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納吉爾法船工
想象一下，如果關閉顯示器，你還能遊玩多少款電子遊戲？
離開了圖像信息，僅僅使用聽覺和觸覺，面對主流遊戲複雜的操作是十分困難的。玩家不僅會在對抗強度較高的遊戲類型（比如射擊遊戲和格鬥遊戲）中寸步難行，面對弱即時性的遊戲（比如JRPG、SLG或是卡牌）時也很容易捉襟見肘。
這就是視覺障礙玩家面臨的困境。在這個互聯網極度發達、娛樂方式五花八門的時代，他們在電子遊戲上的選擇依然是極少的。
市面上提供的所謂“充滿人文關懷”的遊戲通常只是能夠讓健全人士瞭解到盲人在電子遊戲中遭遇的體驗，它們通常體量不大、質量也不高，無法作為真正的視障玩家投入時間和精力的娛樂內容。
事實上，很多遊戲製作者甚至沒法做好“色盲模式”的功能。
比如，今年5月在一則對《最終幻想14》的色覺障礙玩家群體的採訪中，他們反饋稱官方提供的“濾鏡”式的色盲模式並不完善，很多時候需要使用第三方插件才能在不丟失視覺信息的前提下游玩遊戲。
FF14插件Material Black UI為色盲玩家提供幫助
僅僅是色覺障礙者就會在遊戲中遭遇較大的問題——而對於完全失去視覺的盲人來說，通往優秀電子遊戲的世界的大門通常是關上的。很少有廠商會考慮到這部分人群的需求，這種普遍性的忽視看上去是非常理所當然的事。
儘管偶爾會有一些盲人選手通過天賦和長久的訓練達到技驚四座的成果（比如在《真人快打》比賽中連戰連捷的Brice Mellen、在表演賽和人皇Boxer打得難捨難分的《星際爭霸》盲人玩家李民碩），但對大部分視覺障礙者來說，這樣的故事恐怕也是天方夜譚。
Brice Mellen在格鬥遊戲領域戰績斐然
《星際爭霸》選手李民碩（右）
藉助屏幕閱讀器，盲人玩家可以瀏覽網頁、發表評論；但是面對具有大量視覺信息的電子遊戲，屏幕閱讀器就有些捉襟見肘了。
根據Alec Olson發表在change.org上的請願書所說，事實上，盲人能夠順利遊玩的主流遊戲，可能只有暴雪開發的卡牌遊戲《爐石戰記》而已。
2021年8月7日，一位名為GuideDev的開發者創造了《爐石戰記》插件“Hearthstone Access”（HA），為視覺障礙者打開了通往復雜的主流遊戲的大門。
HA本質上是基於《爐石戰記》特化的屏幕閱讀器。它利用一系列DLL注入捕獲遊戲中的各種事件，再用語言播報出來。比如，在你的英雄裝備武器準備攻擊、選中一個單位的時候，它會播報當前選中目標的名稱和狀態；在對手出牌時，它也會播報卡牌名稱和它實際產生的效果。
通過將鼠標操作轉換為鍵盤操作，盲人玩家可以藉助HA（以及遊戲本身的音效）較為準確地判斷場上的形式，並做出相應的操作。
Up主“鮮魚紅爽”在B站發佈了一則視頻，展示了他是如何藉助HA遊玩《爐石戰記》的。他用當前版本主流卡組之一“古夫德”在天梯7段左右贏下了一場對局，可以看到語音播報的速度非常快（據Up主本人說這已經比平時使用的語速慢了一半），他在每一個自己的回合都要多次切換手牌和戰場以獲取信息，再做出自己的操作。
可以看到，對於機制嵌套較為複雜的卡牌（比如具有“發現”詞條的“月光指引”）和一下子增加多個單位的卡牌（比如“團本首領奧妮克希亞”），他的處理速度明顯下降，堪堪在燒繩結束之前完成了該回合全部的攻擊動作。
通過這個視頻（以及許多盲人爐石玩家發佈的視頻），你能夠非常直觀地感受到他們在遊戲中遇到的困難——即使有HA的輔助，盲人玩家依然需要在有限的時間裡同時完成獲取信息和思考對策兩個維度的事情，而前者我們通常是通過視覺完成的。
隨著版本更新，《爐石戰記》變得越來越複雜
“我再也不罵打牌燒繩的對手了。”有人在評論區這樣說。
如果在觀看視頻的時候閉上眼睛、和他們感同身受，你面臨的就是應接不暇的慌亂了。事實上，經過長時間的訓練和實戰，盲人玩家藉助HA能夠達到較高的《爐石戰記》競技水平。在視覺障礙社區中，有許多人曾經打上傳說，甚至有玩家在排行榜裡赫然在列。
對於盲人玩家來說，《爐石戰記》是他們能夠接觸到的、少有的具有策略深度和高可玩性的電子遊戲。然而，這扇通往深邃世界的大門卻馬上要被關上了。
11月5日，GuideDev在推特宣佈在24.6版本之後將停止HA的更新——這意味著當暴雪即將上線的新擴展包和新職業死亡騎士發佈之時，盲人玩家將與《爐石戰記》斷開連接。
在公開信中，GuideDev說明了放棄更新的原因。由於HA特殊的運作方式，每次暴雪對遊戲本體進行更新，他都要更新插件以適配新版本——若是大版本上線，他將面對無與倫比的巨大工作量。GuideDev坦言，海量的更新和維護是他無法用業餘時間承擔的——他對依賴自己的視障玩家社區感到抱歉，但現實就是，他沒法保持對HA的更新了。
新版本《巫妖王的進軍》
GuideDev的公開信
這個消息對於盲人爐石玩家來說宛如晴天霹靂。
“這是一個毀滅性的消息，”Alec Olson在請願書中說，“HA的日落剛好趕上新版本的推出，對於所有和我一樣熱愛《爐石戰記》併為之付出時間和金錢的（盲人）玩家來說，我們感到自己被拋下了。”
這份公開請願書的對象是《爐石戰記》執行製作人Nathan Lyons-Smith。這份請願書包含一個眾籌項目，你可以花費7美元為其提供支持。
在信中，Alec詳細介紹了視覺障礙群體在電子遊戲領域面臨的困境、以及HA如何幫助他們遊玩到《爐石戰記》。在HA宣佈停更之後，他呼籲暴雪傾聽玩家的聲音，讓遊戲本身為視障群體提供支持。
“如果這樣做了，暴雪將成為第一家為視障群體提供完備支持的3A遊戲公司——這可能會產生一些改變。”
一扇通向“正常”電子遊戲的、珍貴的大門，永遠不該被關上——儘管它的打開可能只是一次心血來潮的偶然。
這種對於視障玩家社區的關懷是人類品質中最美好的本能。它無關任何政治正確，也與那些無聊的“特色文化”毫不沾邊。
即將失去自己熱愛的遊戲是盲人爐石玩家面臨的迫在眉睫的問題，而每一位期待新版本到來的玩家在想到一同奮戰在酒館中的夥伴可能不得不離這些生動的、花費大量時間構築的卡牌收藏遠去時，很難不感同身受，為之發聲。
美服知名《爐石戰記》社區領袖Zeddy也製作了視頻併發推介紹了視障群體面臨的迫在眉睫的困境；
在中文卡牌遊戲社區旅法師營地，剛剛提到的這位鮮魚紅爽發佈的相關帖子也受到了爐石玩家的廣泛關注。包括“白石遊報”、“天天卡牌”在內的圈內自媒體和許多爐石主播紛紛轉發擴散，讓這件事情進入到更多人的視野。
有許多人前去聯繫GuideDev，希望他將HA開源以便於有能者為其後續更新提供支持；而在今天，人們終於等到了暴雪的回應。
爐石玩家社區經理GnomeSayin在北京時間今天早晨發佈的藍帖中表示，他們一直以來和GuideDev保持聯繫，在遊戲中也有優化聲音表現的相關計劃。
具體來說，他們將在《巫妖王進軍》版本後的一個補丁中添加額外的聲音設置選項，以方便玩家靈活選擇特定項目的音量；遊戲也會加入單聲道選項，為屏幕閱讀器留出聲音空間而不至於過於吵鬧。
而在HA不再更新之後，暴雪將把工作中心放在《爐石戰記》的原生無障礙功能上，在未來對視障玩家提供支持。
儘管從藍帖的措辭來看，這種支持的實現可能並不能準確地趕上新版本的更新，但至少來自官方的承諾（尤其是這種沉重的承諾）總歸具有一定的效力。希望在不久的將來，盲人玩家能夠在不用第三方插件的前提下順暢地遊玩《爐石戰記》（甚至更多的主流遊戲）；而如果在眾多參與者的幫助下，HA能夠對即將到來的版本做出相應的更新、解決迫在眉睫的危機，那將會是更加振奮人心的消息了。
就像鮮魚紅爽在動態中所說的那樣，儘管他們無法欣賞精美的卡畫，但他們體會著和我們一樣的遊戲的快樂。《爐石戰記》曾經有他們的一席之地，未來也一定不會消失。
“光芒熄滅了……但我們，還在戰鬥！”這是聖騎士卡牌“正義保護者”的出場語音，也恰巧描繪了盲人玩家跨越重重困難遊玩電子遊戲的畫面。
“從微小的種子到天上的繁星，我們都聯結在一起。”這是德魯伊卡牌“野性之心古夫”開出“超凡之盟”時的語音，也是爐石社區團結一心為視障群體發聲的寫照。
盲人玩家，正在等待與《爐石戰記》重新連接。
野心之心古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