年的相處，你知道我是一個追求效率的人。”
“現在的我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為了確認你的復仇目標，浪費這麼多的時間？”
驟然睜大的瞳孔，然未及反應，粗壯的手臂已然穿透奧蘭多的胸口，握住其躍動的心臟。
“那當然是對將死之人的憐憫。”燦然的笑意終於釋出，藍道爾放開聲音大笑，“奧蘭多！我可是說了：‘密特朗看出真相。’你卻沉湎於隱瞞的喜悅，沉湎於仇恨的過往，對當下的現在視而不見，這就是…你的死因。”
鮮血被嗑出，奧蘭多憤怒地抓住穿透身體的手臂，不斷變換性質的魔力，朝外洶湧：“你，你！你？你。”
“放心吧，你不會孤獨一人。”
隨著話語落地，新的人物突入此地，棕色長髮的她提著頭顱趕來。
待視野被拉近，便能見到是穿著精湛布質輕甲的女人，她手中是死亡的精靈，翠金的長髮和熠熠散發的白金魔力，形成生死的間隔。
夜風飄揚，長髮皆隨風而動，使得五官清晰，不斷流逝生命的奧蘭多待看清後，沸騰的魔力忽而失了抗爭的勇氣，無力地緩緩垂下，似搖曳的殘燭火光。
“奧蘭多，你可真是單純啊，我這類人怎麼會獨身來到這樣的大型城市？我可是帶了整支軍隊抵達萊特蒙德！收到那位將至的消息，怎麼可能會樂觀判斷他一定不會插手萊特蒙德？怎麼不會提前做好最壞的打算，隨時背水一戰？”
藍道爾用激昂的語氣回應渙散的奧蘭多，他揮動手杖，示以雀躍。
“所以在這之前，我就完成對妮可.倫納德.阿提利烏斯的復活，激活被聖潔特性完全烙印的活體細胞，並讓怪形吃掉羅斯.托勒的屍體，從而得到進化。”
“至於實驗生物們，當然是進行淘汰篩選，留下最有價值的一批。”
“奧蘭多，你是一名復仇者，但這個世界上最不穩定的因素就是復仇者，而只有死掉的復仇者才是好的復仇者。”
渙散的眼瞳再度燃起回光，奧蘭多凝聚最後的力量，想要反駁，想要為自己爭取最後的人生輝光：“為什麼……放任……亞倫？”
“奧蘭多，你是真的被複仇矇蔽了視線，亞倫.巴特勒.阿提利烏斯，他可是普魯塔克鬥國的赦免鬥士，你怎麼會猜不到呢？”
藍道爾略有無奈地嘆口氣，“換言之，亞倫是從普魯塔克的鬥王手裡獲取自由的人，那對於普魯塔克來說是非常特殊的人。簡單點說，就是他無論到那裡，普魯塔克的鬥王都會注視著他。”
無聲蓋過話語和思考，生命的垂憐迎來末時，奧蘭多終於失去靈魂的清醒，重重地倒下。
怪形揮動手臂，散去沾染的血液，漫步走來的妮可將頭顱扔於地上，稍作整理後和怪形一同站在藍道爾身後。
“清掃完成，進入下一階段…讓聖潔，降臨萊特蒙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