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納吉爾法船工
聲明:本文首發於公眾號老貓和一修
一個必然的巧合。
要說2022年影響力在我國影響力最大的獨立遊戲,《主播女孩重度依賴》必然榜上有名。
這個發售於1月底的、所有操作都發生在一個老式Windows桌面上的文字遊戲講述了主播女孩“糖糖”在玩家“阿P”的幫助下經營“超絕可愛天使醬”賬號,尋找素材、完成日常直播,設法增加粉絲量和知名度,並最終在故事的最後對糖糖的人生造成不同的影響。
8月25日,在CEDEC 2023大會上,參與這款遊戲在國際市場營銷工作的Ryu's Office的小沼龍太分享了他在《主播女孩重度依賴》上的營銷經驗,其中提到了一組很有趣的數據:在目前突破120萬的數字中,中國玩家貢獻了超過50%的銷量,遠遠超出了他在早期的預料。
超天醬在中國爆火,其實是很多因素共同作用下的、必然的巧合。
讓我們先從遊戲本身聊起。
首先,非母語文字遊戲想要引起共鳴,能夠在不流失本味的前提下準確翻譯的本地化工作是不可或缺的。
實際遊玩過的玩家應該都會有這樣的感覺:如果不說這是日本人做的遊戲,你甚至可能會認為《主播女孩重度依賴》是一款國產遊戲。
這是因為譯者把握原意的基礎上將整個故事放在了當下(或者說,時間線稍早一些)的中文互聯網語境,讓當代年輕人很容易代入到遊戲所描述的事件中,理解地雷妹糖糖對它們的評論,融入到遊戲本身想要營造的氛圍中去。
去年國內有媒體採訪了《主播女孩重度依賴》的本地化團隊,我們得以從他們的口中瞭解一些本地化的細節。
那場訪談信息量不小。除了翻譯姐姐分享自己工作的流程、表示自己飽受諧音梗折磨之外,你還能聽到他們最初確實找了不少管人幫忙推廣,結果最終答應直播遊玩的並不多。
和論壇中很多人談《主播女孩重度依賴》必言“管人痴捧的”不同,事實上虛擬主播,尤其是有一定體量的虛擬主播在遊戲發售前、甚至發售當天對將其作為直播內容是剋制的、甚至是有很多顧慮的。
儘管超天醬的設定是真人主播,但是其直播形象和裡垢的巨大反差和套了皮也沒什麼區別。過於真實且露骨的文本映射到現實中,不是嗑藥就是約炮,很可能對較為純良的部分觀眾(粉絲)造成認知上的傷害;
另外,她們也有對直播政策的顧慮,畢竟遊戲存在一些陰暗的傾向,“可能被拿下”也是很多人早期不播《主播女孩重度依賴》的原因之一。
而在發售後的一段時間,發現影響不大的Vup大規模地和觀眾一起培養超天醬當節目效果,最終可能確實對遊戲的銷量產生了正向的作用;管人痴在Steam評論區發電,進行一出擅自感動又擅自破防的樣板戲,都是這個時期的事情了。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本來是表現大約10年前niconico環境的遊戲本身,在譯者的影響下,剛好對2022年的泛二次元中文互聯網環境以及流行的虛擬主播版本進行了準確的側寫,是它在本土無法達到的效果。
在當時的評測中,我這樣評價這款遊戲:“(《主播女孩重度依賴》)不只是女主播小男友模擬器——它試圖用一種玩世不恭的敘述方式剖析主播、觀眾甚至是互聯網的本質,用一位有嚴重精神問題的美少女在短短30天的主播夢想中發生的一切,去討論生長在互聯網上現代人和我們所期望的救贖。”
這種救贖當然不是隻針對管人痴的。
故事本身所探尋的正是網絡時代虛擬與現實、表面與裡側、慾望與剋制、發洩與收斂之間的平衡。
而在遊戲之外,在“地雷女”的概念逐漸為人所熟知的那一年,它不但準確擊中了製作者にゃるら筆下訪談錄《承認欲求女子圖鑑~社交媒體上的問題女孩~》中日本女孩面對的現狀,也引發了中文互聯網持久的共鳴。
《承認欲求女子圖鑑~社交媒體上的問題女孩~》
它就像一面鏡子,無論你在這個平衡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最終都能在其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2022年,有很多互聯網事件與超天醬有關,其中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自稱“魔法少女”的依奈的縱身一躍。
它以殘酷的現實將這個雙馬尾少女所代表的真相剖開,展現在所有人面前。諷刺的是,不論是施暴者還是受害者,都可以用“INTERNET OVERDOSE”一起概括。
依奈房間裡的《魔法少女守則》
不管是不是真的玩過遊戲,又或者對遊戲內核的理解是深刻還是淺薄,超天醬在不同的群體中成為了代表不同意義的圖騰。
在今天,超天醬的表情包依然擁有很高的使用率。
有一段時間,它是COSER們的熱點對象,因為“地雷”是那段時間的版本熱門;
via weibo@點子宏
在廁妹們眼中,它又是那個被世界遺棄的自己的完美寫照,嗑藥割腕小號黑屁,“這說的簡直就是我自己”;
她還被廣泛運用於各類性少數圈子,似乎在任何“與主流對抗”的地方,都會出現那個自稱救贖網友的天使。
終於,她出現在了面向較為低齡的人群的遊戲陪玩表情包中,完全被解構成為了招攬顧客的工具。
一份《Sky 光·遇》的陪玩用表情包
在遊戲發售一年半之後,回頭再看你會發現這個にゃるら一手創造的虛擬形象已經微妙地偏離了遊戲本身想要塑造的內容,在不同的群體眼中變幻出了完全不同的樣貌;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矛盾、混亂和對傳統善惡觀的粉碎正是他眼中的那些少女在社會中生存的姿態,它是複雜的、也是有意義的。
“無病呻吟”的尺度如何?“小題大做”的界限又在哪裡?除非慾望轉變成惡意,惡意又傾瀉向他人,個人的情緒狀況是無法被簡單界定的。
這是一個無解的難題,而且將永遠縈繞在當代玩網人的心頭。
回顧超天醬在中文互聯網的印象變遷,其實就是回顧逐漸從漫長的停滯中逃離的這一整年。
隨著《主播女孩重度依賴》漫畫化、可能又即將動畫化,她變得沒那麼“重”,沒那麼極端——當原本的尖銳被消解,陰影裡的天使走向了臺前,超天醬也與糖糖漸行漸遠。
據傳超天醬即將動畫化
很難說這種趨勢到底是“好起來了”還是“壞起來了”。人們無比懷念那個在彈幕裡打出“† 昇天 †”的下午,也不願失去這來之不易的陽光。
但是在咀嚼黑夜的時候,慾望和絕望如附骨之疽帶來或輕或重的疼痛——你想要告解,但懺悔室裡坐著的卻只有自己。
120萬超天醬“信徒”有一半是中國人,這一個必然的巧合。
† 昇天 †