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凌晨，昏暗的房間裡突然亮起一星電子通訊儀的綠光，緊接著發出“滴，滴”的聲音，不大卻令人心煩。
“唔……”雷克斯不情願地睜開眼，順手拿起通訊儀，瞥了一眼時間，才四點過幾分。想都沒想，雷克斯按下了“拒絕”鍵，翻身繼續睡去。
但沒過一分鐘，“滴，滴”的聲音又冒了出來，聽起來似乎比之前的更吵。躺在床上，雷克斯默默嘆了口氣，伸出了手。
“……你好，請問……”
“雷克斯，他回來了。”
是羅伊德的聲音。雷克斯猛地坐了起來。
“怎麼了，羅伊德？”
“我現在就在你家樓下，有急事，等你。”
三分鐘後，一個黑影從大門前閃過。
2.
黎明前正是最黑暗的時候。浮空車在高樓與霓虹燈之間自由穿梭，如魅影一般。
“……死者是賓斯·布朗，現任政府議員，推測死亡時間是晚上九點左右。”
雷克斯點了點頭：“屍體是怎麼被發現的？”
羅伊德看著他，壓低聲音：“是一則語音通訊，說讓我們去花園街22號506室，只有這一句話，然後就掛了。當時我們都以為是惡作劇，但還是派了兩個巡警去看看，結果在那裡發現了布朗議員的屍體。”
“有人給警局發語音通訊？”雷克斯略顯驚訝。
羅伊德點點頭。
“屍體情況如何？”
羅伊德看了雷克斯一眼，開口道：“死亡原因是麻醉過量致死。死者的一半大腦被替換成電子腦，雙眼被替換成電子義眼，同樣，右手臂、左手關節、左腿、腰部以及右肺均替換成電子部分。”
雷克斯沉默，望向車窗外。他們正飛過星光市的議會大廈上空，只見下方一片燈火閃爍。
“還有呢？”過了一會兒，雷克斯轉過頭看向羅伊德，“你總不會因為一具屍體的情況和我的身體情況相近，就在凌晨四點給我打電話。”
“我們還收到了一封紙質信，寫給你的，”羅伊德頓了頓，“署名是諾瓦。”
“不可能！”雷克斯脫口而出，“我親眼看見諾瓦死在那場爆炸之中！”
“信在這裡，你自己看吧。”
信封上用打印機打出六個大字“雷克斯先生收”，雷克斯抽出裡面的一張白紙：
尊敬的雷克斯先生：
遊戲已經開始。猜猜看，我們之中誰會贏得先手？
你的朋友，諾瓦
“不可能，”他緊緊盯著信，喃喃道，“不可能，他已經死了。三個月前他已經死了。”
“冷靜點，雷克斯。”羅伊德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不管怎麼樣，這都是對警方赤裸裸的挑釁。這個案子和你有關，雷克斯，希望你能協助警方的調查。”
“我很冷靜，羅伊德。當然，我會協助警方的調查。”
他們到達警局時，天剛矇矇亮。
3.
辦公室裡，雷克斯坐在電腦前，一頁一頁地瀏覽著案件報告。他翻出了一張屍體的照片，目光許久不移開。
“怎麼了嗎？”羅伊德湊了過來。
“沒有，我只是有種很奇怪的感覺，”雷克斯又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你有沒有覺得屍體的人類部分與機械部分縫合得過於完善？”
“什麼意思？”
“從九點到發語音通訊時的十二點，總共只過了三個小時，而這些接口卻處理得十分完美，這可是個浩大的工程。”
“諾瓦不就很擅長這種手術嗎？”
“不，”雷克斯輕輕搖了搖頭，“他給我的感覺不像諾瓦。”他又補充道，“諾瓦已經死了，雖說打印上去的署名是‘諾瓦’，但不一定就是他。”
“如果是諾瓦做的，或許他會留下儀式用的法陣？”
“或許吧。”雷克斯身體一傾，向後靠在椅背上。他伸手又按下了播放鍵，把那則不到五秒的語音通訊又聽了幾遍。有點奇怪，他心想，但又說不出哪裡奇怪。
有人敲門。“警長，威爾斯先生來了。”一名高大的警官站在門口，他的目光掃過兩人，落在雷克斯身上，“哼”了一聲。雷克斯無奈地笑笑。
“別在意，雷克斯，”羅伊德說，“卡爾只是年輕氣盛，辦事還是挺利索的。”
4.
霍普·威爾斯在椅子上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看到警察走進來，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
“威爾斯先生，你是布朗先生的同事？”
“……是的，但我發誓我沒有殺他。”
“我們還沒說是你殺了他，威爾斯先生。”警察冷冷地說道。
威爾斯悻悻地縮了縮脖子。
“昨天晚上九點你在做什麼？”
“我在議會大廈加班，市長競選還沒結束，事情很多。”
“我們聽說你和布朗先生是在同一組工作，你和他的關係怎麼樣？”
“……還可以，他本來就不愛和別人打交道。”
警察又問了幾個問題，威爾斯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的情緒，正式審訊結束。
雷克斯故意整理了衣服，落在後面。“威爾斯先生，”他忽然問道，“布朗先生他有做過什麼電子改造手術嗎？”
威爾斯似乎被嚇了一跳：“沒有，改造人是犯法的！”感覺到自己的言辭有些過於激動，他的臉色通紅。
“感謝您，威爾斯先生。”雷克斯抓起自己的帽子。
麻醉過量，半人半機械的屍體，諾瓦的信，不到五秒的聲音通訊。雷克斯站在警局天台上，點了支菸。兇手十分狡猾，幾乎抹去了所有犯罪痕跡。但不可否認，這比整天埋在家裡做化學實驗，要多點……趣味。
“這裡景色不錯。”
雷克斯回過頭，一個看上去五十多歲的男子走了過來，站到自己身旁。他穿著舊式西裝，頭髮整整齊齊地梳著，衣領、袖口不著痕跡。
“嗯，是不錯。”雷克斯應道。
“警局是不允許抽菸的，不過是你的話就算了。”男子笑道。
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轉向了遠方，一片迷霧，看不清晰。
“在迷霧中玩貓捉老鼠的遊戲，這也許就是我們的樂趣之一。”男子說著，企圖打開一罐飲料，但無奈戴著手套的手指似乎有些不大靈活。
“樂趣……嗎？”雷克斯接過飲料罐，輕輕一翹，“咔”的一聲打開了。
“謝謝，”男子仰頭喝了一口飲料，“年紀大了手指總是不聽使喚。”
天台的門“砰”地一開，羅伊德氣喘吁吁地走了過來。“局長。”他向男子敬了個禮，又看向雷克斯，“第二封信來了，雷克斯。”
雷克斯眯起雙眼：“在哪？”
“警員辦公室的打印機上。”
5.
上午十二點十五分，全體警員正一個接一個地接受詢問。
“警局系統完好無損，沒有被入侵的跡象。”一名警員向羅伊德彙報道。
雷克斯正翻來覆去地看那封信：
親愛的偵探先生：
還沒有一點頭緒嗎？看來第一局是我贏了。再不快點你就又要輸了。
諾瓦
“可惡。”他低聲咒罵道，再一次翻開了案件資料，“肯定有什麼線索被我遺漏了。”
羅伊德按住雷克斯的肩膀：“冷靜點雷克斯，或許他就是想看到你驚慌失措的樣子。兇手太狡猾，這不是你的錯。”他抬頭看著那名警員問道：“這臺打印機連著那些人的電腦？”
“理論上講，整個警局的電腦和警局範圍內的私人電腦都能連上它。”
“能查到是誰在剛才連上的嗎？”
警員搖了搖頭：“已經查過了，使用記錄被刪改了，查不出來。”
雷克斯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到窗邊。“讓我一個人待會兒，羅伊德。”他看著窗外說道。
人造太陽現在運行到了城市的正上方，光線比自然光要柔和一些，看著並不刺眼，甚至能夠清晰地看到它的輪廓。太陽很圓，很對稱，一個念頭從雷克斯的腦海中蹦了出來。他不禁笑了笑，這個念頭很幼稚，誰不知道圓是個對稱圖形？
等等，對稱？
雷克斯想起來，布朗先生死時的姿勢是雙手手背撐住下巴，手肘支撐在桌面上，呈現一幅思考的狀態，在那張照片中，月亮正好運行到布朗先生的頭頂——是的，一切都極度對稱。
6.
當看到第二起案子的屍體時，雷克斯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看法。下午四點三十二分，他們正站在星光市的曙光博物館裡。死者裡奇巴塞羅那是一名藝術家，他約莫四十出頭，一生製作了許多絕佳的藝術品，卻沒想到自己的死亡也成為了藝術。他躺在鋪滿玫瑰花瓣的展臺上，一半大腦被替換成電子腦，雙眼被替換成電子義眼，右手臂、左手關節、左腿、腰部以及右肺均替換成電子部分，和布朗議員的屍體一樣。與其不同的是，他的胸口上插著一把精緻***。
“我猜他絕不是被一刀刺死的。”雷克斯說。
羅伊德點點頭：“你猜的沒錯，他是麻醉過量致死的。至於那把刀應該是後來插上去的。”
“是啊，兇手追求完美。”雷克斯說著，蹲下來檢查屍體。“死亡時間大概是什麼時候？”
“下午一點左右。”
“也是三個小時左右。”
“的確，這是一個很微妙的巧合。”
雷克斯抬起頭：“羅伊德，你真覺得這是個巧合嗎？”
“線索太少，我看不出來。但，你說的有道理。”
“確實如此，如果……再有一起兇殺案也許就看得出來了。”
“雷克斯！你……”
“羅伊德，局長平時也戴白手套嗎？”雷克斯打斷他的話。
“嗯是的，五年前的一場爆炸中，他左右兩邊的手指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壞，裝上了電子義肢，據說是當時最先進的義肢，但他似乎不想讓別人看到，從那以後他就一直戴白手套。”
過了一會兒，雷克斯站了起來，看起來有點沮喪。
“兇手很謹慎，沒留下一點線索。”
羅伊德苦笑道：“我想也是。”
7.
雷克斯坐在沙發上，愁眉不展。十三年來，他從沒感覺到如此挫敗過，兇手、殺人手法、殺人動機……都沒有找出來。那兩封信對自己而言，是活生生的嘲笑。
羅伊德事情很多，警員們也都在忙碌著，空蕩蕩的休息室裡只有雷克斯一個人。大半天的時間過去了，事情沒有一點進展。完美犯罪，這個念頭時時刻刻在他的腦海裡盤旋著，揮之不去。
“完美……完美……”他輕聲唸叨著，忽然腦中一個人影閃過。
他想到了一個完美無缺的人。
8.
“你確定嗎？”羅伊德嚴肅地問道。
“是，長官，不信您自己聽一遍就知道了。”卡爾警探信誓旦旦地說道。
羅伊德又聽了一遍錄音，臉色愈發陰沉。
“長官，我們現在要不要逮捕他？”
“……僅憑兩段錄音我們還沒辦法判斷。”
“可是長官，這個聲音還原後確實是他……”
“卡爾，”羅伊德低聲說道，“你盯住他。還有這件事先別讓任何人知道。”
9.
下午六點零三分，雷克斯在洗手間發現了第三封信。他迅速環顧四周，這裡只有他一個人，然後打開那封信。
親愛的雷克斯偵探：
怎麼樣？“貓捉老鼠”的遊戲開始了嗎？我很期待你的表現。來狄普斯路39號，不要帶上任何人，否則……你知道的。
你忠實的諾瓦
這個變態是怎麼做到一天之內犯下兩起恐怖殺人案的，雷克斯想，現在他即將犯第三起了。
既然是邀請，那就不得不去了。
五分鐘後，雷克斯坐上了一輛黃色的浮空出租車。
“長官，他走了。”卡爾對著通訊頻道彙報。
“……先跟緊他。不要被發現。”
“是，長官。”
10.
20分鐘後，雷克斯來到了狄普斯路39號。這是一棟老舊的公寓樓，大門被一串沉重的鐵鏈緊緊捆住。
雷克斯向左看去，一條昏暗的小路彎彎曲曲，不知通向哪裡。
好極了，敵在暗，我在明，雷克斯心想，很符合那個兇手的作風，看來自己這次終於能見到兇手的真實面目。
走進小巷，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垃圾堆在地上腐爛發臭，一個又一個紙箱堆疊在一起，被汙水淋得溼透。雷克斯皺著眉頭轉了一個又一個彎，終於走到了一處略微開闊的地帶。這裡似乎是一個廢棄的工廠門口。
“終於，你我二人在此相見。”一個聲音從響起，緊接著一名男子從陰影裡走了出來。
“你看上去一點也不驚訝，你早就知道答案了。”他似笑非笑地說，“我聽過你的名字，雷克斯，現在看來果真如此。”
雷克斯盯著他：“這麼說你承認自己犯下的罪行了？”
“什麼罪行？我可是星光市警察總局的局長。”男子笑出了聲，“大偵探，汙衊別人才是罪行。更何況這兩起謀殺案明明是你做的。”
雷克斯一驚，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哦？看來你還沒發現，那兩則不到五秒的語音通訊里正是你的聲音，當然是被你處理過的，聽起來是不太像，但我們的優秀警探卡爾先生把錄音還原，得到的正是你的聲音。”男子的語氣似乎有些得意，“雷克斯，你還有什麼要狡辯的嗎？
“你的目標一直都是我，”雷克斯說，“用前兩起案子的表象來掩蓋你的真實目的，‘藏木於林’，很聰明的做法。”
“彼此彼此，”男子說著，抬手看了看錶，“他們馬上就要來了。還想繼續汙衊我嗎，大偵探？反正你就要被關進牢裡了。”
“為什麼選我？”雷克斯問道。
“我只能說，你很特殊，或許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你本可以加入我們的。”
“‘我們’？‘我們’是誰？”
“你說呢，雷克斯先生？”
警笛的聲音越來越近，接著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群警察舉著電磁激光槍，將兩人團團包圍。
“羅伊德警官，我想這個人就是這兩起案子的嫌疑人，把他拷上帶回警局。”
“是，長官。”羅伊德臉色蒼白，他走到雷克斯旁邊，給他戴上拘束器。
雷克斯忽然抬起頭，直視男子的眼睛：“局長先生，你敢不敢把你的手套摘下來。”
“哼，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巴塞羅那先生的衣領上有一道淺淺的血漬，我想那應該是‘完美’兇手的一點小失誤，大概是手上沾了血然後不小心又碰到了衣領。”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男子反問。
“我們在天台相遇的時間是十二點整，十二點十五分我們查詢第二封信的來源，發現大概率是警局裡的人所為。下午六點零三分，我在警局的洗手間裡收到了第三封信。可以確定，送信的人至少在這幾個時間點前後是一直都在警局裡的。
“準備出發前，我去警局前臺查了一下你的出行記錄，看到你在十二點二十九分和六點零五分曾出過警察局。我相信事情從不會如此巧合。
“因此，局長先生，證明你清白的最好方法就是摘下手套，讓我們看看事情的真相。”
沉默大約持續了半分鐘，陰冷的風在小巷裡竄來竄去。忽然，男子控制不住地大笑起來。他一把摘下手套，扔在地上，一團暗紅在雪白的手套上顯得尤為刺眼。
“你贏了，偵探。”
11.
晚上十一點三十分，迷幻水母。
“真有你的，雷克斯，”羅伊德拍拍他的肩膀，“一天之內偵破兩起謀殺案，又創造一個警界傳奇。”
“那也得在一天之內有兩起謀殺案才行啊。”雷克斯笑道，右手下意識去摸大衣口袋裡的煙。
但拿出來的不是煙，是一封信。兩人的表情瞬間凝重起來。
親愛的雷克斯先生：
祝賀你，贏得了這場遊戲。
諾瓦
“‘諾瓦’不是一個人，是一個組織。”雷克斯喃喃道。
“什麼？”
雷克斯認真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羅伊德，事情還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