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聖而可怕的空氣》自譯|06. 勇敢者弗蘭蒂切克


3樓貓 發佈時間:2024-04-13 19:40:51 作者:莠仁 Language

最悲傷的失蹤案件有時是那種懸而未決的謎案。在建設水力發電站之前,佩雷蒙納亞·維拉只是叫做維拉河,輕歌劇明星娜嘉·哈南庫爾在她聞名遐邇之時便是在這投河的。故事本可以一直這樣講述:一個秋天的夜晚,娜嘉在一場精彩絕倫的演出後就這樣消失了,她天籟般的女高音仍在歌劇院裡迴響。那位聲稱看到她穿著晚禮服在橋上走過的老人說的對呢?還是那個堅稱自己一年後在瑞瓦肖遇到她的狂熱崇拜分子說的對呢?也許偏執的低俗小說家道出了一絲真相,故事裡的娜嘉實則是個梅斯克[1]間諜、虛無主義者,還是個世界末日預言家。誰說得準呢?
但有一件事是確定無疑的。沒人願意看到娜嘉身穿晚禮服的遺體從水庫的淤泥中冒出來。沒人願意看到她眼窩裡河蚌聚居,露出金牙死氣沉沉的笑容,或者看到水電站施工人員震驚的表情。
徒勞啊。徒勞塑造了世界。歷史就是徒勞的故事,進步是一系列徒勞的故事。“發展!”未來學家說道。“損失,”叛逆者說道。“宿醉!”後排的道德家喊道。“失敗,”憤怒的叛逆者說道,“時間是灰色的。”造物主的失敗是整個時代的引子。卡拉斯·馬佐夫開槍自盡,阿巴達納茲與多佈雷夫在奧佐內群島服毒自殺。棕櫚樹下,風吹動細沙,蓋沒他們的遺骨。能指望誰知道這些?世界各地的善人聚集在一起。教師、作家和流動工人擠在戰壕裡……年輕士兵離棄他們的部隊。他們唱的歌謠多動聽啊!在他們看來,勇敢的孩子是歷史的寵兒,於是他們揮舞著帶有銀角皇冠的白旗。
後來他們輸了。
政變被粉碎。無政府主義者被填進格瑞特布魯的萬人墓穴。從格拉德洲被擊退的康米主義者,撤退到了薩馬拉地區,組成一個官僚統治的墮落工人國家。三十五年後,一個週六的晚上,瑞奇·勒波姆八歲的兒子尤金外出玩耍時,在奧佐內群島一個無名小島岸邊,發現了阿巴達納茲與多佈雷夫相擁在一起的遺骸,這對革命戀人的失蹤事件得以結案。男孩當時穿著短褲,拿著捕蝶網佇立著,困惑地看著這些先於自己的骨頭纏綿在一起。骨頭褪了色而且變得光滑。哪裡是一副骨架的頭,哪裡又是另一幅骨架的尾?時間像洗牌一般把它們混在一起。隨後,瑞奇在那開了一家酒店,以及一家如今舉世聞名的健康中心。
但最大的失敗不是馬佐夫以流血而失敗告終的世界大革命,也不是如今陳列在香薰紀念棺裡革命戀人的屍骨。而是憑藉對內部動亂的鎮壓,格拉德成為一個世界強者,一個龐大國家,城市欣欣向榮,發展的光芒像軌道上閃閃發光的網絡一樣閃耀。那些曾經有著眾多馬佐夫支持者的國家,則整個地從世界地圖上消失了。就好比西姆斯科這樣的國家,那裡的人民被貶稱為“克吉克人”。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太長時間,導致他們最終都開始這樣稱呼自己。
特雷茲·馬切耶克七歲的時候,他父親是位模範克吉克人,一名外交官,還是個篡位者的馬屁精,那時還未送他去瓦薩上學。那城市是個生態災難區,一個介於大都市和大墓穴的人類棲息地,處於發展的倒數第二階段。聚合材料在西姆斯科和南格拉德邊界分佈開。這隻怪物吞沒了西姆斯科的歷史中心——費迪杜克的皇家老城區和倫卡的松樹公園。夏天伊始,地窖的昏暗處能聽到一個名字的低語。孩子們在房屋庭院裡大叫這個名字。安靜的大街上,樹葉沙沙作響,格拉德民兵的耳邊也只有這個名字的迴響。
“勇敢者弗蘭蒂切克……”
克吉克種族中最勇敢的人,他是電影明星,一位革命者。就在不久前的春天,暴亂剛被殘酷鎮壓下來,但現在已經有兩個月沒有他的消息了。據說他潛伏在遙遠的雅庫特針葉林保護區,並從當地祭司那裡獲得了特殊能力。太棒了!他那草原雄鷹般的顴骨、滿懷渴望的目光,以及溫和的笑容,彷彿從針葉林上方升起的太陽。而只有在因憂慮而嚴肅地皺起眉毛時,他才會難得收起笑容……他無畏的面孔出現在針織品工廠裡拍的禁片裡,那裡的女人們也很勇敢,把背心和內褲縫在白布上。不,勇敢者弗蘭蒂切克就在薩馬拉!在那談判。他是帶著人民共和國的軍隊來的!別天真了,弗蘭蒂切克在遙遠的科拉,在冬季軌道上,在伊格努斯·尼爾森的小屋裡。他們永遠找不到他!安靜!勇敢者弗蘭蒂切克不會藏起來的!就在昨天,有人看到他在排隊買肉,如今他留著假鬍子,身著屠夫圍裙,自稱沃扎姆·薩克[2],倒著念!
但幾個月過去了,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很快就到了秋天。工業粉塵像哀悼的面紗般落在金紅色的樹葉上。十月,一個全然不同的故事開始在西姆斯科悄悄地流傳。勇敢者弗蘭蒂切克在垃圾箱後面被槍殺了。

譯註:

[1] 梅斯克:原文為Mesque,位於蒙迪洲(Mundi)。
[2] 沃扎姆·薩克:原文為Vozam Sark,弗蘭蒂切克原文為Frantič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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