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經受住外在表現上刻意虐待玩家感官的元素，就能盡情享受隨之而來的樂趣。
老實說我並不是一個《真女神轉生》系列的老玩家，甚至接觸電子遊戲的時間都不算長。但也正因如此，當《真·女神轉生5》最初宣發時，玩家社群的反應把我激將了一番：「這遊戲不適合新玩家」「一般玩家肯定玩不下去吧」……這等等言論讓我更加好奇。
明明是著名的 Atlus 旗下主力大作，明明有著龐大成熟的玩家社群，若是遊戲品質不行，又怎麼可能吸引到那麼多愛好者呢？而如果遊戲做得出彩，又怎麼可能把新玩家拒之千里之外？出於這樣的好奇心以及某種想要征服它的好勝心態，我在遊戲首發時一頭扎進了這個後來讓我痛並快樂著的大坑之中。
東京又雙叒叕被毀滅了
《真·女神轉生5》的開場相當迅猛且直球，在大約十分鐘的過渡劇情以後，主角就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周圍看起來有許多自己勉強能辨認的景象，但這些樓宇道路全都是殘破不堪的樣子，一棟棟大樓傾斜著，倒塌了一半。舉目望去，風沙覆蓋住眼前的一切。
本作的故事主舞臺是這個毀滅以後的世界。在這裡生存可不容易，到處是想要你命的惡魔，沒有戰鬥力的普通人隨時可能橫屍荒野。
不過我們的主角自然不會手無縛雞之力，隨著劇情的展開，他變身成為所謂的「創毘（pí）」，這個名詞的具體含義敬請到遊戲中自行發現。總之，你有戰鬥力可以與惡魔戰鬥，還可以說服那些惡魔成為仲魔（與夥伴的日語「仲間」同音），與你並肩作戰。
在戰鬥系統方面，本作繼續採用著系列獨有的連擊回合制。在你的隊伍回合，你會獲得等於你這邊單位數量的行動次數。如果你的攻擊命中了弱點或是打出暴擊，那麼當前所用的行動次數只會扣減一半，你可以使用剩餘次數再次行動。
如果對方閃避了攻擊，或因為屬性問題，無效化、反彈、吸收了你的攻擊，行動次數消耗將會翻倍，這回合就會有隊員因行動次數不足而無法行動了。
根據敵人的屬性針對性配置隊伍是最基本的操作，剋制屬性不僅僅意味著傷害效率提高，也意味著你可以行動更多次。為了高效率練級，以及為了能打贏一路上的頭目，你總是需要根據實際情況不斷更新隊伍裡的仲魔。一邊避免被對方剋制，一邊要能剋制對方。
在《真·女神轉生5》當中，玩家需要與各式各樣的惡魔交涉，與他們搭伴挑戰一路上的艱難險阻。這些惡魔的排布與出現也不是隨機的，每種會出現的「野生」惡魔都會固定在地圖的某片區域聚集。惡魔敵人會在地圖上游蕩，通常還會有自己的一套行為方式。
儘管這很難算得上開放世界裡的生態圈設計，不過仔細觀察的話，你可以看到許多有趣的情景——比如轉著圈兒開開心心的布偶、坐在廢棄汽車上無所事事的小鬼、在迷宮裡按照既定路線巡邏的狼人等等。只要存讀檔，全圖的敵人就會刷新，你想要拐到某個指定的惡魔，並不會因為運氣差遇不到而無能狂怒。
與野生惡魔的交涉並不容易，你需要與惡魔對話並且選擇正確的選項讓它同意入隊，但是不同的惡魔性格完全不同，即使是同一個惡魔，給你出的問題也是千奇百怪。並且天上的月相也在影響著談判結果，玩家想要初見就說得惡魔入隊，那得是運氣爆棚才行。
不過，跟同一個惡魔嘮嗑多了，始終能夠摸索出它的性格特點，這時給它塞一些好處，貪得無厭又畏懼你淫威的惡魔便會乖乖加入。遊戲中期還能得到「其言也善」能力，把惡魔打個半死以後，它有可能向你求饒，這時就可以無需賄賂讓它入隊了。
劇情方面，《真·女神轉生5》的主線劇情並不算很複雜，對於某些要求苛刻的玩家來說，甚至可以算簡陋。就連結局也是隻與最終的選擇有關，主線那麼多的選項影響不大。
不過，各種零碎的碎片化敘事也好、帶著指定仲魔時交涉的特殊對話也好，都能讓你感覺遊戲裡每一處角落都安放著額外的劇情片段。它的故事並不侷限於主線，可以體驗的支線內容其實相當充足。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特殊對話。與惡魔交涉不僅僅能夠將其招攬入隊，還經常會觸發隊伍裡成員的對話事件，比如某兩個同為五角星形惡魔的爭辯。玩家儘可以嘗試用不同的隊伍成員與某個惡魔觸發對話，就能在惡魔社群裡看到人生百態。
精心設計的「刑具」
如果單純說遊戲體驗，那麼，《真·女神轉生5》帶給人的第一層體驗無疑是：痛苦。
首先是遊戲難度帶來的困難。橫向比較其他著名的回合制角色扮演遊戲，本作的遊戲難度是名列前茅，不管是前期還是中後期，路邊隨便一個小怪都有可能一回合秒殺主角，讓你不得不抱憾讀檔。
頭目戰更是刺激，在剩下最後一擊就可打倒對方時卻被對方奮起幹躺，這種酸爽體驗我遇到過好幾次。玩家只能在地圖上指定的位置存檔，也沒有自動存檔幫著玩家兜底，玩得忘乎所以時突然翻車，發現存檔還在幾個小時之前……感謝任天堂把 Switch 做得足夠結實，讓我沒能砸碎它。
然而令人痛苦的並非只有難度，還有視聽方面的體驗。絕大部分時間裡，主角都會在被毀滅的世界——「達識」之中探險。這是個扭曲的，破碎的，躁狂的世界。東京已被毀滅二十年，到處是斷壁殘垣，到處是鬼影森森。
這種異域感不止在場景佈置上體現，也體現在整體畫面觀感與背景音樂當中。被毀滅的世界充滿了漫天黃沙，第一張大地圖裡，幾乎整個世界都被染上了一層黃色，舉目望去，黃色的世界之中又疊加著閃爍的白色噪點，敲打著玩家的視神經。
第二張地圖更加過分，整片大地都被沒來由的紅色籠罩著，暗淡的紅光讓你基本上無法分辨任何顏色，只能看見事物的輪廓，考慮到收集要素「未滿」也是紅色的，在這樣一個舉目所見皆是泛紅的世界裡，尋找它們簡直是對眼睛的摧殘。
每個大地圖都有著不同的主色調，黃色，紅色，灰色，白色。這種單一色澤佔領眼球的設計，讓整個世界的末日感和癲狂感溢出屏幕。
與之相配的還有背景音樂，在這些令人瘋狂的場景之中，自然不會搭配著動聽的音樂。完全相反，本作大部分場景音樂就像是指甲刮擦黑板或是幹抹布擦拭玻璃，令人彷彿經受著持續好幾天的鼓膜凌遲。當然，這種痛苦並非遊戲品質的不足所致，而是為塑造世界觀而搭配的氛圍。
話說回來，遊戲裡面並不是沒有讓人心情舒暢的場景，比如妖精聚落；也不是沒有讓人歡心愉悅的樂曲，比如在萬古神殿的音樂。戰鬥時背景音樂跟著戰況自動變化的銜接也相當流暢自然。
所以，這種折磨玩家的體驗並非遊戲品質的不足所致，而是為塑造世界觀而精心設計的。若非如此不足以讓玩家身臨其境，像主角這個創毘一樣置身於滿目瘡痍的達識之中。
隨時翻車的高難度、反覆折磨玩家身心的視聽體驗，無疑讓這款遊戲有著令人望而卻步的高門檻。而如果你努力翻過了這個門檻，它精華所在也便呈現在你面前。
刺痛帶來的快感
那麼我是如何在痛苦體驗中把這個遊戲堅持下來的？當然是因為本作有許多樂趣。
首先是惡魔隊伍組建。下一個 boss 有怎樣的屬性攻擊？有怎樣的屬性弱點？目前地圖最適合練級的怪物有什麼屬性弱點？有沒有哪些可以搭配使用的技能組合？面對高難度的戰鬥、花樣百出的敵人，這些是你時常要思考的問題。
這種樂趣有點像在裝備驅動遊戲中研究 build 搭配。萬金油隊伍是不存在的，你總是需要開動腦筋，看看手上的仲魔能如何搭配、能合成出哪些更強的惡魔，組合出一支支具有針對性的陣容，才能讓一路上的戰鬥變得相對輕鬆一些。
說到本作極具戰術性的戰鬥，應用道具和技能搭配來控制回合節奏也是遊戲樂趣之一。關於行動次數的設計在上文已經提過。為了避免浪費行動次數，或者在意外浪費行動次數後補救，誰來負責輸出、誰來負責支援、什麼時候換人上場、在什麼時機用什麼技能或道具，這些戰術抉擇往往就決定著你在高強度戰鬥中是勝利或是死亡。
每個技能都有其使用場景和作用，級別高的技能耗藍多，面對血條超厚的頭目容易燒乾 mp，級別低的技能則傷害少，相對地延長了戰鬥回合數，讓你更可能翻車。而每次執行了正確的戰術玩弄敵人於鼓掌之上，那簡直再爽快不過。
另一方面，本作的惡魔設計充滿了吸引人的要素，尤其是對於宅系玩家而言，不少惡魔都可以算是潛在的 waifu，供玩家們盡情觀賞把玩。比如說遊戲前期就能得到的美人魚就很勾人心魂，隨著遊戲推進，各式各樣的女神，精靈，女騎士等等養眼仲魔會陸續亮相。
不得不提的一點是，《真·女神轉生5》裡面所謂「惡魔」並不是一般魔幻作品中那種頭上生著兩角面容可怖的怪物，而是包括幾乎所有的神話生物，因為被剝奪了「智慧」從而淪為惡魔。
所以在這裡你會見到來自世界各地不同神話的神靈，還有各種各樣的傳說神獸。在惡魔全書（圖鑑）裡，這些惡魔的來歷和背景故事都有一一闡明。感興趣的話，可以以此為由頭去更進一步地瞭解那些神話故事。
除此之外，遊戲中諸多人性化設計也是能令我把遊戲堅持下來的重要原因。儘管遊戲難度很高，但難度曲線的爬升是比較平緩的，並且開發者為玩家提供了足夠的補救手段來面對意外翻車。遊戲中弱點屬性、月相變化、道具使用、迷宮機關等各種要素的引入不但循序漸進，更難得的是沒有一個要素是可有可無的。
再加上支線不會因為主線推進而失效、收集要素可以花錢解鎖、道具與存檔點分佈規律且密度適中等人性化設計，玩家在攻克難關的同時，總是能時刻感受到遊戲設計的友好。開發者似乎預料到了玩家每個階段會考慮的事情，仿如口渴就會出現水、伸手就有人搭上衣服的感覺。
對了，豐富的可體驗、可探索內容也是本作能令人沉浸在這個世界的重要原因。四張大地圖每張都要花十幾個小時才能破關，其中還穿插著許多支線頭目戰。支線任務充滿了各種小故事，經常需要你在不同陣營之間做選擇。其中一個支線任務要求你在避開巨大怪鳥的視線同時偷取它的蛋，驚險刺激的情景令我印象深刻。
地圖設計複雜有序，看似自然的廢墟卻常常能構建出精巧的三維迷宮，站在高處的未滿或是寶箱，讓每一個小樓都像是一處小小謎題讓玩家去尋找道路。對於超出場景等級的精英怪，也總是可以找到一條繞開它的道路。
遊戲中後期更是出現了專門的迷宮地圖，還有許多機關謎題，一邊考驗著玩家對三維空間的想象力，一邊要求玩家有足夠好的微操來穿行於這些機關之間。
於是，我一方面被可怕的整個世界折磨著，另一方面卻會沉迷於練級、抓怪合怪、搭配技能等各種可體驗內容，快樂得連主線都忘記推。
結語
與廣受歡迎的《女神異聞錄5》不同，本作更專注於戰鬥與迷宮探索的部分。因為喜歡《女神異聞錄》系列慕名而來的玩家，有可能會感到失望。
《真·女神轉生5》沒有輕鬆愉快的校園生活。如果你期待的是與可愛女同學一起在迷宮中打情罵俏，建議還是別玩本作。這裡沒有校園日常，只有七繞八繞的迷宮，以及一言不合就偷襲你的惡魔。人類朋友也只是過場劇情裡出來說幾句話，多少能聊以慰藉的可能是跟著你飛，成天就這那兒「吶吶吶」的天逆每小朋友。
可是如果你本來就是回合制 JRPG 愛好者，並且不討厭《真·女神轉生5》帶給人的這種矛盾體驗 —— 痛苦，但是快樂，那它將不失為一個好選擇。困難的戰鬥令人痛苦，但成功戰勝敵人就很快樂；收集素材惡魔的過程很痛苦，合成出心儀 waifu 就很快樂。你真的得有足夠的忍耐力，能經受住這遊戲外在表現上刻意虐待玩家感官的那些東西，才能盡情享受隨之而來的樂趣。
當然，也不必太被嚇到，跟系列前作相比，這已經是一個新玩家也能遊玩的《真女神轉生》。它就像是一朵帶刺的玫瑰，需要你頂著被刺痛的苦，去聞無比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