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解凍
黑暗之中伸手不見五指。
或者說,我大概並沒法伸手,我感知不到任何東西,看不見,聽不見,身上沒有哪怕一處部位擁有知覺。 而這片黑暗好像也並不打算理睬我,我就這麼在黑暗中僵持著。
大概死後的靈魂就是這樣?
死後?對,我應該確實是死了。
我好像是隨著冬眠艙在星海中漂流。反射著星雲光芒的身份牌伴著鋼鐵殘骸和斷肢劃過,星門的碎片還因為慣性在遠處緩緩轉動,它們都在我的觸及範圍之外。只有一片焦黑的殘骸上透著若隱若現的圖案。
“ICN Myth Unbeaten”
我的指揮艦,迦南特勤艦隊旗艦不敗神話號,我命令她撞向最後一個試圖通過星門折躍的蟲巢艦隊巢艦。對!這裡是波江座戰役的核心戰場。我是特勤隊指揮官,是特遣隊的“不敗神話”,我的部隊應該是星門前阻擋異構蟲艦隊攻擊鋒線的最後一道屏障了!為什麼這裡一個敵人都沒有?我們失敗了麼?我們滅亡了麼?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人和我彙報情況,偵察兵!大副!艦載AI!還有人嗎!
“伊西斯計劃,完成進度,90%。”毫無感情的合成人聲平腔平調地響起。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是他?”
這是一個嚴肅冰冷的女聲,聲音的擁有者應該是個搭載喉部義體的人或者賽博人,而且應該是個軍官。
“他是我們最優秀的指揮官,不管什麼情形,總能冷靜應對。”
這個聲音聽起來非常的熟悉,而且莫名有些欠揍。
“情緒檢測,穩定,穩定。最終記憶檢測,開始。”
情況已經開始明瞭,這個毫無感情的合成人聲屬於帝國的先進智能醫療設備,所以我應該並沒有死,而是躺在治療艙中。
“你確定他能像預期那樣不出問題麼?”
女聲依舊嚴肅,在我的記憶之海中,有一個人的聲音與此相符合。那是一位優秀的賽博人軍官,可惜我們之間的合作並不多,我記得她好像叫做,新星。軍隊中冉冉升起的新星,真是個恰當又美麗的名字。
“只要他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人。”
沒錯,只有一個人既讓我覺得欠揍又很樂意和我套近 乎,不僅在軍隊服役而且我十分的熟悉——岡格尼爾,我的老同窗。老朋友,看來咱們運氣都不錯,竟然都活過了波江座地獄般的戰役。唉,如果我的部下,我的戰友,如果他們都能……
我狂燥的想要抓住什麼,卻只能軟綿綿的抬起右手。
“看來你醒了,老朋友。”岡格尼爾看了過來,“先好好休息吧,待會兒還有些事需要麻煩你。“
很快,黑暗再次吞噬了我的意識。
(二)審問
“指揮官,這裡是艦載AI Etherous,有待辦事項請您立刻處理。”
我被從黑暗中喚醒,耳邊聽不到任何噪音,安靜得彷彿能凝出墨汁,周圍漆黑一片,只有一處舷窗透露著遠處泛光的星塵和因為大氣透光折射變化產生的閃閃星光,暗示我在一艘穩定環繞某個行星軌道的艦船上。
“老朋友,你在休眠艙中待了不少時間,按照規定要對你的經歷進行詢問。”岡格尼爾的聲音從耳麥中傳來,“待會兒就麻煩你了,可別忘了保持‘不敗神話’的威嚴呢。“
我滿腹疑惑還沒出口,白色的燈光便在周圍亮起,刺的我有些睜不開眼睛。在燈光無法照亮的黑暗之後,隱隱有著幾個人影,經過變聲器的扭曲人聲自那裡傳出:
“軍隊編號:CISSF-000,來自特勤隊的王牌,‘不敗神話’先生。您還記得自己發生了什麼事麼?“
“……“我打量著燈光後的背影,但漆黑的背影根本看不出任何信息。
“關於波江座戰役,您還記得哪些?“
“……“我端詳了一下燈光,光線密不透風,無法看到之外的任何事物,低下頭,也只能看到自己隱約的身體。
“先生?您能說話麼?“
“可以。“我回答道。看樣子,我已經無法從周圍獲取更多信息了,不過,這些信息已經夠了。不敗神話的威嚴,是吧。
“那麼,請和我們敘述一下您的經歷。“
“但是!我拒絕!“我拍案而起,眼中閃著堅定的光,”我不敗神話最喜歡做的事之一,就是對著藏在黑暗中審問別人的人,說‘NO’拒絕他!“
死一般的寂靜。
幾秒後,一股神奇的力量把我扔出了艦船。
……
我,指揮官,特勤隊的不敗神話。
由於一股超自然的力量,我被扔出了艦船,現在正在星球的大氣層中做自由落體運動。
我意識模糊,既沒有感覺到低氣壓導致的身體腫脹或耳膜破裂,也沒有感覺到劇烈的狂風颳過身旁,只能看著自己的衣服和身體被再入大氣層時劇烈的空氣摩擦扯碎,並被氣動加熱到發紅著火。
很快,黑暗再次吞噬了我的意識。
(二)第二次審問
“指揮官,這裡是艦載AI Etherous,有待辦事項請您立刻處理。”
我被從黑暗中喚醒,耳邊聽不到任何噪音,周圍漆黑一片,只有一處舷窗透露著遠處泛光的星塵和因為大氣透光折射變化產生的閃閃星光,暗示我在一艘穩定環繞某個行星軌道的艦船上。
“老朋友,你在休眠艙中待了不少時間,按照規定要對你的經歷進行詢問。”岡格尼爾的聲音從耳麥中傳來,“待會兒就麻煩你了。雖然很抱歉,但這些都是軍隊規定,記得溫和些。”
話音剛落,柔和的燈光逐漸從身邊亮起。我發現自己身處艦船的會客室中,雕花的紅木桌上擺了一盤水果和甜點,古典的布藝沙發柔軟舒適,不過,我身旁的點滴依舊顯示著我尚未痊癒。一名身著禮服英姿颯爽的銀髮女軍官坐在我的面前,頭上的信號探收裝置和專用的戰鬥肢體表明其是一位戰鬥特化型賽博人。一位綠頭髮的女性醫師正溫和地檢查我手上的點滴針,動作非常熟練,而且看起來也是一名賽博人。
“指揮官,您好。”女軍官向我點了點頭。“我是特勤隊的新星。由於軍隊的規定,需要向您詢問一些波江座之戰的詳細情況,希望您不要介意。“
“我是雙子星醫生,負責您的健康狀況。有需要的話可以和我說。“綠髮的醫師向我微笑。
我仔細觀察了她們,低下頭思考了一會兒:“關於波江座的事麼,好吧。“
“我知道您的傷尚未痊癒,不過還請您儘可能的配合,可以麼?”
我報以溫和微笑:
“好的!老婆!”
死一般的寂靜。
……
我,指揮官,特勤隊的不敗神話。
由於賽博人的力量遠強於身為普通人的我,我被扔出了艦船,現在正在星球的大氣層中做自由落體運動。
我意識模糊,既沒有感覺到低氣壓導致的身體腫脹或耳膜破裂,也沒有感覺到劇烈的狂風颳過身旁,只能看著自己的衣服和身體被再入大氣層時劇烈的空氣摩擦扯碎,並被氣動加熱到發紅著火。
很快,黑暗再次吞噬了我的意識。
(三)還來?
“指揮官,這裡是艦載AI Etherous,有待辦事項需要您處理。”
人聲將我吵醒,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陌生的艦船病房之中。燈光柔和,映照著病床前的彩繪掛畫,艦船生命維持系統穿過病房的特質隔音牆,發出令人安心的微微隆隆聲響。我扭了扭頭,舷窗外是艦船姿態維持系統的噴射器火光和少量因為大氣透光折射變化產生的閃閃星光,暗示我在一艘環繞某行星軌道的艦船上。一切都是那麼的平靜,除了那一大捆連接頭部的讓人感到不適的管線。
隨著咔噠的開門聲,一身軍禮服的岡格尼爾手持一束鮮花進入病房。不一會兒,雙子星醫生和新星也相繼走了進來。
“老朋友,好久不見。”岡格尼爾俯身將鮮花遞給了我,看樣子要不是我躺在床上他一定想給我個熊抱。
“好久不見。看樣子你混得還不錯麼。”我的頭部難以轉動,不過,趁他將花束放下的一瞬間,我瞥見了他的肩章,“都成艦隊司令了。”
“可不是,你在冬眠艙裡躺了不少時間,還有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呢。”岡格尼爾看起來心情很不錯,似乎想打開話匣子,不過話卻被病床另一側的新星打斷了。
“敘舊的話可以留在之後,指揮官。按照規定,一會兒需要進行相關的信息詢問。軍務統計部門已經在催促了。那麼,待會兒就麻煩您了。”
“我一會兒會帶您前往會議室,指揮官,應該沒問題吧?“雙子星醫生看了看新星,又關切的看了看我。
我向他們點了點頭:“沒問題。我會配合你們的。“
新星向我投來懷疑的目光:“真的沒問題麼?指揮官?“
“哈哈哈哈放心。“我哈哈大笑,”剛才是開個玩笑。明明我在冬眠艙裡悶了那麼久,你們卻拿虛擬現實設備應付我,我一開始可很不開心呢!“
“嚯,可真不愧是不敗神話,竟然病迷糊了都能分清虛擬和現實。“岡格尼爾用一種很自豪的語氣說道,彷彿我的做法讓他很沾光似的。”畢竟你可是VIP病人,尚未痊癒就要應付詢問報告,對身體的負擔怕是不小。我專門調用了心理醫療部門的儀器讓你在床上躺著就能作報告,你可是真不領情。”岡格尼爾的語氣聽不出任何不高興的意思。“我還在想,真不愧是不敗神話,不僅起床氣這麼大,好像還在冬眠艙裡憋壞了。我尋思你單身那麼長時間,應該也不差這幾年吧,哈哈哈哈。“
不愧是我的同窗,別看已經成為了艦隊司令,那一副軍禮服裡面還是那個沒輕沒重的傢伙。
“這裡應該是一艘驅逐艦吧,畢竟病房的供電不足以支撐這種精密設備全功率運轉。不過聽引擎震動頻率好像是個給母艦用的三核心聚變引擎,你們是請原設計師定製了個引擎麼,還真是大手筆。”我費力的拿下頭上的虛擬設備,設備上到處都是管線,要清理順暢很是麻煩。
“這是怎麼做到的。相關的催眠設備可是奧裡西斯的招牌產品,很少有問題反饋的。“雙子星醫生熟練的幫我解除頭部的固定,將我扶起靠在病床上。
“其實也不難。”我舉起手比劃著,“指揮總是一種依靠觀察信息和理智思維的行為。進入虛擬現實的時候,我並不能分清虛擬與現實,但是依然會習慣性的觀察著四周。
於是我獲得了少量但關鍵的信息。艦船周圍的閃爍星光預示著艦船位於行星的大氣之中,這意味著艦體將會受到不規則大氣阻力和被引力捕獲的太空飛行物影響,但是飛船並沒有開啟姿態控制,保護艦體裝甲的斥力電場和避碰雷達也沒有開啟——瞧,就是窗外那個。而且不僅是引擎火光,甚至是飛船計算機或者管線運作的聲音都聽不到,艦船常用觀測位置方向也靜無人聲——那邊最長也會15分鐘報告一次艦船周圍狀況,畢竟泊入行星軌道的艦船非常脆弱。也許普通人經過催眠會忽略這些虛擬現實系統漏洞,但是作為一個帶領艦隊穿梭星海的指揮員,艦船的異常和引擎的熄火足夠讓我嚇出一身冷汗了。
再者,就是虛擬現實系統設定的太過模板化,這個可能是我們帝國軍隊之中廣泛存在的問題。第一次審問場景太過嚴謹,嚴謹到讓我甚至無法找到一絲線索,第二次場景又過於溫和,過於絕對完美的場景是會讓人心生疑惑的。”
“難得我讓醫療部專門做了些微調防止病人心理刺激和大腦負擔過重,”雙子星醫生一臉的無奈,“結果還是穿幫了”。
“當然還有一點,”我壞笑著瞧著岡格尼爾說到,“我們的司令先生可是和我關係好得很,怎麼可能在耳麥裡說句話就走了呢。考慮到司令先生曾經出於某些原因不願意自己的形象出現在虛擬現實系統裡……”
“咳咳咳!”岡格尼爾趕忙打斷我說話,“既然不敗神話先生恢復的還行,那麼,待會就去會議室辦完這些麻煩事吧。”我滿意地看著拉低帽子一臉黑線快步離開的艦隊司令。
新星雙手抱在胸前,看著我嘆了口氣,一臉的沒好氣:“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剛才還在為指揮官先生在現實中的詢問報告發愁呢。
“也對。畢竟不能真的把我扔進大氣層自由落體吧。”此時我尚未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哦?指揮官真的這麼認為麼?”新星抓住我的病床,用一種讓我渾身發毛的眼神狠狠的瞪著我。
病房的門打開了,我突然發現最近的艦船氣閘開始解鎖和重新充氣。
新星開始把我的病床拖向氣閘:“身為戰艦艦長,我還是有權利用一些方式保證任務順利進行的。”
戰場本能立刻讓我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我我一定會好好配合的,別別別拽我的床,照顧病人可是寫在軍人守則裡的,我還有詢問彙報沒做你不能把我扔下去!”我死死地抓住病床扶手。
新星似乎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轉過頭來時卻又依然是剛進門時嚴肅的表情。
“指揮官知道就好。”
(四)威嚴
軍務審計部門緊催的報告並沒有想象中的麻煩。已經成為少校艦長的新星嚴格按照規定對我進行了一對一詢問,岡格尼爾通過虛擬投影進行了遠程旁聽,我拖著還未完全恢復的身體,在雙子星醫生的幫助下完成了這次詢問。整個過程平平無奇,我也並沒有再被扔進大氣層中做自由落體。
在報告結束後,我被告知自己被任命負責IV特勤隊的全權指揮,接手所有工作。
“那麼,指揮官。“新星少校向我伸出了手,”雖然之前沒有怎麼合作過,但都在同一個艦隊這麼多年,應該已經瞭解彼此了吧。這次的任務就拜託你了。”
我堅定的握了上去。“放心,交給我吧。”新星少校的戰鬥機械臂強而有力,握著有一股莫名的安心感。
“順便,另外還有一件事。”讓人後背發毛的眼神再次刺穿了我。戰場直覺立刻向我發出了強烈警報,求生的本能繞過大腦直接刺激著神經和肌肉讓我猛的抽回手臂。
可惜還是太遲了,賽博人的力量和反應速度遠超普通人。回過神來時,我的右手已被機械臂死死的鉗住。
“指揮官以後應該不會再像虛擬系統中那樣亂來了吧。”新星輕描淡寫的說到,機械臂逐漸加大輸出功率。
右手四分五裂般的劇痛讓我的額頭微微滲汗。但是,特勤隊員雙子星還在場,艦隊司令岡格尼爾也沒有退出頻道。為了指揮官的威嚴著想,我不能認輸。
“放心。之前只是開個玩笑。”我裝作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畢竟身為指揮官,應有帶頭作用,不然很難使那些性格迥異的特勤隊員們信服。”少校掐住了我的虎口與小指。我開始在心裡咒罵那個給賽博人數據庫裡灌輸一堆亂七八糟折磨人知識的製造商。
“這點我心裡有數,不會讓人困擾的。”我感覺右手彷彿成為了輥壓機裡的麵條,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滴下。雙子星一臉黑線的看著我和少校,艦隊司令的投影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表情津津有味的看著我。
“哪怕是賽博人,也無法替指揮官處理所有事情。”新星扣住了我的菱形骨,手指暗中夾住了我的指關節反向彎曲。
“肯定的肯定的。賽博人也是人嘛。”我的右手幾乎失去知覺。疼痛讓我幾乎無法思考說出的話。我已經打定主意,再堅持幾秒鐘就立刻求饒。
右手的巨大壓力突然消失,彷彿根本沒存在過。新星少校就這樣託著我的右手,彷彿在思考,又彷彿愣了幾秒鐘。
不過很快的,她又恢復了往常的嚴肅形象:“看來,指揮官確實是個讓人放心的人。”新星握著我的手突然微微用力一掐,我立刻如同受驚的兔子般把手抽了回來。
少校滿意的離開了會議室。留下一臉痛苦握著右手的我,一臉憋笑的雙子星,以及把臉埋在手裡的艦隊司令,顯然這個可惡的傢伙打算留在這兒看我笑話。
“那麼,指揮官,需要我幫忙檢查一下麼?”雙子星體貼向我伸出手,我條件反射般的把手藏回身後。
岡格尼爾噗嗤一聲背過身去:“那麼,咳咳,老朋友,咳咳,回見,我有事就先去忙了。”虛擬投影隨即下線。毫無疑問,這傢伙肯定像個嘴裡塞滿瓜子的倉鼠一般正裹著披風笑得滿地打滾。
“那個,雙子星醫生,今天的事情,麻煩能保密麼?”我用懇求的眼神盯著雙子星。
“好的好的。”雙子星拉出我藏著的右手,從醫療包中拿出藥罐和紗布,頭也不抬。“‘指揮官和新星艦長今天關於個人風格的討論’這件事,我一定會保密的。”
我現在很想找個縫鑽進去。
……
“指揮官,你好,我是兄弟會的血葉蘭。現在和特勤隊是合作關係。”我右手塗著藥膏走出會議室,迎面走來一位穿著旗袍的銀髮賽博人。
血葉蘭若有所思的盯著我的右手。突然伸手把我抓了過去,一把握住我的手說:“新星艦長要我過來和你打個招呼”。
……
赫克特最終也沒找到那個值班時看動畫片的特勤,他說剛剛明明聽到一聲湯姆貓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