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游戏内专有名词主要参照繁中版,依行文所需,据日英简中版作适当调整。
深红的沉淀

女性,58周岁,已婚,12个月前,负巨额债务的她,开始经历某种赧于言传的异常体验。
初遇时,患者尚表现为迫害妄想和参照妄想,四个月后,梦魔侵扰来袭,不时的幻觉总令其睡眠中断。她感到有谁抚摸自己身体,趁睡与她发生关系,且就躺压在她身上行了事情,醒来时,眼前已是茫茫。
尽管无法确定何人所为,她坚称此事纠缠其久,并笃信实为邪魔作祟。
经测验,她最终被诊断为患有晚发性精神分裂症,通过一段时间治疗,分裂症症状消失,抑郁症表现残存。接下来的三年里,她持续服用神经安定药物,停药的又六年中,她精神状态保持良好,直到压力源重现,类似症状复发,再次给予治疗,病情得以缓解。
据少数相近案例分析,一种带有倾向性的判断呼之欲出:对象普遍伴有精神疾病,尤其是精神分裂症,这可能暗示精神疾病人群比非精神疾病人群,更易报告梦魔症的体验。
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梦魔症易感性,只是研究环境下的粗略推论,同对压力源、中脑结构等所起作用的猜测,于亲历者们,他们更愿相信梦魔幻觉始自超然度外,例如魔法、恶魔、上帝。不同归因取向折射出人们不同的文化、信仰和价值观,意味着在神经、精神因素之余,人文宗教的深刻影响也为梦魔症的形成巩固,注入一股不可忽视的强大魔力。

吉尔伽美什 亚述宫殿浮雕 现藏于法国卢浮宫
循梦魔史脉,最早至古代苏美尔史诗英雄,吉尔伽美什(Gilgamesh)。传说,伟大的乌鲁克王是Lillu之后,Lillu是属梦魔种/魅魔种的四位恶魔之一,与女性体恶魔Lilith互形,合另两只彼此互形的恶魔Ardat Lili、Irdu Lili,成为魅惑人类的元凶。
欧洲宗教裁判所时期,猎巫盛行,女性是梦魔传说的最大受害者。权威恐慌之风所向披靡,让低阶的女性群体被轻视为不拒诱惑,易遭恶魔玷污的对象。纯真的处子、守节的寡妇、虔诚的修女均为梦魔的猎物,女巫则天生与梦魔为伍,心甘情愿接受奴役,甚至利用梦魔兴妖犯科。
时之梦魔描述,除浮夸器官、荒淫行径外,还有一项鲜少提及的特征:梦魔不产精液,若要使人类女性怀孕,须收集人类男性精液备用,故其精液往往被形容为“冰冷”的。这一从他处集敛精液以致女子获孕的流闻,“血源”里隐有情节暗合。

血源诅咒 物品说明 血污
深红血污名义虽别,形态与人类精子无异,此谓高维位面的精血同源。依设定揣摩,化血之意象示现的古神亚丹渴望神子的替代品,女王安娜莉丝正是族人们进呈的母体。古神无形,不可与人间交会,假托触媒,即雅南众生沦陷梦魇,执迷血液结成的意志沉淀物,是为血污,恰如那梦魔引诱昏昧男性,执迷女性幻象结成的意志沉淀物。

血源诅咒 污秽之血族女王 安娜莉丝
若攀心理学,个体主观承认的梦魔现象或揭示人社会性压抑介性途径释放的潜意识冲动。睡者临界幻觉不经意识监控,之中逾度的私欲让其噤若寒蝉,归咎于“他者”诚然能部分转移罪恶感,即便“我身”仍无法避免外界的指摘与审判。
现代文艺在提取梦魔传说时,偏爱这股逾度的私欲。
六十年代,人们在善恶思辨中寻求宗教式的救赎,《Incubus(1966)》塑造的神秘村庄,亦流传着不可思议的疗愈奇闻。在那儿,不谙世事的女魅魔被男人坚韧的意志和纯洁的感情俘获,逾越本分,爬向基督,一起对抗黑色山羊,这欲望的化身,完成与“我”的同化。
八十年代,大众在血肉横飞中追逐癫狂化的感官,《Incubus(1981)》将梦魔传说与都市犯罪题材结合,刹那间戳穿人们奴隶的真身。在那儿,他们为血脉和欲望的困扰,附身操纵,堕落行凶,导致对“我”的异化。

电影剧照 (Incubus 1966)
然而,无论同化异化,置于“我”的对立面的梦魔,始终是等待转化的相对的“他”,非权利关系里绝对的“他”。你我之故事对传说的演绎不过是一场场人性的自白,台下低吟良久的梦媾神话,已然成为激荡在人们脑海间的清香浪花~
轰隆轰隆...是何匿迹汪洋...轰隆轰隆...是何隐泛虚响......
金黄的新生
孩子安详地甜睡着,娇小而面色粉嫩,安迪裹着暖和的黑毯,戴着小小的黑手套,腕上还绑着丝带。他整洁的橘红色细发发量极多,安迪,噢,安迪!她对他伸出手,将刀子转开,孩子嘟囔着嘴,张开眼睛看着罗斯玛丽。他的眼睛是金黄色的,全是金黄色的,既无眼白,亦无虹膜,只有一片纯金,和一条笔直尖细的瞳孔。
1967年,美国作家艾拉·莱文(Ira Levin)在小说《罗斯玛丽的婴儿(Rosemary's Baby)》里,写就这段柔情细腻,又惊情错愕的母子重逢。如迷迭香般清纯温婉的罗斯玛丽(Rosemary),她痴痴听信,懵懵入彀,怀胎就范,磨灭身心,在骨肉面前,彻底沦为邪教仪式的牺牲品。纵使时代违逆人道,仍对昨日满怀憧憬的她,任凭新的浪潮拍打旧的岸沙,选择默默闭上双眼,淹没于母爱湍流之下。
罗斯玛丽书中困局,不啻“血源”,绑缚女性,以求降神的耽血梦境。强加给雅南人的悠远宿命,似凌驾于个体的绝对的“他”的意志的引力,它无关正邪,无关对立,令千星坠陨,聚万物归一。和游戏里狂信的愚者们一样,罗斯玛丽亦被现实的“他者”意志深深吸引,那铸刻着女性优雅笑靥的沉重模具,虚位以待她的幸临,于是酿就清醒之人的绝望悲剧。
1968年,伴着主演米娅·法罗(Mia Farrow)献唱的无填词摇篮曲,罗斯玛丽推着黑色婴儿车,战战兢兢地走上银幕。

电影海报(Rosemary's Baby 1968)
来接洽者是米克拉斯先生(Mr. Micklas),他并非公寓之主,仅是代为引导人们陷入未来噩梦的领路人。上一任住户抷土未干,下一届租客拍马赶来,即使屋内一派故者生气,罗斯玛丽依然毫不在意。兴许在她看来,盘桓在布拉德福德大厦上空的惊悚阴云,完全不抵公寓颇具年代的典雅装潢所散发的祥瑞之气,所以当一切峰回路转,她便迫不及待地向美好生活冲去,信誓旦旦地规划起两人的生育大计。
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女权主义崛起,女性在政治、文化、生活领域经历激烈的意识变革。挣脱核心家庭价值观的束缚,争取经济独立和社会平等,共同承担家务和平分抚养义务,以及废除堕胎禁令是彼时女权主义者的集中主张。几年前,罗斯玛丽背井离乡抵达纽约,也曾有过丝毫倔强。她不问家境,毅然嫁给新教徒,草办婚事,叛逆得不与家人来往。可如今,她全身心投入进自己甜蜜的婚后生活,每天独惦记着筹划新丁,装点新房,没了形单影只时的烦恼,人生变得快乐且繁忙。
回归家庭的罗斯玛丽,显然比那个出走的女孩儿更在意别人的眼光。她享受妻子的身份,努力操持家务,细心安排生活,望用一个温馨的家去支持丈夫凯的演艺工作。她希望在外人看来,他们的爱情是完满无缺的,要说目前单差着点什么,就剩有个孩子了。
关于孩子,罗斯玛丽格外敏感。她诚意想尽快怀上,不然为何看房当天,米克拉斯先生的一句无心过问,竟惹得她促忙掩饰,又为何她要在与刚结识的邻居夫妇的聚餐后,不断念叨兄姊们的育儿现状。由对抗到接纳,罗斯玛丽缓缓走入传统女性的精神状态,羡慕起那些动辄三五个孩子的年轻家庭,甚至反复强调生育意愿,生怕别人曲解他们的婚姻,或对他们的健康产生误会。难怪丈夫凯说她骨子里,还是一介忠实的天主教徒。
仿佛妓女亚莉安娜深陷的泥潭,罗斯玛丽逃离家乡,逃离不了人世的共愿。保守的天主教家庭生活对罗斯玛丽的影响根深蒂固,她表面自信豁达,内心胆怯焦虑,潜意识内化着社会固有性别观分配给她的角色身份,不知不觉遵循主的教谛。
宛如冒牌约瑟夫卡沉醉的执念,罗斯玛丽同样编织过谎言,欺骗上天,赐予福婴,以接近“他者”意志规训下完整的自己。由社会描画的幸福女性图景展现它无穷的吸引力,迅速将她牢牢占据,她极需借新生从自己的不完整中解脱,实现对集体的许诺。

怀孕(Rosemary's Baby 1968)
痛失贽礼的卡斯特韦特夫妇与二人闲谈一番,确认罗斯玛丽具备献呈的心理条件,遂宴上对他们旁敲侧击,打听出身背景,试探观念底线。心思干净,涉事寡浅,无业无子的不可知论者,罗斯玛丽乃命定的人选。前车之辙未远,失而复得的宝贵母体应尤加关怀,扶绥徐图,罗斯玛丽正像“血源”里接受教会调教的血之圣女,内外渐渐转化。
一日清晨,听到凯兴高采烈地催她起床,罗斯玛丽昏昏沉沉地睁开睡眼,慢慢回忆起昨晚的凌乱景状:数不清的酒水、米妮的巧克力慕斯、衣着华丽的教皇和一双贴及她鼻尖的黄色恐怖眼眸。她发觉自己浑身血痕,疑遭人强暴,又忖非人类所为,心情略显沮丧。此刻,罗斯玛丽全然不知,前夜她遭众人役使的真相。仪式甫始,男男女女围作一团,为她涂身,为她诵词,刺鼻的药草和硫磺气味混杂其间,朦胧的巨影,炙热锋利,浓烈缠绵,滋味“痛楚却神妙”,引得她失声高喊:“这不是梦,这是真的,这是真的在发生的事。”
罗斯玛丽与撒旦媾合是现实、是臆想,无人晓明,权视为丈夫凯附身下的劣行,抑或男巫师复活后的恶举。然不可否认,罗斯玛丽摄食、吸服的某些海地巫毒粉式的不明成分,确促成她的任人摆布,半梦半醒。这一隐秘的心灵控制法,兴与苏美鲁古神崇拜施展的“致幻术”异曲同工,俱教膜拜者登顶精神世界的高峰,聆听云巅传来的虚响,从而造就神魅妖蛊的颠扑不破。

梦媾(Rosemary's Baby 1968)
罗斯玛丽顺利怀孕,腹部疼痛日趋加剧,没了平日的胃口。她体态消瘦,面容憔悴,增食肉物,不见补益,故索性连一分熟都不用,直接吞下带血丝的腥生鲜肉,大概能让她和它皆感满足。她不太吃别的,独屈就喝着卡斯特韦特太太每天送来的药草饮料,毕竟安身保胎是首务。
近临盆之日,槁似枯骨的罗斯玛丽不禁疑神疑鬼,效女王雅南悲叹抽泣。她识破旁人的不轨,易名的骗局,却发现无路可退。好友的遇害,丈夫的背叛,摧垮她的信任,将她逼至崩溃。她知腹中婴孩定被夺去,但怎都不忍亲手扼毙。猝尔,一阵产痛钻心,她嚎啕大哭,呼唤新生的幼名,向它道歉,“噢,安迪,安迪或珍妮!对不起,我的小宝贝!请原谅我!”

分娩(Rosemary's Baby 1968)
又是一日清晨,罗斯玛丽心灰意冷躺在床上,耳畔飘来纤弱的婴儿哭啼。她心神不定,四下寻摸那唯母亲感应得到的声音,凝神谛听,欲取得联系。看不见的婴儿必是在老巫师夫妇的公寓,她的孩子没有死,它思念着自己的母亲。手握尖刀,顺暗门闯入,屋内宾客面面相觑,待她掀开黑纱与子团聚。她失魂惊恐,质问他们把她孩子眼睛怎么了,教众齐声回应她的只有一句:撒旦万岁!
撒旦挑中罗斯玛丽,因有缺口频频求取。和上一位发狂自尽的女孩相比,罗斯玛丽的悲愤、携子赴死的决心,不久烟消云散,就算教众的邪念污染了孩子的双眼,亦无碍她疼子心切,舒展笑颜。她终获心房的充盈。

重逢(Rosemary's Baby 1968)
相比“血源”噩梦托神死以终结,现实噩梦弥漫人间,无法斩绝。千百年来,这噩梦依然犹女王雅南至罗斯玛丽,系向绝对的“他”的深深依恋。这依恋引领精神的归宿,生活的圆满,而被“他”吞噬则更是噩梦传承延续的关键,我们本是那噩梦燎原的芸芸草芥。
炼胎的药草
罗斯玛丽忸怩收置的银丝球坠饰,她打心底厌恶其气味。卡斯特韦特太太称球里的东西为单宁根(tannis root),说会带来好运。不过,罗斯玛丽识得这物件,想到怕是自丧命女孩身上扒下来给她的,她即包封得越加严实。
受孕当晚,罗斯玛丽又闻到熟悉的气味,她没有抵触,心绪大略尽沉浸在热烈的幻想之中。她梦见和肯尼迪总统共乘游艇,蓄势待发,梦见好友独守码头大声疾呼,狂风怒啸,梦见总统夫人向她亲切叮嘱,倚榻交心,梦见西斯廷教堂天顶米开朗基罗绘制的创世壁画,梦见穿戴黑色法冠与丝袍的教皇指间的银色宝珠。教皇走近,伸手让她亲吻戒指,原来宝珠是那银丝球,它散发的浓臭气味霎时冲破她的防备,瞬间融化她的脑髓。

单宁根(Rosemary's Baby 1968)
如果说,古代苏美鲁地宫腾烟的香具,暗示古神崇拜仪式对未知香薰的潜存依赖,那么庋藏银丝球的罗斯玛丽,辄可看作介药草单宁根的气味牵引,恍恍惚惚坠入邪诞的深渊。
当女王雅南蒙香薰的致幻效果,于梦境现实的叠加态怀孕分娩,罗斯玛丽渴望的血肉,伴随着单宁根的转化作用,悄然在她肚内成型显现。孕后的罗斯玛丽,痛不欲生,面色惨白,但坚持服饮下蛊的药草饮料,漠视对她身体的毒伤。她不知道,其所怀之物,如何被恶魔的利爪,撕碎重组,转化拼接。这持续的改造式“流产”,或许才是她腹痛的根源。
降神仪式毕,转化夭折的死胎,如畸形的“信使”流出体外,象征着人道理性的沉沦,古训神意的复魅。罗斯玛丽绝不想失去她的孩子,然挣扎周旋,为时晚矣。药草的魔力已涤荡胎儿纯洁幼小的灵魂,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确保安迪的平安。

寻子(Rosemary's Baby 1968)
单宁根究竟为何,遇害好友遗落之书《巫魔族》,为蒙在鼓里的罗斯玛丽留下少许线索:“这种菌类,他们称为‘恶魔的胡椒(Devil’s Pepper)。’”
有学者认为,“tannis”是“Satan(撒旦)”的准易位构词,姑且写作“satin”,读音接近“Satan”,故撒旦教奉之为施法的媒介。事实上,单宁根的真身难以考证,搜索部分类别名录,均不见踪迹。固然它可披巫术秘药的身份,暗地流传,亦宜归功于编造者杜撰得巧妙,勾人浮想联翩。
单宁根用分两面,除转化胎儿,罗斯玛丽萎靡顺从的状态,似喻其另具镇静安神,阻抗营养的效果。1962年,美国电视主持人谢丽·芬克拜因(Sherri Finkbine)堕胎的强硬举动,开启美国公众对堕胎权的空前讨论,而她据理力争,正因误服了含有致畸性成分沙利度胺的镇静剂。

谢丽·芬克拜因与丈夫抵达斯德哥尔摩 (1962)
情志抑郁的罗斯玛丽,身体也渐渐变得低落,她气虚力弱,肤色苍白,朋友都说“看起来像被吸血鬼吸干了”。罗斯玛丽这一饮用单宁根饮料后的体态特征,若贫血一般。
贫血症是广泛波及女性的血液疾病,表现为体外周红细胞数量减少,致头晕目眩,胸闷气短,皮肤粘膜苍白,四肢肌肉无力。孕妇易患贫血,且一旦贫血,常危害胎儿健康,造成早产、出生低体重,严重时引发新生儿的死亡。根据世界卫生组织公布的统计情况,贫血诱因很多,膳食铁摄入不足导致的缺铁性贫血最为常见,因此孕期女性应注重铁的食补。
罗斯玛丽的“贫血”,想必与单宁根有关,然致病机理隐晦不谕。梳整英文词源脉路,催生解释有限,倒是中文译“tannis”作“单宁(tannin)”颇具匠心,借单宁的营养学性质,为揣测单宁根的毒理机制,建立微妙的意义联络。
单宁,属多酚物质大类,是普遍存在于植物界的抗营养因子。它不仅能与蛋白质结合形成沉淀,影响动物的摄食生长,还能干扰铁的吸收,降低其利用率。现实的单宁,主要抑制植物供给的非血红素铁。孕妇之所以增食肉类,杜绝饮茶和咖啡,皆意在提高血红素铁的摄入量,避免单宁抑制加重贫血。
反观罗斯玛丽,她虽食生肉,仍无济于事,盖故事的单宁根,凭附着的是恶魔的力量。某种角度理解,单宁根更像恶魔在人间的具现,罗斯玛丽梦媾的对象,仅献送俗尘的半块肉身。融入母体的单宁根不断替换血里的铁,将人血化为苍白的恶魔精血,贪婪地浇灌着婴胎,于精血中炼造新生。人间的“血之子”应愿降临。

哭诉(Rosemary's Baby 1968)
染血的月亮
就在女孩轻生的那个悲惨夜晚,罗斯玛丽做了一桩喧噪的怪梦。梦里,她回到天主教女子学校竞评“最美校园”的前夕,受着艾格尼丝修女时断时续,语无伦次的呵斥。
任何人!随便一个人都行!”艾格尼丝修女说,“只要年轻、健康、不是处女就行。不需要是贫民区嗑药的烂妓女。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任何人,只要年轻、健康又不是处女就行。
卧室隔音欠佳,床头墙后,卡斯特韦特夫妇的叫嚷声,似润饰进罗斯玛丽的梦境。她嫌吵,不想听到他们争论的内容,一翻身,贾利·库珀和帕德里夏·妮尔担纲的《源泉》已要开演。

发梦(Rosemary's Baby 1968 )
拿撒勒的玛利亚(Mary of Nazareth),处女身诞下上帝之子耶稣,罗斯玛丽为撒旦后嗣之母,自然悖逆这份纯洁。《雅各福音书(Protoevangelium of James)》曾言,玛利亚祈问上天,若主授她身孕,她是否需经分娩。主施云霞罩护,送奇迹到她身边,玛利亚贞操幸得保全。和圣母相仿,罗斯玛丽是带刺的玛利亚(Rose和Mary),她同样可能未由丈夫致孕,拜“主”赐婴。但和圣母相背,放弃处女身的罗斯玛丽失了那道圣洁的屏障,诱毒蛇蜿蜒入体,吞噬掉她残缺的果实。
玛利亚的纯洁反衬罗斯玛丽的不洁,介不洁身躯妊娠,靠不洁方式生产,当是撒旦后嗣现世的正统所在。至于“血源”,妓女亚莉安娜和冒牌尤瑟夫卡这组对照,相较前叙二者,则模糊了纯洁与不洁的界线,教淫浊贞正不分,人孕天作不辨,遂示古神后嗣正统不赖人心,无关仁邪。
圣母玛利亚纯洁性的塑造,或体现宗教语境下,人们对女性生育不洁的惯有认知。为纪念神圣的降临,刻意规避分娩的暴露和血浊,加之不更风月的性贞洁,以赋予玛利亚未犯的纯粹,使之愈为众人所赞美。不过,女性的“不洁”,原不始出落红与分娩,哪怕低头,皎白的月光也定会引导她奔向血色的腥秽,再待旧月沉落,新月轮回。

血源诅咒 妓女亚莉安娜(上) 冒牌尤瑟夫卡(下)
古人相信,月亮拥有魔力,能控制海水潮汐、气候节律、万物生衍,就连人类精神的狂乱(lunacy)都隐藏着月亮(luna)的缘起。曾经,女性按期不止的流血,被与月相变化联系,月亮于是又成为人类女性的性别意象,而月经(menstruation)是那月亮洒下人间的魔法奇迹。
早在公元前一世纪,古罗马百科全书《博物志(Natural History)》便讲述着经血(menses)和经期女性的神奇力量,称经血威力强大,令经期女性歇斯底里,错乱发狂。碰触经血的葡萄酒酸臭,沾染经血的庄稼凋零,舔过经血的狗发疯,照到经期女性的镜子浑浊等等。这类思想深刻影响着日后早期现代医学,对经血与经期女性“不洁”的看法,产生诸如与经期女性发生关系会导致男性患麻风病,乃至癌症的谬论。
因为“不洁”,人类宗教会在法典里记载经期女性所需受到的制约,其中多含性接触的禁戒。基督教《圣洁法典》写道,“男人若与那女人同房,染了她的污秽,就要七天不洁净,所躺的床也为不洁净”(利未记 15:24)。伊斯兰教《古兰经》言说,“他们问你月经的(律例),你说:月经是有害的,故在经期中你们应当离开妻子,不要与她们交接,直到她们清洁......”(古兰经 2:222)
劝谕人们注重个人行操节欲和卫生安全的宗教律例,虽给经期女性造成一定偏见,但对经期性行为风险的担虑得医学的证实,包括引起经血异常,增加传染性疾病传播几率,潜在诱发子宫内膜异位症,实际为经期女性的身心健康带去保障。

血源诅咒 设定图 梅高
经血/月经,英文作“menses”,源自拉丁文表“月份”的单词“mensis”。“血源”世界观下,“mensis”一词亦见于治愈教会分支曼希斯学派(メンシス学派/School of Mensis)的称谓,简体译作“月之学派”,彰显着该学派的学术理念。
经期女性体内受孕环境退化,本不具怀胎条件,可古神亚丹相血液为上佳触媒,逢血月而唤神子归位。光阴荏苒,自诩继承学院衣钵的月之学派,追随威廉大师的脚步,头戴六角牢笼,策划血月仪式,企图造神,觅获“内在之眼”。狭长牢笼,仿佛逼仄产道,遮蔽学徒眼界,却教大脑重入母体,与梦中古神相连,拜神明启蒙滋养,待理智境界新生。
血月仪式终迎来梅高,然而施降人类之“新生”——再诞者和曼希斯脑,俱是腐败溃烂之物,两者共同宣告了人类进化登升的死产。

血源诅咒 物品说明 曼希斯牢笼
米克拉什及其同僚的失败,恰恰证明血月即便昭示新生,也绝非人类的摇篮。死胎终究是死胎,经期的血液无法孕之生命,无法唤之觉醒,唯独那些能真正感应上位者的女性,才有资格将腹中血肉献与梦魇,令死胎不再是死胎,并允许人们置身梦境,聆听啼哭,瞻仰幻影。
就像故事里,婴儿是罗斯玛丽和众人翘首以盼的幻影,我们的幻影,又在何处?

血源诅咒 过场动画 血月降临
参考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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