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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四十二
編輯：柏亞舟
不論站在行業還是玩家一側，“影視改編遊戲”向來是一個非常尷尬的領域。
在旁觀者看來，這是一個“大項目，砸大錢，但經常砸不出很大動靜”的恐怖戰場：巨大影響力的IP的確會來帶巨量的資源，然而，與之相伴的通常還有對改編創作的極大干預。
在複雜的遊戲開發和宣傳發行過程中，這種干預會與諸多環節反覆碰撞，最終的結果經常很難讓所有人幸福，甚至會讓所有人都不幸福。
每每說起這個話題，我們回想起贏家的光鮮亮麗，比如《漫威蜘蛛俠》的巨大成功，也總是對各類翻車嘖嘖稱奇，例如慘淡的《復仇者聯盟》和如同行為藝術一樣的《魔戒：咕嚕》。
《漫威蜘蛛俠2》去年收穫頗豐
然而，即便“個頭越大，摔得越狠”成為了其中的主流，即便“改編”這個話題本身，觀眾也正愈發脫敏，我們也能看到，“改編故事”的故事裡，其實也還有一些主流視線之外的故事。
01 “終結者”遊戲
無需強調，改編的“源作品”和“改編後作品”的重量級未必對等。
比如，作為科幻電影愛好者心中無上的神作，《終結者》系列顯然是那個影響了幾代科幻愛好者的重量級作品，是不折不扣的科幻影視“頭部IP”。反過來，近些年來《終結者》的遊戲改編卻顯得十分冷清。
倒也不是開始就冷清。20世紀90年代，《終結者》系列電影的高光期也對應著系列遊戲的高頻開發，比如熟讀貝塞斯達歷史的人或許就知道，在和EA因為《麥登橄欖球》鬧掰之後，貝塞斯達就和海姆代爾合作，一共做了4款“終結者遊戲”，雖有創新，但反響一般。
貝塞斯達做的“終結者遊戲”
到了2000年以後，這種“數量”也不復存在。似乎，隨著高清影像、高清遊戲時代的到來，“終結者”這個IP本身的面貌也模糊了起來，且不分載體。
2008年，IP改編劇集《終結者外傳》反響平平，2009年的電影《終結者2018》（另譯：《終結者4：救世主》）褒貶不一，同年推出的同名遊戲也未能收穫足夠多的關注。
從此之後，對《終結者》的遊戲改編就被打入冷宮。甚至近十年之後，又一批《終結者》電影上線前，它在遊戲領域也是主要出現在《真人快打》和《戰爭機器》的聯動內容之中。
僅在遊戲改編領域，直到自身IP影響力式微，《終結者》的嘗試都是失敗的，但對這一IP而言，在這一領域的荒蕪，倒也成就了另一種可能性。
這種可能性是指，當一個IP的不再一呼百應，不再是牌桌上的焦點，但它依然在一部分人心中保有領地，甚至如金子般珍貴——它的改編作品，不再能拿到巨量的投資，找不到頂尖的團隊，無力對製作指手畫腳，但就這樣保護了赤誠而脆弱的愛。
“個頭正好，落地挺穩”，不是什麼能上頭條的大事兒，但會讓一部分玩家心裡暖暖的，如同童話一般美好。
最近幾年，《終結者》電影的遊戲改編確實有了這樣的走向，或者，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02 小成本童話
先是在2019年，一款中小成本的第一人稱射擊遊戲《終結者：抵抗》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成功。
《終結者：抵抗》
這款作品來自於一家名為Teyon的名不見經傳的波蘭公司，在製作這款作品之前，他們的開發履歷以任天堂平臺的小型遊戲為主，《終結者：抵抗》其實也難掩其中的小作坊氣質。
遊戲發售之初，包括IGN在內的很多遊戲媒體給出了中等偏下的低分。然而，玩家們卻從遊戲中切身感受到了製作組對《終結者》系列的愛，在口耳相傳之下，這款遊戲迅速在《終結者》愛好者社群中傳播開，它對《終結者》電影中場景、美術和故事質感的精準拿捏，讓即便不甚接觸電影的“終結者”愛好者都讚不絕口。
此外，遊戲本身使用了一種非常穩健的RPG數值系統，在不算很長的遊戲流程中很難說提供了什麼遊玩意味上的深度，但恰到好處地接住了整個故事，玩家普遍認為，這個遊戲即便存在很多技術問題，也依然“出人意料地好玩”
《終結者：抵抗》遊戲畫面
就這樣，Teyon突然就成為了一家擅長“改編硬派老科幻電影”的遊戲公司。如今，他們還製作了《機械戰警》的改編遊戲《機械戰警：暴戾都市》，繼續為喜歡這些科幻電影的老男孩們帶去快樂。
不知道是否是被這款作品的成功所鼓舞，2021年，另一款《終結者》改編遊戲公佈了，這是一款RTS（即時戰略）類型的遊戲作品，名為《終結者：黑暗命運 - 反抗》。
玩家對此相當期待，不僅僅是因為RTS這個一如“終結者IP”般明日黃花的遊戲類型獲得了重視，也因為它的發行商是Slitherine——這家被愛稱為“綠蜥蜴”的發行商以堅持不懈地推出硬核兵棋和各種擬真軍事策略遊戲出名。
哪怕名叫Cats Who Play的開發商又是一個外人看來名不見經傳的小組，人們也可以沿用此前的經驗，開始期待，期待另一個“中小團隊把自己的愛傾注在一箇中小規模作品、用堅持和熱情澆灌出成功”的童話。
03 RTS的可能性
確實是值得期待的。除了綠蜥蜴Slitherine的倔強和特立獨行之外，Cats Who Play也是一家很值得唸叨的野路子公司。這還要從即時戰略遊戲的微妙發展歷程說起。
很多人說“即時戰略遊戲死了”，從2010年之後的市場表現，看起來確實如此。然而，在繁華過後的蕭瑟中，有很多中小型的即時戰略遊戲開發組堅持並嘗試著各式各樣的思路和可能性。
有這樣一種路線，在即時戰略遊戲極端重視微觀的戰鬥表現，力求讓玩家可以精確地控制每一個單位——可以說，這種設計從《突襲》開始就為一類玩家所鍾愛，並經過《戰爭之人》系列的發展達到了高峰。
《戰爭之人》場景
可能每一個《戰爭之人》的玩家都會津津樂道於遊戲是如何細緻地允許玩家開啟每個士兵的物品欄，允許玩家搶奪敵方陣地上的機槍和迫擊炮為自己所用，並熱愛以這種高細節的互動為基礎的極難的遊戲難度。
換句話說，這是一種融合了RTT（即時戰術遊戲，代表作有《盟軍敢死隊》）設計語言的獨特即時戰略遊戲子品類，在最近這些年的RTS遊戲中一直保持著生命力，也塑造著這一品類的可能性。
最近一次這個品類的佳作，就來自於Cats Who Play的作品《敘利亞戰爭》。這款看起來非常粗糙的即時戰略遊戲收穫了大量的好評，因為在當時它幾乎是擬真現代戰爭題材即時戰略遊戲的一股新風。
《敘利亞戰爭》實機畫面
作為一家俄羅斯的製作團隊，他們對敘利亞戰爭乃至現代戰爭本身的感知完全不同於很多歐美的即時戰略遊戲製作組：它專注於複雜、高難度的單人戰役流程，不提供對戰玩法；在強化了即時戰術遊戲的微觀操作細節的基礎上，他們加入了大量複雜、高壓以至於堪稱殘酷的戰鬥場景。在這種質感的基礎上，他們又寫出了一個以小見大的戰爭故事……
由於特殊的題材，它引起了廣泛的關注，也惹上了很多的爭議，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是一款讓擬真即時戰略遊戲愛好者如獲至寶的作品。
甚至，YouTube上有很多立場上完全與這個遊戲相反的軍事遊戲愛好者博主，都要在大聲嘲笑“這就是俄羅斯的政治宣傳”之後，也不情不願地承認，這是他們玩到的最過癮的此類即時戰略遊戲了。
04 戰爭改變戰爭
可以想見，當2021年Cats Who Play宣佈承接製作新的《終結者》即時戰略遊戲的時候，玩家愛好者社區非常興奮，另一個“小規模、偏安一隅，但是真誠”的改編遊戲，似乎再一次近在眼前。
Cats Who Play似乎也不負眾望，在他們的推特公開過的遊玩預告片中，可以看到他們繼承併發揚了在《敘利亞戰爭》中的許多思路。
在《終結者: 黑暗命運 - 反抗》中，圍繞著“玩家會繼承每一關保留的部隊”這一基礎設計，製作組明顯想要搞出更多的玩法，讓“精細地控制每一個單位”成為一種更復雜也更合理的決策。
《終結者: 黑暗命運 - 反抗》系統不可謂不豐富
進一步，整個遊戲從劇情發展的方式，到實際上的戰鬥體驗，都加入了更多的RPG遊戲要素——這儼然會成為一款讓愛好者們交口稱讚的佳作，“製作者絕不會因為品類冷門而放棄熱情，因為愛所以豐富，因為豐富所以更愛”的童話似乎能再一次上演。
然而，俄烏的戰局改變了一切。
2022年年中，Cats Who Play宣佈，停止對《終結者: 黑暗命運 - 反抗》的開發，已經完成開發的部分將移交給英國的發行商Slitherine，因此，在遊戲已經發售的現在，在Steam頁面裡，你可以看到，遊戲的開發商和發行商兩欄都寫著Slitherine的名字。
《終結者：黑暗命運 - 反抗》Steam頁面
對於中止開發的原因，社區中有各式各樣的猜測，有傳言說戰爭帶來的緊張局勢影響了付款為開發造成了直接困難，也有人認為是發行商和開發商由於更“軟性”的原因決定終止合作，但毫無疑問，這是被戰爭擾亂的諸多緣分中的一個。
雖然有過延期，但遊戲還是在上個月21日成功上架售賣，無論是《終結者》電影的愛好者，還是硬核即時戰略遊戲的忠實玩家，許多人都還是迫不及待地進入遊戲體驗。
從普遍的反饋來看，很遺憾的是，遊戲還是有著明顯的“前後斷檔”，玩家普遍對遊戲中缺乏控制的難度表示不滿，而無論是英文社區還是中文論壇，都有“這個遊戲前半段和後半段完全是兩種節奏”的抱怨。
遊戲的前半段粗糙、凌亂，但充滿了奇思妙想，雖然難度極高，但允許玩家以豐富的手段想方設法地完成任務，甚至有如同CRPG一樣不同選擇帶來不同結果的設計思路。
相反，遊戲後半段則出現了很多即時戰略遊戲單人戰役中常見的“一路平推”的設計，每一關完成從A到B到C的推進即可完成關卡。在前半段的複雜流程中頗有趣味的關卡間補給系統，在流程的中後期變成了一種純粹的負擔，很多玩家覺得遊戲在給自己找不痛快，忍不住在評論中罵街。
《終結者: 黑暗命運 - 反抗》實機畫面
即便如此，它依然是一款非常好玩的《終結者》改編遊戲。遊戲的場景和單位的設計，還是能讓《終結者》愛好者得到滿足，只是，改編遊戲的美好童話，這一次並沒有得到一個徹底美好的結局。
Cats Who Play的推特停在了公開遊戲宣傳片的那一日不再更新，而這家莫斯科遊戲公司的更多其他信息，更是難以在英文互聯網上尋見。
有些玩家在論壇、留言板和視頻的評論區下面討論：如果Cats Who Play順利完成了整個遊戲的開發，現在這款遊戲中令人不快的諸多內容有多少是可以避免的？他們是否會講一個更有《終結者》風味的故事？玩家們究竟錯過了什麼？
正如《終結者》的遊戲改編本身似乎只是舞臺邊緣的旁支故事一樣，這款略有波折的小眾即時戰略遊戲的命運，也只是俄烏衝突的一個小小漣漪。
一個略顯黑色幽默的點在於，《終結者: 黑暗命運 - 反抗》的最初的製作方Cats Who Play和遊戲的最終制作方與發行方Slitherine，原本都是因為戰爭題材的遊戲發家，因為對戰爭題材的理解才獲得了在遊戲市場中的獨特競爭力。
而本應是他們聯手編織的另一個影視改編遊戲的美妙童話，卻沒有在戰爭面前獲得豁免。玩家們以另一種方式感受到了戰爭的殘忍與無常——戰爭改變了戰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