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咩啟示錄》：如白羊毛、如雪、如同火焰

1:14 他的頭與發皆白，如白羊毛，如雪。眼目如同火焰。

4:11 我們的主，我們的神……因為你創造了萬物，並且萬物因你的旨意被創造而有。

5:13 我又聽見，在天上，地上，地底下，滄海里，和天地間一切所有被造之物，都說：但願頌讚，尊貴，榮耀，權勢，都歸給坐寶座的和羔羊，直到永永遠遠。

7:17 因為寶座中的羔羊必牧養他們，領他們到生命水的泉源。神也必擦去他們一切的眼淚。

——《聖經啟示錄》

#印象

你是這個世界上僅剩的最後一隻羔羊，潔白無暇、溫順無助。在古老的預言裡，邪神的時代終將被一隻羔羊徹底終結。它們把所有羊羔盡數屠殺——只為了這個永遠不能到來的明天。而現在，這樣的命運終於落到了你的頭上。撒旦唯一不能支配的造物、帶走血腥罪惡的彌賽亞——神聖的羔羊啊！你，能改變這一切嗎？

這款名為《咩咩啟示錄》的遊戲，將邪典風的黑暗童話情節，融合在明麗可愛的畫面風格中——就像是你打開了一本黑底紅花的兒童繪本，故事從一隻可愛小羊羔的誕生開始，周圍一片祥和安寧，但翻到第二頁，故事就急轉直下——死亡、宗教、無休止的殺戮；控制、背叛、居心叵測的陰謀，這些B級片的主題和元素，突然從故事中一躍而出，伴以令人細思極恐的策略玩法…

打開遊戲兩個小時後，我才終於領悟到這款遊戲冠以“啟示錄”的野心：《聖經》中的結尾，神之使徒約翰身披神諭，將所有異教者投入大天使的火海，帶領信徒在人間建立祂的國，新耶路撒冷從天而降，神人同居，永享無限福樂；《咩咩啟示錄》中，一隻作為祭品的羔羊，卻從死亡中降生，帶著傳教的使命重返森林，發誓要將神的旨意和福音傳遍大陸——以任何方式。

這是一個關於神與信徒的故事。

有神存在的地方，就永遠存在著對這兩個問題的追問：

如果神是萬能的，那祂為什麼還需要使者？

如果神是至善的，那世間為何還會有罪惡？

但在世界上最令人恐懼的“啟示錄”中，記載了這一切的答案——

因為——神的力量被禁錮了，祂無法履行自己的意願。

因為——神本身就是邪惡的化身；暴行，即是他的福音。

這，就是《咩咩啟示錄》的世界。

#血契約

讚頌聖羊，邁向偉大力量的連結，預言中解放下界待終冠主的聖者。

沾血的屠刀劈下，正是迷途羔羊的靈魂獻祭之時——與神簽下契約的時刻，也是獲得力量之時。此刻，我們需要做的，就是握住神的恩賜之刃，殺出一條血路；解救迷途的靈魂，將神的福音灌注其間——讓整個大陸都沐浴在祂的恩澤雨露中。

神曾經應允我們，如果任勞任怨履行使命直到最後，迎接我們的會是無上的榮耀。而這兩部分，也是遊戲《咩咩啟示錄》的兩個核心玩法——

1.以異教徒的領地作為目標，以無盡殺戮和歸化教徒作為使命的“聖戰”；

2.經營營地、興建教會，以信仰為食，以靈魂為生，不斷壯大教派的勢力。

簡單來說，就是類Rogue的地下城戰鬥和經營建造模擬——這兩個機制有機地結合在了一起，相互影響，遊玩時的體驗也很豐富：我們需要在隨機生成的地牢中探索&戰鬥，收集物品、資源、收服信徒，解鎖更多關卡、道具；回到自己的教會領地中，可以利用信徒開啟建造、經營與養成玩法，在戰鬥中獲取的新內容可以拿來強化自己的教派實力（例如建造工廠、祭壇等）利用教徒的信仰，可以用來提高自己的各項能力；一切都處理完畢之後，我們需要拿起強化過的武器和裝備，再次回到地下城中，進攻其他異教徒的領地，掠奪更多資源，週而復始。

Rogue的戰鬥玩法和黑暗的宗教題材有些類似《以撒的結合》，不過戰鬥體驗顯得更為簡單直白；經營建造的養成玩法和手繪的美術畫風有些類似《饑荒》，但是建造內容更加有限。雖然這樣的說法聽起來本作就像是一個究極縫合怪，但遊戲的實際遊玩體驗其實非常特別。遊戲允許玩家完全按照自己的節奏遊玩，如果你對戰鬥充滿渴望，儘可以調高難度，衝向紛亂的地下城中，殺個痛快，將聖戰進行到底；如果你非常喜歡種田、建造和養成，就喜歡看著自己的信徒們快樂生活，你可以把大部分時間花在自己的領地裡種田澆水、蓋房做飯…對了——在你建好廁所之前，作為堂堂一教之主，你還得幫信徒們鏟屎。

在後期解鎖了其他領地之後，還可以去找蘑菇教派、燈塔教派的教主們閒聊、遊戲，把《咩咩啟示錄》賦予玩家的所有沉重使命都拋之腦後也未嘗不可，放棄所有的權力、也放棄所有的罪惡——讓所有人都過上快樂安寧的生活，這不也挺好的嗎？

但是，別忘了——你，作為一隻簽訂了契約的羔羊。

你的命運已經無法由你自己掌握了。

如果不繼續參與聖戰，你的信徒終將老去、死亡，你的資源終將消耗殆盡，你的教派、你的生命都將如風中殘燭，消逝熄滅。這篇啟示錄，一旦翻開，就將無法抗拒地奔向一切的終結。

無休無止的Rogue戰鬥——踏入紛亂異教領地的聖戰，這永遠是遊戲的主線，是羔羊必須踏入的血之河流。

蠱惑人心、以侵略和擴張為福音的神，帶來的只會是無盡的苦難和災禍，這是一篇對宗教審問的寓言啟示錄。簡單來說，《咩咩啟示錄》想告訴我們的只有四個字——

#黑暗之心

若你的神告訴你，除祂之外，你不能有其他的神；並且，你的使命就是摧毀“假神”的偶像、不擇手段消滅所有異教者；若你的神告訴你，信仰就是一切——為了信仰你需要拋棄生命、倫理與靈魂，而這一切都是不求回報的；若你的神告訴你，自由和高尚是壞的、狂熱和暴虐是好的…

你是不是覺得，如此破綻百出的說辭，不會讓你輕易相信？

但，宗教改革的領袖馬丁·路德曾經說：

如果有人真的相信這個教義呢？

或者我們換句話說——如果有人真的嚮往這個教義描繪的世界呢？

這樣一想，是不是感覺不寒而慄？

這還不算完。如果能夠有人相信這樣的教義，那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會心甘情願成為這樣一個邪神的使者，傳播這樣的福音呢？狡猾的狐狸倚仗著老虎的恐嚇，能在森林中作威作福——我們永遠不能低估當一個人獲得了權力的魔法時，這權力本身會如何反噬他的自我。哪怕只是一個小羊羔也不例外。

一隻本該被當作祭品的羔羊，最終成為了邪神教會的教主，在神的暴虐天性驅使下，羔羊從服務神明，變成了滿足自我。為了讓教徒更加崇拜自己、為了解決叛教的人、為了讓信眾心甘情願奉獻財產和靈魂…羔羊開始不擇手段：使用致幻的蘑菇蠱惑信眾的心智、販賣虔誠的教徒來獲取金幣、監禁教會中的反叛者、獻祭年老體弱的教徒、將同類的骨肉做成食物，逼迫信眾吃下、跟教徒一個又一個結婚…

但其實，在遊戲中，扮演羔羊教主的人，正是玩家；做出上面一個個選擇的人，也是玩家自己。在遊玩的過程中，我自己也逐漸帶入到了這個被反噬的邪教教主的角色中，從一開始猶猶豫豫不願意犧牲教徒，直到最後殺人不眨眼，甚至以殘忍的惡趣味為樂。直到我突然開始審視自己的行為時，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在其中越陷越深。

 當我說《咩咩啟示錄》是一篇有關宗教的寓言時，那麼我的意思其實是指，這所有的故事都是虛構出來的。不過，一篇寓言就像是一句玩笑一樣，雖然有十分的荒誕不經，但也絕對有三分的真實。

事實上，遊戲中描繪的這個“邪教的誕生”的全過程，在現實中古往今來也一直在上演。

征伐、殺戮、控制、極權與暴力，始終伴隨在它的左右。

#在地下

從上世紀的70年代以來，國外各種邪教傳播非常迅速，邪教釀成的各種惡性事件也層出不窮，據法制時報的報道，世界上的邪教組織有3000多個，從歐美發達國家到南非拉美國家，遍及世界各地。

例如美國的人民聖殿教，被一個叫吉姆·瓊斯的人在1950年左右創辦，幾十年間不斷發展壯大，直到1978年11月18日，瓊斯脅迫信徒集體自殺，致900多人死亡；起源於上世紀30年代的“大衛教派”也是美國臭名昭著的邪教組織，他們大量儲存軍火，下令信眾必須要接受軍事訓練，並且組織信眾與美國執法部門交火，最終導致了82名教徒死亡；而在日本，奧姆真理教就是邪教的代名詞。

1995年3月20日，在奧姆真理教創始人麻原彰晃指使下，該邪教成員在東京多條地鐵施放沙林毒氣，致13人死亡，6000餘人受傷。知名作者村上春樹為了深刻反思、刻畫邪教給人帶來的危害，花了一年時間採訪、撰寫了一本名為《地下》的作品。

如今，反邪教的浪潮已經深入人心，成為全世界全社會的共識。而我們每一個人最需要做的，就是時刻擦亮雙眼，警惕自己成為脆弱、無知的教徒，也要時刻鞭策自己，不做狐假虎威的假神的教主。

畢竟，在千年之前的文明誕生時刻，宗教誕生之初，是為了讓人們更緊密地維繫在一起，是為了傳遞愛、善良與希望，是為了讓人們淡忘過去的悲傷，憧憬尚未到來的明天。十字架是祝福，不應該是火刑柱，也不應該是戰旗上的標誌。

當我為自己在遊戲中犯下的一切罪孽，幡然悔悟、愧疚不已之時，感謝《咩咩啟示錄》為我準備了贖罪的機會。

我掙脫開所有束縛，終於見到了罪惡之源：邪神待終冠主。我拒絕獻祭的要求，依靠自己的雙手擊敗了它，解放了所有信徒。

回到營地，我一點點收好去世教徒的屍骨，莊嚴地把他們下葬在準備好的墓地裡——四周芳草萋萋，寧靜怡人。我立下一塊墓碑，灑下片片花瓣，召集教徒為其舉行了隆重的葬禮。

銘記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會讓我們更懂得如何面對未來。

#咩咩啟示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