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人就這樣，你盯著我，我看看你，半晌時間，心慌意亂，誰都沒有說話。
啊，對了，小崽子還在我懷裡呢！想到這，我急忙撒開手，滿穗沒防備，背朝地摔在了地上，總算是又出了些動靜，打破了這熬人的沉默。
沒等我伸手扶她，滿穗自己就爬了起來，然後不滿地瞪了我兩眼。
她沒有像之前一樣故意和我耍性子，因為現在這場面怎麼看也不合適。
“瓊華妹妹，你怎麼醒了啊，做噩夢了嗎……”小崽子底氣不足，就像做虧心事被發現了一樣。
“穗、穗兒姐……啊……我沒事……沒做噩夢，只是擔心那些人會追來……所以睡著睡著就醒了……”瓊華支支吾吾，兩根手指上下來回扣著，一副扭捏的樣子。
“哦……別擔心瓊兒，有良爺在這兒守著，他們不敢來的！對吧，良爺！”滿穗轉身拍了拍我。
我本來怔怔地坐在那裡，一句話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但滿穗突然就把話鋒交到了我身上，這令我不得不用我那愚笨的嘴擠出些話來。
“嗯……嗯，嗯！嗯……”我胡亂點著頭。
唉，我這笨嘴到這時候怎麼只會“嗯”了？
滿穗顯然對我表露出了一些失望，尷尬地衝瓊華和我笑了笑。
“好了，瓊華妹妹，你看，良爺都發話了，放心睡去吧，沒事的！”
“哦……好……”瓊華剛躺下，就又坐了起來，“穗兒姐，你不睡嗎？”
“啊，我……我這就睡。”滿穗說罷，朝床鋪那邊走去，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
只見她十指插進自己頭髮裡，來回抓著自己的頭髮，低著頭在原地踱了幾步，隨後嘆了口氣，對瓊華說道：
“……瓊華妹妹，剛剛你都看見了對吧……”
看來她不打算瞞下去了，瞞下去只會讓我們內心都堵著塊石頭，還不如趁早講明，讓石頭快些落地。
“沒……”瓊華羞澀著，一開始還不想承認，但看了眼滿穗後，她言語一轉，說：“是……穗兒姐，我看見了……”
“那瓊華妹妹現在心裡在想什麼？”滿穗柔聲地說，這給了瓊華說出自己真實想法的勇氣。
“我在想……”她頓了一下，接著直抒胸臆：“穗兒姐和良爺關係真好啊！”
瓊華小臉通紅，表情暢快，因為她剛剛把憋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滿穗笑了，笑得十分輕鬆，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對瓊華說道：“對了，瓊華妹妹，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好……就不用特地跟紅兒翠兒說了。”
“嗯，好。”
“穗姐姐，瓊華姐姐，什麼事不用跟額們說啊？”翠兒突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說道。
“啊……”
“啊……”
兩人都被小小嚇了一跳。
翠兒並沒有問下去，而是接著睡著了。
難道說夢話的人還會傾聽旁人的話語嗎？畢竟翠兒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不會有什麼心機的。
“良爺，你就自己一人守夜吧，我和瓊華先睡了。”滿穗回眸一笑，臉頰與瓊華一般顏色。
我答應了一聲，然後靜靜地坐在火堆旁，回味著剛才發生的事。
我還以為這件事要喋喋不休解釋好久呢，沒想到滿穗這麼快就把它擺平了，這也多虧了瓊華是那種心思單純的女孩。
我就知道這事早晚會被瓊華她們發現的，不成想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剛才我的表現可真是差勁啊，居然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全靠滿穗這小崽子……
這小崽子經過這一回，估計會變得更加肆無忌憚，更加不忌諱別人的眼光了。
也許我該慶幸紅兒和翠兒還不知道這件事，因此滿穗還心有忌憚。
但我估計紅兒和翠兒不就之後也會知道我倆這奇怪的關係的，那時的滿穗……又會幹什麼出格的事呢？
滿穗會教壞其他孩子的吧……
我不由自主地看向滿穗，她已經睡熟了，正和瓊華抱在一起，瓊華也睡得很安詳。
……
翌日，儘管身體十分睏乏，但為了能早日擺脫這飢餐渴飲，風餐露宿的日子，我沒有停歇，領著她們繼續趕路，只在午時小憩了一陣。
夜晚，我勞累過度，疲倦地靠在一棵樹上，而滿穗她們還精力充沛。
翠兒嚷嚷著要吃“鷹籽細”，紅兒則在一旁制止著妹子的玩鬧。
滿穗和瓊華笑著。
“好好好，翠兒，今晚就讓你看看影子戲。”滿穗笑意盈盈，走到馱馬旁，踮起腳取出了那個影子戲箱子。
滿穗打開箱子，快速地架好支架，另生堆火，張開白幕，串好了我們之前做過的小人，這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與多年演戲為生的戲子無二。
小崽子悟性高，學什麼都快。
“良爺，來和我一起演吧！”滿穗興沖沖地招呼著我。
老實說，我真的不想再動彈了，我巴不得就此一覺睡到大天亮。
不過滿穗這一臉燦笑還是打動了我，我不能掃了她的興。
正好，我也可以試試我現在對火光是個什麼感覺。
可惜，我還沒坐到白幕後面，僅僅是看著後面那團光，黃豆粒般大小的汗就直往外竄，從額頭順著臉頰流到了我的下巴。
“哦，良爺，那你去白幕前看著我演吧。”滿穗看出了我的窘態。
“好。”
我來到白幕前，火光的亮度被白幕削減了不少，倒是不令我如剛才那般害怕了。
影子戲開演，一人頭戴青箬笠，身披綠蓑衣，划著船緩緩登場。
大概是因為此時睏意上來，也因為火光攪擾我的神志，我竟認不出那人是誰。
沒等滿穗唱出詞來，我就堅持不住了，差點仰天躺在地上，手背直擦著頭上的汗。
“良爺，你怎麼了？”滿穗撇下小人，急忙跑過來，與瓊華三人一同圍在我身旁。
“沒事，就是有點累了，這東西我還是看不得啊……”我擺了擺手，站起身來，走到樹下。
“你們演吧，我在這兒聽著就好，要睡覺了就叫我一聲。”我有氣無力地朝她們囑咐了一聲。
“哦，好！”滿穗回覆道。
很快，她們幾人回到了各自的位置：瓊華三人坐在白幕前，期待著接下來的演出，滿穗坐到白幕後面，手裡控著竹籤。
看到她們幾人樂呵呵的，我也就放心了，閉上了眼睛，想趁現在眯一會兒。
“穗兒姐，良爺太累了，等下我們輪流守夜吧，良爺該好好睡一覺了。”瓊華說。
“嗯，穗姐姐，額們不能總讓良爺替咱們操心。”
“額聽姐姐的！額也要幫良爺守夜！”
“嗯，我也是這樣想的！”
我內心泛起莫大的感動，差點流出淚來。
我的努力總算有了回報，我曾經的辛苦奔波，也許就是為了這一刻的溫馨……
如果天下盡是如此，燈火萬家之中皆是歡聲笑語，這樣的人間該有多美好啊……
我在懷疑，懷疑這一刻的溫馨是我的南柯一夢，懷疑此刻的美好只是暫時的，懷疑我的最終夙願與我自身水火難容……
是啊，經歷過那麼多失敗，我何來理由堅信這次一定會不一樣呢？
但不管怎樣，先把握當下吧！
“打魚一世～蓼兒窪，不種青苗～不種麻！
“酷吏～贓官～都殺盡！忠心報答～趙官家。”
滿穗優美的嗓音唱起，即使沒有樂器伴奏，她唱得也很好。
她的戲聲就好像安撫嬰兒入睡的搖籃曲，牽引著我走入夢鄉。
啊！意識模糊的最後一刻，我終於記起來那個小人是誰了。
“老爺生長石碣村，秉性生來要殺人。先斬何濤巡檢首，京師獻與趙王君！”我的腦子自己補出了接下來的唱詞，不過我沒機會聽滿穗親口唱了。
我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