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毛
1999年,共和國50年華誕,一邊是《七子之歌》《重頭再來》兩首勵志歌曲天下傳遍,一邊是美國轟炸了中國駐前南大使館,宗教預言裡的世界末日論甚囂塵上…
但對於當時還是小屁孩的我來說,恐怕只記得春遊時零食塞滿整個書包的滿足,對同班土豪顯擺“奧迪雙鑽”的羨慕,在包機房認大哥被大哥罩的安全感,以及學校宣佈要另開“火箭班”時,我的暗戀女生被分走時的無助。
擠在沒有獨立廚衛的筒子樓,我家只有貼張大鏡子才稍稍顯得寬敞,但勝在位置優越,馬路對面便是租碟廳,街機房,小賣部一應俱全。少許父母爭吵的聲音早已印象模糊,就想起爸爸那年從他學生那給我沒收來一臺GBC,我陪媽媽去過江漢路做了理髮師培訓,晚上大臉盆裡是爺爺從東西湖抓來的小龍蝦和泥鰍,偶爾還跟著奶奶在江漢路擺攤,與城管鬥智鬥勇打游擊。
VCD取代了磁帶,空調取代了坐頭扇,遊戲機也從8bit升級到32bit,物資越來越富足的當時,我正如朴樹《Newboy》所唱的那樣盼著新世紀早點到來,幼稚地認為未來不會有比「寒假作業」更可怕的東西。
只是二十年光陰一晃而過,世界各地卻如覺醒了集體潛意識般,幾乎同一時間迎來了一陣對8090年代的懷舊熱潮。日本的CityPop蒸汽波、昭和系列廣告互聯網爆火,好萊塢把《銀河護衛隊》《雷神3》《沙贊》裡的舊日質感,作為北美票房的保障。
當然,同樣的文化思潮也在國內進行,如B站上配上老派搖滾的影片剪輯,抖音上《野狼Disco》不大標準的粵語發音,亦或是微博微信上人民喜聞樂見的“考古”選題。
2月25日,國產獨立遊戲《完美的一天》上架Steam。
體驗後我認為它可以算是國內懷舊浪潮的一次階段性總結,如果你也曾夢到那段世紀末的時空,我想《完美的一天》會是一個很好的方式,幫助玩家“重回故地”。
故事發生在一座名為“振華新村”的小鎮,它就和工業時代諸多興起的功能性城市一樣,因當地的“振華鋁製品廠”而建立。就像是曾經煤炭市場繁榮時,如今以“低房價”紅起來的“煤”城鶴崗,在當地也被叫做「小香港」。
“我”扮演一位根正苗紅的工人子弟,缺乏自信,前幾周目甚至會因為收集的壯膽道具不夠,過於緊張從而無法觸發一些支線劇情。
而就像小夫、胖虎和代表著一代熊孩子的時代形象,在《完美的一天》裡你玩家也很容易找到兒時小夥伴的影子,總受欺負的「走讀生」、愛八卦的「百事通」、以及總能帶來新鮮玩意的「土壕」…每個角色,都代表了那時學生時代的一種典型。
遊戲就從學校一場原因不明的突然放假開始,把眾多文化彩蛋在1999年12月31日這天進行了一次串燒。華華丹,跳跳糖,旱冰場,歌舞廳…都在人教版語文課本的美術風格下,渲染得親切而又熟悉。
當我回家大屁股電視上“老霸王”“喂,小麗呀”“腎寶”等廣告梗引得我會心一笑,而當我在包機房裡搶不到位置只能幹看著的演出,又讓我回憶起了初代雲玩家甜蜜的煩惱。
前腳我還望著小賣部琳琅滿目的零食玩具和幾毛錢一包辣條的物價喜極而泣,後腳又在街上遭遇了幾個的二流子,找我勒索“上網費”的黑惡勢力。
製作組把每個角色的任務線編織成了一張敘事網,每個角色固定的會在不同時間於小鎮的特定地點做相應的事。而玩家要在不斷重複的這天裡自由探索整個小鎮,摸清每個NPC的位置,然後像《土撥鼠之日》的主角那樣找到最優解,解開各個故事線的謎題。
例如有條主線是幫同學玩PS主機,然而當天下午4點包機房位置卻總是被另一位叫羅睿敏老哥佔著。那麼下個循環我會需要先去青少年宮用四驅車戰勝羅睿敏找他要到QQ號,然後和用QQ約他下午4點網聊,楊帆便可趁虛而入,同一時間拿上手柄。
很多有趣的彩蛋都埋在解謎過程裡,比如你在包機房電腦的OICU裡輸入10001的話,一陣“滴滴滴”的頭像跳動,你的好友裡就會多了一個Pony。
小馬正是1999年創立了自己的公司
另外,似乎很多人在童年裡都會碰到一個類似「樹先生」的瘋老頭,街上囈語離群索居,大人警告我們不要接近。
遊戲裡的這個“樹先生”似乎和某種超自然因素聯繫在了一起,網傳1999年世界曾發生過一場外星人入侵,所有人都被抹去了記憶,據我體驗製作組極有可能就是簽過「保密協議」的知情人士,想借遊戲裡的那位「樹先生」之口,告訴我們當時的秘密。
更難得的是,《完美的一天》並沒有僅僅只停留在懷舊層面。
當長大的我重新“穿”回世紀末,會發現我們的童年時光,也是大人們的中年危機。伴隨經濟飛速增長的是物資膨脹,伴隨物資膨脹而來的是慾望升級,而伴慾望消費升級而來的,是擔心被時代淘汰的焦慮。
“傳銷”,“騙子”,“離異”…大人的世界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你當然也可以不問世事只顧“四驅車比賽”或進包機房“娑尼皮埃斯”打機,但上面的那些問題都像個定時炸彈似的等待你去解決,遊戲就用這種隱藏在暗線的白描,講述著世紀末時代大潮中,草根小人物們的悲喜命運。
儘管在一些操作優化上它仍有不小提高的空間,整體節奏偏向復古,但我還是很高興在影視界“懸浮劇”還在為人所詬病的當下,常年遭受偏見的電子遊戲,能有一款國產遊戲站出來,把鏡頭對準勞動人民。
“當下,遊戲可能是最適合文學的載體。”
這是日本作家村上村樹多年前受《巴黎評論》訪談時所說的原話,儘管他表示過並不愛玩電子遊戲,但他認為遊戲的敘事繼承了文學的精神,與文學有著相似性。
所以我覺得《完美的一天》雖然製作上無法跟那些好萊塢大片式的國外3A相比,但在敘事和設計上,他有著強烈的作者性。而我始終認為我們去支持國產遊戲的原因並不是為了向外“文化輸出”,反而更像做菜,只有本土的製作者,才能向內做出最符合中國玩家口味的作品。
正如每一代人有每一代的陽光燦爛,但終究會成為過去。可文學,繪畫,音樂,電影等等這些載體,再加上一個“電子遊戲”,卻可以把我們舊日的那些時光保存,“給歲月以文明,給時光以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